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文波
人工智能时代已然来临,其对社会各行各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就新闻传播业来说,在人工智能时代,智媒体日益占据信息生产和传播的主导地位,整个媒介生态系统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信息传播主体日益多元化、信息内容越来越丰富、信息量持续扩大、信息生产和传播不断呈现出场景化的趋势。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能够实时接收到各类信息,并能够在各色信息混搭的智能化场景中进行畅游和体验,信息生产、传播和消费方式无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即时化的传播速度、浩如烟海的信息量,加之相关主体的“共谋”(为了某种利益,相互之间串通起来,共同生产或传播某种信息),使得人们更加难以辨别信息的真伪,导致虚假信息对社会的冲击和腐蚀力度越来越大。众所周知,为了追逐利益,在新闻生产中,不少“流量大号”已经没有了坚守真实的信念,他们和各个商家,或者某个利益集团,抑或是怀揣特定动机的人群“共谋”,生产出极具“轰动性”的假新闻。在人工智能时代,这些假新闻以智能化的形式进行传播,因而更具感染力,更加容易混淆视听,故而对新闻业的负面影响也更为巨大。正如吕倩等所说:“‘新闻+人工智能’使得新闻业进入一个新发展阶段,如何应对人工智能给新闻业带来的机遇与挑战已成为重要课题。”[注]吕倩、任媛媛:《颠覆还是辅助?——“新闻+人工智能”的实践与反思》,《青年记者》2018年第20期。然而,在今天,关于人工智能对新闻业的影响,人们关注较多的往往是区块链、精准推送、新闻叙事模式的变革等方面,很少有人关注各种利益主体利用智能化的生产和传播技术,共谋假新闻这一问题。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一问题必须受到重视。
1.各利益主体“共谋”假新闻的动因
需要指出的是,人工智能时代各种主体之所以出现“共谋”,其动因主要在于人们对特定动机的追求。“共谋”的最为重要的促成因素是参与主体有着特定的动机追求,或为既定的利益千方百计地制造、引导舆论,或为娱乐消遣,或为制造轰动效应,或为诱导人们的消费行为。而就假新闻的生产、传播和消费来说,之所以能够产生共谋,是因为在人工智能时代,社交媒体不断普及,新闻信息的传播及消费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所必需的东西。由于人们对周围环境和社会问题的判断往往是建立在信息接收基础上的,因而假新闻共谋者能够依靠生产和传播假新闻来达到特定的目的。在后真相时代,人们往往只关注既有的信息情况,而忽视对信息真实性的探究,这就使得个人或者团体、组织等为了特定的利益而制造的假新闻能够让公众乃至大众媒体情不自禁地予以传播和讨论,为之“背书”。当然,一向声称对假新闻深恶痛绝的大众媒体也会为了自身利益而无视规则去生产假新闻,引诱社会大众为之“背书”。需要指出的是,假新闻的“共谋”不仅仅包括相关人员经过直接的沟通后生产和传播假新闻这种情况,还包括社会大众看到假新闻后,明知是假新闻但也要进行传播,以及媒体面对假新闻时不假思索地予以转载等情况。除此之外,在人工智能时代,很多媒体利用机器人写新闻,人为设定一些新闻要素和写作机制,交由机器去写,而机器按照人为设定去撰写新闻,难免生产出假新闻,这种情况是人与机器的“共谋”所致。而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能为假新闻的快速生产和传播提供便利平台。
具体来说,假新闻的“共谋”主要分为五种情况:
第一,不同主体相互协商、沟通后共同生产和传播假新闻。由于存在共同利益,因而不同主体(团体、社会组织、群体、个人、某些媒体)之间在经过协商和沟通后,共同生产和传播假新闻。如被跨省追捕的记者陈永洲,收人钱财,合谋制造有关中联重科的假新闻,在中联重科报案后,于2013年10月18日在广州被长沙警方抓捕。
