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贝贝的诗[组诗]

魔头贝贝的诗[组诗]

魔头贝贝

穿过菜市场

萝卜比维特根斯坦

重要。

笼中的

鸡鸭的忍耐。

孤零零

这只鱼头

有口难言。

每一具身体都被牵引着。

我也不能例外。

我向前

向钱。

血一滴一滴

滴入下面的塑料盆

———羊

缺了半边。我也无法更改。

妻子以为我拎着

她等待的心肝。

而我返回在没有

你的路上。

在逻辑外面

年少时我成为

永别。

导致窗外倾斜，这肿胀的熄灭。

葡萄干里有一颗眼珠。这腊肉

的不可更改。

越来越与我无关，一个心愿。

早晨我喜欢菜市场。

喝胡辣汤。在分开的猪和

剖开的鱼旁，驻足片刻。

中午我喜欢傍晚

的细雨在夏天，铡刀微微荡漾。

我的波纹。未亡者的轻烟。

纸灰的糖果的湛蓝。牢牢的

准确的幽暗。

彩虹的红。像血。美美地弯曲。

在美妙的天空下

中午我否定片刻。

鸡蛋汤，灰喜鹊，牢骚话，由你

带来的微微的蓝色。

蛇的扭曲的事实。

我不接受。扶着栏杆以免

往下跳。

你知道我喜欢你

有时。有时我

被切开。它们让你害怕。

从西半球到东半球落了无数次雨。

复杂的烹饪。简单的盐粒。

从南到北，愈合是看不见的。

未眠者

瞬间结出久远。你站在

十九岁的雨中，拎着酒瓶。

深夜街道如同假话

———破灭后，空空荡荡。

这么些年你仍戳在

你割开的口子里。

古往今来，换了

形式的你再三溢出

从不提问的周围。

单调的丰富。

一个个我的齿缝：乌有剩下

千山鸟飞绝的滋味。

假寐者

火车外田野像无人

沉浸在自我里。

眼睛暗了下来。

隧洞预设的黑

挤满了急于摆脱的念头。

旅行就是昏昏欲睡。

就是目的没达到前

几个陌生者围着

几瓶矿泉水的纯洁

云山雾罩，多彩多姿。

就是活着。憋着。敲着

反锁的卫生间的解放区。

车厢都是买卖气味。

袜子，首饰，越晚

越便宜的盒饭。

找零的手。像一夜情

后的分手。

我不要。然而我要了。

旅行就是告别。

身体下轮子

飞快转动着。使崩溃

得以缓解。

桎梏经

地球外亮着一盏

监视囚犯的月。

埋掉般吹拂，空气的铁丝网。

在走向新生的垂死前

哑剧中的无期徒刑，在睡梦中千姿百态。

七点多妈妈打来电话。

不要熬夜啊。空调别开太低啊。

少抽烟啊。仿佛瞬息的假释。

仿佛安静

露了馅儿，周遭的蝉鸣。

凌晨两点值班室外灯光下三只小猫

在默默吃树根旁我倒的剩饭菜。

后来我离近了它们跑了。黑，黑白，白。

远远的，它们的回望

把我的镣铐，蹭出轻薄的温柔。

在工作中

值班室外沟渠青蛙叫唤。

喉咙里的绳索，捆绑未来。

一只蚊子渴血的嘴是

世界的嘴：风在其中，吹拂空洞。

更饿了。眼前只有快餐面

乏味的事实。

屋后柿子树用墨绿颤抖

回应花椒树暗暗的尖刺。

明月冷冷温柔。

星辰陡峭。相当于从骨灰到骨肉。

幽兰操

小欢乐穿着死

紧身衣。五彩的灰色。

有苦说不出。舌头上的牙印。

日落时的和解。

丰富的晚餐。荒凉的胃口。

筷子：曾经绿油油的竹子。

星辰是冷冷的礼物：肉体在其中

孤绝地悸动。

滴水的眼睛。结冰的伸手。

你的倒影扶我至下一站。

你真好。像花落花开，天高云淡。

冬日月夜独饮

拧紧瓶盖。为了不挥发

二锅头蕴含的情景。

被牙齿切着，被召回的点滴。

世界又少了一口

牛肉和清醒。

尚未到嘴的事物：菜單上

看不出结果的未来。

冷飕飕的热乎乎里我接着品

武汉的哈尔滨。

东湖，锁过你十七岁的脸。

你儿子是你的云彩变成了雨。

时光摁灭燃烧：我的烟蒂。

从易拉罐中

啪地喷出泡沫。这苍白的血。

雕花老酒之梦[组诗]

