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丰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福建泉州362000)
北宋政和三年(1113),宋朝在秀州设立市舶务,驻地在华亭县。后来秀州(嘉兴)华亭地区的市舶机构几经废置,直至南宋末年。期间,秀州华亭地区的主要贸易港经历了由青龙镇(通惠镇)向上海镇的转变。关于秀州华亭市舶机构的沿革,前人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研究[1]代表性成果有:(日)藤田丰八著.魏重庆译.宋代之市舶司与市舶条例[M].商务印书馆,1936;邹逸麟.上海地区最早的对外贸易港——青龙镇[A].中华文史论丛,1980,(第1辑).上海古籍出版社;周振鹤.两宋时期上海市舶机构辨正[A].上海研究论丛(第一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施存龙.唐五代两宋两浙和明州市舶机构建地建时问题探讨(下)[J].海交史研究,1992,(2);周运中.宋元之际上海的兴起[J].学术月刊,2012,(3);杨文新.宋代市舶司研究[M].厦门大学出版社,2013;陈少丰.宋代两浙路市舶司补探[A].国家航海(第二十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张晓东.历史时期上海地区的地理特征与丝路地位[A].海洋文明研究(第三辑).中西书局,2018.。然而,由于市舶机构变更频仍,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尚有待于厘清。本文将在前人基础上,梳理宋代秀州(嘉兴)华亭地区市舶机构的沿革小史,着重于其名称层级[2]绍兴二年(1132).两浙路市舶司迁移到秀州华亭县.乾道二年(1166)被裁撤.这段史实清晰,本文不再赘述.及废置时间,仅当拾遗。
据《宋会要辑稿》:“政和三年七月二十四日圣旨,于秀州华亭县兴置市舶务,抽解博买,专置监官一员。”[3](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四四之一一[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P4208)宋朝在两浙路市舶司(此时驻杭州)下设立秀州市舶务,驻地华亭县,因此习惯称之为秀州华亭县市舶务。南宋庆元二年(1195),秀州升格为嘉兴府,故后称为嘉兴府华亭县市舶务。
宣和元年(1119),宋廷批准了两浙市舶司的奏议“后来因青龙江浦堙塞,少有蕃商舶船前来,续承朝旨罢去正官,令本县官兼监。今因开修青龙江浦通快,蕃商舶船辐凑住泊,虽是知县兼监,其华亭县系繁难去处,欲(去)[乞]依旧置监官一员管干,乞从本司奏辟。”[3](P4208)也就是说当秀州华亭地区的主要贸易港青龙港淤塞,市舶贸易下滑时,朝廷就由华亭县县官兼管市舶务。而当青龙港疏通,市舶贸易繁盛时,朝廷就设立专门的市舶监官管理市舶务。
南宋建炎四年(1130),宋廷批准了提举两浙路市舶刘无极的上奏“近准户部符,仰从长相度,将秀州华亭县市舶务移就通惠镇,具经久可行事状,保明申请施行。今相度,欲且存华亭县市舶务,却乞令通惠镇税务监官招邀舶船到岸,即依市舶法就本州抽解,每月于市舶务轮差专秤一名前去主管。候将来见得通惠镇商贾免般剥之劳,往来通快,物货兴盛,即将华亭市舶务移就本镇置立。”[1](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四四之一三[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P4210)
由于“青龙镇去县五十四里”[2](宋)杨潜.绍熙云间志(卷上).镇戍[M].宋元方志丛刊.中华书局,1989.(P8),因此华亭市舶务在履行船舶抽解等各项管理职能时,有一定的不便。所以,存在着将华亭市舶务迁往青龙镇的提议。但是最终没有下文。笔者认为,华亭市舶务并没有迁移到青龙镇,再补充一条理由。
据成书于绍熙四年(1193)的《绍熙云间志》记载:“旧有提举市舶廨舍,在县之西。乾道二年,并舶司归漕台,今废。”[3](宋)杨潜.绍熙云间志(卷上).廨舍[M].宋元方志丛刊.中华书局,1989.(P10)乾道二年(1166)两浙路市舶司被裁撤后,官员宿舍废弃。而“市舶务在县西六百步”[4](宋)杨潜.绍熙云间志(卷上).场务[M].宋元方志丛刊.中华书局,1989.(P11)及“市舶务监官廨舍在县西南二百九十步”[3](P11)。市舶务办公场所及市舶务监官宿舍还在使用,说明市舶务没有迁往他处。此后的文献也没有发现华亭市舶务前往青龙镇的记载。
但是,青龙镇却设立了低于市舶务的市舶机构——市舶场[5]周振鹤先生也持类似观点.参见氏著.两宋时期上海市舶机构辨正.(P30-31)。
绍兴三年(1133),“今据两浙提举市舶司申,本司契勘临安府、明、温州、秀州华亭及责近日场务,昨因兵火,实无以前文字供攒。……开具如后:一、本路诸州府市舶务五处,绍兴元年一全年共抽解一十万九百五十二斤零一十四两尺钱二字半段等。”[6](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四四之一六[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P4211)
据成书于绍定元年(1228)的《宝庆四明志》卷六载:“宁宗皇帝更化之后,禁贾舶泊江阴及温、秀州,则三郡之务又废。”[8](宋)罗濬.宝庆四明志(卷 6)[M].台北成文出版社,1983.(P5136)秀州市舶务废止于宋宁宗“更化之后”,即始于嘉定元年(1208)的“嘉定更化”。但具体废止于何年呢?