第二,一些人故意生产和传播假新闻,而大众媒体不假思索地进行转载,不知不觉地为假新闻“背书”,从而形成“共谋”。需要指出的是,大众媒体只是进行转载,没有传播假新闻的意念,但其没有发挥媒体对信息的把关功能,因而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共谋。如2018年5月18日,《重庆青年报》的官方头条曾以《大学生破解彩票漏洞获利380万被取消保研名额并获刑》为标题,报道了某大学的学生张某涉嫌利用专业知识破解彩票漏洞,并非法获利380万元,且声称张某将面临3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其全部非法所得亦将被没收。新闻花了大半篇幅,详细介绍张某如何查找漏洞、如何利用漏洞获利。报道出来后,迅速被多家媒体和广大公众转发、传播,影响极大。后经证实,这是一条假新闻,人物、事件以及配图均为虚构,新闻报道中“无意间”留下了“爱购彩”这家博彩网站的名称和网址。而经过查询,发现今日头条、网易新闻客户端、腾讯天天快报以及百度百家号等知名网络媒体平台皆刊登过类似的新闻。不难看出,这是博彩网站在变相地打广告,是典型的“新闻软文”,但大众传播媒体为了博人眼球,在没有认真审查相关内容的情况下便进行转载,成为假新闻传播中实际意义上的“共谋者”。
第三,媒体与行政部门的“共谋”。众所周知,在发生重大事件时,一些媒体或不去核实,或明明知道信息有假,但为了讨好某些利益群体,还是进行刊登或者播出。如2018年7月19日,山东的《鲁中晨报》就在长生生物事件最受关注时,刊登了《淄博从未进过长春长生生物生产的疫苗》的新闻,声称淄博没有进过该企业生产的疫苗,市民不管是接种百白破疫苗还是狂犬病疫苗都是安全的。后经证实此为假新闻,记者坚称是对食品药品监督局的相关人员进行采访后获得的信息,后《鲁中晨报》不得不通过微信公众号发布《我们错了,诚恳道歉!》的文章,对没有核实和认真把关就报道的行为进行道歉。但这无法掩盖媒体与行政部门“共谋”假新闻的事实。
第四,生产方和传播方(主要是大众媒体)有意为之,博取眼球,引发公众的呐喊、攻击,使公众与之形成“共谋”。如2017年10月9日,东方头条国际频道刊登了《三名中国女子去韩国整容 因和护照照片不符滞留机场》的新闻,声称三名中国女子在韩国整容,准备回国时,因外貌和护照上照片不一致而被阻拦登机,导致滞留韩国机场。这条新闻被多家媒体转载,后被证实为虚假新闻。但相关的主题确实点燃了国人对去韩国整容的攻击情绪,网民对此幸灾乐祸,并在言语上予以粗暴的攻击。这就说明,假新闻生产者和传播者出于某种目的,故意制造能够使公众产生共鸣的假新闻,制造轰动效应,而很多公众不管真假,都会参与传播和讨论,形成“共谋”。
第五,“人机共谋”的假新闻。机器将复杂的新闻写作进行简单化、程序化操作,也会在写作中犯错误,写出假新闻。而如果是人们故意设定某些事实和机制,交由机器去撰写假新闻,到时候反倒以技术故障来辩解,则假新闻更能堂而皇之地得以生存和传播。这种假新闻可以说是人机共谋而产生的。机器写作基于某些数据和事实,如果某个信息同时被几个人修改,在撰写新闻的机器那里则可能意味着有重大新闻发生。例如,在2014年,美国用来写作新闻的机器人监测到有关坤顿·罗斯的条目被五个人在三种语言的维基百科中进行了修改,它判断这是一条极具价值的新闻,于是及时发出简讯:失踪球员坤顿·罗斯的尸体被找到,其死亡得到确证。简讯发出后,多家媒体进行转载。但后来被证实这是一条假新闻。在“人机共谋”方面,机器已经不仅仅是新闻传播中的普遍中介,它已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参与者(参与写作和传播)。在很多“流量大号”那里,机器不单单写作新闻,它们还会自动寻求有价值的新闻进行变更或者链接报道。如脸书(Facebook)中,机器就曾根据算法,捕捉马金·凯利(Magyn Kelly)(特朗普曾因性别歧视与马金·凯利相互攻击)的新闻,在及时报道后使之迅速成为热门话题,大意是马金·凯利是希拉里·克林顿的秘密支持者,因而遭福克斯电视台解聘。这是脸书的机器监测到相关信息后,进行链接的报道,但链接指向的新闻,来源于“Ending The Fed”这一山寨新闻网站所发布的一则假消息。由于脸书的机器进行抓取报道,又因为马金·凯利名气较高,所以相关内容得以迅速传播。
