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芳华》叙事空间的多重建构

2019-02-20 16:26蔡宏全
视听 2019年3期
关键词:何小萍刘峰文工团

□ 蔡宏全

电影《芳华》改编自严歌苓的同名小说,由冯小刚导演执导。影片通过营造我国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场景和氛围,再现主人公们的青春年华,掀起了一阵追忆“芳华”的热潮。《芳华》全片采用萧穗子这一故事内人物的内聚焦模式作为电影文本的主要叙事视角,以萧穗子回忆故事的旁白展开叙述,讲述以刘峰、何小萍等人为代表的一代文工团人的命运变迁。影片通过内聚焦模式叙述“撒谎精”何小萍在文工团遭到排挤,“活雷锋”刘峰“触摸”女战友等事件,主要以事件的因果关系为动力,以事件的顺序发展为主线来建构故事,具有相当清晰的叙述指向。影片在整体叙事当中,构造多个带有时代特征的叙事空间发展情节,突出人物性格并深刻展现影片主题。

一、电影叙事空间简述

作为一种以视觉画面为基础讲述故事的艺术,电影叙事通过直观的空间视觉呈现才能够形成自己独特的叙事个性及话语魅力,而叙事的技巧以及组合形式都以此为基础。塑造叙事空间的主要目的在于为故事事件创造真实的环境,引导读者进入虚拟的故事世界。

经典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故事空间主要置于监狱之中,监狱作为强制剥夺自由、高度强调纪律的特殊空间来展现人对失去自由以及被强制改造的恐惧。而西班牙电影《看不见的客人》将“辩护演习”的叙事空间和“杀人事件”的叙事空间分别构置于男主人公的公寓和人迹罕至的野外。一个是被当作给人安慰和内心的空间,另一个是给人以人性释放且道德法律束缚薄弱的空间,看似对立的二重空间实际上呈现出一定的互文性。杀人者把公寓当作压缩并保卫内心的空间,这个密闭的空间就开始有了人性的转化,在“律师”的拷问下慢慢撕裂了他人性的面具,而在空无一人的野外,人性最残忍的一面更是暴露无遗。所以不难看出,空间有着强有力的象征和隐喻的功能。电影《芳华》中营造的文工团大院、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场、战地后方慰问演出等多个叙事空间具有重要的结构意义。

二、《芳华》的多重叙事空间

(一)梦想消解地——文工团大院

在《芳华》这部烙印一代人独特而鲜明的青春记忆的影片之中,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部队文工团大院是承担了大量叙事作用的主要故事空间。“当空间和时间元素、人的行为和事件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空间变成了场所,体验的多样性是叙事空间的最为重要的特征。”①众所周知,文工团是基层士兵艰苦的军营生活中唯一的一道色彩,将文工团、特殊年代以及少男少女的爱情和命运相结合,文工团大院这个空间成为了一个具有清晰特性的场所。冯小刚还原了红色年代中充满理想和激情且相对封闭的叙事空间,作为整部影片塑造历史背景、环境氛围、人物以及展现大量故事情节的基础。

在影片当中,何小萍一出场就成为了低人一等的角色,不被善待的命运似乎早已被书写。她想让正在劳改的父亲看到她穿上军装的模样,她想得到她从未得到过的身份认同,而她却没办法向室友们解释为什么要“偷”军装,更没办法得到室友们的原谅和理解。刚踏入文工团大院,她就成了众矢之的,有伤风化的冤枉和臭气熏天的嫌弃也随之而来。她在文工团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孤独无助,而刘峰对她的帮助是她在这个集体里的唯一支柱。刘峰一直是被歌颂的“活雷锋”,善良无私,他专挑大家不吃的破饺子,帮林丁丁修手表,抓别人不小心放跑的猪,帮战友做沙发……他总是为集体付出,从不计回报。而正是因为这样,他仿佛不应该拥有常人一样的情感,大家都爱他的付出,将他的一切作为视为理所应当,可大家都把这份善良和高尚独立于这个“集体”之外。以至于林丁丁面对这样一个大家都赞扬的人对她表现自己赤诚的内心时不知所措:“不为什么,谁让他是活雷锋,活雷锋就是不行。”刘峰就因为这样的一个“触摸事件”变成了一个“道德有问题”的“罪人”,除了何小萍,没有任何人为他一如既往的善良和付出伸张过一句。

