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平
国家发展进入新阶段以来,中华民族被凸显到历史的前台,其与国家发展目标之间的关联前所未有地突出。在此背景下,中华民族的研究也出现了高潮,既显现出重大的学术意义,也体现出突出的实践价值。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大量的研究是从民族视角和文化视角进行的,国家视角的研究相对薄弱。可是,中华民族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民族,也非简单的历史文化共同体,而是与现代国家结合在一起的国民共同体。由国家性质体现的政治内涵深厚而显著。国家视角研究的缺位或不足,对形成关于中华民族全面而准确的认知,并通过推进中华民族的巩固和凝聚而助力国家发展目标的实现来说,形成了硬性的制约。因此,凸显中华民族研究的国家视角,成为中华民族研究健康发展必须重视的问题。
对作为现代民族的中华民族进行研究,须以“中华民族”概念的形成为前提。中华民族并非简单的学术概念,而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社会政治概念。中华民族概念形成以后,不仅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动员作用,也促成了中华民族的构建。在此过程中,相关的问题不断凸显,于是便引发了对中华民族的研究。中华民族研究既具有突出的学术性质,也具有显著的社会政治性质。
辛亥革命后初具民族国家性质的“中华民国”的建立,既开启了人口国民化的进程,也促成了国民整体化的进程。在这样的社会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的构建逐渐开展,并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国家内涵,也为中华民族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召开的巴黎和会上,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领土进行瓜分,这在激发国民的命运共同体意识的同时,也增强了国民对中华民族概念的认同。于是,“在政治界、思想界、知识界和舆论界,中国各民族一体化的‘中华民族’概念和观念得以基本确立、并逐渐较为广泛地传播开来”,[注]黄兴涛:《重塑中华—近代中国“中华民族”观念研究》,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33页。“不仅国民党人和国家主义派(后成为青年党)人士,共产党等其他政治派别和思想人物,也都已在中国各民族人民相对平等构成为一个整体的意义上,频繁地使用了‘中华民族’一词和概念。”[注]黄兴涛:《重塑中华—近代中国“中华民族”观念研究》,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63页。孙中山提出了汉族“与满、蒙、回、藏之人民相见于诚,合为一炉而冶之,以成一中华民族之新主义”的主张,要求“融化我们中国所有各民族,成个中华民族”。[注]中山大学历史系孙中山研究室等合编:《孙中山全集》第5卷,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87~188页。1922年召开的中共“二大”则在宣言中提出了“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注]中共中央统战部:《民族问题文献汇编(1921~1949)》,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18页。的主张。此后,“最早自觉以‘中华民族’命名的民族史著作”《中华民族小史》等一批研究成果相继问世,[注]黄兴涛:《重塑中华—近代中国“中华民族”观念研究》,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66页。使对中华民族的认知不断深入和丰富。
1939年顾颉刚在昆明《益世报·边疆周刊》上发表了《“中国本部”一名亟应废弃》的文章,引发了“中华民族是一个”的大讨论。这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并持续很长时间的讨论,最终确立了“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认识,在中华民族研究的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这样一场意识形态内涵丰富的学术讨论,也是一场中华民族的自我反思,促成了人口国民化基础上的中华民族意识自觉,巩固了国民整体化的认识,为国民凝聚为以中华民族为族称的整体奠定了思想基础。抗日战争胜利后,一个以国民整体为基本形态的中华民族就逐渐地浮出了水面。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实现了中华民族与现代国家的有机结合,中华民族因此具有了国家的形式。为此,毛泽东骄傲地宣布:中华民族站起来了。[注]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在全国政协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上发表的《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著名讲话,在宣布“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的同时,还宣布:“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毛泽东:“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一日)”,载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民族工作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8页。