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波
马永波,1964 年生,当代诗人、学者、翻译家、文艺学博士后。1986 年起
发表评论、翻译及文学作品,1993 年出席第11 届“青春诗会”。20 世纪80 年
代末致力于西方现当代文学的翻译与研究,系英美后现代主义诗歌的主要
翻译家和研究者。现任教于南京理工大学,主要学术方向:中西现代诗学、后
现代文艺思潮、生态批评。
有阳光的中午,房前的空地
都会传来持续不断的刨木声
好像有一个勤劳的木匠
在趁着光线好的时候赶着活计
但是始终看不见人影
他很有耐心地又锯又刨
我想象他有一副南方人的身量
在长条案子周围灵巧地转来转去
不时把尚未成形的未来端起来,眯起眼打量
这声音一日日深入粗糙的树身
这声音让叶子落得越来越快
仿佛是要把锯屑遮盖起来
大路变得空旷而明亮,像头痛
好像有人就要永远地离开家乡
那声音呢?什么声音
你是在问我吗?谁在那儿,谁在说话?
一个土豆被忘在角落里
发青了,绝望地发了芽
它会变空,芽会变长
这未能实现的自我是有毒的
我用刀耐心地剜掉那些芽子
把皮削得很厚,不留一点青色
在北方的冬天我常常要面对
热烘烘的土腥味和钻出麻袋的白幽灵
种土豆的时候要割成几瓣
每瓣上要留一个芽根
秋天,一铁锹下去
大大小小一嘟噜,整个一个小偷家族
新鲜土豆的甜汁,你笑容里的泥
那些受伤的就撒在猪圈里
在硬硬的拱嘴下还能翻滚上一阵子
黑背白点,你叫个啥名字
在人行道上不慌不忙,又像个帝王
两条长须捕捉着空气中的波动
我跟在你后面,看你到底要去哪里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多危险
你好像根本不管不顾
我超过你,用黄色皮鞋拦在你前头
哪知你居然转过来跟着我
我不断后退,不知道你是龙颜大怒
还是被黄色或者运动所吸引
也许是我身体的热度
我不断后退,一直到人行道边缘
我站在路边石上,你居然爬了上来
我赶紧跳开,躲远,看着你在绿草地旁
继续不慌不忙,仍然朝着一个方向
还有很多这样的单元
里面已很久没有生火
皮带轮上上下下
窗帘是深红色的
皱褶里排列着没有蛋壳的卵
你在那里被灰尘哺育着
外面一直是黑夜
这是抽象的,它明亮而无辜
这是裸着的你,待在冬天的厨房里
颤抖着,无辜得仿佛刚刚出生
整个身体缩减成一双大眼睛
赛璐珞一般硬,黑而茫然
多年之后,我打开门
那一屋子被愤怒加热的空气
那从破碎的麻袋中惊起的发黄的纸片
我靠在门边,好像我一直在那里
多少年
我的手上还沾着一点褐色的污迹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秋天,我们坐在屋子里
听树叶上的风声,说着一些什么
我们有时停下,听一听外面
风声和雨声,有时分不清楚
有阳光的时候,我们会压低声音
我们并没有谈到树木和外面
那些好看的鸟儿按时来吃黑亮的树籽
吐了一地,秋天很空旷了
黎明的火车把鸣叫藏在草里
“有人在我们头上钉钉子。”
我偶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们坐在那里,不动
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一动不动
我在翻译一首史蒂文斯论混乱的诗
我一边工作,一边注意着马原
他在厨房里独自吃完了火锅面
没有收拾餐具,然后站起身
犹豫了一下,在玻璃后面显得异常高大
分明是年轻时的我,他站了片刻
走去烧了一壶水,未等水烧开
他的消失便使卧室多出了一间
分明是多年后他独自吃午餐
烧一壶水并等它凉下来
当他想起水终于凉下来了,发现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整个夏天
冯爱辉
冯爱辉,黑龙江尚志市人。现主要从事中药材购销,奔波于黑龙江与安
徽之间。系安徽省作家協会会员,《东北三省诗歌年鉴》编委。出版诗集《有风
吹过》。获第10届哈尔滨天鹅文艺大奖。
瞌睡后的天幕重新打开
清晨再次调试好投影机