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认为,社会由多个具有自身逻辑和必然性的空间所组成,这些空间建构起“场域”,在“场域”当中,每个个体“就被抛入这个空间之中,如同力量场中的粒子,他们的轨迹将由‘场’的力量和他们自身的惯性来决定”。②在宣扬集体主义的独特年代,这个集体至上的环境中,容不得个人的主体性。在文工团大院这个叙事空间中表征了一群少男少女的集体性格,而“不合群”的何小萍和“手捧群体”的刘峰的悲惨命运似乎是必然的。不管是低于集体的出身和高于集体的奉献都意味着孤独,都意味着得不到集体的包容与理解。冯小刚对文工团大院这个独特叙事空间的构造,将时代的扭曲、个人和集体的冲突、善与恶的边界模糊等主题在影片当中凸显。

(二)心灵庇护所——对越自卫反击战场

刘峰犯下“错误”之后,心甘情愿地上了战场。冯小刚对战场的构建也是不遗余力,斥资700万元打造了一个枪林弹雨、满目疮痍的叙事空间,与文工团大院的和平闲适形成强烈的对比。对战场这一叙事空间的构造更加侧重于何小萍和刘峰的独特个性及心理转变的深层次表达。“在叙事作品中书写一个特殊的空间可以很好地表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③对战场的细致构造,将战场的激烈和生命的消亡赤裸裸地搬到了银幕之上。

从和平的文工团到了激烈的战场空间中,刘峰从无私奉献的“活雷锋”成了无畏勇敢的战士,他一如既往地点燃自己。刘峰指挥连队护送驮队向前线运送弹药途中遭敌军伏击,刘峰带队拼命反击,完全不惧怕死亡。他不仅用他的无私和奉献做支撑,更是将他由于对林丁丁的爱而不得和被集体抛弃所凝聚的绝望融情于空间之中。他曾说过自己的“私心大着呢”,心如死灰地等待牺牲应该就是他在战场上最大的“私心”了,战场这个激烈血腥的空间反而成了使刘峰平静的庇护所,为战而死成了他实现自己价值的最便捷的方式。刘峰离开后,何小萍也将自己放逐到了战场上,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护士。在这样一个硝烟弥漫的地方,她的悲惨和孤独显得格外渺小,反倒给了她在生活重压下喘息的机会。在这里她能找到自己的价值,不会再有人排斥讥笑她,明明是尸横遍野的疆场却成了她实现自我的避难所。

“一个丰富的性格世界,是许多组性格元素合成的复杂网络结构,在这种结构中各组性格元素互相依存、互相交织、互相渗透,互相转化并形成自己的结构层次,使性格呈现出复杂而有序的运动状态。”④战场这一叙事空间将人物的心理状态进行冲突性的展现,分别把被神化的刘峰和被孤立的何小萍的人物性格进行了融合性的描叙,让故事人物的形象变得更为立体和丰富了起来。

(三)梦想弃置点——战地后方慰问演出

刘峰的离去也使何小萍的精神支柱消失,她想要逃离这个冰冷的集体。文工团去战场后方的舞台进行慰问演出给了何小萍命运线索一次转折的机会。冯小刚用艰苦的环境、恶劣的天气以及战士们的打气等构造了一个极具事件性的叙事空间,并以“裂口”的方式呈现事件自身。