中华民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民族,屹立于世界的东方,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华民族的研究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中华民族傲然立世之时,国内的少数民族及相关问题逐渐凸显,并成为中华现代国家建设及实现党和国家政治任务面临的重大问题。于是,以此为主要内容的民族研究迅速兴起,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与此同时,中华民族研究则逐渐隐退并归于沉寂。在此背景下,中华民族逐渐演变成为中国历史上各个民族群体之统称的抽象概念,中华民族的实体性则被淡化,否定中华民族的声音也逐渐出现。
面对这样的情景,参加过20世纪30~40年代“中华民族是一个”争论并长期致力于民族研究因而对中国的民族关系具有深刻认识的费孝通,于1988年在香港中文大学发表了《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的演讲,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著名论断,在肯定中国各民族尤其是少数民族“多元”存在的基础上,强调了“多元”组成“一体”和“一体”包含“多元”的事实。随后,这一重要论断传回中国大陆,得到学界和官方的高度肯定,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费孝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观点,将中华民族重新拉回到当代中国历史的舞台,确立了中华民族是一个民族实体的认识,在中华民族的发展和研究中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假如没有费孝通的这一著名论断,中华民族的研究不知会是何种局面。
“多元一体”理论凸显了中华民族的实体性地位,也催热了对中华民族的研究。随后,中华民族研究便在“多元”与“一体”关系的框架下展开,并逐渐将“多元”与“一体”关系的研究模式固定化。在此框架中,中华民族与中国近代历史进程尤其是与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关系并未受到重视,中华民族在研究中被置于悬空状态。一些论者以“多元”为实、“一体”为虚为根据,对中华民族做了堂而皇之的否定,凸显了此种研究的模式之困。
这样的模式困局的打破,与民族国家理论基础上的中华民族研究直接相关。长期以来,我国学术界将民族国家界定为“单一民族的国家”[注]陈永龄:《民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第153页。或“由单一民族组织的国家”[注]王天玺:《民族法概论》,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9页、第129页。,进而又根据单一民族国家很难找到的现实而得出“民族国家”只是“理想中的国家形式”[注]宁 骚:《国家与民族——民族关系与民族政策的国际比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67页。甚至就是“一场虚构”[注]宁 骚:《国家与民族——民族关系与民族政策的国际比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66页。的结论,导致了对民族国家的误读。21世纪初异军突起的民族政治学,在“对民族国家再认识”的研究中,通过对民族国家源流的梳理而重新肯定了民族国家,进而厘清了当代中国的民族国家性质。在认识突破的基础上,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的关系逐渐明晰,中华民族研究也因此而被置于中华现代国家的基础之上,不仅获得了坚实的理论支撑,而且被提升到现代国家的层面来进行研究,突出了中华民族研究与国家治理的桥接关系,打开了中华民族研究与国家治理理论的逻辑通道。
中国经济总量2010年超越日本而居于世界第二位以后,国家发展步入了新阶段,国家崛起便浮出了水面,并面临着国家间竞争空前激烈的局面。在这样的形势下,曾经将“一盘散沙”的中国人凝聚成为整体并聚积起巨大能量的中华民族这个社群形式和文化标识,再次成为加强国家团结、增进国民共识和凝聚国民力量的必要形式并被历史突出出来。中共十八大后,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中华民族是命运共同体的论断、增强中华民族认同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要求的提出,中华民族被前所未有地凸显,中华民族研究也再掀高潮。
从中华民族研究的总体进程来看,尤其从当前中华民族研究的状况来看,既有相对稳定的研究角度,也有表达政治态度或意识形态认同的观点阐释,当然也不乏随波逐流的附会之谈。但是,凡是具有稳定性的研究,都体现出某种特定的研究视角。而且,在研究中由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研究的切入点、路径、关注点及最终成果也会有所不同,所形成的观点大相径庭的情况也不鲜见。在此条件下,对研究视角进行反思,就成为中华民族研究持续推进并走向成熟所必须思考的根本问题。
从总体上看,目前的中华民族研究大致有以下三种较为稳定的视角。