老贺

有时是一个夜晚

这些天到处都是水啊，山上是水，云上是水

梦里是水，词里是水，病里是水，呻吟里是水

沉默里是水，妄想里是水

这些天，风一吹

酒就满了，头发就白了

兔子就没了

你我之间只隔着一张纸

有时是一个夜晚

这些天，天地间充满着水

但从不流动

这些天

我心里也充满着水

痒痒的

照不见秋天的骨头

故居，随风飘荡

其实我并不是

写《聊斋》的那个人

我是那天雨后在

深山里迷路

被他写出来的

他说是为了寂寞

他说，这袋子里有两壶酒

你一壶，我一壶

这山里有两种狐狸

你一只，我一只

从此以后我每天烧水、煮茶

研墨、搬书，吃掉每一个

多余的字

为了荒草，他写出了这个院子

为了月亮，他设计了各种版本

野狐的尖叫

那天我真的看见了那只

聪明的雪狐，它趴在墙头

毛茸茸的尾巴在夕阳里泛着蓝光

只一闪就变成了墙上

摇摆的绿袜红鞋，再一眨眼

墻后升起了袅袅炊烟

他走后我的活动范围就是院子

每日扫灰，晒书、煮茶，发呆

年年荒草，年年花开

有时云来，有时雨来

有时蝴蝶

幻影般飞来

这几年人来得也多了

他们说这里是谁谁的故居

他们是谁谁的子孙

还吵得不可开交

这些事我都是躲在

花椒树上听到的

他们说这院里有影子，是鬼宅

可以拍鬼片

有一天荒草突然着起了大火

道具烧光了，院子烧光了，遗稿也烧光了

我知道是他在那边

又写多了几章

只有我在灰烬中

随风飘荡

雕花老酒之梦

一夜清凉

一夜浮云

雨水慢慢地敲打

玻璃房顶

我知道是你在某处

敲击着这个夜晚

但你始终敲不开我的梦

因为你总在光鲜处入手

比如琉璃，比如翡翠，比如合金铝

这些都是白日梦的残片

你为何不敲打一棵树的影子

一阵风的尖叫

一个狂想的正面与反面

所以，你应该虚构一坛刚刚出土的

雕花老酒

慢慢地敲

然后听一听

里面也有雨声

有一只猛虎在梦中

鼾声辽阔

时令已到

题记：

万事已黄发

残生随白鸥

———杜甫

此刻，应该按照节令发去问候了

歪歪扭扭，恍恍惚惚

没有抵达，只有震颤

虚弱是一种力量

大于思，小于伤

始于风，止于影。

虚弱是一种识别，

在月光的显微镜下

放大成无形，无色，无味，

无根，无尘

无朝代可考

无归去来兮

每一个酒醒的我都在破败的庭院中

等待一棵闪亮的石榴树

大可以进入小

无可以进入有

沉默可以进入声音

废墟可以进入中年

坟墓可以进入花朵

砖塔间反复修改的时间记忆

暮色中随风飘荡着万千种黄昏

缓缓进入秋的琥珀———

这冰冷圆滑的金黄色汉语

被我梦中的丹顶鹤

无知地含在口中

止

止住风

止不住漂泊

止住声

止不住沉默

止住镜子

止不住时间

止住见

亲爱的

这世界很小

空与空只隔着

六把椅子

六张糖纸

一场虚构的葬礼

床的疼痛再一次惊扰

陌生的冷，弯曲

渐渐长出

月光的獠牙

鬼魂飘浮于窗外

低端游走于瓦砾

整个黑暗攒足了力气

一寸一寸地

撑破光明

窗帘

遮蔽了内心的

红色记忆

止住火焰

止不住灰烬

止住世界

止不住虚无

孤筏远洋

蓝石喜欢冷风景

他的想象力穿越冬海悬浮于薄冰

作品中最柔软的部分是海面上渐渐融化的部分

狗子带着小狗来了

小狗是他形而上思考的一个

形而下问题

他将在夕阳下继续追问

直到被大海删去记忆

删去耳朵

删去

海面以紫红色的速度融入天空

船只闲置在抒情之外

我们走着

我们微笑而静默

我们是来自远方的演讲者

各自比画着取消着自己的声音

我们是从空而降的道具

配合着黄昏慢慢排出体外

有那么一刻，色彩在天的边界上静止了

这个镜头被残忍地抛向远方

当镜头再度回归

夜晚浓缩成一个鄙啬的酒馆

三兄弟赶到酒桌前

推杯换盏，抱头取暖

努力着学习着

海蛎的尖叫

为孤独的现实做伪证

当凝固的大海在酒杯里苏醒

牙签串起一层层白色的泡沫

我们喝下去，喝下去

数着脉搏，孤筏远洋

韩玉光的诗[组诗]

