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美 平
海洋文明,也被称为蓝色文明;陆地文明,也被称为农业文明。一直以来,以马汉的“海权论”和麦金德的“海陆国家对立论”为代表的西方中心主义占据着整个学术界,他们认为海洋文明发源于西方欧洲,海洋文明优于陆地文明,而大陆国家只有陆地文明,并且陆地文明落后于海洋文明。事实上,如果从历史唯物主义来看,一方面,西方既有海洋文明,也有陆地文明,不是仅有单纯的海洋文明,而且海洋文明不仅仅只属于西方的欧洲,在太平洋岛国、东亚、东南亚、澳洲等地也有海洋文明;另一方面,作为古老的中国,不仅在黄土地上厚植了发达的农业文明,还有源远流长的海洋文明,近代中国海洋文明的衰落并不能说明其自身没有海洋文明历史;再一方面,西方海洋文明既有先进的一面,也有糟粕的一面,欧洲殖民者的殖民统治无论怎样都不能说是文明行为。中国既有久远的海洋文明,也有发达的陆地文明,“一带一路”作为复兴海陆文明的承载体就既有历史的客观根据,又具有当代的现实意义。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既肩负着复兴中国海洋文明和陆地文明的双重使命,还承担着全球化过程中国际社会海陆统筹发展的历史责任。
在西方学者看来,海洋文明起源于西方,中国只有陆地文明也就是只有农业文明而没有海洋文明,事实绝非如此。历史证明,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在古代都有海洋文明,海洋文明不是仅仅发源于西方,中国也有源远流长的海洋文明,只不过在近代受当时国内外诸多因素影响衰落了而已。
1.中国海洋文明的历史脉络
一般认为,海洋文明的基本内涵是指以海洋为介质的生产生活方式的体现,是人类海洋实践活动的历史凝结。〔1〕安金槐认为,中华先民早在旧石器时代就开始了海上生活的谋生实践。〔2〕到新石器时代,华夏先民的海洋活动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一些地区出现了跨海的文化传播。例如,在我国辽东半岛就出土了大量明显受到山东半岛龙山文化影响的器物。〔3〕这表明在 4000—5000 年前,华夏先民就已经开始了具有海洋文明性质的零星活动。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从奴隶制社会向封建制社会转型,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相应的造船技术、天文气象、船舶定位、沿海季风规律等知识都有不同程度的掌握,船舶越造越大,巡海南行、东行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日本发现了前2 世纪的弥生文化,日本大量出土的弥生文化遗迹是中国东渡日本开拓海洋文明的有力证据。
隋朝的海洋文明主要体现在航路开拓和城市建设上。此时中国再一次实现了国家统一,国家的统一是中国海洋文明进一步发展的基础。这一时期,中国开始开辟海上航路,向东北可以通达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向南、向西则航线遍布东南亚、南亚、阿拉伯和波斯湾沿岸,海上贸易往来频繁,“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初见端倪。这一时期的中国因为海洋文明的推进诞生了发达的沿海城市,例如胶州、泉州、广州、扬州等,沿海城市的港口建设、造船业、手工业等产业日益发达,人口逐渐增多,丝绸之路沿线城市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唐玄宗年间,中国政府还设置了管理航运和海外贸易的专门官员“市舶使”;宋朝,中国多地设置了管理海外贸易的机构“市舶司”。“市舶使”与“市舶司”的出现,是中国海洋文明进入制度化、规范化的标志。这不仅说明了当时的中国海洋文明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还证明了中国海洋文明从民间的、自发的、边缘化的状态走向政府支持的、规范的、核心的发展状态。这样的发展状态一直持续到明朝中叶,“市舶司”才随着朝廷海洋政策的变化而消失。从宋代到明代的几百年间,中国海洋文明空前繁荣,进入了鼎盛时期。宋元时期,在政府出台鼓励航运、激励海外贸易政策的情况下,以航海为基础的海上贸易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从明代中叶到晚清,由于受到内部国策与外部殖民者入侵等因素影响,中国的海洋文明进展缓慢,航海业也从世界领先地位上跌落下来。国内封建主义制度内部矛盾在明清时期达到高峰,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桎梏作用进一步增强,朝廷基本上只允许官方漕运的航行行为存在,对于民间航海业开始有所限制。清朝初年,朝廷甚至实行比较严格的海禁政策,海外贸易由此受到重创,造船业因此开始衰退,中国海外贸易的规模大幅度减少,从事海外贸易从业者也大幅度减少,海外贸易的萎缩引发造船业的衰退和制造业、纺织业等的凋敝,曾经红红火火的中国海洋文明一度跌落到低谷。