一是民族视角。近代以来尤其是当代中国对于民族的认识,是在民族概念引入后形成的,深受苏联民族理论和政策的影响,也加入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逐渐形成了独特的认知和观念。在这样的条件下,对中华民族的认知就难以与对56个民族的认识区分开来,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出现以类似于对56个民族的认知的角度来看待中华民族的情况,中华民族的形成、发展和性质也就总是从族际关系的维度来论述,于是便形成了独特的民族视角。
二是文化视角。中华民族被界定为中国历史上所有民族群体的统称以后,中华民族也就被当作历史文化现象来看待了。客观来看,中华民族虽然是近代以来构建起来的现代民族,但也是中国历史上族际关系发展的产物,深植于中华文化的土壤之中,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因此,从挖掘中华民族文化内涵的角度来揭示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民族情感、民族精神、民族心理、文化传统内涵的研究便大行其道,从而形成了中华民族研究的文化视角。
三是国家视角。中华民族研究的国家视角,是政治学尤其是民族政治学看待中华民族的基本视角。“政治学长期流传的一句名言是:政治学始于国家,也终于国家(political science begins and ends with state)。”[注]俞可平:《中国政治学的主要趋势》,《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政治学尤其是民族政治学,自然高度关注国家问题,并从民族与国家的关联中来看待和研究民族现象。随着对民族国家研究的深入,民族与国家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被揭示了出来。在此基础上,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即民族国家结合起来的研究持续展开,于是便形成了中华民族研究的国家视角。
从目前中华民族研究的状况来看,绝大多数研究采取了民族视角和文化视角,国家视角的研究受到关注并出现增强的趋势,学术影响也日渐凸显,但投入的资源偏少,研究成果有限,相对于其他视角的研究而言处于弱势,成为了中华民族研究的短板。然而,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国家形式的政治共同体,具有突出的政治内涵和国家属性,国家视角研究的缺乏或薄弱,必然会导致对核心问题的偏移,进而致使对中华民族进行全面而准确认知的目标难以达成。
“民族”概念及其所指称的稳定人群共同体,首先形成于欧洲,并且与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这样的民族就是民族国家中的“nation”。这样的民族共同体是在王朝国家整合起来的人群共同体基础上由民族国家的构建进一步塑造成型的。民族国家的塑造作用是民族形成尤其是定型的关键。黑格尔就认为:“民族不是为了产生国家而存在的,民族是由国家创造的”[注]转引自王缉思:《民族与民族主义》,《欧洲》1993年第5期。。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更是强调:“并不是民族创造了国家和民族主义,而是国家和民族主义创造了民族。”[注][英]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李金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0页。这样的现实表明,民族具有深厚的国家属性,抽离了民族的国家属性,民族将不复存在;剥离了民族的国家属性,就无法真正把握民族的本质。
随着民族国家制度体系对国民进行组织以及孕育国家能力方面的绩效的不断显现,民族国家这种政治形式得到了广泛的接受和效仿,影响也在不断扩大,进而又促成了民族国家世界体系的建立。在此背景下,“民族”概念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并逐渐稳定成为描述与民族国家结合在一起的稳定的人群共同体的基本概念。[注]在民族概念稳定以后,相关的研究逐步形成并不断拓展。随着民族研究的拓展,其他的人群共同体也被研究者以“民族”概念来描述和分析,从而使民族概念有了更加丰富的内涵。但本原意义上的民族概念是与民族国家结合在一起的,这既是历史事实,也是正确认识民族必须重视的基点。
中国自秦统一后便建立了以强大中央集权政权为本质特征的王朝国家。封建王朝通过强有力的中央政权以及相应的行政体系而实行统治,并维持国家政治体系。在王朝国家政治框架中,并不存在将全体国民整合为一个整体的必要性,也不具备将国民整合起来的社会政治机制,因而既没有形成民族这样的社会组织形式和稳定的人群共同体,也没有形成相应概念。中国的民族概念,是梁启超从西方国家引入的。他在引入民族概念以后,又创造了“中华民族”概念,从而为中华民族的构建奠定了基础,也为中华民族研究提供了前提。
中华民族概念的形成和中华民族的构建,都是在古老中国通过现代国家的构建而实现由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过程中实现的,与现代国家即民族国家的构建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换一个角度来看,“民族”概念的引入及中华民族概念的创制,本质上都是对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思想回应和学术回应。[注]有学者指出:“梁启超率先提出‘中华民族’这个概念,是因为一方面要维护大清帝国遗留的族群和疆域,另一方面要顺应当时国际上所谓‘民族国家’潮流。因为当时世界趋势是建立‘民族国家’……为了符合这个‘民族国家’的模式,就要塑造整个的‘中华民族’。”葛兆光:《什么时代中国要讨论“何为中国”?》,《思想战线》2017年第6期。在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进程中,中华民族也在一步步地构建,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最终形成,构建起了以中华民族为族称的现代民族。中华民族与新型的国家便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是中华民族的民族国家。