韩玉光

花落人不知

祖母死的那年，院子里的老杏树开过两次花。

一次，结了满树大黄杏

一次，仅仅开了几朵花

但这已经是奇迹。

这件事发生在1973年，我三岁

并不知道花开

就是花落的另一种说法。

还不知道

死为何物。

四十年以后的一个春天

我回到那所已经卖掉的老宅

原先的瓦房變成了混凝土砖结构的房子

杏树早已锯掉多年。

院子里铺了水泥路，我绕着半亩大的地方

走了几圈，然后停下来

———这里，就是那二度杏花

落下来的地方。

一定是。

隔了如此漫长的岁月，我才想起

祭奠那几朵鬼使神差而来的杏花。

一只黄狗

卧在屋檐下看着我

不摇尾巴，也不出声。

院子的新主人姓赵

一边陪我聊天，一边给几株盆花浇水。

那时候，我不会想到

四十出头的他会在两年后死于肺癌。

在他出殡那天

我从县城开车回去送一只花圈

进了院子

发现他白花环绕的灵棚

恰好搭在上次我祭奠落花的地方

那只黄狗还在屋檐下

但这一次，它摇起了尾巴

像一把拂尘

缓缓清扫着悲哀的气氛。

孤独的时刻

能证明我出生的人

正在一个接一个离去。

先是祖母

后是祖父

再后来，是父亲……

十七年了，我一直让母亲生活在身边

这个唯一

还活在世上

曾亲眼目睹我降临人世的人

先是肠胃病

后是心脏病

再后来，又是腰椎病……

唉，她每次患病

都好像在说我的出生

是可疑的、令人担忧的。

我，今年48岁

十年、二十年……后

将成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三十年、四十年……之后

将被这个世界遣送回原籍———

那一定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一直以来，还没有人

从那儿成功出逃过……

我会将妻子、儿女留在世上

他们会证明我死过

而我用一生换来的诗篇

会证明我活过……

观察者笔记

一连三天

我蹲在地上观察蚂蚁。

他们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回答：蚂蚁。

一连三月

我蹲在地上观察蚂蚁。

他们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回答：蚂蚁。

一连三年

我蹲在地上观察蚂蚁。

他们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回答：蚂蚁。

我是诚实的，从此以后

蚂蚁归蚂蚁

人归人

我再不会将蚂蚁比喻为人

也决不会

将人比喻成蚂蚁。

我终于通过耐心的观察

看见了一只蚂蚁

和我们活在一起。是它

让我刚刚成人

注意，是人

不是“我”，也不是“己”。

灯光亮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

才发现书房的灯亮了一夜，忘关。

赶紧关掉。

心里却忍不住

这样想———

不知道，昨夜有哪些夜行人

看见了那些遗失在世上的灯光

不知道

那些幸存的光线

又无意中照亮了哪些过路人？

似乎，一切，都在“忘”中

发生过了

而我，居然在梦中

对此一无所知。

愿……

这里一共有两个“愿”字———

愿所有人的一生

都能真正如其所愿。

开头是单数，结尾是复数。

事实是：这样的祈祷是无效的。

我应该学习

村子里那个上了年纪的庄稼汉

———乍一看

他有点像公元前44年

回到故乡的维吉尔。

他在春天

种下一粒葵花子，秋天的时候

我们用镰刀割下硕大的葵花

剥下一粒一粒黑白相间的瓜子

站在田垄上

迎着秋风，慢慢吃。

草们

秋天正一步步逼近

滹沱河边的十几种野草……

白露过后，秋分

寒露过后，霜降

而草们浑然不知，它们不舍昼夜的样子

依然像是活在春天

活在夏天，我不知道

該以何种方式来送别

我们非亲非故，非敌非友

我们的语言，亦无法同声翻译……

为一朵云命名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

将一朵云

重新命名为“我”

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云在天上

成了“我”在天上

云心，成了“我”心……

倘若有一天，命运真的围追我

会不会

把一朵云堵截成雨

哗哗流下来

生活，会不会像一个泪人

站在我的对面

请求我，将“我”认领回去？

茫茫……

早上醒来，就想到两个词：

茫茫人海

茫茫宇宙。

赶紧洗脸，刷牙

夺门而去———

此身，将混迹人海

此心，将暂寄宇宙

唯余

茫茫……

什么

朋友问我：最近在干什么？

我久久地陷入了

“什么”之中……

我一直无法取消它们

也从来不曾完成它们。

我，一个48岁的自然论者

说什么

也不足以惊天

做什么，也不足以动地

但想什么

却是我的宿命。

胡晓光的诗[组诗]