2.“共谋”假新闻的技术支撑
技术是社会发展进步的杠杆,只有具备相应的技术,人类才能进行相应的生产和生活。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将人类社会带到了人工智能时代。发展人工智能,为信息产业的进步注入了强大的动力,就新闻业这一信息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来说,人工智能的发展意味着新闻工业化生产时代的到来,人机共同生产新闻成为主流话题。但技术并非都是向善的,在新闻写作中,如果相关的主体想制造假新闻,则在技术的协助下就变得尤为容易,其想要的轰动效应也很容易达到。那么,人工智能时代,假新闻的生产者和传播者能够获得什么样的技术支撑呢?
第一,假新闻可以由机器“自动化”地生产和分发,使假新闻的“共谋”变得更为隐蔽而有效。首先是自动化生产。在MGC(Machine Generated Content)新闻生产中,人们依靠人工智能技术,整合了自然语言处理以及数据库知识发现这两大领域,交由机器来撰写新闻,使新闻生产成为一种自动化模式。在自动化生产中,机器首先利用传感器获得大量的数据信息,然后将这些数据与已经储备起来的数据进行关联性分析,在找到关联性后,自动找寻新闻视角和语言风格撰写新闻。在新闻信息传播中,机器还可以自动链接新闻,以及智能化进行语音合成和视频编辑。在新闻稿件撰写出来以后,机器还将自动润色新闻的语言,使稿子更具“深度”和“温度”,让新闻更加吸引人。正是假新闻可以由机器自动化生产,所以假新闻的共谋者就可以让机器在获取数据信息时实现造假,最后写出虚假的新闻。其次是自动化分发。在人工智能时代,机器能够在撰写和链接新闻后自动分发新闻,这说明新闻的发布权在很大程度上已被让渡给了机器。而机器自动分发新闻必然分化和瓦解新闻的审查力度。可以说,在人工智能时代,新闻生产跳过了纸张时期的文字撰写和图片编辑、印刷、运输等各个环节,直接通过一套特有的算法将新闻精准地推送给相关用户。而假新闻的自动化生产和分发,使人们往往忽视共谋者人为编辑数据的因素,让假新闻以更为隐蔽的方式出现,并得到极为有效的传播。
第二,受众的数字化转身成为潮流,为假新闻的传播提供广阔空间。伴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今天的受众已经习惯并倾向于在网络空间、智媒体场景中获取新闻信息,受众被数字技术所驯化而逐渐远离报纸、广播、电视等在新闻生产中较具权威性的媒体。加之智媒体深度报道的尝试不断取得成功,使受众更加向各种智媒体迁移,转身为数字化用户。这些都为假新闻的数字化传播提供了无限广阔的空间。
第三,数据即产品——点击使生产和传播假新闻拥有丰厚的回报。在人工智能时代,媒体向着智能化、社交化的方向发展。数字技术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中起着极为巨大的作用,而伴随数字技术的发展,信息产品不只是成品的文字、图片、音频及视频等,还包括各种数据产品,只要对智媒体中的信息进行点击,就可以生产出丰富的数据产品(每个点击可以生产一个数据产品)。而在各种智媒体较为普及的今天,人们可以随时随地进入社交等智能化媒体去阅读新闻,每天能够生产出大量的数据产品。众所周知,包括智媒体在内,打广告向来都是媒体重要的营利手段,在与智媒体进行广告协商时,广告商都会以广告的点击量、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次数等作为计价条件,由于很多广告附加在新闻网页中,广告商会为新闻的点击付费。相对于真实的新闻,假新闻是经过精心策划、包装后推出的,其点击率必然更高,因此很多智媒体利用耸人听闻的标题和爆炸性的虚假内容来吸引用户,以此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