西方对中国的殖民侵略使得处于低谷状态的中国海洋文明雪上加霜。从外部条件来看,西欧各国在文艺复兴、宗教改革、欧洲启蒙运动后,开始了中世纪封建主义瓦解的新时代。以地理大发现为标志,以资本主义制度革命为先导,以工业革命为后盾,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先后通过强制性海上贸易、海上掠夺、科技革命等成为先发展的资本主义国家。这些先发展资本主义国家开始了以殖民掠夺为内容的对外侵略,殖民统治下的殖民贸易也随之到来,殖民统治范围日益扩大。以英国为例,英国的殖民地面积从1800 年的 1130 万平方公里,扩大到 1876 年的2250 万平方公里,英国成为当时世界最大的殖民帝国。〔4〕而近代中国缺乏训练有素的海军,海上力量无法抵御资本主义国家的坚船利炮,在两次鸦片战争、中日甲午海战等战争中败下阵来,曾经一度蓬勃发展的中国古代海洋文明因此而遭受沉重打击。
2.中国海洋文明的文化特质
纵观中国古代的海洋文明,可以看出以下几点:一是中国古代海洋文明内容丰富。在中国古代海洋文明漫长发展过程中,呈现出了海洋文明的长期性与阶段性、曲折性与前进性、民间性与官方性、友好性与开放性并存的特点,彰显了中华民族认识海洋和重视海洋的海洋情结,表现了中国人民征服海洋、利用海洋的伟大壮举,凸显了中国人民从事海上贸易与海洋经济的热情和执着,形成了海洋意识、海洋崇拜等海洋文化。从西汉到清中期,有效的市舶管理体制、共同的海神信仰、复杂多元的贸易网络,造就了环中国海的“海上文明板块”独特的板块文明特性。〔5〕特别是中国古代海洋文明纳入到朝廷视野之后,官府对海上贸易、海上航运进行了规范的制度化管理,这毫无疑问是在航运制度层面掀开了新的一页,而航运制度和海洋秩序恰恰是构成海洋文明的重要内容。
二是中国古代海洋文明是以海洋知识和海洋技术的创新发展为根基的。海洋文明是需要海洋知识和海洋科技来支撑的,海洋知识和海洋科技是自然科学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中国古代自然科学发展历史上不可或缺的内容。中国先民在以海为生的渔业发展、朝廷组织的大型船队、民间的海外贸易过程中掌握了造船技术、天文知识、潮汐规律、船只定位等知识与技术。宋元时期,中国人就掌握了一系列先进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制造的船只不仅吨位大,而且结构合理,船体坚固。为了适合远距离航行,宋元时期的造船业对舵、帆、桨、橹等船只关键零部件进行了创新,大大改善了船只的动力系统和提升了航行的速度。为了增加安全航行,宋元时期的地文导航、天文导航、罗盘导航技术也都十分成熟。没有中国这些海上导航技术,西方的海洋文明无从谈起。
三是中国古代海洋文明彰显了中国主张的和平、平等、友好的国际关系原则。中国商船从没有掠夺过他国财富和居民,从来没有给所到之处带去战争和灾难,这是中国一向爱好和平的民族品质的表现。伴随着手工业的发展和兴起,中国沿海一带海外贸易呈现良好的发展态势。例如,明清时期粤闽海商的海外贸易与经营活动,就是形式多样、灵活多变、公平竞争的海上贸易活动,因而能够打开国际贸易市场,促进了海外诸国的经济发展。〔6〕不仅如此,江浙一带陆地上丝绸业、陶瓷业、茶叶生产等的发展从另一个侧面更加充实了中国古代海外贸易的内容。中国商船给世界各地带去的是精美的瓷器、华丽的丝绸、芳香四溢的茶叶,而且是平等交换,公平贸易,这体现了中华民族在古代进行的最初意义上的国际商品交换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准则。这些瓷器、丝绸、茶叶没有一个不是产自陆地,也说明了没有单纯的海洋文明,只有海洋文明与陆地文明并行发展的海陆融合文明。
四是中国古代海洋文明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据元代航海家王大渊的《岛夷志略》记载,元代中国的船队已经与120 多个国家存在海上贸易。明朝统治者集中全国财力打造出了当时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官方船队,在航海家郑和的率领下先后7次远航,足迹遍布亚非各国,是中国古代海洋文明的壮举。可见,中国海洋文明开拓的范围之广、涉及国家之多前所未有。虽然有人将郑和7 次下西洋与哥伦布4 次美洲之行比较,认为哥伦布远航的经济收益更大 〔7〕,但是同哥伦布的血腥殖民主义相比较,郑和船队表现出的友好和善反映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特质。