从概念(族称)的本原和实际形成来看,中华民族都是一个现代民族,与现代国家即民族国家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具有充分的国家属性和丰富的国家意涵。中华民族的国家属性并不是外部附加的,而是内涵和深嵌于这个现代民族之中的本质属性。面对这样的现代民族,国家视角的认知和研究是不可或缺的。中华民族研究的国家视角,是中华民族本质的要求。
但是,中华民族研究的国家视角并未得到持续地坚持。新中国成立后,中华民族支撑起了中华现代国家的大厦,并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华民族已经作为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人们对之习以为常。但与此同时,逐步构建起来并成为中华民族之组成部分的各民族尤其是少数民族[注]中国近代以来的民族构建,是伴随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而形成的重要社会政治过程。通过民族构建,一方面,众多的族类群体经过长期交往交流交融,在“中华民族”族称下凝聚成为了一个现代民族;另一方面,众多的历史文化群体也在自我凝聚并最终成为了56个民族。关于中国近代以来的民族构建过程,可参阅笔者的《中国民族构建的二重结构》,《思想战线》2017年第1期。则被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急剧地凸显出来。
新中国成立后,在通过在全国范围内建立统一政权和制度而完成现代国家构建的过程中,尤其是这一进程在边疆多民族地区推行的时候,牵涉少数民族的各种矛盾和问题就横亘在了前进的道路之上,直接关乎民族国家构建及党和国家政治任务的完成。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形成的民族理论和政策得到了很好的运用并发挥了重要作用。党和国家为了疏通民族关系而深入开展民族工作的同时,围绕民族识别以及在此基础上通过有效维护少数民族权利而解决构建新型民族关系的问题,投入了大量的资源来开展工作,从而形成了富有特色且规模宏大的民族研究。
为了适应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而开展的民族研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受到了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随着研究所形成的认识和观念成为民族理论和政策的重要内容并日益意识形态化,以及相关的政策体系的形成和长期实施,民族研究的地位和影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逐渐成为当代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领域。但是,正如费孝通指出的那样:当代“中国的民族研究限于少数民族”,[注]费孝通:《中华民族研究的新探索》,载费孝通主编《中华民族研究新探索》,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3页。原文为“中国的民族研究限于少数民族,势必不容易看到这些少数民族在中华民族整体中的地位,以及它们和汉族的关系。”其概念的使用、关于民族的基本观念皆以少数民族为核心内容,并逐渐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民族观念、民族话语和民族研究范式,进而逐渐地模式化、固定化和意识形态化。
当代中国的中华民族研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的。在民族研究的框架中,中华民族往往被当作类同于国内各民族的人群共同体看待。虽然费孝通曾针对性地强调“中华民族和它所包含的50多个民族都称‘民族’,但在层次上是不同的”,[注]费孝通:《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4期。但这样的局面终究未能改变。以这样的眼光去进行研究,中华民族的国家属性也就不可避免地被遮蔽或被过滤掉了。国家角度的中华民族研究也就无从谈起了。于是,这样的现象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是,中华民族被界定为中国各民族的统称,被当作了历史文化现象,中华民族的实体性逐渐被模糊和蒸发;二是,从“民族研究”的角度来认知中华民族,就常常将其与国内的各民族相混淆,其政治属性、社群组织意义逐渐被淡化和模糊化;三是,中华民族被视为贯穿于中国整个文明历史的现象,其与中华现代国家构建、与中国近代社会巨变或文明转型的关系也就被漠视或割裂了。由于如此,中华民族在现实中被虚化和在认识中被否定的结果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这从反面说明,如果将中华民族的国家属性剥离出去或加以遮蔽,仅仅以特定语境下的民族概念来对其进行诠释,就无法对中华民族形成全面而准确的认知,甚至会导致事与愿违的后果。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今天,中国的发展进入新的阶段,国家发展对中华民族具有了新期待。