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捷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030001)
2013年,在忻州九原岗发掘出一座北朝壁画墓,有大面积壁画和随葬品,不见墓志。根据墓葬形制、壁画和随葬品看,该墓时代当为东魏北齐。《北齐书》记载的刘贵,乃秀容阳曲人,官至使持节、都督肆州诸军事、肆州刺史、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御史中尉复兼尚书仆射、西南道行台加开府,卒后赠冀定并殷瀛五州军事、太尉公、太保、录尚书事,身份与此墓规格接近。恰巧,清道光年间,本地出土一方《刘懿墓志》[1]清代杨笃.山右金石记(卷二).东魏记载:“《侍中骠骑大将军太保刘懿墓志铭》,兴和二年,正书,今在忻州。志略:墓在州西九原岗上,道光间,土人掘地得志石并古玉数事,州人焦氏购得其石。”山西通志局刊本(复印本).书林书局,2015.162.清光绪.忻州志.卷七也记载:“太尉录尚书事刘贵珍墓,治西九原岗上,志铭道光年间土人刨得,存东门焦氏家。”(清)光绪忻州志(卷七第7页).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第12册).凤凰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2005.234.。墓志记载,墓主本名刘懿,字贵珍。经学者考订,刘懿就是刘贵[2]高维德.刘懿(刘贵)墓志考辨.晋阳学刊,1984,(2).。从此两方面推测,疑此墓即刘贵墓。
《刘懿墓志》现存山西省艺术博物馆,志文提及与高欢关系密切,引起笔者注意。随后查阅《北史》《北齐书》《高欢本纪》和《刘贵传》,明载两人是旧友,而且《高欢本纪》还记载,昔日旧友并非刘贵一人,还有侯景等几位。顺藤摸瓜,查明高欢生长于北魏怀朔镇,与几位旧友的友情也奠定于怀朔,几位旧友或战友跟随高欢,在高欢政权建立发展过程中,起到很大作用,甚至许多东魏政治现象也源于怀朔,遂渐悟《高欢本纪》专门记载几位旧友的深意,本文即以高欢与旧友关系与政治影响为中心做一探讨。
史书记载,高欢祖籍渤海草修县(今河北景县南),自祖辈迁徙怀朔。随后“世居怀朔”,娴熟鲜卑语,又娶鲜卑妻子,“故习其俗,遂同鲜卑。”[1]北齐书(卷一)帝纪第一神武上.本文所引正史皆为中华书局标点本.成为鲜卑化汉人[2]也有学者认为,高欢世系是伪造,实乃鲜卑。见李培栋:《高欢族属家世辩疑》》,收于刘心长.马忠理主编之《邺城暨北朝史研究》,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也有学者认为,高欢世系真实,史载可信,见张金龙《高欢家世族属真伪考辩》,《文史哲》。本文重点不在世系,而在旧友,故从史书本纪所载。。怀朔为北魏六镇之一,著名北方军事要塞,当地人多为驻防军队或家属。高欢成人后,选择入伍投军,成为一个低级军官,后担任信使,奔波于怀朔、洛阳以及各地之间。
高欢“沈深有大志”,赶上北魏末年政局动荡,渐有澄清天下之志。《北史·齐本纪》载:高欢“及自洛阳还,倾产以结客。亲故怪问之,答曰:‘吾至洛阳,宿卫羽林相率焚领军张彝宅,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若此,事可知也。财物岂可常守邪?’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及秀容人刘贵、中山人贾显智为奔走之友。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结。刘贵尝得一白鹰,与神武及尉景、蔡俊、子如、贾显智等猎于沃野。见一赤兔,每搏辄逸,遂至迥泽。泽中有茅屋,将奔入,有狗自屋中出噬之,鹰兔俱死。神武怒,以鸣镝射之,狗毙。”[3]北史(卷六).齐本纪上.本文所引正史皆为中华书局标点本.