我们研究西方海洋文明的基因构成,目的是揭示西方海洋文明的本质。西方学者主张的海洋文明优越论其实质是没有认识到他们自身海洋文明的本质,我们要用西方海洋文明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文化行为表征来证明或者验证西方引以为自豪的海洋文明是怎样的一种文明。如同中国古代就有海洋文明一样,西方也有海洋文明。西方学者一直认为,海洋文明优于陆地文明,这是典型的海洋文明与陆地文明对立论。我们认为西方不仅有海洋文明,还有陆地文明;不仅有工业文明,也有农业文明,没有离开陆地文明的单纯海洋文明。
1.西方海洋文明的历史进程
西方海洋文明发源于古代地中海。考古资料证明,早在前1.1 万年前,希腊和爱琴海地区的渔猎采集者就开始渡海来到米洛斯岛开采黑曜石,用以制作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8〕此海域有众多星罗棋布的岛屿,为希腊和爱琴海地区的渔民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西方世界的克里特文明、迈锡尼文明、古希腊文明都是在地中海一带的岛屿或半岛上建立的,半岛范围狭小,可耕种土地有限,陆地资源非常贫乏,因此,半岛或岛屿周围的人只有向海洋要资源。渔猎文明的渔业就是向海洋要资源并通过海洋实现谋生的基本手段。从今天产业经济学的角度看,渔业本身就是陆地大农业的组成部分,渔业是农业的延伸和补充,渔业是海洋里的农业。
前7000 年以来,随着西亚陆地上农牧业、渔业的发展,爱琴海两岸的农牧渔业者积累了丰富的航海实践经验,掌握了很多海洋知识和航行路线。前2000 年早期,在克里特岛上出现了国家,克里特人与爱琴诸岛、希腊大陆、小亚细亚和埃及等地居民的交往日益增多。这些居民大多居住在岛上,建起了能够抗海风的房屋,依靠渔猎为生。此时,陆地是他们立足与生存必不可少的空间,这是克里特人最初的陆地文明。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指出,米诺斯是历史上最早组建海军的人,他控制了爱琴海大部分地区,统治着基克拉底斯群岛,他竭尽全力镇压这一海域的海盗活动,这是保障他自己收入的必要措施。看来,西方的海洋文明早在前2000 年就出现了海盗行为。海盗行为是指海上掠夺、绑架勒索等暴力行为,是古代地中海文明史的重要内容。
如果说近代以前西方的海洋文明还只是以海上掠夺、陆地掠夺和海陆战争为特征的话,那么,到了近代则演变为资本主义制度推进下且以海洋为依托的全球化财富重新强制性配置。近代以来,西方海上强国血腥的殖民统治是他们掠夺新陆地的新方式。葡萄牙和西班牙是殖民者统治的先锋。1415 年,葡萄牙的亨利王子率领船队出征摩洛哥,占领了北非的商业中心、地中海直布罗陀海峡战略重地休达,休达之战的胜利标志着葡萄牙海上殖民扩张的开始。1487 年,由迪亚士率领的远征船队发现了位于非洲南端的好望角。葡萄牙陆续占领了非洲西海岸的大片陆地,建立了几内亚、刚果、本格拉、摩萨比德斯等许多殖民据点,并在这些地方大肆掠夺黄金、象牙和买卖黑人奴隶。16 世纪30—40 年代,葡萄牙的殖民扩张势力达到顶峰,成为当时西欧最庞大的殖民统治帝国。
到16 世纪中叶,西班牙殖民统治也开始登场。西班牙殖民者不仅控制了加勒比海、占据了西印度群岛,还把除了巴西、圭亚那之外的整个中南美洲完全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由此形成了一个仅次于葡萄牙的殖民体系。西班牙殖民统治除了用武力掠夺美洲现有的金银财宝之外,还使用奴隶开采金银矿,这是他们在墨西哥、秘鲁、玻利维亚等地进行殖民掠夺的新方式。西班牙殖民者进行奴隶贸易、强迫奴隶开采矿藏、屠杀大批美洲印第安土著居民,所有这些殖民行为都有海上军事强制力量在支持着,海军是西班牙实施海上霸权的强大后盾。1588 年,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被英国和荷兰击败,从此西班牙的海上霸权陨落了。而后,荷兰、英国、法国相继崛起,成为海上掠夺的新霸主。
