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武帝泰始年间开国公“还第”考释

2019-02-21 17:01田金雷
商洛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开国晋武帝武帝

田金雷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西安 710100)

史学界有关西晋武帝一朝的政治史研究,多集中于晋武帝立储与齐王攸夺嫡问题、宗王外镇问题、外戚专权问题及党争问题,且多集中于咸宁和太康年间[1]。对于泰始年间的政治史研究,主要集中于魏晋易代的功臣集团、宗室的分封、武帝对于平吴功臣的处置及武帝泰始年间对于政权的建构等方面。曹文柱探讨了西晋泰始初功臣集团的性质对于西晋灭亡的影响[2];范兆飞分析了魏晋更代的原因及由此形成的西晋武帝初年阶层固化对于泰始年间政治的影响[3];吴南泽分析了晋武帝在泰始初为了防范异姓功臣,从而大封宗室的政治体制[4];罗先红认为晋武帝在泰始年间以“伦理中心主义”和“行政安全”为手段建立的政治权力网络存在着矛盾,并导致了日后西晋政局混乱的状态[5];董慧秀认为武帝对平吴功臣的褒奖处置,是泰始年间武帝政治策略的核心[6]。关于晋武帝对于开国功臣政治策略问题的探究,现有研究几乎没有涉及。西晋以禅代的形式建立王朝,在泰始年间建构国家政治基础之时,对开国功臣的安排是一个重大问题。本文立足传世文献及相关的考古材料,主要研究武帝在泰始年间对开国功臣的政治策略问题,弄清此问题对于认识泰始年间的西晋政局不可或缺,对于西晋武帝泰始年间政治史的研究是一个极大的突破。

一、开国公裴秀“还第”考异

裴秀于泰始元年被封为钜鹿公,并任尚书令之职,泰始四年以司空还第。“诏曰:‘夫三司之任,以翼宣皇极,弼成王事者也。故经国论道,赖之明喆,苟非其人,官不虚备。尚书令、左光禄大夫裴秀,雅量弘博,思心通远,先帝登庸,赞事前朝。朕受明命,光佐大业,勋德茂著,配踪元凯。宜正位居体,以康庶绩。其以秀为司空。’”[7]1039裴秀从尚书台长官尚书令升为三公之一的司空,实际被解除了实权。“西晋是三公名义上仍保留宰相称呼,但实权已基本转移至尚书台,尚书台长官不但握有实权,而且在舆论上也开始被视为宰相”[8]。关于此次官职变换的动机,诏令只是提及裴秀赞事前朝,光佐大业,显示出对其的极大尊崇。在其它地方也涉及到裴秀还第的缘由是因老疾而还第,此种方式是官员正常的还第方式,并无特别之处。然而,据《晋书》卷35《裴秀传》所载:裴秀“服寒食散,当饮热酒而饮冷酒,泰始七年薨,时年四十八。”由此可知,裴秀还第时为四十五岁,“当时官场舆论认为,官员年至七十,就应当致仕”[9],与官员致仕年相差二十五岁,其还第时并不老。在另一条史料中也证明了这点,“(泰始七年)三月,丙戌,钜鹿元公裴秀卒。”[10]《晋书》与《资治通鉴》皆载裴秀于泰始七年卒,由此计算裴秀还第时的年纪大致是真实的。而且,从相关文献记载来看,裴秀还第时也并非有疾病,从咸熙二年至泰始四年期间,裴秀亲自创制朝仪,广陈政刑,并且致力于改革尚书三十六曹统事之制。这并非是患了疾病之人可以做到这些的,至少裴秀在任尚书令四年间是精力充沛的,并非老疾。