不论是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实现国家发展目标,还是在中国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快速转型过程中加强国家治理,都离不开一个高度凝聚而强大的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的凝聚和力量的迸发,已经成为实现国家发展目标的必不可少的条件。因此,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成为了凝聚国家力量和表述国家发展目标的最有效方式。党的十九大更是以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来划分当代中国的发展阶段,并把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并列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任务。这一系列的论述表明,今天日渐凸显的中华民族是与国家发展和国家治理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国家意涵十分突出,从而将看待中华民族的国家视角凸显了出来。换句话说,今天中华民族前所未有的凸显,是从国家角度看待中华民族的必然结果。
从中华民族的本质来看,以及从今天中华民族凸显的社会历史根据来看,国家视角是中华民族研究的恰当视角,在中华民族研究中不可或缺。只有从国家角度来认识中华民族,才能抓住问题的根本,对中华民族形成准确、全面的认知,并使中华民族对于今天国家治理和国家发展的功能得到充分发挥。
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就是从国家的角度、从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结合的角度来看待中华民族,进而廓清中华民族的国家属性,揭示中华民族对于中华现代国家构建和现代国家制度的意义,探求中华民族建设和通过中华民族建设来探寻国家发展的有效路径。
首先,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把中华民族置于近代民族形成的历史进程中考察,在厘清民族的本质的基础上,揭示中华民族概念的本质,进而挖掘中华民族的国家属性。
民族最早形成于欧洲,是欧洲特定社会历史条件的产物。历史上广阔的西欧,由于罗马帝国的扩张而导致的罗马化、蛮族的入侵,对原有文化的破坏以及普遍信仰基督教等诸多原因的影响,人口同质化的程度普遍比较高。“封建的欧洲没有民族的概念,也没有现代意义的‘国家’。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等等更多地是一些地理概念,是一些广大的地理范围,对一般百姓来说,它们表达的意义并不比一座小丘或一块沼泽的名称在内容上具有更丰富的含义。”[注]钱乘旦:《世界现代化进程》,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7页。实际存在的是一个“结合了世界主义的理念和地方主义现实”的政治体系,[注][美]莱斯利·里普森:《政治学的重大问题》,刘 晓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278页。并由基督教“把整个封建的西欧联合为一个大的政治体系”。[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05页。中世纪末期,崛起的王朝势力逐渐解构了基督教普世世界国家,进而通过王朝的统治并辅之以文化和经济力量而将国内居民整合为一个整体,从而出现了民族主义思潮以“民族”(nation)概念来指称的人群共同体。
王朝国家框架内形成的民族群体的自我意识觉醒后,逐渐演变成为与王朝对立的社会政治力量。为了缓解二者不断加剧的对立,一种以完整的制度体系来保障民族成员权益而获得民族认同为基本特征的国家形态,逐渐取代曾经的王朝国家。这样的国家形态,就是民族国家(nation-state)。王朝国家整合为整体的人口,也在此过程中实现了国民化,并在这样一套维持和保障国民权利的制度体系中实现了凝聚,从而成为有机的国民共同体。这样一个经由人口的国民化和整体化而形成的国民整体,就是近现代意义上的民族。这样的民族共同体,也成为了重要的社会组织形式和社会政治机制,反过来在现代国家形成和欧洲现代文明的构建中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
近代中国在自救图强道路的探索中接触到了民族国家并受到影响,从而将与之结合在一起的民族概念引入中国,并创造了中华民族的族称,进而又促成了中华民族的构建,最终构建起了一个以国民整体为具体形态的现代民族。[注]关于中华民族的构建,可参阅笔者的“中华民族的性质和特点”,《学术界》2015年第4期。这正是“中华民族和它所包含的50多个民族都称为‘民族’”,但中华民族又与56个民族根本区别的根源所在。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以这样一种在厘清现代民族演变脉络基础上所形成的民族观来看待中华民族,因而便要十分注重中华民族的国家属性。
其次,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把中华民族的构建与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结合起来,全面揭示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在构建过程中通过相互促进、相互塑造而形成的国家属性。