17 世纪是荷兰殖民统治的世纪。为了控制殖民地的全部商业活动,荷兰的商人资本专门组织了规模巨大的商业公司。这些商业公司由荷兰政府授予特权,他们不但可以在殖民地经商、开矿、征税和发行货币,甚至还拥有军队、能够代表国家签订条约,宣布战争与谈判,制订和颁布条令法规、开庭宣判等。在荷兰组建的商业公司中,最著名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与荷兰西印度公司。1602 年成立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强占了印度最好的土地,建立起一整套剥削制度,从中获得巨额财富,该公司在17 世纪40 年代达到全盛。荷兰西印度公司成立于1621 年,它享有与非洲西海岸和美洲东海岸以及太平洋各岛屿进行贸易的垄断特权。〔9〕海外贸易是荷兰掠夺殖民地财富的主要形式。在工业革命前,各个殖民列强都没有发达的工业,自身的制造能力非常有限,只能依靠直接的掠夺和诈骗强行获得殖民地物产,然后再把他们掠夺的产品转运到世界各地出售,从中谋取暴利。17 世纪因此而成为商业资本占据绝对优势的世纪,马克思把荷兰称为“十七世纪标准的资本主义国家”〔10〕。
17 世纪中叶以后,西欧各国为争夺殖民地的纷争愈演愈烈,在此过程中产生了新的霸主——英国。1650 年,英国战胜了葡萄牙,获得了在葡殖民地的贸易特权。1655 年,英国打败了西班牙,取得西班牙在加勒比海的殖民地牙买加及其他一些地区的贸易特权。在1652—1674 年间,英国先后通过三次战争战胜了荷兰,又获得了荷兰的大量殖民地,并不断排挤荷兰在印度的殖民统治势力。英国殖民统治的最终结果使其成为“日不落帝国”。
18 世纪中叶以后的西方海洋文明有了新内涵。英国同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殖民统治最根本区别在于英国开始了资产阶级革命和工业革命,建立了资本主义制度。相对于地主阶级,资产阶级是先进的;相对于掠夺式商贸活动,工业革命是文明的;相对于封建主义制度,资本主义制度是符合人类社会演进规律的。这使得西方国家由过去的殖民掠夺全球化转化为资产阶级集团推动的工业全球化、资本全球化和资本主义全球化,全球化的内容自然是维护西方利益的经济全球化和维护西方霸权地位的政治全球化。为了将这样的全球化制度化,国际法应运而生。比起混乱的殖民掠夺,在国际法框架下进行有秩序的掠夺是一种“文明”。19 世纪晚期的国家被分为三等:文明的、未开化的和野蛮的——国际法只能完全适用于第一等级。〔11〕国际法成为被用来合理化不平等条约、治外法权的工具 〔12〕,西方“文明”国家正是凭借这样有利于他们全球化的国际法进行西方统治东方的新殖民主义的,这种新殖民主义的直接结果是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两次世界大战埋葬了西方海洋文明和工业文明的成果,也让世界看到了“第一等级”“文明”国家的“文明”行为的实践方式。
2.西方海洋文明的内在特质
一是西方海洋文明具有掠夺性。掠夺成为西方海洋文明的主要标志,战争是掠夺的主要方式,战争与掠夺从海洋延伸到陆地,西方海洋文明与陆地文明的掠夺性清晰可见。西方古代的陆地战争与殖民、海上的掠夺与海外贸易往往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徐松岩指出,希腊人世代相传的远征特洛伊的英雄壮举,实际上就是该地区历史上一次大规模有组织的海上掠夺。〔13〕希波战争后,雅典海军逐步控制了东地中海地区海上交通要道和战略要塞。雅典帝国时期,爱琴海已经成为雅典的稳定控制区。前3 世纪末,罗马人击败迦太基人,成为西地中海霸主,罗马成为囊括地中海、地跨欧亚非三洲的庞大帝国,地中海周边被征服的各国人民要向罗马缴纳粮食、奴隶等贡物,而且这些贡物要源源不断地运往意大利、罗马。正因为在地中海一带有大量的装载有货物与奴隶的船只,海盗活动才能收获颇丰。
二是西方海洋文明具有暴力性。西方一向标榜自己是自由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发源地,自由、民主、博爱是其文化的内涵,也曾经以自由、民主、博爱为自豪。然而,西方的自由主义是殖民者肆意掠夺的自由,西方的理性主义表现为抢夺财富的执着,暴力掠夺构成了西方海洋文明的文化基因。古希腊战船在地中海搏击厮杀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陆地资源,他们攻城略地的目标就是为了能够在陆地上进行采矿和种植农作物。从这个意义上讲,西方海洋文明是在陆地资源稀缺情况下为获得更多陆地资源和财富而不惜一切手段掠夺其他陆地资源与财富过程中展开的文明。
在掠夺陆地资源与财富的过程中,充满了战争、暴力和血腥。古希腊战争从前500 年开始,一直持续了200 多年,先后发生过9 次大规模海上战争;罗马帝国为了争夺海上霸权,组建了庞大的海军,从前400 年到500 年,先后同不列颠等国发生了10 次大型海战。8—11 世纪,欧洲进入维京海盗时代。丹麦人夏季到英格兰抢劫,冬季再回到日德兰半岛。挪威人在爱尔兰、苏格兰进行殖民扩张,并在他们探险航行中发现了法罗群岛、北库德克群岛、赫布里底群岛、冰岛等。瑞典人则越过波罗的海向东对俄罗斯进行殖民统治,还在波罗的海与里海之间建立了商贸航线。