在裴秀以司空还第后,发生了两件值得注意的事情。第一件事是羊祜、山涛分别出任荆州都督和冀州刺史。“帝将有灭吴之志,以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假节,散骑常侍、卫将军如故。”[7]1014羊祜出督的直接原因是为伐吴做准备工作,时间是“太始五年,出为都督荆州诸军事。”[11]254而伐吴发生在咸宁末,距此近十年。在此十年之间,羊祜多次上书请求伐吴而无果。而在羊祜病故于洛阳的第二年,伐吴战役迅速展开。这是羊祜出督荆州的一个疑点。《晋书》记载了山涛出任的原因:“及羊祜执政,时人欲危裴秀,涛正色保持之。由是失权臣意,出为冀州刺史,加宁远将军。”[7]1224山涛的出任,是因其对于裴秀的保持而失权臣意,即失去了晋武帝的信任。关于羊祜的执政,“(泰始四年二月)以中军将军羊祜为尚书左仆射,东莞王伷为尚书右仆射。”[7]56时间在裴秀还第后一个月内。据《晋书》卷24《职官》所载:“令阙,则左为省主。”羊祜当以尚书左仆射的身份继裴秀主事,为武帝下诏所钦定。羊祜主政期间,对王佑、贾充和裴秀的态度都是尽可能地友好。联系时人欲危裴秀的政治环境来看,羊祜也和山涛一样,对裴秀有所保持而失权臣意,因而在主政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外任荆州都督。

第二件事是裴秀任司空后对于韦忠之父的吊祭,“(韦忠)年十二,丧父,哀慕毁悴,杖而后起。司空裴秀吊之,匍匐号诉,哀恸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长大必为佳器。’归而命子頠造焉。”[7]2310从史书所载来看,韦忠是一位孝子并闻名远近,裴秀当因此而去吊祭其父。此次吊祭,裴秀意在韦忠,即重在“孝”。在西晋时期,以名教治天下,而名教的首要是君臣,“名教之大者莫若君臣,孝于亲才能忠于君。”[12]8裴秀的吊祭当是示忠于晋武帝,因而命子裴頠造焉。结合前面所述,羊祜和山涛因保持裴秀而失晋武帝之意被外任,可知此时裴秀的政治处境是十分紧张的,其示忠行为就可以得到理解。然而,晋武帝并未因裴秀的示忠行为而重新给予其实权,武帝的此种政治行为看似令人不解,实是泰始年间其对于政治格局的重新安排,下面会详细讨论。

综合以上,晋武帝解除裴秀实权的行为是有意的。在裴秀还第之前,晋武帝已经授意过有关官员做解除裴秀实权的准备工作。这就是泰始三年发生的两起奏免裴秀官职之事。“时安远护军郝诩与故人书云:‘与尚书令裴秀相知,望其为益。’有司奏免秀官,诏曰:‘不能使人之不加诸我,此古人所难。交关人事,诩之罪耳,岂尚书令能防乎!其勿有所问。’司隶校尉李憙复上言,骑都尉刘尚为尚书令裴秀占官稻田,求禁止秀。诏又以秀干翼朝政,有勋绩于王室,不可以小疵掩大德,使推正尚罪而解秀禁止焉。”[7]1039两起事情的起因均与裴秀无直接关联,且罪责模糊,而一年后,裴秀被诏以司空还第,被解除了实权。

有关裴秀“还第”之事的释疑,其意义并不仅是对裴秀一人“还第”的探讨,而是裴秀的“还第”显示出的是西晋开国公集体“还第”事件,这是西晋武帝泰始年间政治上的一大变动,对于探明武帝泰始期间的政治局势意义极大。

二、泰始年间,异姓开国公“还第”释疑

(一)异姓开国公集体“还第”之现象

据《晋书》卷3《武帝纪》载,西晋泰始元年分封开国公者共十一人:“以骠骑将军石苞为大司马,封乐陵公,车骑将军陈騫为高平公,卫将军贾充为车骑将军、鲁公,尚书令裴秀为钜鹿公,侍中荀勖为济北公,太保郑冲为太傅、寿光公,太尉王祥为太保、睢陵公,丞相何曾为太尉、郎陵公,御史大夫王沈为骠骑将军、博陵公,司空荀顗为临淮公,镇北大将军卫瓘为菑阳公。”所封开国公,均为异姓,在魏晋易代之际,有大功于司马氏。此后,泰始年间,十一人的政治结局大体如下。