何小萍真正变得心如死灰是在她的精神支柱刘峰被“打倒”之后,刘峰是何小萍在这个集体存活下去不可或缺的力量,但就是这份力量也湮灭了,她不愿再给自己和这个集体机会了。但她找不到机会和理由走出文工团大院这个冰冷无情的地方。直到到了战地后方去慰问演出,卓玛意外摔倒,她终于得到了跳A角的机会,终于能够实现她作为一个文工团员向战地军人送去温暖的价值,但她却不屑一顾。叙事作品中的空间总是被填满了空间以外的许多意义,战地舞台对于战士来说是精神慰藉的来源,对于文工团员来说是实现价值和理想的空间。建构战地舞台为叙事空间作为何小萍这条叙事线索转折点的空间基础,对文工团员来说本该充满能量和梦想的战地舞台却成了她嗤之以鼻的无情之地。她想要逃避承认自己在这个集体中是有价值的一份子,知道自己能离开这个集体去追随刘峰的时候,这个转折性的战地舞台格外赋予了她最后释然的微笑,以及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希望的重现。

(四)舞台最终回——荒地与最后一次舞台

文工团面临解散的最后一次舞台正好和何小萍再次“相遇”。在战场奋不顾身地抢救伤员让何小萍陡然成为英雄,这却让一直在尘埃中挣扎的她崩溃了。见过了太多的残酷,遭受了太多的冷待,突然获得这样的殊荣让她像一棵冻得太久的大白菜搬进了暖和的屋子里那样坏掉了。当她回到文工团时,听到昔日熟悉的旋律,仍然唤醒了她内心深藏的梦想和激情,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荒地已然成了舞台。将舞台和荒地这两个空间同时展现出来,来证明舞美、灯光、观众都不是何小萍所真正追逐的,她内心对舞蹈那份纯粹的热爱是无法被磨灭掉的。荒地这个空间的塑造正是何小萍心理空间的具象化,寸草不生的荒地象征着何小萍的心如死灰,而舞蹈则象征着她对生命潜藏的一丝希望。这是文工团的最后一次的告别舞台,但却是何小萍涅槃重生的舞台。“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⑤在影片中的象征意义上,时间是空间的第四属性。“最后一次的舞台”很好地承接影片前部分情节,并为之后何小萍摆脱精神失常状态的情节发展线索埋下伏笔,是具有强烈事件性和内涵色彩的叙事空间。

(五)浮沉命运线——海口和蒙自

对于《芳华》来说,海口和蒙自都是为描叙文工团解散多年之后的人物发展而构建的,意图将人物的命运这条叙事线索完整呈现以紧扣“芳华已逝”的核心主题。失去了手臂的刘峰在海口自谋生路,遭遇不公对待,谁还知道他曾是人人歌颂的“活雷锋”;而不管是出现在镜头中的萧穗子和郝淑雯还是在她们谈话中被交代出各自生活的陈灿和林丁丁,他们全都生活得精彩又体面。刘峰与何小萍相约蒙自,祭奠在战场牺牲的战友,两个被社会闲置的人坐在一起回首当年。一个没人想得到的拥抱,一张没人会在意的照片,是他们彼此之间羁绊的具象化。他们过得不好,又“比躺在陵园里的兄弟好太多”,最终故事回到萧穗子的旁白中构造的话语空间——孩子的婚礼上与战友的重聚。芳华已逝,时间在他们身上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疤,纵使过去再辉煌,如今也变得黯淡;纵使过去再悲惨,如今也已成往事。

三、结语

“只要电影是一种视觉艺术,空间似乎就成了总的感染形式,这正是电影最重要的东西。”⑥冯小刚对叙事空间的丰富构建使整部影片有了更强的感染力,避免了单一的叙事空间带来叙事的单一化,将观众随着空间的切换引入叙事情节当中,引导叙事并深刻刻画人物命运浮沉。基于对芳华已逝的缅怀,以个人的方式深刻反省和检讨时代,成就了一部反响极大的文艺片。

注释:

①[英]冯炜.透视前后的空间体验与建构[M].李开然译.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9:74.

②[法]皮埃尔·布尔迪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和结构[M].刘晖 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15.

③龙迪勇.空间叙事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295.

④刘再复.性格组合论 [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59-60.

⑤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晓河 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75.

⑥[法]马赛尔·马尔丹.电影语言[M].何振淦 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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