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王朔小说叙述中的边缘化写作
——以《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为例

2019-02-21 03:53李雅萍
昭通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吴迪才子佳人张明

李雅萍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当下的社会,现代传媒成为主要传播工具,促使着文学朝向娱乐型的消费文学转变。在此文化转型期,“上帝死了”,我们还活着,于是身处边缘化促使的“大处茫然”境开始蔓延。文革的终结宣告了政治神话的破灭,政治的乌托邦成为了彼得潘的永无乡,“这个政治神话的终结不仅意味着充满幻想的理想主义在文化废墟上的破灭,更意味着社会所发生的根本性变化。”[1]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王朔应时而生。传统秩序的颠覆使得王朔及笔下的“干部子弟”面临着无处躲避的实际生存威胁,在经济与政治的双重打压下,他们至此成为了“文化边缘人”。王朔在《顽主》《空中小姐》《过把瘾就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等小说中,皆描述了一群于城市中日夜游荡的无业浪子,在城市的角落里肆意地虚度光阴,这是一群没有目标、玩世不恭的“顽主”。边缘化的文化处境迫使“陌路人”们面临着史无前例的自我认同危机,在挣扎与迷茫中,荒芜无理性的生存体验于文本中大肆浮现。

一、玩世的虚无主义

对于一种玩世的精神而言,玩世可谓是人类否定一切问题的法则。在这个法则里,理性是徒劳的,一切都将归于虚无。海德格尔认为,虚无主义“洞穿了那种对于以往失去的东西的回归的一味期望的不妙之处”。[2]当人们在追逐权威、科技万能的理性时,其思想必定会丧失原有的力量而走向虚无。王朔小说中玩世的虚无主义色彩,在人们精神空虚的当口大行其道,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增强了人们无信仰、怀疑一切的内心认同感,以此引起了读者的共鸣,着手思考“存在”的意义。

王朔笔下的“顽主”们,游弋于社会的边缘处,混迹于歌舞场所之中,在浪费生命的同时又讥讽崇高的存在,消解传统道德观念,最终归于虚无。在《玩的就是心跳》一书中,方言一群人肆无忌惮的赌博、杀人、玩女人,哪怕是这些刺激的内容都让他们觉得百无聊赖,他们的内心没有任何归属。在泡沫般的繁华散场之后,方言的希冀和企盼都遗落在黑暗中,像是在等待,又不知在等待着谁,“街道上空空荡荡,那个人没有出现,连影儿也没有”。[3]这个剧情就类似于《等待戈多》,从开始到结尾都像是一场梦,一片虚妄,一片荒芜。《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的张明和方言具有相似的文化背景和雷同的文化心理、生活遭际,这两位人物群像都是王朔挖掘自身的生活经历创造出独特的“这一个”。他们固执地认定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诺大的城市里精神流浪,却又不得不在现实的社会场景里,艰难地寻求生存和名利,失意之下的他们将满腔的愤恨转向对于传统社会秩序的破坏,继而引向文化的范畴。在《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张明、方方、吴迪等人孤魂野鬼一般地出入歌舞场所,非法假扮警察坑蒙拐骗、走私倒卖。他们主动地拒绝正常工作从而寻求感官刺激,张明自言“所以我一发现要当一辈子小职员,我就不去上班了”“多一分远见,就少一分刺激。如果我知道下一步、每一步会碰到什么,产生什么结果,我立刻就没兴趣活了。”[4]P105在这种甘于堕落的处境中,张明不但自己游戏人生,还憎恨他人的理想,毁掉他人的人生。张明明确表示对于韩劲等大学生教育理想的鄙夷和唾弃,提出“谁比谁傻多少”[4]P104的命题来展示对于知识分子的亵渎。同时他勾引女性来打发时间,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纯情的女大学生吴迪被他所惑,逐渐走向了沉沦之路。

王蒙先生如此评价王朔小说“不打算提出什么问题更不打算回答什么问题的文学,不写任何有意义的历史角色的文学……不承载什么有分量的东西的文学。”[5]王朔对于事件偶然性的倾力表现和人物无归宿感的着力渲染,使得生存的玩世意味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小说的主题意蕴和故事的发展趋向都偏向于一种宿命性,最终归于虚无。

二、“才子佳人”模式的解构与重组

才子佳人小说可谓是中国白话小说出现的初始模式之一,该小说凭借其独有的情节结构赢得了读者的喜爱。伴随几个世纪文学的变迁,此类小说在叙述的结构、对象等方面已经有了巨大的变革,最终于文学载体中确立了变体。王朔向来呈现一种反传统的文学姿态,但我们在深入考察这个反文化、反传统“写字”作家笔下的形象时,不难发现其小说内部隐藏着的新型“才子佳人”模式。