石苞:“(泰始四年)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遣太尉义阳王望率大军征之,以备非常。又敕镇东将军、琅邪王伷自下邳会寿春。苞用掾孙铄计,放兵步出,住都亭待罪。帝闻之,意解。及苞诣阙,以公还第。苞自耻受任无效而无怨色。”[7]1002

陈騫:“累称疾辞位,诏曰:‘騫履德论道,朕所谘询。方赖谋猷,以弘庶绩,宜时视事。可遣散骑常侍谕意。’騫辄归第,诏又遣侍中敦谕还府。遂固请,许之,位同保傅,在三司之上,赐以几杖,不朝,安车驷马,以高平公还第。”[7]1036-1037

郑冲:“(泰始)九年,冲又抗表致仕。诏曰:‘今听其所执,以寿光公就第,位同保傅,在三司之右……其赐几杖,不朝……若朝有大政,皆就谘之。 ’”[7]992-993

王祥:“祥固乞骸骨,诏听以睢陵公就第,位同保傅,在三司之右,禄赐如前。”[7]988

何曾:“曾以老年,屡乞逊位。诏曰:‘司徒所掌务烦,不可久劳耆艾。其进太宰,侍中如故。 ’”[7]997

荀顗:“武帝践阼……诏曰:‘其以顗为司徒。’”[7]1151以上六位异姓开国公,石苞、陈騫、郑冲和王祥被还第,何曾和荀顗调任三公,被解除实权,实际上也是被“还第”。另五位异姓开国公,裴秀还第的情况已在上文探讨过,这里不再重复。贾充同荀勖和卫瓘一样为武帝一朝重臣,其在泰始年间的政治处境较为特别,将在后文独立探讨;王沈在泰始二年就已经离世,可不作讨论。在武帝一朝的泰始年间,有七位异姓开国公被“还第”,这一集中性的开国公“还第”现象,实为罕见。为何会出现开国公被集体“还第”的现象?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首先得了解“还第”的具体历史情况,即开国公被“还第”方式的差异。

(二)异姓开国公“还第”方式之差异

泰始年间,被“还第”的异姓开国公,其具体情况是不太一样的。石苞因在淮南修筑城垒劳扰百姓而被免官,其后武帝遣大军往讨,石苞往都亭待罪,最后以公就第,被削除军事实权。此次晋武帝对于石苞的军事行动,似乎有点让人难以理解。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可从晋武帝对待淮北监军王琛的上表及石苞之子石乔的态度可以知道,“淮北监军王琛轻苞素微,又闻童谣曰:‘宫中大马几作驴,大石压之不得舒。’因是密表苞与吴人交通。先时望气者云‘东南有大兵起’。及琛表至,武帝甚疑之。”[7]1002可知,武帝对于石苞的怀疑,已经达到认为石苞会勾通吴人而叛国的极端紧张程度,因而派大军征讨并迅速地解除其军事实权,这是可以理解的。

陈騫“累处方任,为士庶所怀。既位极人臣,年逾致仕,思欲退身。咸宁三年,求入朝,因乞骸骨。”[7]1036-1037早在咸宁初,陈騫即由太尉转大司马,处于尊崇地位,无实权;咸宁三年之后,陈騫多次称疾逊位,最后诏以高平公还第。

郑冲“武帝践阼,拜太傅,进爵为公。顷之,司隶李憙、中丞侯史光奏冲及何曾,荀顗等各以疾病,俱应免官。帝不许。冲遂不视事,表乞骸骨。优诏不许,遣使申喻。冲固辞,上貂蝉印绶,诏又不许。”[7]992在泰始九年,郑冲再次抗表致仕,诏以公还第,不朝。