三是近代西方海洋文明具有殖民性。通过梳理近代西方海洋文明的发展过程,我们发现,海洋是西欧殖民者通往殖民地的航路,船队是掠夺殖民地财富的交通工具和装载工具,战争是强行获得殖民统治权力的基本手段。西方殖民者财富的积累和殖民地贫困、落后、畸形经济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就是世界贫富差距形成的最初根源。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西班牙的殖民扩张发展极为迅速。1493 年,西班牙占领位于今海地的殖民地,1499 年侵占委内瑞拉,1511 年攻占古巴,1519 年进军墨西哥。如果说后来者荷兰同葡萄牙、西班牙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荷兰将海上殖民扩张同商业发展结合在一起。17 世纪中叶以后,英国成为新的殖民统治者。当英国在世界上确立了自己的霸主地位之后,开始了比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更为强势的殖民统治。在亚洲,通过东印度公司对印度、中国以及其他一些亚洲国家进行殖民掠夺和侵略;在北美洲,建立奴隶制种植园,专门生产烟草、大米和蓝靛;在非洲,英国主要是猎捕黑人奴隶,运往美洲种植园,从事农业劳动。
如果上述这样的殖民统治也能称其为民主和博爱的话,那也只能是资产阶级自己的民主和对世界资产阶级自身的博爱;与其称杀戮、掠夺、剥削、欺骗、暴力、血腥为海洋文明,不如称之为野蛮的海洋文明。显然,西方的海洋文明同中国古代的海洋文明既不能同日而语,更不能相提并论,二者展现了完全不同的价值取向和海洋行为。
中国古代有发达的海洋文明,比西方海洋文明更早,只不过明清时期实施了300 年的“禁海”国策,导致了近代海洋文明的衰败。而今“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是对古代中国海洋文明的复兴,而不是中国海洋文明的开始。西方宣扬中国只有陆地文明而没有海洋文明是对中国历史的歪曲;西方不是海洋文明唯一的主宰者,更不是仅有海洋文明而没有陆地文明。从这个意义上讲,海洋文明不是西方中心主义的根据,只不过西方是借助海洋侵略了东方,又借助工业化巩固了西方强势地位和海洋文明而已。西方海洋文明的空间指向是陆地,世界列强在全球建立的殖民地就是西方征服陆地的证明。海陆的客观联系让海陆国家文明对立论没有立足之地,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中的海陆统筹发展就是合乎客观规律和社会发展规律的历史性选择。
1.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是涵盖了海洋文明与陆地文明的陆海统筹文明观,是对狭隘世界文明观的历史性创新。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既延续了古代中国历史演进轨迹,又符合当代中国地理空间结构。就古代中国历史演进轨迹而言,中国有悠久的海洋文明历史,中国人民在认识海洋、驾驭海洋、利用海洋方面积累了有国际价值的海洋航行知识与经验,形成了涵盖中国东南沿海横跨11 个省市区的海洋社会、海洋经济、海洋生态、海洋秩序、海洋民俗、海洋宗教信仰和海洋文化。就当代中国地理空间结构而言,中国是陆海兼具的国家。早在1940 年代,就有人提出中国既是一个陆地国家,又是一个海洋国家的说法。1980 年代,杨国桢先生在学界再一次提出此观点并加以论证。“中国既是东亚的大陆国家,又是太平洋西岸的海洋国家”,或称“中国是一个兼具陆海、生态环境多样性的大国”〔14〕。既然中国是海陆兼备的国家,是海洋文明与陆地文明兼具的国家,我们提出并实施“一带一路”建设就是有理有据的国策。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源自哪里的海洋文明、陆地文明,都不能简单地独自属于哪个民族、哪个国家,文明是全人类的。那种对海洋文明亦或陆地文明的属地性认识是狭隘的文明观,在全球化的今天,文明的共享性和互鉴性取代了文明的狭隘性和封闭性。习近平主席在2019 年5 月15 日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上指出:“认为自己的人种和文明高人一等,执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认识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灾难性的!”