此事在《北齐书·神武纪》也有记载,“及自洛阳还,倾产以结客。亲故怪问之,答曰:‘吾至洛阳,宿卫羽林相率焚领军张彝宅,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若此,事可知也。财物岂可常守邪?’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及秀容人刘贵、中山人贾显智为奔走之友,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结。刘贵尝得一白鹰,与神武及尉景、蔡俊、子如、贾显智等猎于沃野。”[4]北齐书(卷一).帝纪第一神武上.两种记载完全一致。
由上引史载可见,高欢在怀朔结交的朋友有司马子如、刘贵、贾显智、孙腾、侯景、尉景、蔡俊,可以简称为“高欢七友”或“高欢旧友”,其中他与司马子如、刘贵和贾显智三人关系更为密切,史称为“奔走之友”。与另外五人,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八位朋友结交于怀朔,同是怀朔镇低级军官或官吏,深切感受北魏迁都洛阳后怀朔的衰落,军中无事,便聚在一起,或饮酒高论、或外出狩猎,情投志合。
北魏后期,官场日益腐败,史载:“时魏宗室权幸之臣,竟为豪侈,高阳王雍富贵冠一国,宫室园圃,侔于禁苑,僮仆六千,伎女五百,出则仪卫塞道路,归则歌吹连日夜,一食值钱数万。李崇富埒于雍而性俭啬,尝谓人曰:‘高阳一食,敌我千日。’河间王琛,每欲与雍争富,骏马十余匹,皆以银为槽,窗户之上,玉凤衔铃,金龙吐旆。尝会诸王宴饮,酒器有水精锋,马脑碗,赤玉卮,制作精巧,皆中国所无。又陈女乐、名马及诸奇宝,复引诸王历观府库,金钱,缯布,不可胜计,顾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5]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九).梁纪五.中华书局标点本(第10册).(P4646)
官员争相贪贿,“民力疲弊”“未尝施惠及民”“比年以来,公私贫困”[5](P4647)。特别是边镇官兵,怨气冲天,加上边将大肆贪污,终于引发势不可挡的“六镇起义”。
高欢七个朋友中,贾显智升官最早,贾显智父兄皆在六镇军中任职,父亲是沃野镇长史贾道监、兄为薄骨律镇别将贾显度,史书载《魏书》卷六十八《贾显度传》记载:“弟智,字显智,少有胆决。孝昌中,告毛谧等逆,灵太后嘉之,除伏波将军、冗从仆射,领直斋。”六镇起义后,贾显度兵败南下,路经秀荣,被尔朱荣留下。贾显智追随哥哥,投靠尔朱荣,“以军功累迁金紫光禄大夫,封义阳县伯。”[1]北史(卷四十九).贾智传.尔朱氏衰落,又归顺朝廷,高欢与朝廷矛盾逐渐尖锐,魏孝武帝元修西奔关中时,派贾显智留守长寿津,结果于长寿津(今河南滑县东北)被高欢的相州刺史窦泰击破。天平初年,贾显智赴晋阳投奔高欢。因他去就多端,为人所耻,后坐事死,时年四十五。具体死因史书未载,估计与他“去就多端”[2]魏书·贾显度传附弟贾显智传记载,贾显度酒后曾言:“显智性轻躁,好去就,覆败吾家,其此人也!”关,应验了昔年野外看相老妪“显智不善终”的预言。