胡晓光

烧竹

我的家乡幕阜山

漫山都是楠竹

竹林中有大量枯死的楠竹

被乡人捡作柴火

竹子是很好的柴火啊

好燃

耐燃

且有竹香

有时烧起来像鞭炮炸响

一截竹子燃尽了

这截竹子还是完整的

仍可清晰地看见那些竹节

一家麻雀

瑟瑟寒风中

十来只一群的麻雀

它们一起觅食

一起躲避人

再一起回来觅食

我断定它们就是一家子

同我们人类一样

它们有了人类一家人的行为和语言特征

它们叽叽喳喳的语言我不懂

它们叽叽喳喳的声调我懂

那种呼和唤的声音我很熟悉

尤其是那种扶老携幼的情态

那种吵吵闹闹又亲亲热热的样子

我很熟悉

十几只

一大家子

它们就是一家子

那么多群麻雀飞来飞去

飞向高枝

它们就是不跟它们一起飞

没有一只飞走

初冬日，与诗人理坤游西塞山发现大片水杉

理坤

你看西塞山下的江滩上

这些水杉长得多好

它们直得像个坏脾气的人

其实水杉也挡不住真正的洪水

找个理由让它们在这里生长

因为水杉喜水

所以它们长得这么好

别看它们长得这么好

别的树

可能就活不了

你仔细看看，它们有多直的脊梁骨

汉江在武汉消失了

跑了那么远，汉江

在武汉不见了

有人说它消失了

被长江吞没了

也有人说它变大了

变成了长江

我现在经常有跟不上的时候

体位式晕眩就是指

血液流速跟不上身体位置的变化

比如稍快些起身

血液一时供不到头部

会引起晕眩

这时眼前是黑的

中年以后我就患有此病

刚开始不懂

强撑着扶墙

现在似乎越来越严重

现在懂得这些原因了

每次起身都知道缓缓

我已深知自己的能力

现在经常有跟不上的时候

不是跟不上别人

也不是跟不上别的

而是跟不上自己

古树

我见过的古树

最古的有两千岁

两千岁是个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这些树跟汉朝的人差不多大

汉朝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的

但汉朝的树还有一些活着

它们有多么神奇啊

虽然它们活在今天还只是一棵树

虽然乍一看它也只是一棵树的样子

但只要细心一看

它们还是有年头的样子

这种样子，是它们活活地活出来的

一千多年前它们就知道不再长高了

几百年前它们也知道不再长大了

它们长根

古树的根也露在世间

古树的根敢露在世间

倒春寒及其他

倒春寒就是在深春了

还要回探一下

好的东西就是有回甘

很多话吞下了要回吐一下

你看

河流流进大海也有回流的那么一两次

红菜薹

武汉人冬天最喜欢吃的菜

叫红菜薹

这种由紫红菜的菜心长出的嫩苗

堆在菜攤上了还开着金黄色的花

买一把菜薹相当于买了一束花

但没有人会把它们当花看

送不了人

但这些菜薹比那些鲜花更生活

更鲜美

更有味道

有人说它们像油菜花

外地人还真把它们当成了油菜花

其实它们不想开花

它们只是长着长着就忍不住开了花

但它们不叫菜花

也不叫花菜

它们只叫菜薹

红菜薹

孤云

成片成片的云很容易见

孤云就难得看到

悠闲的孤云更难看到

它似乎是被天空抛弃了

又似乎是被天空独宠着

李白当年见过

我今天也见过

请原谅我没爬那座山

请原谅我没有爬那座山

我知道那山上有好风光

爬上山顶还可以看到远处更多的风光

但我体力不支

请原谅我没有陪你们一起爬上去

我不是怕自己爬不上去

我是怕自己下不来

一想到爬上去还要下来

我就爬不上去了

锅铲

一把老锅铲

只剩下一半了

母亲把它放在灶台边

因为这是一把铜锅铲

所以舍不得扔掉

但它再铲不起什么了

它只是有锅铲的样子

母亲佝偻着的身子也只剩下大约一半了

她还要在灶台上做饭

灶台太高

她在地上垫了一层红砖

时间把人和物都磨得不像原来的样子

“再加点铜可以打一把新的”

母亲指着那把只剩一半的锅铲说

“就是找不到打锅铲的人了”

母亲叹了口气我

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锅铲加点铜可以重打一把

母亲加点什么可以重打一个你呢

宁明最近的分行文字[组诗]

