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昳 杰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谣谚是一种特殊的舆论表达形式,是谣与谚的组合体,包括谶谣、时政谚等。诙谐话语是人们在日常交际中使用的语言,又称诨话、戏谑,最显著的特点是风趣幽默。目前,学界关于宋代谣谚的研究成果颇丰[注]关于宋代谣谚的专门研究成果主要有:赵瑶丹《两宋谣谚与社会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孙朋朋《宋代谣谚与政治研究》,河南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张嘉文《宋代时政谣谚研究》,兰州大学2016年硕士学位论文;熊恩建《宋代的民间话语——以笔记小说为中心的考察》第五章,四川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32-41页;王柳芳《市民文化背景下的宋代城市谣谚》,载《江西社会科学》,2018年第11期;王华艳《从谣谚看宋代社会的近世化倾向》,暨南大学2004年硕士学位论文;赵瑶丹《宋代文人对谣谚的传播与批评》,载《东岳论丛》,2015年第2期;赵瑶丹《论宋代谣谚中的社会史内涵》,载《东岳论丛》,2013年第5期等。,但宋代诙谐话语的专门论著尚付阙如[注]熊恩建《宋代的民间话语——以笔记小说为中心的考察》第四章《宋代笔记小说中的绰号与詈词》(四川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7-31页)混淆了绰号与诙谐话语的关系,且只是对宋代人物的绰号进行了部分汇编,尚有待进一步研究。。赵瑶丹《两宋谣谚与社会研究》一书是关于宋代谣谚研究的代表作,但将谣谚与诙谐话语的概念混为一谈。戴建国也有类似的看法:“相对于汉代谶谣浓重的宗教色彩,宋代的谣谚更趋向世俗化,诙谐、调侃、戏谑特色替代了早先谣谚的凝重、严肃与神秘。”[1]2事实上,谣谚与诙谐话语是有严格区分的。
谣谚与诙谐话语在句式上是迥然不同的。据赵瑶丹研究,谣谚可以分为单句式与复句式,复句式又可以分为两句式、三句式、四句式等,其中两句式是谣谚中最常见的,包括三言两句、四言两句、五言两句、六言两句、七言两句等形式[2]39-41。谣谚多以对偶的形式呈现,朗朗上口,易于传播,以扩大社会影响力。“欲得天下宁,当拔眼中丁;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3]2294“眼中丁”即丁谓,“寇老”即寇准,该句形象地表达了民众对丁谓的憎恨和对寇准的敬重,褒贬色彩极其明显。《涑水记闻》中记载了关于程师孟与张安国的史料:
谏议大夫程师孟尝请于介甫曰:“公文章命世,师孟多幸,生与公同时,愿得公为墓志,庶传不朽,惟公矜许。”介甫问:“先正何官?”师孟曰:“非也,师孟恐不得常侍左右,自欲豫求墓志,俟死而刻之耳。”介甫虽笑不许,而心怜之。及王雱死,有习学检正张安国者,被发藉草,哭于柩前,曰:“公不幸,未有子,今郡君妊娠,安国愿死,托生为公嗣。”京师为之语曰:“程师孟生求速死,张安国死愿托生。”[4]338
程师孟与张安国攀附权贵,不惜以生死为代价,民众通过谣谚的形式来讽刺这种官场风气。当然,并非所有谣谚均对仗工整,如“撼山易,撼岳家军难”[5]11395“台官不如伶官”[6]59等,但这只是少数情况。
诙谐话语的句式没有严格的对仗要求,是人们日常交际中的戏语,大部分没有固定的押韵与句式,随意性较大。《后山谈丛》中记载了刘攽善戏谑的事例:
王荆公为相,喜说字始,遂以成俗。刘贡父戏之曰:“三鹿为麤,麤不及牛;三牛为犇,犇不及鹿。谓宜三牛为麤,三鹿为犇,苟难于遽改,令各权发遣。”于时解纵绳墨,不次用人,往往自小官暴据要地,以资浅,皆号“权发遣”云,故并讥之。[7]57