在中华民族概念出现并形成概念牵引以后,中华民族便在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进程中逐渐形成。这样的构建过程又由相互衔接的两个环节组成:一是将在数千年的王朝国家体制下形成并长期延续的人口形态,即分属于不同家庭(家族)又从属于王朝政权并以臣民形式存在的人口,从王朝的统治和家庭(家族)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使其转化成为现代国家的国民,即人口的国民化,对阻碍现代社会形成的传统社会结构实现了釜底抽薪;二是在人口国民化的基础上,将分散的国民通过民族国家制度体系的构建而凝聚起来,实现国民的整体化,从而成为一个以“中华民族”为族称的国民整体。[注]作为现代民族的中华民族,本质上就是一个国民共同体,它的构建本质上是国民整体化的过程。关于这一点,可参阅笔者的《塑造国民的整体性:中华民族构建的内在逻辑》,《江汉论坛》2018年第8期。而这一切都是在民族国家构建的整体框架中进行的,而且中华民族的构建与中华现代国家的构建相互支撑、相互塑造、相辅相成。随着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完成,中华民族就获得了国家形式并完成了构建。中华民族的构建与中华现代国家的制度体系的构建不可分割地镶嵌在一起。因此,中华民族的国家内涵既是民族概念所带来的,更是在与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互动中沉淀下来的。因此,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便十分注重中华民族国家属性的历史形成,把中华民族构建与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进程结合起来,在梳理二者的互动过程的基础上去揭示其与中华现代国家在相互塑造过程中所积淀的国家内涵,将中华民族的国家属性具体化。
再次,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要把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的运行结合起来,深入挖掘中华民族作为重要社会政治机制的内涵,全面揭示中华民族对于中华现代国家的意义。
从国家形态演进和民族国家构建的历史进程来看,民族在民族国家构建和发展中扮演着关键性的角色。正是民族所包含的一系列社会政治机制的构建,尤其是国民个体化、国民整体化等机制的建立,民族国家的制度体系才得以一步步地建立起来。而民族国家制度的构建,又对民族的个体成员和整体进行了全面的改造和重塑,从而将民族塑造成为与现代国家结合在一起的稳定的国民共同体。
对于原生形态的西方民族国家来说,民族对民族国家的支撑作用是明确的事实,并成为了人们的共识,所以并未引起关注。但是,一旦这样的社会政治机制受到影响,其对民族国家的支撑作用受到损害,相关的研究就随之而起。亨廷顿对美国国民特性和国家认同的研究,就是对作为国民共同体的民族与民族国家关系的研究。该研究的形成和影响的扩大,进一步突出了民族机制与民族国家的意义。
中国的现代国家即中华民族国家,其构建就是在中华民族构建的支持下实现的,民族国家构建起来后又是在中华民族的支持下而实现正常运行。中华民族是中华现代国家的基石。如果这个基石动摇或弱化,中华现代国家大厦的稳定就会受到损害。由于如此,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就要聚焦这个问题,深入挖掘中华民族作为社会政治机制的作用,探求中华民族支撑中华现代国家制度的机制和实现方式。
复次,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要把中华民族与国家统一、稳定和发展结合起来,努力挖掘中华民族作为社会政治资源的意义,使中华民族研究服务于国家的治理和发展。
中华民族是在中国历史上众多族类群体交往、交流、交融的基础上形成,与历史上的族类群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又是按照现代民族的要求并在中华现代国家构建中逐步构建起来的,具有现代民族的基本特征,是典型的现代民族。它具有在长期历史过程中积淀并由悠久的中华文明涵养而形成的丰富的历史内涵,因而更加坚韧、更加顽强、更具有生命力,蕴涵着更加强大、持久的力量。从这样意义上说,对于国家的统一、稳定和发展来说,中华民族本身就是丰富的社会政治资源。从这样的实际出发,国家视角的研究,注重中华民族的资源价值,深入挖掘中华民族对于中华现代国家制度体系、对于国家的统一和稳定、对于实现国家发展目标,以及对于实现中国梦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义,使中华民族研究与国家的治理与发展紧密结合。
最后,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全面审视中华民族对于国内民族关系的影响,把中华民族研究与党和国家关于民族问题的理论和政策结合起来,研究中华民族对于民族理论和政策体系构建的意义。
中华民族在民族概念引入并产生一定的社会动员作用的条件下,伴随着中华现代国家的构建而逐渐形成。但是,民族概念进入中国之时,古老中国正在孕育着激烈的社会变革,族际关系的演变也出现了新的动向:一是历史上众多族类群体在长期交往交流交融基础上融为一体的趋势日渐明显;二是历史文化性质的众多族类群体的自我意识也出现了觉醒的苗头。在此条件下,蕴涵着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民族概念引入后,便形成了二元性的社会动员过程,一是导致了“中华民族”概念的形成,并对形成统一民族整体的社会思潮产生了动员作用;二是形成了“少数民族”的概念,并对各个族类群体朝着民族实体方向运动产生了动员作用,进而导致了中华民族的构建与中国各民族尤其是少数民族的构建,形成近代以来独特的二重性的民族构建,[注]关于中国民族构建的二重性,可参阅笔者的《中国民族构建的二重结构》,《思想战线》2017年第1期。最终既构建了中华民族,又构建了56个民族。