高欢与诸友从正光末年(525)“六镇起义”始,敏锐看出北魏日薄西山,孝昌元年(525),当“柔玄镇人杜洛周反于上谷”,高欢认为时机成熟,遂带领几位朋友加入起义队伍,随他一同参加起义的旧友有尉景、蔡俊等。起兵初期,屡经坎坷,曾被杜洛周追杀。史载“孝昌元年,柔玄镇人杜洛周反于上谷,神武乃与同志从之。丑其行事,私与尉景、段荣、蔡俊图之,不果而逃,为其骑所追。……遂奔葛荣,又亡归尔朱荣于秀容。先是刘贵事荣,盛言神武美,至是始得见。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贵乃为神武更衣,复求见焉。”[3]北齐书(卷一).神武本纪.高欢二次求见尔朱荣后,纵论天下大势,得到尔朱荣赞赏和重视,“自是每参军谋”。他的几个旧友,如刘贵、侯景、司马子如、孙腾诸人,先后投奔尔朱荣,尔朱荣是当时最大的地方势力,“兵势强盛,魏朝惮之”。诸友在尔朱荣军中,分散各部,但是仍然保持密切来往。
尔朱荣初期很重视高欢,由于心有忌惮,唯恐高欢雄略过人,难以指挥,不敢放手使用。高欢虽说投奔尔朱荣,但对尔朱荣“河阴之变”屠戮王公大臣、阴谋篡位深为不满。孝庄帝诛尔朱荣后,高欢寻找机会率领六镇余部20余万脱离尔朱兆,在襄垣漳水河畔订立“白马之盟”,开始独立发展,又用计谋安抚六镇之众,恐吓20万人心甘情愿表态效忠。
高欢昔日七个旧友或战友,贾显智随其兄与他分道扬镳,独自发展。其余六个,尔朱荣死后,先后回归,追随他南征北战,建功立业。
旧友之一为侯景,侯景名声仅次于高欢。跟随尔朱荣后,军事才略逐渐显露,迅速成长为名将,《南史·侯景传》载:“侯景字万景,魏之怀朔镇人也。少而不羁,为镇功曹史[4]《北齐书》和《北史》记载,侯景为“外兵史”,见《北史》卷六《齐本纪上》、《北齐书》卷一《帝纪第一神武上》.。魏末北方大乱,乃事边将尔朱荣,甚见器重。初学兵法于荣部将慕容绍宗,未几绍宗每询问焉。后以军功为定州刺史。始魏相高欢微时,与景甚相友好,及欢诛尔朱氏,景以众降,仍为欢用。”[5]南史(卷八十).侯景传.侯景初学兵法于慕容绍宗,不久锋芒毕露,反过来慕容绍宗有疑难总是征询他的意见。跟随尔朱荣时,侯景最大的战功是生擒义军首领葛荣,《梁书·侯景传》载:“魏孝昌元年,有怀朔镇兵鲜于修礼,于定州作乱,攻没郡县;又有柔玄镇兵吐斤洛周,率其党与,复寇幽、冀,与修礼相合,众十余万。后修礼见杀,部下溃散,怀朔镇将葛荣因收集之,攻杀吐斤洛周,尽有其众,谓之‘葛贼’。四年,魏明帝殂,其后胡氏临朝,天柱将军尔朱荣自晋阳入杀胡氏,并诛其亲属。景始以私众见荣,荣甚奇景,即委以军事。会葛贼南逼,荣自讨,命景先驱,至河内,击,大破之,生擒葛荣,以功擢为定州刺史、大行台,封濮阳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6]梁书(卷第五十六).侯景传.