刘攽是北宋著名学者,雅好戏谑,以“权发遣”讥讽王安石执政时期的用人风气。王安石为推行新法,提拔支持改革的人,一些趋炎附势的底层官员也骤得高官,由于资历尚浅,暂称“权发遣某官”。士人们交际时使用的诙谐话语,不仅是出于活跃气氛,更是为了反映某个社会现象。另外,一些名人的绰号或者某个群体的戏称也具有诙谐色彩,极具研究价值。刘攽的祖父刘式是南唐入宋的降臣,在太宗朝曾担任三司都磨勘司的首任长官,后又兼三司勾院,政绩显著,有时望,时人称为“刘磨勘”[8]848。三司都磨勘司和三司勾院都是宋代重要的审计部门。“北宋前期,三司的审计机构统揽审磨天下帐籍和诸军诸司簿帐之权,这种高度集中的审计是与宋朝集权制约的政治体制相一致的。”[9]115刘式以出色的才能,最终能够胜任三司事务,可见“刘磨勘”的绰号名不虚传。“赵韩王”是赵普的别称,在南宋时期也成为诙谐话语。“赵普以佐命功封韩王。车驾在临安,赵子画、韩肖胄、王衣同为贰卿,时人目之为‘赵韩王’。”[10]31赵子画、韩肖胄、王衣在南宋初年,颇有时望,时人呼为“赵韩王”,风趣无比。当然,部分诙谐话语也有对仗工整的特征,但为数不多。如《梦溪笔谈》记载宋朝刁约出使契丹事:“刁约使契丹,戏为四句诗曰:‘押燕移离毕,看房贺跋支。饯行三匹裂,密赐十貔貍。’皆纪实也。”[11]244刁约此诗以契丹接待宋使的风俗为戏,四句连缀,句式整齐,朗朗上口。南宋初年,金兵往往在秋冬弓劲马肥之际袭扰南宋,至开春乃退。“人又以《千字文》为戏曰:‘彼则寒来暑往,我乃秋收冬藏。’”[10]43这句戏语反映了金军的作战习性,以《千字文》为戏,更加重了其诙谐色彩。总之,诙谐话语在句式上与谣谚有明显不同,谣谚讲求对仗工整,诙谐话语讲求戏谑幽默,无严格的句式要求。
谣谚的目的比诙谐话语更为明确。谣谚展现了人们对时政人物的褒扬与贬低,以及对朝廷施政动向与决策的期望和担忧。两宋交替之际,川陕战场上出现了著名的抗金将领吴玠和曲端。“曲端、吴玠,建炎间有重名于陕西,西人为之语曰:‘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谋有勇是吴大。’”[12]66曲端和吴玠在南宋初年的川陕战场上拥有赫赫战功,陕西当地人皆以两位将领的气质特征编成了谣谚,“有文有武”“有谋有勇”分别成为两人的特色,表露出民众对曲端和吴玠抗金功绩的肯定,寄托了民众对抗金事业的殷切期望。由于谣谚传播速度极快、范围广,因此,一些兵变、民变的发动者利用图谶、谣谚等故意制造社会恐慌和动乱,以便伺机而动。北宋仁宗庆历年间的贝州军卒王则在发动兵变前,“相与习《五龙滴泪》等经及图谶诸书,言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初,则去涿,母与之诀别,刺‘福’字于其背以为记,妖人因妄传‘福’字隐起,争信事之”,最终导致“州吏张峦、卜吉主其谋,党连德、齐诸州,约以明年正旦断澶州浮梁,乱河北”[3]3890。王则利用《五龙滴泪》之类的经谶,宣扬弥勒佛降临,使得兵变更加具有了宗教神秘色彩,从而吸引了更多的同伙参与兵变。由此可见,谣谚的目的性极强,尤其是在社会即将发生动乱前,一些别有用心的策划者利用谣谚的特点,肆意制造混乱,为变乱制造有利条件。
诙谐话语的目的性不如谣谚强烈、明显,人们通过说戏语、诨话来表达对朝廷弊政、人物、事件的看法。另外,由于诙谐话语的煽动性远不如谣谚,因此,一些居心叵测的政客一般不会利用诙谐话语来达到自己的目标。《桯史》记载了关于秦桧门客王仲荀的史料:
有王仲荀者,以滑稽游公卿间。一日,坐于秦府宾次,朝士云集,待见稍久。仲荀在隅席,辄前白曰:“今日公相未出堂,众官久俟,某有一小话愿资醒困。”众知其善谑,争竦听之。乃抗声曰:“昔有一朝士,出谒未归,有客投刺于门,阍者告之以某官不在,留门状,俟归呈禀。客忽勃然发怒,叱阍曰:‘汝何敢尔!凡人之死者,乃称不在,我与某官厚,故来相见,某官独无讳忌乎!而敢以此言目之耶!我必竢其来,面白以治汝罪。’阍者谢曰:‘小人诚不晓讳忌,愿官人宽之。但今朝士留谒者,例告以如此,若以为不可,当复作何语以谢客?’客曰:‘汝官既出谒未回,第云某官出去可也。’阍愀然蹙頞曰:‘我官人宁死,却是讳出去二字。’”满坐皆大笑。[13]84-85
这是一个典型的诙谐话语例子,王仲荀以“出去”二字形象地形容了秦桧当权时的用人弊端和官员的为官意愿。“秦桧为相,久擅威福。士大夫一言合意,立取显美,至以选阶一二年为执政,人怀速化之望,故仕于朝者,多不肯求外迁,重内轻外之弊,颇见于时。”[13]84秦桧任相期间,一些趋炎附势的官员对秦桧阿谀奉承,骤得高官,久而久之便不愿意到地方任官,形成“重内轻外”的仕官观念。因此,他们忌讳“出去”一词,以免贬官外任。周密《齐东野语》记载了关于登闻鼓院的诙谐史料:“今登闻鼓院,初供职吏,具须知单状,称:‘本院元管鼓一面,在东京宣德门外,被太学生陈东等击碎,不曾搬取前来。’正与此相类,皆可资捧腹也。”[14]146登闻鼓制度是中国古代政府与民间信息互动的一个重要媒介,宋代是登闻鼓制度发展的重要阶段。周密对南宋登闻鼓院的记载虽然带有诙谐幽默的色彩,但我们可以看出南宋时期的登闻鼓制度有所废弛,“南宋统治者对登闻鼓院的重视不及北宋”[15]17-18。时人利用宋代诙谐话语幽默风趣的特点,来调侃政府、社会中出现的流弊,与谣谚在传播目的上有显著区别。
谣谚反映了底层民众的心声,是民众生活的真实写照。“谣谚的创作者以民间大众较为多数,多以表达民间大众的实时需求与愿望,以及对当下时政方针的评议,对政府决策者检验施政利弊具有舆论监督价值。”[16]9其传播路径一般是横向传播,扩大社会影响力,经过文人的修饰,进而自下而上,使谣谚进入官府层面,以引起统治者和政府的重视。李允则是北宋真宗朝的著名将领,在镇守雄州时,由于“北门外居民极多,城中池窄,欲展北城,而以辽人通好,恐其生事”,故采取计策秘密修建了雄州北关,巧妙地避免了辽朝的猜忌。“时人有语云:‘用得着,敌人休;用不着,自家羞。’”[11]137军队和民众成为该谣谚的传播者,揭示了雄州军民对李允则智慧和功绩的肯定。一些石刻、碑刻、题壁等谶谣具有预言性与神秘性的特征,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其中,扩大传播范围,因此,我们无法确切得知谶谣的创作者。绍兴二年,李纲镇守长沙,经过建宁时,僧宗本在墙壁题曰:“东烧西烧,日月七七。”时江西盗贼李敦仁侵入建宁,焚烧邑舍,正好是七月七日。[5]1447谶谣多与事实结果相符,因而民众对其认可度较高。当然,部分谣谚的创作者是文人士大夫阶层,这需要我们区别对待。“文人特殊的身份角色,使其自然成为下情上达的媒介,这是谣谚能得以影响最高统治者并达到影响政策调整、人物命运转迁等效果的至关重要的群体。”[2]303“士人应敌文章,多用他人议论,而非心得,时人为之语曰:‘问即不会,用则不错。’”[11]222该谣谚的“时人”即是文人士大夫阶层,对时人的文章风格进行了评论。总之,民众和少数文人们成为谣谚创作的主体,自下而上,采取语言、碑刻等多种传播谣谚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愿望与诉求。
诙谐话语的传播主体甚广,主要包括士大夫阶层和民众,大部分都有明确的创作者。它的传播路径较为单一,即口耳相传,多发生在人们的面谈场合,一般不会引起政府的重视。山陵使是主持前朝皇帝丧葬仪式的重要官职,一般由前朝宰相担任,丧葬仪式结束后,主管山陵事务的宰相一般都要主动去位。这种惯例“昭示着皇权、政局、人事的多重更新,这是山陵使传统的现实政治诱因,也构成以山陵使传统为核心的政治文化”[17]111。史载:
韩魏公为永昭山陵使,事毕,而英宗不豫,不敢还。至四载,以永厚陵成,复护葬于洛阳。因上疏云:“自唐至于五代,故事山陵使事讫,合行求去。”遂以司徒、两镇节钺,判相州。元符间,章子厚为永泰山陵使,有作词戏之云:“草草山陵职事,厌厌罢相情怀。”盖谓故事当然也。[14]102—103
章惇主持宋哲宗的丧葬事宜,按照唐宋时期山陵使的任职惯例,应该罢免章惇宰相之职,故有此谑语,其创作者很可能是与章惇同朝的士大夫。《后山谈丛》记载了一条关于法律诙谐的史料:“鲁直为礼部试官,或以柳枝来,有法官曰:‘漏泄春光有柳条。’鲁直曰:‘榆条准此。’盖律语有‘余条准此’也。一坐大哄,而文吏共深恨之。”[7]70黄庭坚以“榆条准此”戏比“余条准此”,引起了文吏的怨恨。“余条准此”是中国古代的法律术语,大意是“其余的条例均以此为准”。“‘准此’作为具体立法技术的表达形式,在克服客观具体立法体例的固有弊端、使一部律内前后内容达到统一、避免法律适用过程中的冲突与矛盾、提高法典的体系化程度等方面所起到的功能与作用显而易见。”[18]187唐宋时期,“春官”即礼部的别称,黄庭坚以“榆条准此”相戏,意在保证科场的公正性与纯洁性。据此可知,士大夫间的诙谐话语多反映时政内容,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民众是诙谐话语的另一个重要创作阶层,包括僧道、伶人等,他们所戏谑的对象也是十分丰富,构成了多元的诙谐文化。《游宦纪闻》记载了僧人“张圣者”戏谑的史料:“有乡民著新紫襦诣谒,僧请以为施,民有难色。僧曰:‘急抖擞去狗毛。’盖民窃烹邻狗得襦,人无知者,故戏之。”[19]31该僧以幽默的语气嘲讽了乡民的偷盗行为,反映了僧人劝行教化的努力。宋代伶人是底层民众中重要的诙谐话语的传播者,他们常以幽默戏剧的形式,对社会风气、朝政清浊、贪官污吏等内容进行大胆的评论,成为反映时代状况最为真实的素材。史载:
壬戌省试,秦桧之子熺、侄昌时、昌龄皆奏名,公议籍籍而无敢辄语。至乙丑春首,优者即戏场设为士子赴南宫,相与推论知举官为谁,或指侍从某尚书某侍郎当主文柄,优长曰:“非也,今年必差彭越。”问者曰:“朝廷之上,不闻有此官员。”曰:“汉梁王也。”曰:“彼是古人,死已千年,如何来得?”曰:“前举是楚王韩信,信、越一等人,所以知今为彭王。”问者蚩其妄,且扣厥指,笑曰:“若不是韩信,如何取得他三秦?”四座不敢领略,一哄而出。秦亦不敢明行谴罚云。[20]824
刘邦重用韩信,出师汉中,最终夺得关中,取得三秦大地。伶人以“三秦”为戏,暗指秦熺、秦昌时、秦昌龄三人,讽刺秦桧利用职权谋私。由于伶人职业的特殊性与表演的滑稽性,秦桧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责罚伶人,这也为诙谐话语的传播提供了机遇与空间。士大夫和民众是诙谐话语的重要创作者,他们以幽默风趣的语言来评论时政,与谣谚有着根本的区别。
谣谚对国家政务、官员升迁、政治风波、社会变乱等都有重大影响,因而能够引起国家的重视,统治者竭力对谣谚加以控制与利用,尤其是谶谣。谣谚的影响力一般比较持久,而且影响规模大、传播速度快,这是基于不断的人口流动加速了谣谚的传播。宋初,三班奉职俸禄微薄,“旧制,三班奉职月俸钱七百、驿券肉半斤。祥符中有人为诗,题所在驿舍间曰:‘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朝廷闻之,曰:‘如此何以责廉隅?’遂增今俸。”[11]223驿舍是朝廷官员往来休息之所,此人在驿舍所题之句,自然会被朝廷所留意,所以增加了三班奉职的俸禄。由于谶谣具有预言性,因此,两宋统治者都格外重视图谶等。“赵宋王朝禁谶与信谶这一矛盾对立现象的背后,隐含着现实政治的需要。”