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陆海统筹发展观还适合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如果陆海统筹发展观仅仅符合中国国情和中国历史,那么它只能在中国范围内建设。如果展开世界地图放眼望去,又有多少国家不是既有陆地又面朝大海的国家呢!地球就是把陆地浸润在海洋之中,不同的陆地被不同的海域包围着。即使是纯粹内陆国家,例如非洲的内陆国家、中亚的内陆国家,其经济社会发展也同样离不开海洋。大宗商品也要从海上运输到陆地上,然后再向纵深输送。至于东南亚、欧洲、大洋洲等地的国家就是生长在大海中的一个个岛屿上。这样一来,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因为各个国家的地理空间结构而具有了普适性,任何缺少陆地发展思维或者缺少海洋发展思维的发展观都是以偏概全的。这表明“一带一路”所蕴含的陆海统筹发展观实现了从传统的大陆史观向大陆与海洋统一史观的转变,确立了海洋史应有的学术地位,改变了学术界过去仅重视陆地史研究或把沿海地区看作陆地的延伸的偏向,把地理上的陆海一体论推向史学上的陆海并存论,进而升华为经济学领域的陆海统筹发展观,这种能级跃迁是超越西方学术界的理论创新与实践创举。发展是文明的轨迹,发展是文明的内核,发展是文明的逻辑,陆海统筹发展观是陆海一体文明观的逻辑延伸。
陆海一体文明观是对西方狭隘海洋文明观的辩证否定。陆海一体文明观是动静结合的文明观。陆地是静态的,这样陆地文明在农耕社会稳定状态下进行。当人们夸大陆地文明或者忽视海洋文明的时候,就会出现陆地文明中心论,这是以偏概全。杨国桢等学者在沿海区域社会经济史研究基础上,把沿海经济史、海外贸易史、华侨华人经济史、海疆史、海洋海业史等糅合在一起,建立海洋经济史学科,并形成了完整的中国陆地文明观、海洋文明观和草原文明观,这是对传统的中国陆地文明观的创新。大海是动态的,海洋文明在波涛汹涌中展开了历史画卷,海洋文明具有波澜壮阔的动态特质。海洋文明规定了人与海、海与海、海与陆、海与国的多重关系。西方人仅仅以近代以来这一短暂的时间段来判断其文明类型,不仅是狭隘的历史观,也是狭隘的地理观。近代以来西方海洋文明只是世界历史中海洋文明的一个阶段和一个组成部分,而把这一个阶段或者一个部分看成是中心或全部,是严重违背历史原貌和文明内涵的。即使是研究西方海洋文明也要从人类文明史来界定西方海洋文明的地位与作用,西方海洋文明的阶段性不言而喻。
2.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超越了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基础上的生态文明观,是对工业文明中心论的批判与创新。一直以来,西方学者认为,农业文明就是陆地文明,把农业文明看作“黄色文明”;把工业文明等同于海洋文明,因此把工业文明看作“先进文明”。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学者认为,海洋文明优于陆地文明、工业文明优于农业文明,海洋文明与工业文明是中心,而陆地文明与农业文明处在边缘。事实真的如此吗?让我们来仔细分析一下。
在人与自然关系的演进中,人类经历了渔猎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之后进入后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文明到底是怎样的文明?有学者认为后工业文明是信息文明,还有学者认为后工业文明是智能文明。那么,我们用什么文明来概括后工业文明呢?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也会随着不同文明而发生变化,人类从敬畏自然到顺从自然,又从顺从自然到人类中心主义再到非人类中心主义,人类的理性之光照耀到自然后形成的态度是否符合历史的逻辑。如果说农业文明是人类敬畏自然、顺从自然的集体心态,那么,工业文明就是人类中心主义的真实写照,而生态文明才是人类理性主义的阳光普照。
传统观念认为,农业文明都是在陆地上进行的,因而农业文明等同于陆地文明。事实上,陆地与海洋都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而农业文明就是最初的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作用关系的表现形式,种植业、畜牧业是农业文明的内容,渔业也是农业文明的内容,只不过前者是在陆地上进行的,后者是在水域中进行的。古代先人以种植业为生和海边渔民以打渔为生都是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的方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说明农业文明与海洋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同源同根的人类原始求生存动机。从这个意义上讲,原始海洋文明从属于农业文明,都是人类敬畏自然、顺从自然的行为选择。