魏帝诛杀尔朱荣后,高欢崛起,乘势清除尔朱家族势力。侯景靠着旧谊,归顺高欢,屡次带兵作战,立下许多功劳。侯景自己也说:“臣昔与魏丞相高王并肩戮力,共平灾衅,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兴以后,无役不从;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战必殄;筋力消于鞍甲,忠贞竭于寸心。”[1]梁书(卷第五十六).侯景传.可以说,高欢能够专心用兵西魏,与侯景镇守南边是分不开的。高欢也对侯景深加器重,“使拥兵十万,专制河南,仗任若己之半体。”“每与景书,别加微点,虽子弟弗之知。”[2][2]南史(卷八十).侯景传..侯景是个人物,可惜忌惮高欢长子高澄,高欢死后,便率军投降南梁,引发震惊南北的“侯景之乱”,最后兵败,被“焚骨扬灰”。然而一直到死,他对高欢都非常尊重。
旧友之二是伴他一起投奔起义军的旧友尉景,高欢刚出生,母亲病死,他就被寄养在尉景家,与尉景是总角之交。除朋友关系外,俩人还是姻亲,尉景的妻子,是高欢的姐姐[3]高欢姐高娄斤,《高娄斤墓志》已被发现,见王连龙《新见北朝墓志集释》东魏十九.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北史·尉景传》载:“尉景,字士真,善无人也。……魏孝昌中,北镇反,景与神武入杜洛周中,仍共归尔朱荣。以军功,封博野县伯。后从神武起兵信都。韩陵之战,唯景所统失利。神武入洛,留景镇邻业。寻进封为公。景妻常山君,神武之姊也。以勋戚,每有军事,与厍狄干常被委重。而不能忘怀财利,神武每嫌责之。转冀州刺史,又大纳贿,发夫猎,死者三百人。厍狄干与景在神武坐,请作御史中尉。神武曰:‘何意下求卑官?’干曰:‘欲捉尉景。’神武大笑,令优者石董桶戏之。董桶剥景衣曰:‘公剥百姓,董桶何为不剥公?’神武诫景曰:‘可以无贪也。’景曰:‘与尔计生活孰多,我止人上取,尔割天子调。’神武笑不答。改封长乐郡公,历位太保、太傅。坐匿亡人,见禁止。使崔暹谓文襄曰:‘语阿惠,儿富贵欲杀我邪?’神武闻之泣,诣阙曰:‘臣非尉景无以至今日。’三请,帝乃许之。于是黜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神武造景,景恚,卧不动,叫曰:‘杀我时趣邪?’常山君谓神武曰:‘老人去死近,何忍煎迫至此!’又曰:‘我为尔汲水,胝生。’因出其掌。神武抚景,为之屈膝。……寻授青州刺史,操行颇改,百姓安之。征授大司马,遇疾,薨于州。”[4]北史(卷五十四).尉景传.
尉景是开国元勋,能力不大,性贪贿,屡犯过错,后来在青州刺史任上,“操行颇改,百姓安之。”死后得到善待,致使“齐受禅,以景元勋,诏祭告其墓。皇建初,配享神武庙庭,追封长乐王。”高齐建立,享受“诏祭告其墓”者,除尉景外,还有其他几位。《北史》记载,北齐建立,“壬午,诏故太傅孙腾、故太保尉景、故大司马娄昭、故司徒高敖曹、故尚书左仆射慕容绍宗、故领军万俟干、故定州刺史段荣、故御史中尉刘贵、故御史中尉窦泰、故殷州刺史刘丰、故济州刺史蔡俊等,并左右先帝,经赞皇基,或不幸早殂,或陨身王事,可遣使者就墓致祭,并抚问妻子。”[5]北史(卷七).齐本纪中.诏文中提到十一位开国元勋,其中四人是高欢旧友。此外,段荣(段妻,武明皇后长姊)、娄昭(武明皇后之弟)、窦泰(泰妻,武明皇后妹也)都是高欢姻亲。开国元勋自然是高欢集团的核心人物,显示出高欢集团由三部分人构成,一是旧友,二是勋戚,三是大功臣。这里没提及司马子如,因为他尚未去世。
高欢旧友之三是蔡俊,《北史·蔡俊传》记载:“蔡俊,广宁石门人也。……俊豪爽有胆略,齐神武微时,深相亲附。俊初为杜洛周所虏,时神武亦在洛周军中。神武谋诛洛周,俊预其计。事泄奔葛荣。仍背荣归尔朱荣。从入洛。及从破葛荣,平元颢,封乌洛县男。随神武举义,及平邻业,破韩陵,并有战功,进爵为侯。出为齐州刺史。为政严暴,又多受纳。然亦明解,有部分,吏人畏服之。性好宾客,颇称施惠。天平中,卒于扬州刺史,赠尚书令、司空公,谥曰威武。”[6]北史(卷五十三).蔡俊传.