冰封的河面被纠偏
几只土鸡点缀其中
并重新演示着刨食的小动作
高墙已不复存在
少许的女儿墙是一种象征
墙里墙外,风言风语自由来往
有时欢快地同行。有时
聚到磨盘上不停地打旋
它们认真地研究
磨眼里冬眠的土虫子
当满玻璃的霜花挤走了树挂
你的味蕾里尽是香甜的大碴粥
有人在院子里咳嗽
有人在菜地里刨大葱
一只驴子沉默不语
另一只驴子在踢门板
白露后。天空飘起了雨
雨丝拧巴着初秋的脸
与暑气做最后的道别
儿女情长。这样的场景
总不能让你释怀
院子里的海棠由涩转甜
点缀的叶子持续地泛黄
一枚兜不住鸟粪的枯叶
顺着果实滑落。让你
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比此时安静。你已
无力算计云层里的大水
及一棵老柞树积蓄起的表情
不时响起的汽笛
只是耳鸣导致的幻象
你眼下能做的,就是把
凉了的黑茶重新煮沸
更多僵硬的关节,还需要你
用疲惫的双手焐热
好与明天的琐事对接。包括
书中躁动的文字
和甩也甩不掉的暗影
暮春的晚霞掠过了树冠
一棵孤独的柳树更加苍郁
三两只麻雀落下又飞起
成为空寂的黄昏执着的动词
玫瑰花茶真的凉了,你右手的圆珠笔
与桌面构成四十五度角
这种僵持让电脑的风扇放缓了叶片
目光被善意的窗子送进了草坪
你看到蒲公英的叶子擎着草屑
蒲公英的种子不肯走远
还有更多不肯走远的事物
虽是模糊却大都有序
它们温顺起来的目的是诱导你,如何
安慰那两个一直不肯说出口的字
陪伴着冷却的玫瑰花茶褪色
谁能在暮色里隐退,谁能在暮色里回归
这些你一无所知。你所担心的是
自己的等待会不会在黑夜里迷失
蚂蚁涌上了拱形桥
它们忙碌、奔走
把一片片草屑抬离了地面
仿佛得到了通知
有同伴从远方来
它们表情严肃
如同桦树皮上的斑纹
人的心事被操纵。一个人
一只脚抬了很久
他计算不出城外的雨
会出现在谁的身后
韩兴贵
韩兴贵,1957年12月生,黑龙江阿城人。1984年开始诗歌写作,主要作
品散见于《作家》《北方文学》《星星诗刊》《青年文学》《人民文学》《诗歌报月
刊》《诗林》《草原》《飞天》等全国多种报刊。曾出版诗集并获奖。《汉语地域诗
歌年鉴》学术编委。
早晨起来,不失时机先试看了一下
秋山正好。连日风吹
节气变化,水蒸气减少
不妨再约分一次
与暑热告别
也许有人像我一样
上次不遇,准备天不亮出发
再去同一座山中访友
虽然谈不上
对我有多大的影响
积极或消极
即便走到了山穷水尽
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如同友人伫立
每每的姿态
我常常高山仰止
而眼前的群山却排成不同的队列
在牧羊人的口哨中
这些原本闪闪发亮的树木和石头
在原地踱步
彻夜难眠,发出不安的响声
那时在山上,红艳艳的野花
一片连着一片
开得人心惊肉跳
直到昨天才认出来
因此我查遍了
两个不同版本的《植物分类学》
五六月份盛开
但却有了一个秋天的名字
———剪秋萝
安静的时光,没被剪去的
通向山顶的唯一一条途径也会充满凶险
剪秋萝
穷人的花朵
挖回来分株,或插在瓶子里
以往那些年
一直活在
植物亚界的理想中
或者一头头满目乌黑的小动物
蠢蠢欲动
被搬走的
自认为那些有意义的东西
包不包括一个山形
或山中喝水的乌鸦?也不一定
并不想让它带着青草白云
现在就奔腾过来
并没有人告诫我:休负明时
像死去的那些人
一切秘密有待永遠留在山中
可供感受和观察的
也一天天明亮起来了
紫褐色的花蕊凸起,
在火焰熄灭之前
已基本锻造定型。
隐喻中的黄金
一路铺展,
早霞和晚霞
沿一段山间公路迂回。
又见黄花,
心情真是大不一样,
也许更糟,
今年已不是去年。
一片房子北侧,
溪水的出口布满鳟鱼,
像冰冷的针,
磁铁般的黑池塘
反光乱颤。
金龙山原名叫横头山,
没有太深的寓意,
无非假借金龙,
在大富大贵中,
带走世俗利益的最大化,
甚嚣尘上。
不远处,佛堂前的红莲
开得绝望、缭绕,
佛歌安心,
近乎止痛药,
唱睡了捕风捉影的童子。
而在他的眼里,
秋山的形貌突出,
一只老虎,
有人偏偏要与之拥抱。
老虎的精神你也敢动,
不信试试?