如果说农业文明是依靠经验来进行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话,那么,工业文明则是依靠技术来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但人类发现可以利用技术进行改造自然的时候,人类的贪婪便蒙蔽了人们的双眼,人类便开始近乎掠夺式的开发资源与能源,而且还以为自然资源与能源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是可以任意开发、任性掠夺的对象,人类不仅可以征服自然,还能够主宰自然和绝对支配自然,人类成了自然的主人。更为可悲的是,人类在开发自然资源与能源的时候,竟忘记了自然本身,于是人类中心主义悄然爬上人类的主观意识高地,成为统治人类开发、迫害自然的元凶。当农业文明过程中非理性开垦土地导致土地沙化、土壤退化、病虫害侵蚀严重、农业减产等自然灾害频发的时候,工业文明同样因固体污染、大气污染、水污染等把人类推向生存环境恶化的边缘,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平衡遭到严重破坏,人征服自然的结果是人不能够继续征服自然了,于是可持续发展提上人类发展的日程。当环境污染强制性地要求人类改变人与自然关系的时候,人类才在反思中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和霸道。
工业文明同海洋文明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是并列关系还是递进关系还是从属关系?这是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如前所述,没有单纯的海洋文明,如同没有单纯的工业文明。远古时代的海洋文明从属于农业文明,近代的工业文明则是从农业文明中分离出来并借助海洋文明逐渐独立化的。当工业化把自然资源与能源变换成堆积如山的商品之时,这些商品的命运就是远行,而承载远行任务正是海洋文明的重要职能之一。可见,海洋文明是延伸的工业文明,是具有全球化的工业文明,是输送工业化火种的海上搬运工。在利用技术改造自然的工业文明进程中,海洋资源与海洋能源本身就是工业技术革命的内容,海洋运输又将工业产品销往世界各地,资源、要素、科技、商品连同污染都一起走向远方。
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是包容了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生态文明观。陆地上进行的红红火火的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引发了环境危机,环境危机让自负、肤浅、霸道的人类开始思考后工业文明的行为选择,生态文明就是接下来的文明形式吗?生态文明不再将文明区分为陆地文明与海洋文明,如果一定要区分,那也是为了学术研究的需要,因为地球本身就是由海洋和陆地构成的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海洋与陆地都是地球这一生态系统的组成部分,陆地是没有水的海洋,海洋是充满水的陆地。所以,“一带一路”的生态文明观是包容了海陆在内的整体文明观。同时,“一带一路”也不再将文明区分为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而是将陆海统筹为自然界,将农业与工业统筹为产业,生态文明就是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生态关系。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人的生存以自然的存在为底线,以自然生态环境承载力为边界,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良性循环,达到天人合一、天人公平的境界;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让当代人能够生存与生活,也要让后代人能够生存与生活,代际公平成为价值评判标准。可持续发展成为人与自然的共同追求的目标,“一带一路”就是可持续发展理念下的生态文明之路。