《北齐书·蔡俊传》所载比《北史》详细,其中记载一段《北史》缺载的事情,其载:“魏武帝贰于高祖,以济州要重,欲令腹心据之。阴诏御史构俊罪状,欲以汝阳王代俊,由是转行兖州事。高祖以俊非罪,启复其任。武帝不许,除贾显智为刺史,率众赴州。俊以防守严备,显智惮之,至东郡,不敢前。”[1]北齐书(卷十九).蔡俊传.
蔡俊自始至终追随高欢,并且在进击葛荣,击溃尔朱氏的战役中,“并有战功。”曾任齐州刺史、扬州刺史等职,“为政严暴,又多受纳”“吏人畏服之”。死后也享受到开国元勋待遇。
高欢旧友之四是刘贵,刘贵是秀容阳曲人,与尔朱荣同乡,北魏后期,高欢未起兵时,一度追随尔朱荣。高欢逃离葛荣后,将高欢介绍给尔朱荣。《通鉴》卷一百五十二《梁纪八》记载:“是时,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并、肆、汾、广、恒、云六州讨虏大都督尔朱荣兵势强盛,魏朝惮之。高欢、段荣、尉景、蔡俊先在杜洛周党中,欲图洛周,不果,逃奔葛荣,又亡归尔朱荣。刘贵先在尔朱荣所,屡荐欢于荣,荣见其憔悴,未之奇也。欢从荣之马厩,厩有悍马,荣命欢剪之,欢不加羁绊而剪之,竟不蹄啮;起,谓荣曰:‘御恶人亦犹是矣。’荣奇其言,坐欢于床下,屏左右,访以时事。欢曰:‘闻公有马十二谷,色别为群,畜此竟何用也?’荣曰:‘但言尔意!’欢曰:‘今天子暗弱,太后淫乱,嬖孽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之罪以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荣大悦。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参军谋。”在刘贵再次力荐后,高欢终于得到尔朱荣赏识,立住脚,得以开启他的雄图大略,直到羽翼丰满,掌握了六镇余众,脱离尔朱兆另图发展。
刘贵曾任尔朱荣的凉州刺史、征南将军、金紫光禄、兼左仆射、西南道行台、晋州刺史等职,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帮助高欢。高欢举义旗后,他断然离开尔朱氏,与高欢走到一起。《北史·刘贵传》记载过于简略,考察刘贵身世,需要依靠《北齐书》。《北齐书·刘贵传》:“刘贵,秀容阳曲人也。……高祖起义,贵弃城归高祖于邺。太昌初,以本官除肆州刺史,转行建州事。天平初,除陕州刺史。四年,除御史中尉、肆州大中正。其年,加行台仆射,与侯景、高昂等讨独孤如愿于洛阳。贵凡所经历,莫不肆其威酷。修营城郭,督责切峻,非理杀害,视下如草芥。然以严断济务,有益机速。性峭直,攻讦无所回避,故见赏于时。虽非佐命元功,然与高祖布衣之旧,特见亲重。兴和元年十一月卒。赠(都督)冀定并殷瀛五州军事[2]李研.中华书局本《北齐书》校勘记补正.文教资料,2009,(18).、太保、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曰忠武。齐受禅,诏祭告其墓。皇建中,配享高祖庙庭。”[3]北齐书(卷十九).刘贵传.