其实我更想在尖锐的巅峰上,
在有生之年开一次会,
彻底解决一下
有关种种
人类命运前途中的
矛盾和困扰。
又见黄花,
压低水中的浮萍,
浮云燃烧成灰,
并没有生成其他物质。
昨晚被梦惊醒。
一片白露升起,
秋虫鸣叫,
一山一石坐等故人,
头顶着水罐走下云端。
有月光溢出。
佳然
佳然,本名陶峻平,1963年生于北大荒。中華诗词学会、中国诗歌学会、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黑龙江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出版诗
集《初秋印象》。
不确定这扇窗子显亮之前
是否有过一扇门被同时关闭
抑或根本没门儿。上帝很忙
所有的呈现都是幻觉,都是
白平衡失调的违章操作
雨从未洗过,风也未至
所以引人入胜,是因包浆老旧
窗外的世界大抵敌不过黑暗
假想的墙壁或写有及时雨的反诗
声音会从另一空间破窗而入
窗子完好,只是多枚唇印
圆如灯笼,即刻把春天惊醒
切莫低估河流的欲望
或者说它前行的原动力
柔情似水?恐怕
仅限于泪眼婆娑的爱
别太相信水来土掩的传说
暂时的阻挡,可能是
千万条河流尚未集结完毕
或过于执着细小的分歧
或陶醉于享受自我的小满
但那只是暂时的性别
知道滔天吧,对
就是那种从天而降
自由落体,铺天盖地
别以为水一定在低处
别以为江河一概东流
别以为迂回就是停滞
别以为不可逆是否定副词
有些真理其实是错觉
有些咒语其实缘于溺爱
当水滴穿透了顽石
穿透了时间,穿透了思想
或反射出真相的纹理
请慎重对待所有的过往
请诚心忏悔以往的罪
请以水为敬
不必为谜团费解
即便它藏匿着起源的密码
关于鸟的分类,除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以外
我充其量算作一只菜鸟。至于鸟鸣的时段
也只是刚刚从永平大哥的诗中得到教益
或是日前晓华教授关于权威字典动物词条
描述的质问
让我对自己年少无知时滥用鸟语花香极度自责
当年掏过鸟窝,烤过鸟蛋,玩过弹弓子
响应过除四害的伟大号召,理直气壮地当过
杀手
而今摇身一变,极力表白自己有多么多么
爱鸟
努力寻找城市上空最美的声音
我揣测,能把鸟叫的时间掐算如此精确
大抵是下夜班族群,而且已经克服了水土不服
或者善于打坐,把刚硬的秋风化成绕指柔
只是忽略了第三种可能———叫与不叫之间的变故
或压根儿与昼夜无关,只是在做一种自由运动
可以三年不鸣,也可以大鸣大放,还可以
于无声处,编织一道光,磨亮一把剑
不在意所谓的鸟事,痴心向内,不求唱响
此外,应该互相关注冷暖以及候鸟的动向
那些疲惫的翅膀抖落的江南雨丝和塞北的稻
花香
蒋玉
蒋玉,1969年出生在北大荒,中国诗词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
员,《东三省诗歌年鉴》编委。诗歌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北方文学》《诗
林》《诗潮》《岁月》等文学期刊,收入各种典集并获奖,著有诗集《北方童话》,
获第10届丁玲文学奖,素有“童话诗人”之称。
又是新年的一场大雪
纯净的白
毁掉的森林,毁掉的农田
以及利欲熏心的人们
全部被美化了
这个世界如此大度
又一次原谅了我们
雨水会落下
种子会落下
雪花会落下
今天你失落的心情
就当作
一滴水
一粒种子
一朵雪花
好吗?