宁明

立秋辞

用拉直的阳光去丈量秋高

才能测出

它气爽的真实程度

激动的云朵安静了下来

蝉嘶哑的鸣叫声

不再会加剧日子的心烦意乱

谷穗向大地鞠躬告别

收割的喜悦，不单是庄稼

享受到了由站立到躺下来的过程

我由衷地祝福人类

年年五谷丰登，也祈祷一只蚂蚱

在秋后的日子里，活得从容

一杯茶

是一杯寡淡的水

在用满腔热情

唤醒茶，睡在体内的香

像春天吐芽一样

让蜷伏的绿

重新找回，那片曾经的年轻

水，越是活得有滋味

就越喜欢，以一杯茶的景致

来装点自己的儒雅

只有爱才最怕烫伤

茶能忍住的

是色泽由深变浅的消褪过程

舒展，不是一种姿态

而是味道

闻一闻，就能做一场春梦

天气预报

脏了一夜的车

被一场说好要下的大雨

再次欺骗

雷声雪片般乱飞

白纸黑字地打在传真纸上

轰隆隆，震天价响

其实，雨露均沾

是一个很可笑的想法

后宫太大，除非想把驾云的人累死

灰头土脸的日子还将继续

禾苗们忍着渴，仍旧

起早贪黑地加班，天天成长

一场错过的雨，与一座城的信誉无关

只有雏鸟才会相信

它能飞过一张擦亮的玻璃

临窗听雨

只有我能听出是哪一滴雨

在一声叹息中坠落———

它从高高的云朵上

先跳到树梢，再跳到草尖

迟疑了一下，才肯渗入泥土

雨滴喜欢结伴而行

却怀着不尽相同的心事

它们一起模仿时钟走路的声音

滴滴答答，脚步紊乱

直到丢掉清高，才变得悄无声息

雷声越是虚张声势

一场雨，对眼下的这片土地

感情越不会太深

有时，雨还在下着

捉襟见肘的云朵，已遮不住身后的阳光

一场大雨就是一桩群体事件

而每一滴雨，出发前并没细想

它背负着怎样的使命

甚至，雨滴在大规模聚集时

并没打算隐瞒起，一场山洪的灾害

广场上的麻雀

辽阔的广场把一群麻雀

挤压得更加渺小

它们在草坪上跳动的高度

远看，像草根一样低矮

一辈子灰头土脸的麻雀

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更黑

麻雀们聚集的时候

可用黑压压一片来形容

麻雀表达自己的诉求时

总是习惯叽叽喳喳

它们甚至找不出一只

嗓门儿更亮的麻雀

派做自己的代表

旁观的旗杆，即使靠麻雀很近

也很难听懂它们的声音

我隔窗断定，麻雀们激动的样子

不是因为眼前的美景

而是缘于觅食中的饥饿

湿地

湿地渐渐皲裂

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情

像眉头的细小皱纹

已长成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所有的候鸟不再迁徙

它们用翅膀贴在天空上的往返票根

作为证词，铭记着当年

一次次的激情与向往

一场雨，每次撒下弥天大谎

都能让人激动不已

想象一条河流淌过湿地的样子

每一棵草都酣畅淋漓

左岸与右岸，尽情享受着彼此的滋润

能在记忆里留住一片湿地

是一个幸福的人

有时，它能唤醒两行风干的泪

在深夜重新流过腮边

找回那种怯生生向下蠕动的感觉

康蚂近作[组诗]

康蚂

白露寒蝉

我们并排

躺在床上

百无聊赖

窗外的月光

偷偷照进卧室

像蜘蛛网裹紧

中年的身体

十月白露已降

山楂迟迟不来

爱情只有一次

我们相依为命

抬头仰望夜空

一只秋蝉

吹灭蜡烛

假装抒情

我不敢穿鞋裸露脚踝

怕七老八十得关节炎

我不对任何时事发表观点

人嘴两张皮怕被人利用

我读书写作查资料

让混沌的头脑保持清醒

延缓心灵衰老的速度

活在笔下的时代

下面我要开始抒情啦———

春风吹落海棠花像粉色的雨

开宝马车的老板在樹下喝醉

说他三十年前也曾坐过

通往县城充满脚臭味的大巴

返老还童

楼下的邻居说

她养的狗13岁

相当于人类的80岁

我今年40岁

想请她算一算

狗龄大约几岁

系鞋带

每次送完儿子上学

我都会习惯性地站在栅栏外

默默地看着他走向教室

有时蹦蹦跳跳沉重的书包

在身后晃来晃去

有时走得缓慢大概是还没睡醒

有时快跑追上前面的同学说说笑笑

有一次他蹲在操场边系鞋带

直到我转身穿过马路坐上地铁

心里想的还是他系的鞋带

上体育课的时候千万别松开

我去过大兴

2004 年初冬

气温零上四摄氏度

我穿着新买的外套

坐了两个小时公交车到北京大兴相亲

一个短头发的姑娘

脸较小，个头不到一米六

淡定地看着我

我们在公园里租了一艘

黄色的鸭子脚踏船

鸭子的嘴巴有些掉漆

但并不影响前进的速度

中午我在湘菜馆请客

算上介绍人

三个人点了六个菜

那姑娘认真地将剁椒鱼头里

红色的辣椒

夹到空碗里然后

吃了半片鱼头和一碗米饭

明媚的阳光斜射到餐桌上

我喝了两瓶燕京啤酒

我们相敬如宾

没有告诉对方月薪多少

没有豪言壮志地说在北京打拼

只说想多赚点钱多学点东西

一周后我们又在潘家园约会

她拿走了我买的时尚杂志

并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那是我买来写策划案用的

那天雾霾笼罩京城

连在马路上散步的宠物狗都戴着口罩

经过一座高耸的住宅楼

她说你看这些密密麻麻的窗户

多像一座座监狱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直到送她坐上返回的地铁

我微笑地向她挥了挥手

雾霾可能钻进了我的大脑

站在原地我使劲回忆着

关于她的所有细节

就是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好在我记住了大兴

一艘鸭子脚踏船载着

两个貌合神离的肉身

傍晚的私人电影

在南京路与卫津路的交口

穿灰色僧衣的老年比丘尼准备过马路

个子不高身材瘦小

我猜她来自不远处保安大街的莲宗寺

听说寺里的现任住持上世纪八十年代

毕业于天津师范大学

绿灯亮了我随着人群穿过马路拐进万德庄大街

那是一条穿梭着各类红尘男女拥堵的小吃街

老比丘尼手捻佛珠表情慈悲走在我前面

我与她保持着大约十米的距离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画面有些超现实

像一部无缘获奖的艺术电影的开头

在病房输液

29 岁，外地人，做生意

脑部出血

他说我还年轻

不会有事

然后开始打电话

医生说你不要命了

抢走他的手机

他自言自语：

我女儿四岁

正在给我背古诗呢：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千岛的地理书[组诗]