第四,机器监测、算法让假新闻得以产生,并很难纠错。前文说过,在人工智能时代,人们利用机器写新闻,而机器撰写新闻,首先对输入其中的数据的“新闻性”进行监测,然后根据设定的写作视角去撰写,对吸引人的点进行提炼和重点描述。毋庸置疑,机器写作能“让新闻从业者从大量低附加值的重复性劳动中解脱出来,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从事创造性更强的新闻工作”。[注]张海霞:《机器人写作时代新闻从业者的应对》,《新闻战线》2016年第21期。然而,在写作过程中,一旦数据有变,机器就会及时写作新的新闻,而这个时候就很容易撰写出假新闻。此外,就当今的新闻推送来说,我们还要注意算法这一因素。“所谓‘算法’就是用于解决某一特定问题或达到明确目标所采取的一系列步骤,通过算法进行决策依赖于排序、分类、关联、过滤四个步骤。”[注]方师师:《算法机制背后的新闻价值观——围绕“Facebook偏见门”事件的研究》,《新闻记者》2016年第9期。在算法推送方面,排序是特别重要的,其中用户是否关注发布者、内容是不是用户喜欢的类型、用户是否频繁互动、发布的时间是不是靠前等因素决定了信息的排序情况。相对于以往的媒体来说,具有人工智能特征的媒体,都能够在充分搜集用户的喜好、使用习惯等因素后,采取自动算法,向用户推送精确的信息,使之充分匹配用户的需求。但在推送信息的过程中,机器很难依据社会价值和客观立场来推送信息,无法辨别信息的真伪,也没有对信息进行核实的机制,且容易使用户形成信息“茧房”效应,长期囚于感兴趣的信息“茧房”中,经常将媒体制造、篡改和扭曲的故事看成事件的全部,进而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令人头疼的是,在机器生产的新闻中,假新闻的纠错更为困难,因为不同于过去找少数人就可以求证新闻真伪的情况,机器新闻时代要求在海量的信息中去求证新闻的真实性,因为其把关人不再是记者和编辑,而是包括广大草根阶层在内的新闻生产者和传播者,求证的信息量极为巨大。同时,面对海量的新闻信息,求证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往往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因而在人工智能高度普及的今天,若不进行严格的人工审查,假新闻反而能够大范围、及时地得以传播。
第五,人工智能的发展使得新闻生产链向广大草根群体延伸,增加了假新闻生产的几率。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和应用的日益普遍,除专业媒体的记者外,广大草根群体也可以利用自身拥有的智能化设备来生产和传播新闻信息。这就使得新闻的生产主体日益多元化,新闻生产链大大延伸。由于人人都可以生产和传播新闻信息,使得新闻信息量更为巨大,对新闻的审查更为困难。而且,生产的人越多,造假的几率也就越大。在这种情况下,假新闻将拥有更大的生产空间。
第六,实时、循环传播使追逐发表速度成为热潮,对新闻真实性的核实被抛诸脑后。在人工智能技术的作用下,新闻能够实现即时传播,为了更快地俘获读者的芳心,从而获得更大的利益,许多媒体都把时效性看成比内容真实还重要的东西,在没有弄清信息来源和真假之前,就急于发布,由此给假新闻提供温床。
综上可知,借助人工智能这一技术,假新闻具备了广阔的传播空间,其对真相的隐瞒也更难以被察觉。
在人工智能时代,场景已经成为媒体的一个重要因素。场景同时涵盖了基于空间和基于行为与心理的环境氛围。[注]彭兰:《场景:移动时代媒体的新要素》,《新闻记者》2015年第3期。据此可知,场景并不单单是虚拟与现实、空间与情境的简单融合,而是虚拟与现实空间相互融通后出现的场景交叠。在虚拟现实技术等人工智能技术的作用下,媒体在传播信息时能够巧妙地搭建极具现实感的信息消费场景。