3.中国“一带一路”体现了包容不同制度文明的人类共同体思想,是着眼于人类前途命运的人类关怀观。人类就是在相互借鉴中进步的:法国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一书中详细阐述了三权分立思想,但是产生该思想的法国并没有运用该思想建国,反而是远在美洲大陆的美国几乎就是按照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理论建国的。无独有偶,源自德国的马克思主义,并没有在德国开花结果,却在遥远的苏联诞生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而后在东欧又有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相继建立,亚洲的中国、朝鲜、越南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制度从此在世界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资本主义在发展过程中,之所以能历经数次经济危机却垂而不死,正是学习了不同资本主义国家治国经验和社会主义国家中计划宏观调控的成功经验才苟延残喘到今天的。这说明不同体制国家之间存在相互借鉴的可能性与现实性,资本主义制度与社会主义制度之间的相互学习和借鉴也是可以进行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存在斗争性,但是二者之间的并存性、合作性、借鉴性也是客观存在的,能够容纳二者的正是陆海统筹发展基础上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当人类面临自然界的共同威胁的时候,无论是资本主义国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都有求生存、求发展的共同欲望,强烈的求生欲望把本来相互对立的两个制度体系下的人们紧密联系在一起,而联系二者的正是“一带一路”。
“一带一路”能担当此重任,是因为中国有优秀传统文化滋养世界,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包容世界,有红色文化感染与激励世界。资本主义制度作为一种文明存在形式将生产力潜力最大化到极致,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海洋文明亦是以牺牲其他国家或民族利益、通过霸占主权与征服海洋以及掠夺资源来发展强大自己的 〔15〕,这些资本主义国家把海洋与陆地组成的自然界内自然资源与能源通过私有制演绎成全球化魔方,然后中饱私囊。资产阶级利用科学技术这把利剑,凌驾于万物之上,企图独霸全球资源、能源、人口,结果却是事与愿违,走进“囚徒困境”,经济危机、政治危机、生态危机、安全危机、社会危机等等接踵而至。当资本主义国家剑走偏锋与走火入魔之时,诺贝尔奖获得者汉内斯·阿尔文博士给出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二十五个世纪以前,汲取孔子的智慧”〔16〕。季羡林先生也明确指出:“只有东方的伦理道德思想,只有东方的哲学思想中的 ‘天人合一’ 才能拯救今天的人类。”〔17〕东方智慧能够拯救资本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国家。“天人合一”主张人要滋养万物,切不可凌驾其上;人要主宰万物,但要让万物各得其所;人要与万物同在,切不可竭泽而渔。人与人、人与自然、国家与国家同在一条船上,已经形成命运休戚与共的共同体。在这条船上,只有与人为善、美人之美、美美与共方能长期共存,否则就会在与自然风浪的搏斗中同归于尽,在人与人的无情搏斗中两败俱伤。“一带一路”从中国古代丝绸之路走来,从友好商贸中走来,从和平、深邃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走来,从海洋文化自觉和海洋文化自信中走来 〔18〕,从“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建构图式中走来。它包容的是千差万别的不同民族与不同制度,它拯救的是遍体鳞伤的气候灾难与地球危机,它追求的是国际社会的共生共存和共享共建。由此可见,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是新时代陆海统筹发展基础上的“天人合一”,而以“天人合一”思想为根基的“一带一路”具有包容东西方不同民族国家与不同制度选择的普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