刘贵不仅与高欢是旧友,从年轻就情投志合,正如墓志记载:“大丞相勃海王命世挺生,应期霸世。君既同德比义,事等鱼水,乃除使持节、都督肆州诸军事、本将军、肆州刺史,又加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余如故。及圣明启运,定鼎邺宫,乃睠西顾,权烽未息。遂以君为使持节、都督郏州诸军事、本将军、郏州刺史,仪同开国如故。又以本秩为御史中尉。复兼尚书仆射西南道行台加开府,余如故。式遏奸寇,镇静河洛,复路还朝,仍居本位。”从墓志记载的刘贵与高欢二人“同德比义,事等鱼水”以及史书记载的“然与高祖布衣之旧,特见亲重”,不难看出,二人关系融洽,推心置腹,配合默契。尤其是刘贵谨遵君臣之礼,“进退有度,信义无违”,达到善始善终。仅凭这一点,就远远超过尉景。
高欢旧友之五是司马子如,《北齐书·司马子如传》载:“子如少机警,有口辩。好交游豪杰,与高祖相结托,分义甚深。孝昌中,北州沦陷,子如携家口南奔肆州,为尔朱荣所礼遇,假以中军。”,因为屡屡立功,被尔朱荣、尔朱世隆不断加官晋爵,最后官居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进爵阳平郡公,邑一千七百户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进爵阳平郡公,邑一千七百户。他和高欢一直保持着密切关系,等到“高祖起义信都,世隆等知子如与高祖有旧,疑虑,出为南岐州刺史。子如愤恨,泣涕自陈,而不获免。高祖入洛,子如遣使启贺,仍叙平生旧恩。寻追赴京,以为大行台尚书,朝夕左右,参知军国。天平初,除左仆射,与侍中高岳、侍中孙腾、右仆射高隆之等共知朝政,甚见信重。……子如性既豪爽,兼恃旧恩,簿领之务,与夺任情,公然受纳,无所顾惮。……转尚书令。子如义旗之始,身不参预,直以高祖故旧,遂当委重,意气甚高,聚敛不息。时世宗入辅朝政,内稍嫌之,寻以赃贿为御史中尉崔暹所劾,禁止于尚书省。诏免其大罪,削官爵。未几,起行冀州事。子如能自厉改,甚有声誉,发摘奸伪,僚吏畏伏之。转行并州事。诏复官爵,别封野王县男,邑二百户。齐受禅,以有翼赞之功,别封须昌县公,寻除司空。……久之,犹以先帝之旧,拜太尉。寻以疾薨,时年六十四。”[1]北齐书(卷十八).司马子如传.
《北史·司马子如传》记载其事迹较少。不过也有《北齐书》本传失载者,如“子如初为怀朔镇省事,与齐神武相结托,分义甚深”[2]北史(卷五十四).司马子如传.。
根据本传记载,他参加高欢队伍的时间是高欢攻占洛阳后,比尉景、蔡俊、刘贵诸人稍晚。由于高欢念旧,情谊深厚,一来就任命为“大行台尚书,朝夕左右,参知军国。天平初,除左仆射,与侍中高岳、侍中孙腾、右仆射高隆之等共知朝政,甚见信重。”
但是他不如刘贵“进退有度”,在任上“兼恃旧恩,簿领之务,与夺任情,公然受纳,无所顾惮。”数次被御史弹劾,北齐建立,他被高洋免官,其后高洋考虑到他是“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3]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四)梁纪二十.中华书局标点本(第11册).(P5069)。
旧友之六是孙腾,《北齐书》卷十八《孙腾传》记载:“腾少而质直,明解吏事。魏正光中,北方扰乱,腾间关危险,得达秀容。属尔朱荣建义,腾随荣入洛,例除冗从仆射。寻为高祖都督府长史,从高祖东征邢杲。师次齐城,有抚宜镇军人谋逆,将害督帅。腾知之,密启高祖。俄顷事发,高祖以有备,擒破之。高祖之为晋州,腾为长史,加后将军,封石安县伯。高祖自晋阳出滏口,行至襄垣,尔朱兆率众追。高祖与兆宴饮于水湄,誓为兄弟,各还本营。明旦,兆复招高祖,高祖欲安其意,将赴之,临上马,腾牵衣止之。兆乃隔水肆骂,驰还晋阳。高祖遂东。及起义信都,腾以诚款,常预谋策。