智媒体空间中各种精妙、充满诱惑的信息场景,让大众目不暇接,他们能够长时间停留于场景之中,并全身心地体验其中各种精美的元素。在愉悦抑或悲愤的体验中,大众往往不去拷问新闻的真实性,他们只关注眼前的信息带来的震撼感,并自觉不自觉地参与到假新闻的生产和传播中。也正因如此,假新闻的生产者和传播者才能够借助混搭各种信息消费场景的措施,广泛地生产和传播假新闻。由于这些假新闻是经过精心包装的,所以比较难以辨识。目前,假新闻的包装手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1.精心策划,算法推送
假新闻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由于某些商家、团体、个人因为特定的目的需要制造假新闻,因而除他们自己生产和传播外,还往往去聘请专门的博主或者组织他人去制作假新闻,目前被曝光的制作假新闻的博主有洋葱新闻等,制作假新闻的组织有“粉天下”“伦桥平台”等。这些利益相关者共同策划假新闻,然后依据算法找到目标受众,较为精准地将信息发布出去。由于为目标群体精心搭建了信息消费场景,让公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推送的信息产生依赖感,由此达到特定的目的。需要指出的是,算法推送的假新闻,都是为了迎合受众而炮制的,而在长期的迎合中,又反过来培养了受众的信息消费习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AI依靠大量数据和算法检验为个体的人生决策提供指南”。[注]雪莉·特克尔:《重拾交谈》,王晋、边若溪、赵岭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版。纵观不少假新闻,都可以看出其具有蹭热度、媚俗化等特征,炮制者经常选择庸俗的、具有轰动效应的内容来生产假新闻,这些内容能引爆公众的兴趣点,能够让公众产生共鸣,但也极易形成杜骏飞所说的“瓦釜效应”,即“传媒与其新闻社群之间,在一定的媒介生态环境下,能够形成鼓励低文化价值的新闻市场机制,并通过彼此循环影响,逐渐产生‘劣币驱逐良币’式的文化后果,导致高价值新闻只能得到传媒资源与注意力资源的低配置,而低价值新闻却可以得到传媒资源与注意力资源的高配置”。[注]杜骏飞:《“瓦釜效应”:一个关于媒介生态的假说》,《现代传播》2018年第11期。
2.让假新闻连接并参与到公众的社会关系之中
信息可以构筑各种消费场景,让消费者徜徉于其中。在各种信息场景中,最吸引人的场景莫过于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搭建起来的蕴含着特定社会关系、可以实时互动和交流的场景,这些场景能够让公众在信息消费中不断重构和深化各种社会关系,增加公众的社会资本。也就是说,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搭建起来的信息消费场景,能够在运作中重构和深化公众的社会关系,并将其延伸到现实社会中,由此重建传统的沟通和交流,实现各个场景的连接,激发了社会大众的参与热情。需要指出的是,各种精心炮制的假新闻更能为公众互动提供有效的观念,从而使假新闻更能充分连接公众并参与到公众的社会关系之中。
3.假理智与真糊涂、假事实与真深度相互混搭,让人们在感性之中失去理性
假新闻的炮制者巧妙地设置场景,让假理智与真糊涂混搭,让假事实与真深度混搭,构筑起既迷人又虚幻的新闻消费景观。假新闻制造者通过信息消费场景中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元素的有效组合,能够远距离操纵公众,让公众生活在信息的过滤泡之中,不断撩拨公众的情绪,使公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感性化地落入圈套,放弃了对真相的拷问。如《大学生破解彩票漏洞获利380万被取消保研名额并获刑》这篇假新闻,就故意对张某如何计算出博彩网站的漏洞进行了详细描述,列出了不少推论公式,让人觉得很科学、很有深度,但是整篇报道都没有出现具体的人名、单位名称,也没有出现时间及地点等不可或缺的新闻要素。如果保持理性,就会对新闻的真实性提出质疑,然而看到那么多的理智推断和深度解析,人们往往就不再去追究其真实性了。