容易哭的人,一定感情丰富
一定值得尊重
分别一定选在冬天
瞬间冻结风
善良地抑制泪水
让忧伤变短
此岸和彼岸
水,此时不是隔离
结冰的河流
却是最近的一个桥
曾经梦见掉了一颗牙齿
血流如注
老妈说,梦见掉牙就有亲人身体有恙
后来父亲就病了
后来父亲就去世了
今夜美丽的星空
有流星划过
天空也掉了牙齿了
于是,黎明很干净
一朵朵云都丢失在地上
我和风的任务是
将动物玩耍的足迹掩藏
别让猎人发现
雪也来帮忙
雪比我善良,舍不得掩藏
那枚
红红的刺梅果
今夜,雪很大,好响的窗棂
像天空打来的电话
风,真淫荡
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一只冰凉的手
在我的身體上摸来摸去
点亮灯,还不够
加上月光的镜子,再加上
冰雪收藏的星光
我看到远方的故乡那屋檐下红红的辣椒
和我一起兴奋地流着鼻血
一夜之间,满山坡的树
都被剃光了头。我不想求佛
将季节停留下来让一根筋在虔诚里行走
就够了,四季那么多颜色
何必在一个时光里祈求
冷啊,好冷。这是真实的感觉
白雪的外套并不保暖
那就走进昨天
端一个太阳的火盆
烤一烤冻了很久的乡情
大雪天,走了很远的路
还是喜欢跺跺脚
不想带走一片雪花
雪太洁白了
还是让它留在洁白里
别让它碰感情丰富的人们
我和古剑兄吃饭
他一杯一杯喝着酒
不慌不忙
我不喝酒,一颗一颗抽着烟
也不慌不忙
他们都说,我们两个是诗人
我们从不谈诗,也不谈论诗人
每次都将所有的菜吃光
每次都将所有的酒喝完
我也将所有的烟抽尽
然后不说分别
各奔东西,我们背后的灯光和风
此时的关注,都显得那么多余!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脚印
各自真实地留下一行句子
李亚洲
李亚洲,男,1975年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现就职于黑龙江省民航部
门,热爱诗歌,业余写作。
妻子面向墙角的花园,却没有看任何一朵。
我低头摆弄手机,外壳有些油腻。
我们并排坐着。
这是七月末梢,夏天已到达了它的顶点。
在墙外,火热的生活继续。
补课班旁边是砂锅店,油饼味儿和争吵声
在明晃晃的气温里荡漾。
汽车的声音移动,却从未远离。
一只昆虫,黑甲,长须
步伐坚定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想到一节火车,驶向停在某处的另一节。
朋友圈里说是天牛,我想把它叫作夏天。
我想把夏天里的一切都叫作夏天,
包括稍纵即逝,
包括那些尚未被意识捕获的暗物质,
包括此刻的我们和我们身上的可能性。
我听说有个地方叫横道河子,
尚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也许是夏天的我们,在这世上的另一部分,
如果我们可以赶到那里,在立秋之前。
二月是一扇门,通往轮回
我从旧居的门外走过
猫着腰,像一只猫
我看见姐姐,把板凳搬到院中
满院子的阳光与微风
她手里的白布上还什么都没有绣
我看见父亲,正在调试
新买的唱片机,唱针不断地偏移
滑向旋涡的中心
我看见母亲撕下糊窗缝的纸
推开窗户,闪亮的灰尘
向前涌动了一下,又落回地面
我看见自己向着院外张望
有什么人一闪而过
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徐元正
徐元正,1960年生于哈尔滨。《东三省诗歌年鉴》编委,《流放地》同仁。诗
歌发表于《星星》《诗林》等诗刊,入选《东三省诗歌年鉴》《汉语地域诗歌年
鉴》等多种选集。曾出版《都市的白桦林》(合集)、《爱若空茫》(诗文集)。
这些年我尽力淡化着别离
总以为那些离去的背影
什么时候就会再次为我转身
防盗门砰的一声关闭
室内空气猛地抖了一下
你的脚步轻盈已经走过了
四楼的缓步台还是前年夏天
在雨后刷新的站台旁
计程车载着你单薄的背影
一同在我的视线里滑行
车尾的灯光就像从我的眼睛里扯出两根红线
无限延长
此前的那些情景剧幕般浮现
我想它们会减少分别带来的落差……
还记得有一年我的背影
也曾在你的泪眼里
无数次决绝而去
匆匆的脚步在转过楼角后
就有了停止的可能
是走,還是留下把刚才的痛
再次重复犹豫的腿
又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你的诗句里写满了
别离后的伤感那些形容词语
现在都失去了血气和温度
你说还是不要见面吧
那样就可以避免我们的背影
撕扯出新的疼痛
你从电动扶梯上款款而下
舒展着蝴蝶似的宽松的衣袖
人头攒动的站台上
不乏与你相似的尤物
车厢内我们偶然挨在一起
其他乘客都在看着报纸或捧着手机
只有我俩手拉着吊环
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窗外迅速消失的速度
很快你就到达了目的地
我却还要去很远的一段距离
只因你下车前那匆匆的一瞥
一场海啸顷刻之间发生于我的心底
张雪松
张雪松,作品散见于《诗歌报月刊》《星星》《诗林》《绿风》《诗潮》《中国诗
歌》《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诗刊。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哈尔滨。
每一只鸟,都背负着
自己的宇宙,在黄昏时分
超低空飞行。
鸟,为什么总会出现在我的诗中?