腾以朝廷隔绝,号令无所归,不权有所立,则众将沮散,苦请于高祖。高祖从之,遂立中兴主。除侍中,寻加使持节、六州流民大都督、北道大行台。高祖进军于邺,初留段荣守信都,寻遣荣镇中山,仍令腾居守。及平邺,授相州刺史,改封咸阳郡公,增邑通前一千三百户,入为侍中……腾以高祖腹心,入居门下,与斛斯椿同掌密机。椿既生异端,渐至乖谬。腾深见猜忌,虑祸及己,遂潜将十余骑驰赴晋阳。高祖入讨斛斯椿,留腾行并州事,又使腾为冀相殷定沧瀛幽安八州行台仆射、行冀州事,复行相州事。天平初,入为尚书左仆射,内外之事,腾咸知之,兼司空、尚书令。……武定六年四月薨,时年六十八。”
史书记载很清楚,孙腾跟从高欢屡建功劳,俩人关系非同一般,如史书所载“腾以高祖腹心,入居门下”“腾早依附高祖,契阔艰危,勤力恭谨,深见信待”。细数孙腾功劳,一是察觉“抚宜镇军人谋逆,将害督帅。腾知之,密启高祖。”二是阻止高欢最后一次与尔朱兆聚会,免高欢于困危之中。三是“腾以朝廷隔绝,号令无所归,不权有所立,则众将沮散,苦请于高祖。高祖从之,遂立中兴主。”四是“与斛斯椿同掌密机。椿既生异端,渐至乖谬。腾深见猜忌,虑祸及己,遂潜将十余骑驰赴晋阳。高祖入讨斛斯椿。”避免一场政变。数件大功,使得孙腾志骄意满,致使“在邺与高岳、高隆之、司马子如号为四贵,非法专恣,腾为甚焉。高祖屡加谴让,终不悛改,朝野深非笑之。”[1]北齐书(卷十八).孙腾传.还有争抢民女,“遂相间构”“违礼肆情”。尽管被高欢几次免官,然而仅是遮人耳目,掩息舆情,不久又异地调动,官复原职,爵品照旧。
由上述诸友经历可见,高欢旧友除贾显智外,先后归随高欢,辅佐高欢成就大业,扫平政治和军事障碍,终得“大丞相”高位,建立东魏政权与晋阳霸府,执掌朝廷大权,成为无冕之皇。
上述可见,高欢的旧友(除贾智外),都程度不同地在高欢势力发展过程中建功立业,对于东魏高齐政权的建立与巩固,起到重要作用。他们个人也都封官拜爵,成为朝廷权贵。
高欢与上述旧友的友谊得以保持终生,有几个原因:一是当时政治、军事斗争的需要,政治上要维持稳定,军事上要与南朝和西魏作战,都需要心腹人才,他的旧友是最佳人选,忠诚可靠、有基层经验、能出生入死,因此他对旧友是大胆使用,给于重任,如侯景曾为大将,率军十万,“专制河南”“攻城每陷,野战必殄”。此外尉景镇守冀州,蔡俊镇守齐州,刘贵镇守肆州、郏州,司马子如参知朝政,监控邺城,孙腾镇守相州,都起到预期作用。
二是高欢重情义,胸襟广博,宽容豁达,容得下旧友的各种毛病。他执政后,非但没有疏远贫贱之交的旧友,反而通过建立姻亲加强友谊,如他和刘贵、司马子如就结为儿女亲家,刘贵“世子散骑常侍千牛备身洪徽,妻大丞相勃海高王之第三女。”[2]《魏故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太保太尉公录尚书事都督冀定瀛殷并凉汾晋建邻夹肆十一州诸军事冀州刺史邻夹肆二州大中正第一酋长敷城县开国公刘(懿)君墓志铭》,简称《刘贵墓志》,现藏于山西省艺术博物馆。见张建华,刘国华编著.山西省艺术博物馆馆藏墓志集萃.山西经济出版社,2016.7.司马子如“子消难嗣,尚高祖女”[3]北齐书(卷十八).司马子如传.。他自制力很强,“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长而深沈有大度,轻财好士。”他的底线是政治忠诚,不违背此原则,其余尽量放宽,容许他们犯错误。史载他“其文武之士尽节所事,见执获而不罪者甚多。故遐迩归心,皆思效力。”对于功勋贪贿,他解释说,“诸勋人身触锋刃,百死一生,纵其贪鄙,所取处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纵观他处理旧友贪污纳贿之事,他总是小错容忍,大错惩戒,继续任用。但是对于敢于上表弹劾尚书令司马子如及尚书元羡、雍州刺史慕容献、太师咸阳王坦、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的御史中尉崔暹,他也是“赐暹良马”,表彰嘉奖。