在这样的民族国情条件下,脱离56个民族而孤立地来看中华民族,或脱离中华民族来看56个民族及其相互关系,都不可能形成全面而准确的认识。针对这样的现实,国家视角的研究,就要把中华民族与各个组成单元结合起来研究,在此基础上来进行相关的理论构建和政策构建,既要避免因为割裂二者之间的关系而出现理论偏差和政策偏差,又要努力促成有利于中华民族的巩固和有利于中华民族大家庭中良好族际关系的民族政策体系的构建。
综上所述,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有自己特定的内涵和要求。但是,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不排斥其他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并应努力使之与其他视角的研究契合,进而促成一种多种视角研究相互配合、相互激荡、相互促进的生动活泼的局面,共同促进中华民族研究的发展,肩负起时代赋予中华民族研究的使命。
国家视角中华民族研究的进一步加强,将为中华民族研究打开一片新的天地,并将在研究不断深入的过程中构建起一个关于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建设以及通过中华民族建设来实现国家发展目标的理论体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以下问题尤其需要关注。
一是,中华民族构建的历史过程。作为现代民族的中华民族是在中华现代国家构建的过程中构建起来的。这样的构建过程又是在古老中国由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背景下展开的,与传统社会改造和国家重构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不仅经历了中华民族观念的形成、传播和动员,以及人口的国民化、国民的整体化等多重复杂的社会政治进程,而且又同国内的矛盾及帝国主义入侵和殖民统治导致的矛盾纠缠在一起,是多重内容导致的多个线索交织的历史过程。在如此复杂的历史进程中,厘清中华民族的构建及其本质的形成,是一个重大的社会历史课题,不仅要投入大量的研究力量,也需要由时间来体现的历史空间距离。
在今天中国发展的现实将中华民族再次凸显的时候,观察这一复杂历史进程的时间和空间条件已经形成,历史长时段研究的条件已经逐步具备。因此,今天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必须关注这一根本问题,通过深入的研究来厘清中华民族形成的逻辑进程和历史过程,进而揭示中华民族的本质,确立符合事实且完整的中华民族观。
二是,中华民族的性质及其内部结构。中华民族的构建过程,是在中华文明的历史源流基础上实现的。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古老中国,在巨大疆域范围生活的人口,由于区域环境的差异而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差异性的文化又将其凝聚成不同的历史文化共同体,用现代的民族概念去加以描述的话,它们就是形态各异的古代民族。这些民族共同体在长期交往交流的过程中逐渐交融,逐渐地凝聚成为一个整体(这样的整体主要表现为一种一体化的趋势而非实体)。近代中华民族概念形成后的中华民族构建,就是将众多族类群体在中华民族族称下凝聚为一个整体的过程。由此形成的中华民族,是历史上族类群体发展的继续和必然结果。但是,这些日渐凝聚为一个整体的各个族类群体,在中华民族构建的同时,也逐渐地朝着民族的方向演进,并通过民族识别而成为了民族。这样一来,中华民族也就成为了由56个民族组成的更大的民族实体。如果说欧洲的民族是由公民组成的,那么,中华民族则直接由56个民族组成,是“民族的民族”。
这样的结构性特征不仅蕴涵着丰富的历史内涵,而且体现着中华民族的性质和特点。因此,要准确把握中华民族的内涵,除了要将其与中华现代国家的互动结合起来,还必须与结合成中华民族的各个民族及其关系结合起来。事实上,相当一段时间出现和存在的淡化甚至否定中华民族的认识,都与未能准确把握它们之间的关系,过分强调组成中华民族的各个民族的实体性直接相关。组成中华民族的各个民族单元如果不受中华民族整体性规约的发展,作为整体的中华民族被虚置就难以避免了。针对这样的现实,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必须关注中华民族的结构性特征,并在厘清其内部结构关系的基础上给出中华民族的准确界定。
三是,中华民族支撑中华现代国家的机制。中国近代探索自救图强的先贤们,在经过了诸多的挫折后,选择了通过对传统国家制度的改造和现代国家构建而实现由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路径。现代国家的构建是中华现代文明形成的关键。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是这样的现代国家。在界定中华现代国家的时候,为了凸显组成中华民族的各个民族的地位,“多民族国家”成为了常用的词汇。但是,中华现代国家实质上是一套完整的制度体系。而由这样的制度体系塑造的国家形态,最早出现于欧洲,就是取代王朝国家的民族国家。中华现代国家具有突出的中国特色,但就其制度结构的类型而言,属于民族国家的范畴。因此,当代中国从国内民族结构的角度来看,是多民族国家;从国家制度结构或制度体系的角度来看,则是民族国家。
民族国家由于与民族结合并具有民族的内涵,所以以“民族”来定义,但它本质是一套通过保障民族成员的权利而实现民族与国家结合的制度体系。民族国家的构建、民族国家制度体系形成,都与民族所内涵的人口国民化、国民整体化以及民族对国家的认同等一系列的机制结合在一起,是由这一系列的机制所支撑的。当代中国的制度体系的构建和运行,也与中华民族的支撑作用分不开。而中华民族的本质和属性,也是在支撑中华现代国家制度体系过程中逐渐塑造定型的。因此,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当然要关注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的关系,尤其是要关注中华民族作为社会政治机制而支撑中华现代国家的问题,进而揭示中华民族的本质内涵,并凸显中华民族建设对于国家建设和国家发展的意义。对于这样一个十分重要而又缺乏深入研究的问题,当前的中华民族研究尤其要给予关注。