除了我喜欢的羽毛和眼睛
它的鸣叫更加让我痴迷。还有
它的骨头,卑贱如柴。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始终不能把持的
沉重和轻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谶语即命运。可以忽略
这些卑微的存在。但请关注
那些烟熏火燎的苦难。一腔
风云雷电雨的暴烈,和一碗
金木水火土的虚无。
在人间,鸟左右我的幻想。
我们彼此相爱。在小小的五脏里
我们气血两虚,苟延残喘。
我们惺惺相惜,传宗接代。
在永世的仰望之中,鸟开始发光。
它越飞越高,我越陷越深。
只有此刻,只有在一张白纸上
我才能听见它遥远的呼吸多么清晰。
车过山海关,北中国的天空豁然开朗
灰色的云翳垂向远方
鸟声,悬挂着大地,一片赭黄
村庄和铁岭从虚无中裸露出来
黑色的树干和枝条,贴在风中
契合着一个人内心初冬的悲凉
一闪而过的房子,仿佛是空荡的
它们将红瓦的屋顶印上车窗
稻谷已经归仓,田野里无意遗落的籽粒
有幸成为麻雀和田鼠过冬的食粮
大雪就要覆盖这一切,覆盖那个返乡的人
回家的道路。
他抑住滚烫的泪水,正如群山吞下冰凉的落日
当孤独已经成为信仰,他看见时间和亲情
在唯一的身体内部明亮地闪烁
左远红
左远红,女,1964年出生。出版诗集《跋涉的心》,散文诗集《听水声远
去》,散文集《时光叠痕》,诗集《离爱还有多远》。1994-1996年就读于辽宁文
学院。黑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
冬天,小小的羔羊像一片从远方来的雪花
端详着村庄、土路、落净叶子的杨树和低矮
的土墙
它背后是一堆过冬的柴草,还有门庭冷落的
小街
它是那么和谐又是那么突兀。它侧身朝远处看
仿佛有好多疑惑,好多期许。它站着,侧身
站着
有风从它身边走过,有星光轻轻触碰一下它
的额头
它多么小啊,它就那么孤独地等候着,等候
着。等候
一朵残花反枯为荣。等候死去的草地,一点
点泛绿
等候温润的雨水,或者前生的眼泪洒在脸上。
它侧身
等候着,等候着一种召唤,和父亲的声音一
样。
我睡不着是因为一只羊
它走过了沐风栉雨的日子
如今,它常在河边走,吃着青草,晒着太阳
偶尔也去拨弄拨弄野花
它和另外一只仪式感较强的羊常年相守
它们偶尔怀念被清水洗濯的样子
那时河流清澈,阳光白得像一件披在身上的
轻纱
这时,它们会感怀一下羊羔跪乳
这时,它们会在水边满足地唱一首歌
实际上,它是一只散漫的羊,不肯守约的羊
它从来没有仰望或敬畏的习惯
更谈不上与牧人说说话,交交心
它沿袭着高龄山羊固有的习性,一味自我欣赏
我睡不着时,就暂时放弃那只羊
转过脸,伏下身,我再说话时必须低声
因为我知道,我实在渺小,实在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