千岛

行走径山

爱景，就进入景的内部

把自己变小才能有大径山的大

才能回到晨钟暮鼓上，看见禅。

才能进入一叶茶的内部，看见陆羽。

让渴望平坦的，都接受蜿蜒

让期待火热的适应冷清

行走径山，心比你的脚走得更快

那些很弯的路，布满故事

一不小心就会打扰苏子

要不和他一起唱一曲《水调歌头》吧

顺便也抢一抢西湖的风头

灭一灭赤壁的威风

塘栖故事

听一座桥讲故事

青石在耳朵里，磨出老茧

被广济桥举在水上

两边的屋子有更多的耐心

青砖灰瓦是他们的表情

阁楼上，木窗里

梳妆的人只用耳朵听

就能听出一个塘栖的繁华

运河载着乾隆从扬州带来的韵事

在塘栖，被演绎成一道菜———

粢毛肉圆。经过几声吴语的吆喝

南来的北往的故事在塘栖歇上一脚

古戏台上梁祝一直年轻着

跨过桥，故事才刚刚开始

凭栏，柳下，月亮有很多

丢在运河上。像一把钥匙打开广济

打开塘栖的情节

钱塘之秋

道法自然固我于秋风

日子久了发酵的东西多了

远路和行人有了化学反应

调和出羁旅天涯的背景

把青丝浸入秋风和钱塘一起涨潮

染黄一片日漸稀疏的头颅

体外的秋逐年固化

与人到中年的日子勾兑出

一种近似悲的仪式

与春的伤好呼应起来——

没有秋天了也要搭建秋天

把晚秋一般的老歌

提前到某个清晨的湖边

众鸟掠过鱼期待和它们一起飞翔

十月回千岛湖聆听湖水它变得谨慎多了

以自省冲洗淘沙的方式抵达湖岸的深层

裸露顽疾般的往事 顽固的乡情———

夜船孤灯少组成一个具体的父亲

陌上炊烟直组成一个具体的母亲

临平山下

想让一条新生的路安静下来

人们需要学会更多的宽容

让落叶自由地落向根部

让鸟懂得疲惫卸下翅膀

停在该停的枫树上遥望山南

山南的故事早就讲透了

甚至换了一幅坚硬的情节

新的起因不确定的经过

逃不脱的结果———

这些年山上的灯火已经改变了它的脾气

它照亮自己的委屈自私和瑕疵

不善言辞的人在这里配拥有一把爱情

山上，人为的热闹午夜汹涌

那不该是我们睡去的时刻吗？

那些和回忆相似相冲的事物

在夜色的围剿中

组成了混浊充满斗志的液体

液体里时间的成分越来越浓

让临平山与故土群峦产生了红色的反应

层林尽染近乎梦境一般苛刻

街道

街道长大涌进芦苇的深处

沼泽失去涵养脚下失去弹性

我们被分割圈养

按照指示的方向生活拥堵

举行漫长的告别

分享偶尔的相遇却

容易爱上远方

每一个拐角都多了一些等待

从清澈逼仄走向血脉喷张

曾经我们避让野兽

期待拥挤赶上节日

并为难得一见的爱情心动

如今街道长大我们变小

日子如同中风偏瘫一隅

拿不起一碗想喝就喝的酒

星桥与威坪

在星桥我唤威坪为老家

星桥与威坪隔着五百里路

隔着母亲的生前与生后

走完这段路花了我前三十年

还要搭上我的后三十年

走完这段路花了母亲五十三年

她的头五十年花在走来的路上

后三年留在病中的星桥

而重回威坪家我和母亲

只花了一个晚上

在高速上飞奔的灵车里

我坐着母亲躺着

我们都默不作声归心似箭

父亲因病没能出走

不然他也会追谥威坪为老家

他活着被囚禁在那里

确切地说是囚在静山脚下他

一个人早起一个人煎药

一个人面对漏雨的老屋和新雨

用残破的身体和精神搭起阵地

准备又一次与疾病和苦难交战

如今的他像越来越沉默的溪水一样

缓慢下来干涸下来混浊起来

灰色的泥地和嶙峋的瘦石

从他的脊梁上被冲洗出来

等着下一次决堤到来

世间的春风[组诗]