四是,中华民族与国家认同的关系。现代国家即民族国家与传统国家的本质性区别之一,是国家的维持和巩固有赖于国民的认同。国家的合法性成为了国家维持和巩固的道义基础,并发挥着基础性作用。而民族国家的合法性的形成和构建,又与民众对国家的认同直接地结合在一起。对于国内存在多个民族或族裔群体的国家来说,由于国民分属于不同的民族或族群,国家认同的形成和巩固面临的问题更加复杂。一旦国家认同受到侵蚀并衰弱,国家的道义基础就会丧失,国家就会面临严重的风险。苏联的解体就与国家认同的衰弱直接相关。美国也由于多族化问题的突出而使国家认同面临严重的挑战,并威胁到民族国家的存续。亨廷顿为此而深深地忧虑,并写下了《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一书,把国家认同凸显为社会科学研究的重大问题而引起世界范围的关注。[注]可参阅笔者的《“亨廷顿之忧”发出了一个严重的警示》,《思想战线》2017年第5期。因此,民族对国家的认同状况,就不仅是国家建设研究的重大课题,也是国族研究绕不开的问题。
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是中华民族的民族国家,对中华民族的认同与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认同就成为同一问题的不同侧面。经由中华民族认同而实现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认同,也就成为国家认同形成和巩固的重要途径。但是,中华民族认同与其所包含的各个民族的认同之间是存在着张力的。各个民族的认同以及如何在各个民族认同的基础上维持或增强中华民族认同,就成为具有相当复杂性的问题。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当然要关注这样的问题,并探讨经由中华民族认同而促进国家认同的有效途径。
五是,中华民族建设的实现途径。在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制度体系的构建和运行、与国家的统一和稳定、与国家发展目标实现的有机联系已经凸显,尤其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已经被确认为国家发展目标并写入了宪法和党章的情况下,加强中华民族建设已经成为了重大的社会政治工程。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提出,中华民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的论断,成为增强各族群众对中华民族认同的号召。党十九大报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的要求,不仅蕴涵着加强中华民族建设的要求,而且形成了中华民族建设的明确指引。然而,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丰富内涵和多种属性的人群共同体,加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增强中华民族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要求,只有与中华民族内涵和属性相关的各个方面和各种具体的机制结合起来,构建起一系列促进中华民族凝聚和一体化的机制,才能落到实处并真正发挥作用。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应该关注这一问题并发挥切实有效的作用。
六是,中华民族巩固和发展的政策支持。突出的结构性特征表明,中华民族的巩固和发展的根本是促进其一体化。而中华民族一体化的实现和提升,则与它所包含的各个民族及其相互关系直接相关。如果作为组成单元的各个民族各自独立发展,那么中华民族这个整体的实体性就难以保障。如果说中华民族是一个大家庭的话,那么,家庭的各个成员任意发展,大家庭本身就难以避免被虚置的后果。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中华民族被虚置、出现虚拟化的走向,就与对各个民族性质和地位的认识出现偏差及相关的政策直接相关。一些地区民族关系中出现的突出问题,也与这样的认识和政策偏差直接相关。
今天党和国家政策决策中有关中华民族的论述,实际上是民族关系和民族工作方面的元政策,对中华民族巩固和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但是,如何根据党和国家民族问题上元政策的实质和要求来构建具体政策体系,仍然有诸多的问题需要解决,既涉及对原有政策体系的调整,剔除不利于中华民族巩固和发展的内容问题,[注]不仅是民族政策中存在不利于中华民族的内容,在边疆多民族地区实行的其他政策中也存在同样的情况。如一些地区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界定为汉语,进而将其与少数民族语言并列甚至加以贬低,对中华民族的巩固和发展造成了消极影响。国家的语言政策并不是单纯的文化政策,而是政治政策,攸关中华民族的凝聚和巩固,必须加以重视。又涉及促进或有利于中华民族巩固和发展的政策的制定问题。诚然,其中涉及的具体政策问题,应当由相关政策部门研究解决,而涉及的理论阐释和理论说明的问题,则是国家视角的中华民族研究应该肩负起的责任,必须给予高度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