三是旧友对他心悦诚服,唯他是瞻,尽心辅佐。旧友与高欢分享天下,腐败滋生,但是在政治上,却是绝对忠诚,遵守底线,勤于政事,不负所托。
由此三个原因,他们的友谊才有始有终,成为历史佳话。
考察他与旧友间的交往过程,完全悖于“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古代政治规律,确实做到了“苟富贵,勿相忘”,反映了他独有的交友之道。
高欢的交友之道是有利也有弊,有利的方面是,团结了昔日旧友,增加了政治稳定因素,对于稳固初建的东魏政权至关重要;不利的方面,有的旧友获得官爵成为权贵后,不可避免的出现腐败问题。《资治通鉴·梁纪十四》:“丞相欢多在晋阳,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皆欢之亲党也,委以朝政,邺(即邺城)中谓之四贵,其权势熏灼中外,率多专恣骄贪。”[1]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五十八).梁纪十四.武帝大同十八年条.
对于旧友的腐败现象,高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默许态度,因此对东魏北齐政治不免造成不良影响,具体表现如对尉景,“以勋戚,每有军事,与厍狄干常被委重。而不能忘怀财利,神武每嫌责之。转冀州刺史,又大纳贿,发夫猎,死者三百人。”尉景已经引起众怒,高欢从未严惩,每次仅是口头责备,尉景照旧贪贿,不思改过。甚至发展到窝藏朝廷追捕犯人,“坐匿亡人见禁止”。高欢仍然“诣阙曰:‘臣非尉景无以至今日。’三请,帝乃许之。”[2]北齐书(卷十五).尉景传.另如蔡俊、司马子如和孙腾,也是在位期间,贪污腐败,有的甚至“求纳财贿,不知纪极。生官死赠,非货不行,肴藏银器,盗为家物,亲狎小人,专为聚敛。”而高欢仅是“屡加谴让,终不悛改”。高欢的要求是政治立场,只要与他政治立场一致,对于其他过失,他则网开一面,能放过则放过。
如此为政,势必助长贪污之风,因此翻阅《北齐书》,记载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又如娄昭的侄子娄睿,也是“睿无他器干,以外戚贵幸,纵情财色。为瀛州刺史,聚敛无厌”[3]北齐书(卷十五)娄睿传.。《北齐书·崔昂传》记载:“时勋将亲族宾客在都下,放纵多行不轨,孙腾、司马子如之门尤剧。”[4]北齐书(卷三十).崔昂传.
史臣评价说:“高祖以晋阳戎马之地,霸图攸属,治兵训旅,遥制朝权,京台机务,委寄深远。孙腾等俱不能清贞守道,以治乱为怀,厚敛货财,填彼溪壑。”[5]北齐书(卷十八).孙腾、高隆之、司马子如传.这里说的是孙腾,实际上司马子如也是如此,“与夺任情,公然受纳。”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评价高欢,“知人好士,全护勋旧。”胡三省注曰:“如尉景、司马子如、孙腾诸人是也。”[6]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梁纪十六.中华书局标点本(第11册).(P4948)
功臣如此,勋贵如此,推而广之,朝野政治怎能廉洁清明?北齐政权27年而亡,固然直接原因是军事失利,然而贪贿聚敛普遍,荒淫败德,卖官鬻狱,乱政淫刑,失去民心,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故史臣评论“齐氏之败亡,盖亦由人,匪惟天道也。”[7]北史(卷八).齐本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