林典刨

小姑妈

一具肉身死了

不明真相的人在流泪

小姑妈病恹恹一生

今天起，是她摆脱了

还是被放过了？

我劝他们别哭

但自己没忍住，转过头擦泪

虽然我不是不明白

这具肉身是怨是亲

但还是被他们

拥有肉身就拥有一切的

谬论误导出热泪

与唐颐先生语

诗，越写越不敢写

落笔即错

冒犯了月亮，装作寻找

地上的失物，低头族的羞愧

将终身伴随

在生活中，更是胆小

开门做生意……

自己跟自己签约

左手和右手相握

诗歌和现实，于我，皆有

很深的挫败感

但，我呵护着，这颗失败之心

旁座

窗外，飞逝的孤岛、站台

让我感到心慌

动车加速

牵挂更浓一些

故乡的白鹭，飞得非常卖力

但还是跟丢了

越来越远的

能具体成什么？

旁座，是陌生人

我有难言之痛

她应该也有

但因为各自矜持

即使山坡上成群的坟墓

迎面扑来

依然，彼此表情平静

海边

潮涨潮落，沙滩上的脚印

表面上，被冲刷

黄昏来临

在海边奔跑

奔跑后的孤寂

海风会把它们吹到哪里去？

自己的经历

给自己制造了悬念

就像年轻时扔进海里的石块

躺在不知道的地方

寂静

油菜花广阔无边

公路被淹没

车载音乐淡淡

的忧伤

和目力所及的

金黄色交融

你和我，已天各一方

手机那头，欲言又止

说什么呢？

当时，寂静

在花海中

被我看见

既然是寂静

就不应该说出来

致石头、王斌二兄

在易武，原始森林

一截腐朽的树干

倒在草丛里，长出

香菇，铁皮石斛

我没摘走它们

回福鼎，数月来

每次宴席

就是少一道菜

寻遍药铺，总缺一味

易武深山老林之中

有多出这里少掉的吗？

太原的石头

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

易武的王斌有沉默的金子

我仍在计较

多和少，连腐朽都远不够格

理发师

这门手艺，关乎

世间烦恼的多和少

剃和剪

掉落的，肯定是心里

多出来的烦恼丝

把每个人理成光头

只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

冲动和理想

一个秃子走进来

剪刀、剃刀

显得很兴奋

与宜松、福林聊至午夜

往里尔克的豹嘴里

塞进一块肉

老板娘水灵厨艺好

遗憾，腿有点瘸

我们咬到肉香

继续兴致勃勃地谈

雷平阳、汤养宗、博尔赫斯

……

有时激动地站起来

高声朗诵：“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买单时，她少收了三十元钱

一瘸一拐，送到门口

嘱咐：下次再来

抬头，遇见了蘇轼的

明月

放映员

露天电影

仅有的几个观众

散去

银幕上继续硝烟弥漫

无辜的平民，一个一个倒在

血泊中

放映员看了几次手表

已经没有观众着急

正义是否获胜

满天星斗之下

尽管一张银幕显得小而孤单

但炮火中，一场爱情拉开序幕

他是多么无奈啊

自己的光阴，用于苦等

别人的结局

鹰之短诗选[组诗]

鹰之

散步的手指

钢琴家背对观众演奏

当他泪流满面站起身

掌声、欢呼、呼哨声响成一片

他说，这群白痴，疯子

总以为我的手指在散步

他们不知道，那是心脏在跳崖

这个场景，多少年萦绕不去

当打字声从键盘欢快地响起来

我不再说，那是嗒嗒嗒的马蹄

或，高跟鞋在踩踏木地板

我说，瞧，盲人的手杖在敲打路面

他一定领着他的灵魂在急急赶路

树语

情话是交头接耳来说的———

每逢雨后，我总是喜欢听

来自木槿、迎春、丁香花丛

那些窸窸窣窣的叶片摩擦声

仿佛，一场误会解除

被淘洗一遍的陈旧话题

都有了新生儿般的新鲜

雨滴顺着叶片滑落，像一滴滴蜜

但当它们掉光了叶子

我也喜欢站在窗前注视它们

一棵树被风推搡进另一棵的

怀抱，踉跄几下站稳

一棵行将倒下，被另一棵树拽回

枝条上静静流淌的雨水，是药

一棵受伤的树闭紧嘴巴

另一棵便不疼

雨夹雪

雨夹雪下了一夜

我却梦见两人在吵架

一个说，世界是黑的

不信，我素描给你们看

一个说，世界是白的

不信，我写意给你们看

清晨起来，白茫茫一片

那山、那树、那河流、那街道

白得耀眼

原来，我昨夜梦见的是俩画家

写意的那个又赢了

他画的白，再次被大地发表

写实的那个，又输了

他画的黑，再次被黑夜屏蔽

他忘了，在黑上画黑是看不见的

加法与减法

生命就是加法，日子咬着日子

如砖头垫着砖头，石灰掺着沙石

朝圣的人，会远远望见一座塔

加法难在加进讨厌的东西

比如，让黑漆漆的房间加进一缕阳光

你将看见很多飞扬的灰尘

那如何除净夹在光线里的灰尘呢？

上帝想了想，沉默

生命也是减法，日子减着日子

如大树砍着枝条、树叶，甚至主干

坐在树桩上的人会慢慢联想到一条船

减法难在减去喜欢的东西

比如，让一片海减去一次潮汐或海啸

你将看到一个恬静下来的母亲

那如何祛除掉恬静海水中的咸苦呢？

上帝想了想，沉默

两张琴

风在弹奏大海的时候

也在弹奏我

但在风撩起的每一朵浪花上

月亮都为它们

盖上了一枚银色的印章

那些空心的礁石和海岸

也都抢着为它们铿锵证明

而风弹奏我时，却无息无声

那些鬼眨眼的星星们明明看到了

却面面相觑一声不吭

证据

时间就是盐

氤氲在无色、无味，且

透明的空气中

我们被淹着一辈子

却，看不见

诗，是一点点疼出来的

地球就是个球

上帝一拨它就转

我们匆匆赶了一辈子路

却不知道，它就是

一台跑步机

诗，是一滴滴累出来的

算命先生说，我非鱼

而是属螃蟹的

生前，笨头笨脑，跌跌撞撞

死后，揭起我的硬壳

被腌渍透的蟹黄，会散发

浓郁沉香，经久不散

羽毛下的温暖[组诗]

龚学明

中秋要不要有月光

因为常常想念

所以我准备将你忘却

我只爱陌生人

从陌生人到亲人

必须严防死守

我这样安慰自己

用腰痛战胜头晕

用一场月光的雪

覆盖真实的白色惊恐

你们都走了

我的脚步准备比月光还轻

我只在“我”内蜗居

我的思念比不上月光遥远

我不抬头

也不远视

只招一条河的灵魂

返回自己体内

婴儿

“无边落木萧萧下”