4.在人工智能技术的作用下,假新闻有了隐蔽的产业链,规模化生产崭露头角,使假新闻更具有迷惑性
实事求是地说,人工智能技术的飞速发展和广泛普及只是为假新闻的生产和传播提供了技术支持,真正使假新闻出现和泛滥的,往往是一条条见不得人的利益链,因为它们具有使假新闻规模化生产的能力。依靠人工智能的社交、监测、洗稿等技术,假新闻的生产能够由专业的组织根据社会和公众的需求进行操作,形成一种隐性但却比较稳定的产业链。在这些产业链中,假新闻及其各种配套服务,被明码标价地进行出售。以特朗普、希拉里角逐美国总统为例,在大选期间,单是维勒斯小镇(位于马其顿共和国)就出现了一百余个支持特朗普的网站。不过这些网站所发布的新闻全部都是假的,组织者利用耸人听闻的标题和极具轰炸性的内容骗取了大量的流量,并借助推特(Twitter)及脸书等知名社交媒体大肆传播,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在特朗普成功当选美国总统后,一个名叫保罗·霍纳的人认为特朗普进白宫是他的功劳,说大选期间其在脸书上撰写了不少关于特朗普的假新闻,被特朗普竞选团队和诸多媒体当成真事来传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可以说,假新闻的规模化生产之风已席卷而来,假新闻网站已经像正规的新闻网站一样,正全面地进行着商业化运营。在智能媒体时代,新闻的监督、社会教化功能趋于弱化,娱乐功能前所未有地膨胀,加上专业的造假团队的操作,使假新闻更能贴近公众的需求,因而公众的理性共识在利益的操纵下悄然瓦解。
5.变技术在场为缺场
假新闻生产者和传播者借助人工智能技术,搭建各种社交类场景和内容类场景,让公众在社交和内容娱乐中忽视了技术包装的作用,将技术的显性作用隐藏起来,从而变技术在场为缺场,使公众在社交和娱乐中扩大假新闻的传播和互动力度。
前述手段都是为了设法避开公众对事实的拷问,让假新闻得到有效传播。
在信息技术迅猛发展和广泛普及的今天,假新闻得以较大范围地生产和传播。MIT的三位研究者参考6家事实核查网站提供的标准,对2006年—2017年间12.6万条推特的真/假新闻传播力进行了评估,发现假新闻在转发层级、传播人数、扩散范围等多个指标上碾压真新闻,且传播速度至少快6倍。[注]S. Vosoughi,D. Roy,S. Aral,“The Spread of True and False News Online”,Science,2018,359(6380).各种假新闻对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降低了媒体的公信力,误导了舆论,引发了众多的社会危机事件,干扰了大众对社会问题的判断,弱化了公众的思考力。因此,面对日益产业化的假新闻,政府部门、平台企业、专业媒体以及社会大众应该联动起来,共同规避假新闻。
1.增加算法的透明度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普及,越来越多的新闻媒体将会通过机器来撰写新闻,而前文说过,目前机器撰写新闻存在诸多问题,在检测数据变化而撰写新闻时,往往会出现一定比例的假新闻。在出现假新闻时,我们不能以“机器写作的新闻”来搪塞,也不能因为是机器写作的新闻而选择原谅,原因在于机器也是人类发明和控制的。脸书等媒体用机器写作新闻,并不等于新闻审核团队的消失,它是用机器这一审核团队代替了之前由专业记者和编辑组成的新闻审核团队,所以,人应该对机器新闻进行有效的操控。也许正如我们所认为的那样,就现阶段来说,脸书等媒体(或者像出现假新闻后马克·扎克伯格所声称的脸书只是科技公司而不会成为媒体)在新闻的定义上尚无话语权,且不能自主筛选较为重要的新闻,其作用在于基础编辑和格式修改,脸书等媒体主要是训练机器的算法,以实现更精准的营销,而不是选择新闻话题或者提炼新闻要点。