[2]392宋代历朝统治者大都颁布过禁谶诏书,兹不赘述,但对稳固赵宋江山的谶语是鼓励和提倡的。“建隆中,京师士庶及乐工、少年竞唱歌曰《五来子》。自建隆、开宝,凡平荆、湖、川、广、江南,五国皆来朝。”[5]1446这是宋初关于赵宋统一的谶语,自然不会被统治者所禁传,以证明自己的统一事业是上应天命、下顺人心的。建炎三年(1129)冬十月,惊魂未定的宋高宗赵构一路南逃至萧山县时,宗室赵不衰迎候于道上,宋高宗大喜曰:“符兆如是,吾无虑矣。”命进封赵不衰三秩[21]657。谶语“赵不衰”正好满足了宋高宗的心理诉求和政治需要。由此可见,谣谚的影响力不可低估,政府想方设法地尽力引导谣谚走向良性发展的道路,以满足统治者的需求,进一步证明政权的合法性与延续性。
谣谚是从宏观层面来反映宋代的社会百态,而诙谐话语是从微观层面来戏谑现实,两者在影响层面上是大相径庭的。诙谐话语更多的是文人和民众之间的相戏之词,人们对幽默风趣的谑词只是一笑而罢,其影响力远不如谣谚。诙谐话语的影响是局部的、暂时的,因此,政府一般不会对诙谐话语过分重视,同时,也给我们从微观层面提供了认识宋代社会的新视角。“建中靖国初,韩忠彦、曾布同为宰相,曾短瘦而韩伟岸,每并立廷下,时谓‘龟鹤宰相’。滕甫亦魁梧,而滕待之厚,游处未尝不与之俱。人呼为‘内翰夹袋子’。”[10]25该谑语已经无法确定具体的创作者,属于诙谐话语中的特殊情况。“‘龟鹤宰相’分别是新旧两党势力的象征,也是建中之政政治格局的象征。”[22]55为调和新旧两党的矛盾,徽宗即位之初,命韩忠彦为左仆射,曾布为右仆射。该戏语以二人的身体特征为对象,形象地展现了徽宗朝初年的政治格局。滕甫,即滕元发,是宋神宗朝的名臣,曾在翰林任职,待人甚厚,因此被时人称为“内翰夹袋子”,更为形象生动。《春渚纪闻》记载了米芾任雍邱令驱除蝗灾的谑语:
适旱蝗大起,而邻尉司焚瘗后遂致滋蔓,即责里正并力捕除,或言尽缘雍邱驱逐过此,尉亦轻脱,即移文载里正之语致牒雍邱,请各务打扑收埋本处地分,勿以邻国为壑者。时元章方与客饭,视牒大笑,取笔大批其后付之云:“蝗虫元是空飞物,天遣来为百姓灾。本县若还驱得去,贵司却请打回来。”传者无不绝倒。[23]30
从上可以看出,第一,宋代县尉同时具有救灾职责;第二,灾害爆发之时,官员极易互相推诿责任。蝗灾本是天灾,而且蝗灾流动速度快、规模大、破坏力极强,无法完全靠人力消灭殆尽。米芾以蝗虫为戏,揭示了蝗灾的特点以及期待各地同心协力,共灭蝗灾。由此可见,戏谑话语的魅力正在于它以一种幽默打诨的方式来反映社会百态,是士大夫、学者、普通民众对社会各种现象的调侃与看法。
诙谐话语与谣谚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句式以及传播的目的、主体与路径、影响等层面。在句式上,谣谚一般讲求对仗工整,而且部分谣谚经过文人们的修饰后,辞藻华丽;诙谐话语无固定句式,用词幽默。在传播目的上,谣谚主要是评论时政和人物,尤其是谶谣,一些居心叵测的领导者主要用来制造社会恐慌;诙谐话语只是人们对某种社会现象的戏谑。在传播主体和路径上,谣谚的主体主要是民众,兼及部分士大夫,传播路径多是自下而上,最终可能被统治者所获取;诙谐话语的主体甚广,包括士大夫阶层、民众、伶人等,其传播路径主要是日常交际中的面谈,传播范围较小。在传播影响上,谣谚对国家和社会具有重大影响,其传播速度快、范围广,尤其是谶谣,往往会被统治者所重视;诙谐话语的影响是短暂的,其影响力远不如谣谚,不易被国家统治者所重视。谣谚反映社会的变态,而诙谐话语反映社会的常态。20世纪以来随着新史学和社会史的兴起,人们的关注点发生了转变,开始关注社会底层历史的研究。透过诙谐话语,我们可以了解到宋代社会的百态,弥补了谣谚的空白,是研究宋代社会生活史的新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