王祥“以年老疲耄,累乞逊位,帝不许。御史中丞侯史光以祥久疾,阙朝会礼,请免祥官。”[7]988最后也以侯还第。

何曾“以老年,屡乞逊位。诏曰:‘司徒所掌务烦,不可久劳耆艾。其进太宰,侍中如故。’”[7]997

荀顗还第,《晋书》有如下记载:“武帝践阼……诏曰:‘其以顗为司徒。’”[7]1151

在“还第”的异姓开国公中,王祥、何曾和陈騫因年老致仕;石苞因被怀疑而还第;裴秀、郑冲和荀顗被诏令还第。主动致仕的有:王祥、何曾、陈騫、石苞、郑冲;被“还第”的有裴秀和荀顗。

郑冲的主动致仕值得注意。这里有两个疑点,一是武帝受禅,求谠言,却很少朝见王祥、何曾、郑冲等开国功臣。二是郑冲在被侯史光以病弹劾后,不视事,而在被弹劾前,郑冲是视事的,郑冲这一突然转变的行为让人不解。以后,在泰始年间,包括王祥及郑冲等七位异姓开国公被“还第”,与政治核心隔离。在这些“还第”的开国公里,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有6人薨于泰始年间:王沈(泰始二年薨)、王祥(泰始五年薨)、司空裴秀(泰始七年薨)、司徒石苞(泰始八年薨)、太傅郑冲(泰始十年薨)、太尉荀顗(泰始十年薨);此外,太保何曾薨于咸宁四年,太尉陈騫薨于元康二年。与此同时,武帝却大封宗室:“封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皇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皇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几为燕王,皇从伯父望为义阳王,皇从叔父辅为渤海王,晃为下邳王,瑰为太原王,圭为高阳王,衡为常山王,子文为沛王,泰为陇西王,权为彭城王,绥为范阳王,遂为济南王,逊为谯王,睦为中山王,凌为北海王,斌为陈王,皇从父兄洪为河间王,皇从父弟楙为东平王。”[7]52然而“泰始分封,诸王并未就国,多数留官或留居洛阳,有的出任都督。”[13]134无论在朝或是地方,宗王大多居于政治权力的核心位置,“终泰始之世(二六五—二七四),宗王出镇,经常有四至五人,几乎占了宗王的半数,这是个很大的比例。”[13]139

宗王的出镇乃是西晋控制地方的核心措施。很显然,与宗王的走近政治权力核心相比较,武帝是在疏远一批异姓功臣而培养新的政治力量,这样就可以理解主动“还第”和被“还第”功臣的行为,也可以理解郑冲的不视事。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作出解释,在“还第”的七位异姓开国公中,石苞、郑冲、裴秀和荀顗是武帝有意“还第”的。而王祥、何曾和陈騫以年老上乞骸骨,如果是因为到了致仕年而被武帝“还第”,这是正常的致仕程序,是没有特别之处的,那么事实是否如此,我们在下面做一下梳理。

王祥的致仕年为泰始五年,其时至少八十五岁,而泰始初上表乞骸骨至少八十岁,早已超过致仕之年,仍为朝廷官员。何曾的致仕年为咸宁四年,其时为八十岁,则泰始初被侯史光以病弹劾时至少为六十五岁,未到致仕之年。陈騫的致仕年为咸宁三年,并于元康二年离世,其元康二年为八十一岁,咸宁三年上表乞骸骨时大概为六十六岁,未到致仕之年。从以上可以看出,三位异姓功臣并非是因达到致仕年龄而正常“还第”。这样就更加说明了武帝是有意“还第”这三位异姓开国功臣。王祥超过致仕年而被尊崇,位同保傅,其原因是“西晋统治者标榜儒家名教,中正以‘品’取人,品指‘行性’,即指儒家用来维系名教秩序的道德标准”[12]9。此道德的首要即“孝”,即标榜西晋以“孝”治天下的社会道德,晋武帝以王祥的“孝”来引领社会风气,与其他六位的“还第”不太一样,但王祥此时已没任何实权,这和其他六位异姓开国公是一样的。咸宁三年时陈騫的乞骸骨,乃是有鉴于其它六位异姓开国公的“还第”,出于对晋武帝疏远异姓开国公政治策略的敏感判断,回应了他在咸宁初由太尉转大司马时被削实权的行为。

