【摘 要】冯道之所以倍受争议,乃在于他的四朝为相,五代之际朝代更迭的迅速,身为多朝臣子者不在少数,但由于冯道声名过显,于是乎他变成了当时臣子的代表,而他的这种行为也导致了后代史学家对他产生了众多差异的性评价。本文试图透过几本史书的对比,针对冯道其人之评论,试图理解船山史学观点的实际应用。
【关键词】王夫之;读通鉴论;冯道
引言
《读通鉴论》为船山的重要史论,透过对《资治通鉴》的解读,船山展现了自己的史学见解。在〈叙论〉中船山说明了他的几点史观。其一:船山基本上是不认同“正统观”的,〈叙论一〉云:“论之不及正统者,何也?曰:正统之说,不知其所自昉也”﹙《读通鉴论·叙论一》﹚。其二:船山以为历史有所谓的“大公至正”之论,〈叙论二〉说:“天下有大公至正之是非焉,匹夫匹妇之与知,圣人莫能违也。然而君子之是非,终不与匹夫匹妇争鸣”﹙《读通鉴论·叙论二》﹚。其三:没有依照所提出的标准进行判断,〈叙论三〉道:“论史者有二蔽焉:放于道而非道之中,依于法而非法之审,褒其所不待褒,而君子不以为荣,贬其所不胜贬,而奸邪顾以为笑”﹙《读通鉴论·叙论三》﹚。最后,对历史的判断必须与时俱进,〈叙论四〉又分成两个部分,首先说道:“以古之制,治古之天下,而未可概之今日者,君子不以立事;以今之宜,治今之天下,而非可必之后日者,君子不以垂法”﹙《读通鉴论·叙论四》﹚,对于君子来说,在讨论事情之时,必须要考虑到时代的变易,而不能一味的以古论今,又言:“就事论法,因其时而酌其宜,……不敢执一以贼道”﹙《读通鉴论·叙论四》﹚,可知船山对于制度之类的问题,是不论细节,只重原则的。
本文则针对冯道其人之评论,透过几本史书的对比,试图理解船山史学观点的实际应用。冯道之所以倍受争议,乃在于他的四朝为相,对于五代之际朝代更迭的迅速而言,身为多朝臣子者不在少数,但由于冯道声名过显,于是乎他变成了当时臣子的代表,而他的这种行为也导致了后代史学家对他产生了众多差异的性评价。
1《旧五代史》与《新五代史》中的冯道
据《旧五代史》对的冯道评论,言“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体。”﹙《旧五代史·周书列传六冯道》﹚,关于冯道的为人,在《旧五代史》多有肯定。这样一位“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以持重镇俗为己任,未尝以片简扰于诸侯。平生甚廉俭,逮至末年,闺庭之内,稍徇奢靡。”﹙《旧五代史‧周书列传六冯道》﹚以他的言行处事而言,与前引《旧五代史》之言亦甚符合。可知薛居正基本上对于冯道是认同的。但是尽管如此,薛居正依然未能免俗的用君臣观点来看待冯道历任四朝的行为:
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所以饰终之典,不得谥为文贞、文忠者,盖谓此也。《旧五代史‧周书列传六冯道》
对于冯道最后谥号“文懿”,《旧五代史》以为其不能谥“贞”、“忠”的原因便在于冯道不能从一而终,但大致说来,薛居正对冯道的评价,尚屬正面居多。不过对于冯道一人侍多君的行为亦有微词。
相对于薛居正的《旧五代史》,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对于冯道的评价就低落许多了。欧阳修对于历仕四朝的冯道,将其置于杂传之中,这其中当然自有欧阳修的褒贬在内。欧阳修道:
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新五代史·杂传第四十二》
欧阳修对于廉耻的重视却是十分鲜明的,所以对冯道之为人,欧阳修直接了当的说他根本是个无廉耻之人。不过纵然欧阳修批评冯道如此,但其书中亦言:“人皆以谓契丹不夷灭中国之人者,赖道一言之善也。”﹙《新五代史·杂传第四十二》﹚,可见纵然是欧阳修,基本上也是同意冯道对于契丹不灭亡中国是有一定功劳的。
2《资治通鉴》中的冯道
司马光对于冯道的论断,可以从冯道身死之年的纪录看出,《通鉴》先是简述了冯道的一生,说冯道“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沈取容,……时人往往以德量推之”﹙《资治通鉴·后周纪二》﹚,然后引用了欧阳修批评冯道的话,末了还附上自己的论赞:
臣光曰:……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资治通鉴·后周纪二》
如此则司马光以忠臣不事二君的角度来挞伐冯道的立场是十分明显的,即便是面对五代的纷乱社会环境因素,或是冯道善于保全自身维护,司马光也一一的加以驳斥,书中说到“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复独罪道哉!……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全身远害为贤哉!”(《资治通鉴·后周纪二》),对冯道的斥责明显可见。虽然《通鉴》也记载了冯道的劝农与印经两事,但是依照司马光的著书目的,对于劝农一事的详尽应该是基于“资治”的考虑,而非对冯道的重视。
但是不同于欧阳修的仅仅怪罪冯道,司马光对于冯道身事多君的背后因素又加以讨论:
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何则?……不忠之人,中君羞以为臣。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君事雠,……后来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以为相,彼又安肯杯忠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资治通鉴·后周纪二》
《资治通鉴》较《新五代史》更为深入的部分,便在于司马光不但讨论到了冯道个人的错误,而且更进一步的说明了冯道之所以能如此,当时的君主亦有责任,且司马光于文中说道“中君羞以为臣”,可知这话完全是在暗示身为一个皇帝,如果任用如此没有节操的臣子,那就是比“中君”还要不如了。从冯道这样的臣子推到任用他的帝王,司马光的史观可说较欧阳修要来的更加深刻。
3《读通鉴论》中的冯道
船山以为,冯道的可恶不仅仅是在于他的堕节而已,这点是自从欧阳修、司马光之后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船山更进一步的说,冯道的可恶乃在于他的挟小慧以卖主,这是大家所未注重的,而船山深以为恶的。在《读通鉴论》中,船山谈论冯道处最主要的一则道:
李存勖之灭梁而骄,狎倡优、吝粮赐也,而道不言;……数十年民之憔悴于虐政,流离死亡以濒尽,而道不言;其或言也,则摘小疵以示直,听则居功,不听而终免于斥逐,视人国之存亡,若浮云之聚散,真所谓谗陷面谀之臣也。……呜呼!人知道之堕节以臣人,不知其挟小慧以媚主,国未亡而道已雠其卖主之术,非一日矣。《读通鉴论·五代上九》
所以船山的结论是“道之恶浮于纣,祸烈于跖矣”﹙《读通鉴论·五代中一三》﹚,将冯道与纣王、盗跖相比,足以见出船山对其之憎恶。因为对于冯道的厌恶,所以當“李贽之徒,推奖以大臣之名,世教愈乱,亦憯矣哉”﹙《读通鉴论·五代中一三》﹚,船山以为世教之惨乱,与盲目推崇冯道之人亦有关系,于是同样加以贬抑。
基本上,船山对待朝代变易之际臣子的态度,其观念是与欧阳修、司马光二人相同的:士之不幸,生乱世之末流,依于非所据之地,以保其身,直道不可伸也,而固有不可屈者存。不可伸者,出而谋人之得失也;必不可屈者,退而自循其所守也。《读通鉴论·五代上三》
这种不能仕于世则隐的态度是同于欧阳修与司马光的。三人都是基于忠臣观念的立场来讨论冯道的处世行为。而司马光相对于欧阳修,他认为有冯道这样的臣子,时君世主是脱不了责任的,船山则更进一步,慎重的讨论了君臣之间的关系问题,船山于此处着墨甚多:
天之下,民所仰者君也;君之下,民所仰者相也。君非君,则天下不能息其乱;相非相,则君不能保其国。《读通鉴论·五代下九》
船山认为宰相的职责是非常重大的,而且君王与宰相各有所司,一个负责平乱,一个负责为其君保国。因此一个好的君主必须慎选其相:“天子之职,择相而已矣。”(《读通鉴论·五代下二四》)宰相的好坏,攸关者国家的存续与人民的福祉,但是如果天子与宰相之间没有一定的良好关系存在,那么人民的未来也就没有希望了:
其宰相者,其天子之宰相也。利禄在须臾,辱戮在眉睫,亦优俳之台辅而已矣,冯道、卢文纪……之流皆是也。《读通鉴论·五代中一七》
所以船山对于冯道这一类的宰相是非常不能认同的。关于君臣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天子与宰相,船山在五代的部分谈论得非常多,充分的显现了他对于君与臣的差异性见解。
船山谈论冯道,除了从他的堕节谈起外,更深入到了对冯道行为的批评,再进一步的讨论到了君臣之间的关系,这较欧阳修、司马光二人都要来得更加深入。而且此一部分的见解还可以再配合上船山对于五代的看法,船山以为“称五代者,宋人之辞也。夫何足以称代哉?代者,相承而相易之谓”﹙《读通鉴论·五代上一》﹚,可知船山根本不认为五代足以称为朝代,尤其是在这些朝代的更迭之中曾经借用了不少北方民族的力量,而船山对于所谓的北方民族,是深恶痛绝的,所以他对于所谓夷狄的态度也是非常极端的:
故曰:夷狄者,欺之而不为不信,杀之而不为不仁,夺之而不为不义者也。《读通鉴论·五代上二》
宋之于蒙古,人禽之大辨也,屈志以祈请,虽幸而存,为犬豕之附庸,生不如其死,存不如其亡,而宗社抑轻矣。《读通鉴论·五代下二三》
基于船山对夷狄的仇视态度,因此当石敬塘借着契丹的帮助而登上帝位,对于篡其位的刘知远,船山便十分宽容:“刘知远之自立也,在契丹横行之日,中土无君而为之主,以拒悍夷,于华夏不为无功。”(《读通鉴论·五代下二〇》)船山在谈论五代的君臣关系之时,之所以会如此的深责冯道等人,与他这种强烈的华夏夷狄之分不无关系。
4结束语
冯道此人,从《旧五代史》、《新五代史》、《资治通鉴》一直到《读通鉴论》,对他的论断可以说是每况愈下。《旧五代史》对于冯道,着重的乃在于其事迹,虽然其后略有批评,但大致上是持正面的肯定态度。薛居正以为冯道在当时人的眼中乃是一个善于保全自身,并为众人所称誉的大臣。《新五代史》则用强烈的君臣观念去对待五代的臣子,从君臣之间的忠与不忠来评论冯道,因此冯道的历仕四朝成了一种无耻的象征。
司马光《资治通鉴》接受了欧阳修《新五代史》的看法,且更进一步的论咎到了当时的君主身上,观念有所进步,不局限于个人的得失来立论,因此虽然是对冯道有所不耻,但其背后所要展现的乃是对于君主的警诫。
《读通鉴论》接受了欧阳修与司马光的意见,而且又更进一步的探究了君与臣之间的关系,船山以为宰相乃是君王所选择的,是为了君王服务的,只是在乱世之时,身为一个臣子应当是隐遁于世,以待明君,而不能寡廉鲜耻的侍奉二君。尤其五代之时有众多的夷狄进入中国,船山恰巧对夷狄是深恶痛绝的,因此对于冯道的批评便不从大环境的角度来看待,而是在民族大义的立场下,针对对个人品行的要求,想来这应当也是船山史学中的“大公至正”之论。
这点可说十分相应于船山个人的经历的,身处明清交替之际的船山,所处的环境被他所谓的夷狄金人所入侵,因此他不愿仕宦而隐居于深山之中,对比回冯道的身上,则可知船山这样的批评完全是受到时代的影响所下的论断。祇是这样的论断,若非是船山的个人时代感的因素,其实他对冯道的标准是有所偏颇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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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冰.评司马光、欧阳修论冯道,成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06):6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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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昇辉(1975.12—),男,汉族,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