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撷片

2019-02-20 11:27徐颖
师道(人文) 2019年3期
关键词:内心世界文字作家

我认为,一个作家,他的内心世界还隐藏着另外一个 “我”,他的工作就是经年累月、充满耐心地去慢慢发现那片塑造了另外一个“我”的天地。说到写作,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小说、诗歌、文学传统,而是伏案书斋,回归自我,独自一人用文字去创造一片新的天地。一个作家,他也许惯于打字,也许熟悉电脑,也许像我这样三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纸笔手书。一边写作,一边品一杯咖啡或红茶,或是抽一支香烟。有时他会离开书桌凭窗而望,看到街上玩耍的孩子,幸运的话看到的是几棵大树或是一片风景,或者只能看到一堵幽黑的墙壁。他可能写诗歌,写剧本,或者像我一样写小说。但首先是作家的本务,是他伏于案头,耐心地走进内心世界,其次才是这种种差别。写作,就是把内省外化为文字,就是以耐心、执著和快乐的心情用自己的思想去探寻一片全新的天地。伏于案头,一页白纸,慢慢地加上新的文字,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感觉到,我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同时也在塑造内心世界的另外一个“我”,如同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建起一座大桥、一方穹顶。文字就是作家用的石头,握在手里把玩,感觉它的形状、尺寸、重量,有时远远地打量,有时用手指或刀锋将文字设置摆放,以长年的执著和耐心满怀憧憬地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对我来说,写作的秘诀不是虚无缥缈、来去无踪的灵感,而是执著和耐心。土耳其有个成语,叫做“以针掘井”,拿它形容作家的创作活动实在恰如其分。古代故事里有一个叫费尔哈特的人,为了爱情开山引水。我赞赏这种精神,理解这种精神。 《我的名字叫红》里,那个波斯细密画家用饱满的激情年复一年地绘制一模一样的骏马,以至了然于胸,闭上眼仍可画得活灵活现。我知道,写细密画家就是在写创作,就是在写自己的生活。我认为,作家能够把自己的生活如同别人的故事娓娓道来,能够感受语言的力量,必须做到长年伏案,献身艺术,乐此不疲。灵感天使对有的人也许从不眷顾,对有的人可能时时垂青,但她欣赏作家的这种信心和乐观。在作家最感孤独,对自己的努力、构思以及作品的价值最感怀疑的时候,也就是在作家觉得只能孤芳自赏而知音难觅的时候,灵感天使就会为他指点迷津,给他带来故事、图画和构思,使他能够把自己的世界与自己构建的世界结为一体。在我为之付出全部生命的写作生涯中,最令我感到震撼的是,一些极为得意的句子、构思、篇章似乎不是出自我的笔下,而是另外一种力量的发现和慷慨赐予。

——摘自[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父亲的书箱——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刘钊译, 《北京文学 (中篇小说月报)》,2007年第6期

我们对语言的熟悉程度胜过自己的唾液,我们对语言的使用多于自己的双腿。……我们用语言去摸索真诚话语里的金石之脉,用同样的耳朵去聆听小贩的叫卖和国王的号令。因为语言,尔虞我诈的奸计可以在浅碟中被享用,而虚情假意的承诺,只要讲究地端来,也会像暖心的酒品被一饮而尽。然而,又是语言,本身并不强大的语言,使我们群情振奋。语言指引着我们,又威逼着我们。语言使纷争偃旗息鼓,却又让新的争端纷至沓来,使错误变得扑朔迷离,却又使真相大白天下。我们深谙此道已有多久?语言也会落满岁月的尘埃,在说笑中变质,招人大笑就像引来苍蝇。

有些句子可以超越所谓的实用而永久流传,语汇奢华恣肆,犹如流亡贵族或大胆新富的做派,措辞超越了时尚,超越了所有一时新奇的想法或怪癖,是怎样的渴望才能造出如许的佳句?这样的句子就像运动员的细竿,撑着它们,作家跳出了时间,跨越了最初它们诞生时的场景,也跨越了理所当然需要利用它们的未来情境,仿佛作家留下的文字正被人们重头学过,如同受到了召唤,它们穿戴整齐,跃跃欲试,准备迎接接下来每一个辉煌的时刻。

一般而言,惊世之作并非一挥而就,也不单是作者天赋异禀的产物,或是单纯灵感的结晶。缪斯一说不过是用来掩盖我们的无知。成就佳作所涉及的因素复杂得惊人,又多变到令人不安。一个人利用周末时光作画,还是有望画出像样的作品,在账簿的边上,他也还是能赋诗几首。唯有艺术创作如此,物理学和数学就不好这么轻慢地对待。人们对世事经历的时间越长,宽度越广,才越可能被塑造出独特的个性,越可能有所成;人生就如同天气,只有几道闪电能划破湛蓝的天空,只有几片雪花能为撒哈拉沙漠带去清凉。我们心里清楚得很,精湛的作品是长期酝酿的结晶,是将技艺和知识聚焦于某个具体而特殊问题的结果。温和普照的阳光甚至连火匣都难以引燃。

——摘自[美]威廉·加斯著:《句子中的灵魂》,徐颖译, 《世界文学》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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