综合以上,七人均为武帝有意“还第”,至于侯史光和李憙的弹劾只是试探性的做法,其目的就是使这批异姓开国公“还第”。由此可知,泰始年间开国公被集体“还第”现象的本质是武帝对于一些异姓功臣的疏远。

三、贾充“结婚太子”与异姓开国公“还第”之关系

上文详细地分析到泰始年间武帝疏远异姓开国公的政治策略,而贾充在面对晋武帝这种政治方式时,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使得自己未完全陷入被动的处境,在泰始年间仍未远离政治核心位置。可以说,这是泰始年间武帝退功臣的一个特殊情况。

泰始八年二月,贾充之女贾南风被册封为太子妃。在有关贾充女是否入选为太子妃这件事上,有些朝臣是极力支持的,“论太子婚姻事,勖因言充女才质令淑,宜配储宫。而杨皇后及荀顗亦并称之。帝纳其言。”[7]1168荀勖、荀顗等朝臣支持的背后乃是贾充的出镇关右,“充将镇关右也,勖谓冯紞曰:‘贾公远放,吾等失势。太子婚尚未定,若使充女得为妃,则不留而自停矣。’勖与紞伺帝间并称‘充女才色绝世,若纳东宫,必能辅佐君子,有《关雎》后妃之德。’遂成婚。”[7]1153这样的情况显然涉及到的是朝臣之间的政治关系,贾充于泰始四年代裴秀为尚书令,若外放,与其政治利益密切的荀勖等人自然失势。因此,贾南风为太子妃仅是表面的现象,真正的重点在于贾充出镇这件事情上。“(泰始七年秋七月)诏曰:‘其以充为使持节、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假羽葆、鼓吹,给第一驸马。’”[7]1168面对这样的一道诏令,贾充是十分担忧的,而从泰始六年以来秦凉二州氐羌叛乱的情况来看,贾充并不是出镇的合适人选。“(泰始六年)六月戊午,秦州刺史胡烈击叛虏于万斛堆,力战,死之。诏遣尚书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与奋威护军田章讨之。”[7]59及“(泰始六年六月)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7]60司马骏是宣帝第十七子,晋朝动用了宗室重王去平定叛乱,可知当时的军事局况是异常紧张的,并非久居朝堂的贾充可以胜任。在另一方面,贾充对于出镇的态度前后不一,“及羊祜等出镇,充复上表欲立勋边境,帝并不许。”[7]1167羊祜出镇在泰始五年[14],距此不过两年,而且晋武帝在贾充两次出镇的态度上截然相反。第一次,在羊祜失权臣意的背景下,贾充的请求显然是为了自保,而武帝不许所表示的是对于贾充特殊的照顾。因高贵乡公事,贾充的地位与其他异姓开国公是不一样的。第二次武帝诏令贾充出镇,而贾充不愿意出镇,可以从任恺与庾纯的政治行为中得到一些解释,“侍中任恺、中书令庾纯等刚直守正,咸共疾之。又以充女为齐王妃,惧后益盛。及氐羌反叛,时帝深以为虑,恺因进说,请充镇关中。”[7]1167-1168贾充女贾荃为齐王攸妃,其政治势力当然十分强大,这不仅关系到与其政治立场相反的任恺与庾纯的利益,也关系到晋武帝立嗣的问题[15]。武帝立嗣涉及到齐王攸争立的问题,贾充态度是不明确的,而在泰始七年皇太子达到主政的年龄后,贾充对于立嗣的问题必须做出一个表态,尤其在皇太子冠后,贾充并未向武帝表露自己的支持态度。武帝正是借助秦凉氐羌反叛这件事,诏贾充出镇而使其远离政治中心洛阳朝堂,解除其政治实权。这就解释了上面提到的贾充非出镇人选却必须出镇的问题。贾充化解这种政治处境的唯一方式就是表明政治态度,即荀勖所说结婚太子,不顿驾而自留矣。这也解释了《晋书》卷31《惠贾皇后传》所载的事:“始欲聘后妹午,午年十二,小太子一岁,短小未胜衣。更娶南风,时年十五,大太子二岁。”贾午和贾南风无论谁为太子妃都是可以的,因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政治婚姻,贾充之女为太子妃只是贾充对于晋武帝的一个表态,而后泰始八年秋七月,贾充“迁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 ”[7]1168