嘉定七年(1214)五月十六日,嘉兴府“乞令倭舶前来本部住泊趁岁计”,但是朝廷命令“不得住泊高丽倭船”[1](清)徐松.宋会要辑稿.刑法二之一三八[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P8367)。由此可见,此时华亭已无市舶务。
但据《直焕章阁准淮西安抚赵君纶墓志铭》:“嘉定十五年九月,(赵纶)以旧职起知庐州、安抚淮西。十二月十四日,舟次丹阳,属疾而卒,年五十九。……女适承事郎、监嘉兴府华亭县市舶务张献举。”[2](宋)魏了翁.鹤山集(卷73).直焕章阁准淮西安抚赵君纶墓志铭[M].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笔者认为,墓志铭记载的是赵纶嫁女时女婿所任官职。张献举监嘉兴府华亭县市舶务的时间可能在嘉定七年前。因此,这一波的调整中,华亭市舶务废止时间在嘉定元年(1208)至嘉定七年之间。
不过后来又复置。据王敄《宋故提干王公圹记》:“庚子岁歉,发运史侍郎宅之以时多盗,命先君(王德文)摄华亭尉。凡两载余,往来湖泖,搜捕殆尽无遗类,邑人赖以安妥。大漕陈垓亦以先君才能敏卲,俾兼造船场市舶。未几,徽守郑宗山奏辟监货务。”[3](明)钱谷.吴都文粹续集(卷40).宋故提干王公圹记[M].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庚子,指的是嘉熙四年(1240)。杨文新先生通过陈垓和郑宗山的任职时间,考证王德文兼管市舶在嘉熙四年至淳祐二年(1242)初之间[4]杨文新.宋代市舶司研究[M].厦门大学出版社,2013.(P259)。笔者认同此说。
但是很快又被裁撤了。这可以从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史料中得到答案。淳祐二年(1242),杭州径山万寿禅寺发生火灾,住持无准师范写信给日本弟子圆尔求助木板以重建寺院。收到信件的圆尔求助在日本博多的杭州富商谢国明,集齐一千块木板后发船前往中国。
淳祐四年(1244),其中的一艘船抵达华亭[5]陈小法.杭州与日本交流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陈先生披露,现存日本东福寺栗棘庵的圆尔致无准的书信时间是1243年9月,内容是通知无准援助木板。因此船抵达华亭是在1244年的5月。此外,关于此事的研究还可参见:李怡文(li Yiwen):Doing Business with Your Fellow Buddhists:the Credit System underlying Sino-Japanese trade,1100-1270[A].十至十三世纪中国史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宋史研究会第十七届年会之南海Ⅰ号与宋代海上贸易论坛论文集.广州中山大学,2016.(P66)。“五月大舟抵此”[6](宋)得敷.德敷与圆尔尺牍.载江静编著.日藏宋元禅僧墨迹选编[M].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5.该尺牍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被命名为“云顶德敷尺牍致圣一国师”,为日本重要文化财,编号TB-1638。可登陆东京国立博物馆网站(https://www.tnm.jp/)进行查看。语言选择“简体中文”,选择“collections”栏目,再选择“e-museum”栏目,再选择“墨迹”栏目,即可浏览.(P128),然而“不谓巨舟之来,为风涛所鼓,其同宗者多有所失。此舟幸得泊华亭。又以朝廷以为内地不许抽解,维持一年,方得遂意。”[7](宋)无准师范.无准师范与圆尔尺牍.载江静编著.日藏宋元禅僧墨迹选编[M].该尺牍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被命名为“尺牍(板渡墨迹)”.为日本国宝,编号TB-1174.(P50)但此时的华亭无法对日本船只进行抽解和管理,这是因为华亭市舶务已经被裁撤。从“内地”一词表明船只停靠的港口是离海比较远的青龙镇[8]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册(第六册·宋·辽·金时期)[M].中国地图出版社,1996.(P60)。此外,青龙镇市舶场应该随着上级单位秀州华亭市舶务的裁撤而被裁撤,最晚也是淳祐四年五月。