这恰恰说明,在人工智能撰写新闻方面,媒体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奔着经济等利益而去的,他们只注重在关键信息抓取和轰动性的新闻链接方面对机器进行驯化,而不去思考机器对新闻内容的价值判断问题——就算去思考,操作者所追求的价值逻辑也是如何实现信息的个性化定制,而非新鲜性、重要性、接近性、显著性和趣味性等新闻本身最为重要的价值要素。程序的设计者不去考量机器对新闻的价值判断问题,而机器自身又不会去思考这一问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机器撰写、链接、传播假新闻的事情就会时有发生。
因此,要规避假新闻,就要求利用机器写作新闻的媒体应该向公众公开机器(算法)的源代码。但源代码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识别和看懂的,所以公开源代码还不够,相关媒体还应该以直白和易懂的方式标注出机器在写作新闻的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偏见和错误。其实在这方面,一些研究者已经在进行较有成效的尝试,如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实验室的研究团队就用AI系统建立了一个开源数据集,该数据集包括了1000 多个新闻源,研究人员以“真实性”分数和“偏见”分数对各个新闻源进行标注,并从文章结构、参与度、情感、主题、复杂性以及道德观念等多个维度对文章的标题和文案进行测试分析,计算每个维度的得分,以此辨别新闻的真实程度,力争从源头上审核消息来源,不断消除假新闻。此外,还要思索机器对新闻的新鲜性、重要性、接近性、显著性和趣味性等内在价值的判断问题,因为新闻不是苹果、饼干等常见的物质消费品,新闻媒体被称为“第四权力”,它在立法、司法和行政之外扮演着特定的监督和引导作用,是社会的守夜人和灯塔,新闻产品的真实性和其所蕴含的信息价值,对社会的发展尤为重要。只有公开机器(算法)的源代码、提升机器对新闻价值的判断能力,才能增加算法的透明度。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保证机器写作新闻抓取的数据信息的真实性、保证算法的科学性,机器撰写的新闻就能朝着真实的方向发展。但是,寄希望于机器来完全消除假新闻,至少就目前来说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机器不能对各种语言进行微妙的理解,也不能对新闻的情景进行有效的体验,而这些恰恰是辨别虚假陈述和谎言的必要条件,所以机器仍不能承担完全识别假新闻的工作。
2.对新闻进行有效的过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工智能时代的新闻业是机器对人力的大范围替代,新闻专业团队的写作者的“情怀”正在被数据输入和程序设计的工程师的“严谨”所取代,“机进人退”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传统的新闻生产模式正在消失,新的模式正在崛起。在当前,工程师的严谨只能为写作新闻的机器提供一颗更负责任的心,其无法打败对假新闻具有“共谋”之意的相关新闻生产和传播主体的魔幻之手,这些人合谋出的假新闻令社会损失极为惨重。因而在机器时代,要保证新闻的真实性,对假新闻的过滤就显得尤为紧迫。开发和改进新闻过滤软件,对媒体发布的新闻进行过滤,有效核对新闻源,将那些新闻要素残缺、与权威媒体撰写和发布规制有悖的新闻剔除掉;同时,不少假新闻都具有煽情、极端的话语,因而在新闻过滤时可以将含有煽情、极端词语的新闻过滤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过滤掉假新闻,就是脸书等社交媒体将经常发布假新闻的网站拉入黑名单,让机器开展监测和算法推送工作时自动避开这些网站;或者鼓励用户在发现假新闻时及时举报,然后尽快核实,若是假新闻就及时移除。