车往苏北

穿越于分裂中的疼痛

“季节比我敏感”

而我不知要添外套还是薄衣

我愿意以一棵樹为参照

相信季节是可信的

但一早起床

我有婴儿的感觉

我所有的器官都是新的

我的哭是完好的

这绝不是错觉，我周身温暖

美丽

银杏叶和稻子一起说

疼痛是美丽的

我的手曾轻抚一片金黄的叶片

感觉到痉挛和颤抖

连片的稻穗进入成熟期

那种熟透后幸福而不舍的

眼神，是痛中的美

我还要说，美丽是疼痛的

我们和相遇的一切事物

和平共处，柔软的目光对视

世界明亮

当预感这将是暂时———

那次，在桥边，看着好看的流水

我禁不住说：“美丽，多么痛”

流水流出了眼泪

单纯的迷恋

我相信，棉签在接触伤口的

那一瞬相互都是幸福的

棉花站在枝头

天空浩大若人生，出发前

有过多选择和偶然

现在，“我”被丢弃。反复擦拭的

棉签令伤口迟钝。唯有一瞬的迷恋

是单纯的，会反复呈现于记忆

镜子

佛的笑容永恒，我

看到清晰的慈悲和风中的怜悯

设置上述背景，是因为：

发现了裂痕直至漏洞的汉语

我这黄皮肤的人种，睡眼惺忪

夜晚本是修复，怎奈光线已经收拢

我在一面镜子前练习笑容

想挪一挪比我早起的锈迹和灰尘

羽毛下的温暖

在春天的人不会有防范的思想

那时的确要风有风，要雨得雨

羽毛仿佛是多余的

它的价值与一片树叶一样轻

我曾经在冬天将手

伸进羽毛的根部，那种温暖

令我惊讶并格外珍惜鸟的主体

裹紧外表，用迷惑的色彩

或者异常冷漠的表情

都是因为条件不成熟：环境恶劣

一颗心的融化一定是一个过程。

被保护好的深处热情似火

令人不忍抽手

不可多得的感知

羽毛紧闭终是常态，理由

只是理由，羽毛总是羽毛

果核

在风和日丽的日子。

果肉丰腴，宁静，透明，光亮

必定经历故事

比如在下雨的夜晚穿行

黑色的雨痕预示此后的隐忧

或者泅渡而来，习惯于惊险

一只果子在忘却后

享受去衣的明喻。甜蜜

像酒的泄漏。主体和客体

互相吮吸或者噬咬……

耗尽的果肉开始茫然

像水面上的光从水面抽离

现在只剩下果核了：

丢入泥土，可以再生故事

向上抛去，旧事束之高阁

刘抚兴的诗[组诗]

刘抚兴

寄语新年

我们一起数天数

从一数到三百六十五

回来，再从头数

日子就在这反复折叠中

成为一本书

每一页都像一把刀子

经常割破你的手指

或是划伤我的皮肤

迫使我，不得不小心每一天

故乡

门前的小树

早已长成了大树

昔日故乡

在记忆里

忽明忽暗

像头顶的星星

又近又远

乡音没改

却找不见几个相识的人

站在故乡

心却被另一个故乡带远

听涛亭

光给大海蓝还不够

还要给它浩瀚

光给大海浩瀚还不够

还要给它风

光给大海风还不够

还要给它无数只手

光给大海手还不够

还要给它用不完的力气

在听涛亭里，听涛

光带耳朵不行

光带心不行

还要带来涛声与涛声之间的寂静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

山顶上便聚满了人

他们

在放生麻雀

像一场游戏

有人张开大网捕捉

有人买来放生

一场接一场，麻雀

只是手中道具

我突然感觉

这座山好大好可怕

到处是天罗地网

等着我们去钻

放生者打开铁笼

倒出一只只灰色麻雀

放飞———

看着它们扑棱棱飞上天空

我的心却揪起来

好像天空上

一張大网就要落下来

再次将麻雀捉住

和我一起装进更大的笼子

准备放生

回家

一辆灵车，在街上飞奔

像归心似箭的游子

回家的脚步匆匆

灵车后边，一辆敞篷车上

鼓乐手们吹吹打打

旋律急切而欢快

没有一点哀伤的气氛

我有些懵懂

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站在街边

望着灵车背影发呆

听路上人说

那灵车刚从火葬场出来

送逝者回家

瞧最后一眼

我恍然大悟

这是逝者最后一次回家

也是人生收官之戏

却收得这样匆忙

这般草率

这出戏

每个活着的人都要演一次

一路走好

生前他不止一次说

想早一点走

免得疾病缠身拖累儿女

这是他作为父亲

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没想到他的决绝

很快成为事实

我知道他一点都不痛苦

心满意足地走了

平静安详地躺在灵床上

时断时续的哀乐

也像在为他演奏安眠曲

我来给他吊唁

仿佛为他早已准备好的一次远足送行

一点都不悲伤

只是灵堂外为争夺

他省吃俭用留下的一点财产

子孙们的吵闹

证明了他犯的最后一个错

让我有些担心

……

也许此刻他还没有走出家门

或走得不远

正在某个角落看着

子孙们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