由于青龙港经常淤塞等原因,华亭的贸易港悄然转至上海港。近年,周运中先生根据新材料做出了新的考证[9]周运中.宋元之际上海的兴起[J].学术月刊,2012,(3).(P125)。
咸淳二年(1266),知江阴军赵孟奎在《便民札子》中提到:“近一二十年间,始创‘抽解场’于上海。”[10]王继宗校注.《永乐大典·常州府》.清抄本校注《常州府十》[M].中华书局,2016.631.该史料同时见于:钱建中主编.无锡方志辑考[M].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311.同时期,包恢担任广东运使时所著的《禁铜钱申省状》:“惟复祖宗旧制,仍旧就华亭置司抽解”[11](宋)包恢.弊帚稿略(卷 1).禁铜钱申省状.宋人集丙编[M].宜秋馆刊,1914.。而包恢担任广东转运副使的时间是淳祐十一年(1251)至十二年[1]广东通志(卷26).转运副使[M].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此处任职时间考证得益于李之亮先生,可参见氏著.宋代路分长官通考[M].巴蜀书社,2003.1075.此外,亦可参见周运中.宋元之际上海的兴起[J].学术月刊,2012,(3):125.。
因此,上海市舶机构成立于淳祐十一年(1251)至宝祐四年(1256)[2]周运中.宋元之际上海的兴起[J].学术月刊,2012,(3).(P125)。此外,笔者认为,上海市舶机构的名称应该与之前的一样,为嘉兴市舶务或者华亭市舶务。只不过因本轮市舶机构是新设置于上海(没有必要再像以前设置于华亭县而直接设置于上海镇),才习惯上称之为上海市舶司(分司、务)。如景定四年(1263)九月,“(缪元德)充尚书省检阅文字,分司嘉兴府,提督华亭市舶。”[3](元)缪子建.中奉大夫缪公元德圹志.载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8286,第326册)[M].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P405)又如元朝至元二十七年(1290)的《上海顺济庙碑》记载的“宋咸淳中三山陈侯珩提举华亭市舶,……工垂竟,天台赵侯维良代领舶务,嗣完之。”[4]潘明权,柴志光编.上海道教碑刻资料集[M].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P10)
此外,周运中总结并新考证出宋末上海市舶分司长官有缪相之、董楷、陈珩、赵维良、费榕、蔡起莘、陈壁[2](P127-128)。笔者再补充一位。缪元德,任期从景定四年(1263)九月至咸淳元年(1265)正月[3](P405)。任期在以上各位市舶官之前。
综上所述,宋代秀州(嘉兴)地区市舶机构沿革可依据其依托港口分为两个时期。第一阶段是青龙港时期。北宋政和三年(1115)秀州市舶务成立,南宋绍兴元年(1131)青龙市舶场成立,嘉兴华亭市舶务于嘉定元年(1208)至嘉定七年(1214)间被裁撤,嘉熙四年(1240)至淳祐四年(1244)之间又复置,但随即又被裁撤,青龙市舶场最晚应该裁撤于此时。第二阶段是上海港时期。淳祐十一年(1251)至宝祐四年(1256)嘉兴华亭市舶务又再度复置,驻地上海镇,习惯被称之为上海市舶司(分司、务)。上海市舶务并非横空出世的新市舶务,而是秀州市舶务将驻地迁移至上海后的通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