从上面可以看出,武帝对于异姓开国公贾充的疏远采取了不同于他人的谨慎策略;由于贾充的特殊地位,武帝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解除贾充的实权,这从其代裴秀为尚书令及第一次上书请求出镇边境可以看出。到了泰始七年皇太子冠后,武帝并不确定贾充是否支持自己的立嗣决定时,才诏令贾充出镇,时隔皇太子冠五个月。而贾充在诏令之后时隔四个月也未出镇,间隔如此长的时间显然是武帝有意安排,是在等待贾充的表态。很明显,武帝对于贾充也是不信任的,这种不信任的产生不仅仅是有关立嗣的问题,也有关晋室安危。

在受禅之初,武帝已经对贾充是否支持晋室产生过怀疑并做过试探,这就是其夫人李氏还舍的问题。“贾充前妇,是李丰女。丰被诛,离婚徙边。后遇赦得还,充先已取郭配女,武帝特听置左右夫人。”[16]嘉平六年,因李丰谋诛大将军司马景王而以夏侯玄代之事败,夏侯玄被夷三族,李丰被杀,李氏即因此事徙边。夏侯玄事是曹马相争的一个敏感事件,武帝对于此事,表面上是十分宽容的,给予贾充极大的尊崇地位,特置左右夫人,实际是在试探贾充对于晋室的支持与否。而贾充敏感地觉察到了武帝的用意,“充自以宰相为海内准则,乃为李筑室于永年里而不往来。荃、浚每号泣请充,充竟不往。”[7]1172另外,李氏不肯回到贾充的府第也表明了此次确是武帝的一次试探,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贾充第一次请求出镇时,武帝不许,除了贾充地位特殊外,还源于武帝在此时还是比较信任贾充的。及到贾充女为太子妃后,“世祖以李丰得罪晋室,又郭氏是太子妃母,无离绝之理,乃下诏敕断,不得往返。”[17]武帝此次的做法和前面特听置两夫人完全相反,表明了武帝探明贾充的政治态度后,对危及晋室安危的人的一个政治态度即彻底打击,这当是武帝诏书前后相反的根本所在,即贾充夫人李氏还舍事的真正政治用意所在。

四、结语

西晋武帝对于异姓开国公的不信任已经达到极其敏感的程度,才会在泰始年间进行“还第”异姓开国公的政治策略,且“还第”的异姓开国公大多卒于还第后不久的泰始年间。进一步而言,泰始年间发生了一场信任危机,表面是“还第”异姓开国公,深层次的原因是晋室安危的问题。在此后,泰始九年诏选“司徒李胤、镇军大将军胡奋、廷尉诸葛冲、太仆臧权、侍中冯荪、秘书郎左思及世族子女并充三夫人九嫔之列。司、冀、兗、豫四州二千石将吏家,补良人以下。”[7]953对于后宫进行了新的人事安排,实际上是通过政治联姻的关系,换新了一批朝堂大臣,是对泰始年间“还第”异姓开国公后,政治基础的一次修补。通过这两次变动,武帝在泰始年间退旧固新的政治安排得以基本完成,政治信任危机逐渐消除,加强了司马氏及其宗室的统治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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