佳人配才子的模式是人类的潜意识情结,像古代神话中的后羿和洛神、娥皇、女英和舜,都是典型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但是王朔笔下的此类模式却与传统有着不同之处,它是建立在女性对于率真品格的神往基础上,这些不同寻常的“才子”是女性眼中反映出的时代意识或是灵魂深处的崇高品质。在此类故事中,佳人皆具有貌美忠贞、贤良朴稚的特点,如《青春无悔》中的石英、《空中小姐》中的王眉,《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的吴迪。吴迪是一位接受传统教育的大学生,天真质朴、向往爱情。她背弃深爱她的韩劲,斥责一心为她着想的朋友陈伟玲;亲眼看到张明和亚红苟且;认清了张明诈骗犯的真实面目以后,依旧死心塌地地爱着张明。吴迪试图以自身的圣母情怀来感化张明,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张明从头至尾都是在欺骗。至此吴迪开始了沉沦,她和各种男人鬼混,试图用这种扭曲的方式来报复张明,最终却亲手毁灭了自己。正如评论家所言“渴望爱情不可得,而这渴望本身也驱之不去;欲升华而无路,欲沉沦而不甘;她终于无可选择,以身殉情。”[6]吴迪与传统佳丽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情爱对象不是顶天立地、才华横溢的英雄形象。张明一方面具有几分传统书生的才情:斥责当代教育的弊端,独处时深思自身的丑陋和不妥之处;一方面他又是蔑视传统价值观念,坑蒙拐骗的浪子形象。他以残酷的方式践踏内心的芳草地,编制出虚幻美妙的爱情,终结了一位纯真少女的生命,至此才子佳人模式得到了解构。然而张明在得知吴迪凄惨的死状后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日复一日地做噩梦,频繁出现幻觉,在痛苦的煎熬中他开始真正的反思。吴迪留下的那盘记录着两人欢乐的磁带成为一朵火苗,渐渐地消融了张明心中积攒的愤恨和苦闷。他并非没有真心,只是不想、不愿或是不敢去承担真情,他试图通过躲避的方式来摆脱灵魂的折磨,他习惯于用恶的方式来面对这个世界。吴迪以身殉情来唤醒张明本性中的真善美,他承受着恶带来的惩罚,带着愈合的皮肤和身体机能,重新出发,并在这个路途中成为了拯救女孩胡亦的英雄。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可谓是一部浪漫凄美的忏悔与拯救的故事。王朔在吴迪和张明的爱情中解构了“才子佳人”模式,在创作中努力地颠覆传统,试图通过与传统文学决裂的方式来引起读者的关注。但是他却无法彻底地抛弃集体无意识部分,“才子佳人”的模式依旧萦绕在他的作品里。吴迪毁灭之时,唤醒了张明的新生,最终全书以“英雄救美”的大团圆情节结束,至此“才子佳人”模式得到了重组。王朔通过塑造浪子张明与吴迪、胡亦之间的爱情,勾勒出新时代的“才子佳人”模式。

三、精神的叛离与皈依

“旧神已死,新神未出”。随着社会结构的调整,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政治、文化、社会格局呈现出新质象,中国社会由封闭转向开放、由精英文化走向了大众文化。在此转型期内,王朔的小说异军突起。从外在表现上看,王朔对于传统叙事模式中的伦理道德进行价值批判,笔下人物对于主流文化的唾弃在某种程度上使小说具有了反叛的意味。但是,如果说传统话语是对于现存秩序的维护,那么王朔的走向并没完全背弃传统的价值话语,他笔下的传统爱情成为弥补“文化边缘人”空虚的最后一点依凭,“边缘人”们最后的皈依。

王朔的小说把对于“伪崇高”的讽刺作为立足点,价值观中的唯物欲导向致使伦理纲常上的极端个人主义。在个人主义支配下,他们以散漫荒唐、嘲讽理想为荣,把朋友推入死亡深渊(《玩的就是心跳》)、把爱人推向他人怀抱(《给我顶住》)。这是一群被命运捉弄、抛弃的“文化边缘人”,他们有着特殊的文化时代背景,大多是出生于京城的军官子弟,文革岁月赋予了他们无上的荣光以及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文革时代结束之后,社会逐渐脱离了意识形态的束缚,进步和奋斗开始成为社会的主流话语,然而对于这群“干部子弟”而言却意味着现实和理想的两重幻灭。曾经至高的地位和优越感不复存在,更甚的是他们已经失去了自食其力的勇气和能力,他们俨然成为了被这个社会抛弃的人。面对现实的痛苦和无力感使他们步履维艰,于是他们靠回忆往昔、刺激感官来填补内心的空虚。王朔凭借讽刺与调侃的精神优势展现强大的消解性时,爱情成为精神皈依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的浪子张明,在壮丽山川的描写中通过与吴迪、胡亦的感情发展,最终迷途知返成为了一个英雄,拯救了少女胡亦。这些“顽主”们在肆无忌惮的戏谑时显得强大,但是戏谑展现的坚强无法抹杀他们内心深处的软弱,于是王朔为其提供了爱情这条归乡与安妥自我的途径。爱情,既是心灵的归途,又是现实意义中悖逆的底线。“文化边缘人”拒绝了正常的生活方式,他们与社会秩序之间的联系,最终是通过与女性的爱情来肯定自身价值,同时又保持和社会、普通人之间不决裂的关系。

王朔说:“我作品中的人物却是精神流浪的,这种人的精神也需要一个立足点,他可以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但总有一个时刻是真的。我选择了爱情作为这个时刻……这是本能的选择。”[7]P82对于这些来路已断、前途未卜的“文化边缘人”而言,怀着对于商品社会的幻想在都市中游荡,在边缘处处心积虑地彰显自身的存在,怀着满腔愤恨和失意向传统社会发泄。而爱情,为他们保留了情感的栖息地和最后的回旋余地,并以此作为获取大众认可和宽恕的最后途径。

四、结语

80年代之后的中国,在主流意识形态有所松动、社会价值逐步转型的大背景下,传统的价值体系和道德观念似乎一夜崩塌。文学作为社会的风向标,准确且及时地展现了人们的观念转变,王朔小说的创造高潮正遇此转型期。王朔塑造了一群特殊的“文化边缘人”,他们冲决现实而不得,无力救赎自身的情况下选择了精神后撤,以此作为面对外部纷纷攘攘世界的生存策略,用自我放逐的方式舒缓焦虑,在亵渎、逍遥、自嘲中达到一种否定性的认同。从否定外部世界的反面态度中获取精神优势,通过与女性的爱情来获得正面的自我肯定,获取一种精神上的皈依,从而达到以自我守护的立足点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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