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美来 王正绪
2018年10月底,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正式访问中国。金秋的北京街头挂起了中日两国国旗,提醒人们两国关系出现了重大变化。安倍访华期间,中日双方就“一带一路”等重要议题取得了有意义的成果。与此同时,美国总统特朗普表示将在年内实现第二次和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会晤,进一步推进朝鲜半岛无核化和朝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同月,朝韩方面也传出消息,板门店共同警备区内所有地雷已经清除,自11月起,双方将从板门店撤走己方全部武器,朝韩为拉进距离而向前推进工作的力度可观。种种迹象表明,在全球局势深刻变化的大背景下,东北亚迎来了破除“亚洲悖论”的良好时机。
【从“亚洲悖论”到“亚洲一体化”】
在2014年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CICA)第四次峰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亚洲的问题归根结底要靠亚洲人民来处理,亚洲的安全归根结底要靠亚洲人民来维护。亚洲人民有能力、有智慧通过加强合作来实现亚洲和平稳定。”他还强调:“要推动共同发展和区域一体化进程,努力形成区域经济合作和安全合作良性互动、齐头并进的大好局面,以可持续发展促进可持续安全。”可以发现,中国近年来正在积极谋划破除“亚洲悖论”。
东亚与其它地域相比,区域内安全问题突出,但同时,相互贸易依存度也非常高。换言之,东亚国家之间在保持着较为紧密的贸易关系的同时,也一直处于安全矛盾的状态中。这就是“亚洲悖论”。亚洲不少国家在经济上与中国密不可分,但在安全上却要依赖美国,这一困境使得它们既不能和中国走得太近,又不能和美国走得太近。
那么该如何摆脱“亚洲悖论”,又如何将此状态转换为“亚洲一体化”?首先需要缓解中日之间的“悖论”状态。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中国对日贸易依存度比日本对中贸易依存度更高。但进入1990年代中期,日本对中依存度开始超越中国对日依存度。这意味着,按实际GDP计,中国的经济规模已经超乎日本。1990年代至今,中日关系处于典型的“亚洲悖论”状态,两者在经贸方面的关系突飞猛进,在政治安全方面的矛盾却始终持续。
一般认为,中日关系的主要矛盾有:历史问题、东海问题、台湾问题等,问题之间层层累累,相当复杂。严格说来,这些问题与“亚洲悖论”互为因果,之所以形成“亚洲悖论”,是因为上述一系列问题的影响;而“亚洲悖论”又会反过来导致这些问题难以解决甚至恶化。尤其日本国内部分人士向来对中国崛起十分敏感,对中国一直保持双重态度,一边要搞经济合作,一边为抵制中国崛起而加强美日军事同盟、编入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同时强化自身的军事力量。在这样的情境下,若中国对日压力太大,日本就只能维持与美国的安全和战略关系,中国则难以在与日关系上有所进展。
中日关系的“悖论”状态近来似乎迎来了解决契机。首先,从贸易对称性看,中外之间的贸易非对称性不断增加。其次,特朗普对自由国际秩序的肢解行为让世界感到困惑,日本也不例外。再者,这些年来日本在“一带一路”、朝鲜半岛无核化等议题上一直被忽略,没能主导东北亚政局。这时,若中国采取“结者解之”的态度激励日本,给后者提供诱因,不仅能重新创造在经贸方面合作的机会,而且还可能迎来政治安全方面的转机。所谓“结者”,是基于主动地位推动合作与和平,而非导致矛盾与反目。可喜的是,在外部环境压力下,中日共同维护自由贸易、开创新市场的愿望近来逐渐转化成了具体的双边成果。
【中日韩“各司其职”】
历史证明,东北亚局势向来易受外部因素影响。1971年的“尼克松冲击”深刻影响了中日关系。尼克松访华的第二年,中日关系正常化,《中日联合声明》发表,随即双边贸易与人员交往变得活跃。如今的“特朗普冲击”也影响到了中日关系。可以说,在特朗普强势推进一系列不利于国际经贸合作的措施后,中日关系获得了向好的动力。2018年内,中日政府首脑实现互访;更有消息表明,中国可能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全面进步协定》(CPTPP)。这是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后,在日本主导下,余下11国最终谈成的协定,将于2018年底生效。如果中国积极加入,一方面能显示出对日本在地区和全球自由贸易中的支持,另一方面也能彰显中国对自由贸易的坚持。
种种迹象表明,东北亚的总体格局正在发生历史性变化。面对变化,日本最合适的调整应当是回归当年吉田茂首相的外交实用主义路线。1951年,吉田茂撰文写道:中国乃是邻国。从长期看,地势与经济规律一定会跨越意识形态与人为的贸易障碍。可见,吉田茂早就认识到中国是不可忽略的外交对象。他知道,意识形态矛盾与贸易障碍不会成为永久的影响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外交实用主义并不意味着“亚洲悖论”状态的巩固化。吉田茂曾提出的“重经济、轻军备”外交战略有益于缓解日本与周边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确立了战后日本的和平发展方向,谋求的是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利益实现的手段不是军事霸权,而是贸易交流,日本近来以修宪为代表的右倾化就违背了外交实用主义路线,不仅让周边国家心存疑惧,加剧安全矛盾,加深“亚洲悖论”状态,还会刺激朝鲜,使东北亚和平机制难以实现。长此以往,贸易及投资环境将受到影响,可能连一般的经济合作与交流也保不住。因此,日本应当顾全大局,积极参与超越“亚洲悖论”的中日共同发展渠道,主导制造东北亚多边沟通机制。日本若担心自己在共同议题上被忽略,缺乏话语权,就更要勇于站出来,成为主事者。
韩国介于中日之间,既与日本具有政治体制上的共性,又同中国在历史问题上站在相同立场,因此能起到调解中日过度竞争的作用。换言之,韩国可以作为东北亚格局的“平衡手”。“东北亚平衡手”是卢武铉政府提出的,当年曾受到不少批判,一些韩国学者认为,韩国实际上并不具有在中美或中日之间保持均衡并居中调解的实力。但進入2018年以来,韩国为东北亚地区的和平与合作做出了不少贡献。值得指出的是,韩国的“平衡手”作用会带来协同效应:韩国以半岛无核化为前提加强朝韩经济协作,进而促进朝鲜与其它东北亚国家的经济交流,朝鲜与东北亚之间的多边贸易规模越大,其对外依赖程度就越深。多边贸易才是应对朝鲜破坏性行动的有效方法,如此一来,企图增强对朝军备的呼声就会失去说服力,军事同盟也不必继续强化。
总体而言,打破“亚洲悖论”的时机正在成熟。中国可以主导共同协商东亚事务的集体性机构;日本应把握摆脱“亚洲悖论”的时机,努力成为东亚集体机构的主角,担负责任。韩国可以忠实履行“平衡手”的角色,逐渐实现“韩半岛新经济地图”等东北亚五国合作计划,积极消除东北亚的安全矛盾。在这种背景下,可以提前建成中日韩自贸区,奠定“亚洲一体化”“东亚经济共同体”的基础条件。
(作者金美来系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王正绪系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