但在一些国家,将经常发布假新闻的网站列入黑名单会有破坏言论自由之嫌,且由于揭发假新闻的用户往往不具备专业团队的素养,因而靠用户举报假新闻也不能根除假新闻传播造成的恶劣影响,相反倒像是各个社交媒体推卸责任的做法。所以,根本的方法还是在机器写作新闻的机制上教会机器判断新闻真假的能力,及时过滤假新闻。倘若脸书等社交媒体不能从根本上转变观念,仍然以文章和帖子数量为选择的基础,更多的虚假新闻将会出现在媒体的“热点话题”之中(因为假新闻往往具有轰动效应,点击和转发的次数多、用户关注度极高,更容易被算法筛选出来),这必将对社会造成更为严重的负面影响,不断降低媒体的权威。
3.大范围清算“机器水军”
在今天,越来越多的人专门出卖制造假新闻的“机器水军”。据《纽约时报》2018年1月28日报道,美国有一家名叫Devumi的公司,专门在脸书、推特等社交网络上制造“机器水军”账号,然后卖给电视演员、企业家、运动员等“想出名或者想在互联网上增加影响力的人”。此外,Devumi还提供YouTube评论、音乐主持网站SoundCloud上的播放点击等业务,每条只需几美分。据悉,Devumi一共制造了350万个推特“机器水军”账号,除了姓名,账号的人物信息(如照片、状态等)都是从某个真实用户那里克隆而来,每个账号又被卖给多个客户。据推算,仅此一家公司就已经为客户提供了两亿多的推特粉丝。通过“售粉”和发布自动评论等业务,Devumi获利巨大。[注]陆益峰:《未来,我们还能看到真实的世界吗》,《文汇报》2018年1月31日。“机器水军”正严重侵袭社交网站。在这种情况下,大范围清算“机器水军”的时代已经来临。
4.摸清人工智能假新闻后面的人与人的关系,斩断人工智能中假新闻背后的产业链
可以肯定地说,人与人的关系不可能被人与机器的关系所取代,人工智能时代假新闻的背后隐藏着复杂的人与人的关系。只不过在人工智能时代,假新闻的制造者不一定非要直接建立联系,而是通过机器建立联系即可。各个假新闻的生产主体通过机器实现假新闻的“共谋”,其所期望的信息内容和情感可以通过机器实现病毒式传播。由机器生产和传播信息,让机器作为共谋假新闻的替罪羊,躲在机器后面获取特定利益,这是人工智能时代假新闻生产和传播主体的新手段。所以说,机器后面存在着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要治理人工智能时代的假新闻,需要仔细摸清人工智能假新闻后面的人与人的关系,毫不留情地斩断人工智能中假新闻背后的产业链。
5.媒体尤其是社交媒体需要加大新闻的审核力度
在今天,信息来源日益多元化,新闻媒体对新闻把关的难度大大增加。要规避假新闻,新闻媒体尤其是社交媒体应该对新闻的来源、新闻的各种要素进行认真的审查,争取不放过任何一条虚假的新闻。在这一点上,需要建立新闻传播行业新闻生产的规范体系,以便明确把关标准,让新闻媒体在传递信息、提供娱乐的同时肩负好舆论引导的使命,这就要求媒体严格把控新闻生产的各个环节,对新闻产品进行严格的审查,维护媒体的权威。
6.加强国家立法
面对来势汹汹的假新闻浪潮,国家应该及时立法,对生产和传播假新闻的人实施极为严厉的惩处,以维护政府、媒体的权威,维护社会的稳定。在假新闻打击方面,德国的决心较为巨大,2016年12月18日,在接受《星期日图片报》采访时,海科·马斯(德国司法部长)表示,德国将出台新法严厉打击社交媒体传播假新闻的行为,传播有关公众人物的假新闻最高可判刑5年,其中,脸书将成为重点监管对象。[注]徐静:《社交媒体假新闻泛滥的公共治理》,《传媒观察》2017年第4期。
7.积极实施媒介素养教育,不断提升公众的媒介素养水平
我们要积极通过各种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大范围地开展媒介素养教育,不断提高公众的媒介素养,以此提升公众辨别假新闻的能力,使他们能够弄清人工智能时代假新闻的生产机制,从而有效地抵制假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