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能武 高杨予兮
(1. 国防科技大学文理学院,长沙 410073;2. 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洛阳校区,洛阳 471003)
随着航天技术的不断进步和太空探索利用的深入发展,太空安全问题日益引起世人的关注。与技术层面关注因太空自然环境的恶劣或技术不足引起的安全问题不同,战略层面的太空安全问题主要是指太空主体间互动时人为引起的安全问题。这主要包括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的威胁、太空特定资源开发利用中的争夺(譬如,在一定技术条件下,太空特定频谱、轨道资源争夺引起的安全问题)以及太空活动所导致的负外部性——太空环境安全问题(譬如,太空碎片、太空核动力污染等引起的安全问题)等。从航天技术发展和国际安全互动的实际情况来看,“外空武器化风险依然存在,这是外空安全面临的最根本威胁。”(1)孙磊.中国代表团孙磊参赞在联大一委、四委外空联席会议上的发言[EB/OL].[2017-10-12].https://www.mfa.gov.cn/ce/ceun/chn/zgylhg/cjyjk/qt/t1505676.htm.因此,太空军备控制是当前国际社会面临的重大而紧迫的课题。但国际社会推动太空军备控制的进程却面临着美国拒绝开展有效磋商、国际政治利益分化、太空军备控制核查能力欠缺等阻碍,与此同时,在技术需求、权力分配和观念认知上也都存在诸多分歧。直面现实,迎难而上,国际太空军备控制路在何方?复合建构主义认为,“国际关系行为体所置身于其中并在其中运行的体系结构本质上是一种物质与观念的复合结构。所谓的‘结构选择’不是指单纯的物质结构选择,也不是指单纯的观念结构选择,在很多情况下物质结构与观念结构相互建构、相互支撑、相互诠释,共同发挥因果作用和建构作用。在不同的物质与观念复合结构下,行为体可能会采取不同的身份建构模式,进而导致行为体选择和适应不同的社会化方式,从而对体系的进程演化和某些观念的传播产生影响。”(2)董青岭.复合建构主义——进化冲突与进化合作[M].北京: 时事出版社,2012: 147.太空国际关系作为现行国际体系的新生成分,和平探索利用太空的国际合作加速各国经济社会复合相互依赖关系的成长,而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则对国际安全稳定构成重大危害。“国际体系并非静态的存在物,而是在多要素互动下不断演化的社会过程”。(3)Tang Shiping. International System, Not International Structure: Against the Agent-Structure Problématique in IR.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J]. 2014, 7(04): 483-506.国际社会过程中“技术-权力-观念”的辩证互动蕴涵着太空安全进化冲突抑或进化合作的内在机理,推动着包含太空军备控制在内的太空安全治理曲折前行。在此情形下,中国应积极参与推动国际太空军备控制,在关切各方利益基础上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引领,凝聚太空军备控制的政治共识;综合协调、先易后难,以实力求和平,推动太空军备控制的有效进程;力争在PAROS框架(4)本文提到的“PAROS框架”是指2017年12月24日,第72届联合国大会根据第一委员会(裁军和国际安全)的报告通过“防止外层空间的军备竞赛”、“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的进一步切实措施”等决议草案所形成的当前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PAROS)国际军控机制。这一机制的主要内容涵括联合国大会就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敦促裁军谈判会议尽早商定并执行一项均衡全面的工作方案,包括立即着手就一项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包括防止在外层空间放置武器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文书进行谈判;请秘书长设立一个最多25个会员国组成的联合国政府专家组,在公平和平等地域代表基础上产生,就一项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包括防止在外层空间放置武器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文书的实质内容进行审议并提出建议。参见https://www.un.org/zh/documents/view_doc.asp?symbol=A/72/407.下讨论、完善太空军备控制方案,综合运用各种政策手段,推进太空军备控制的关键节点,从而统筹推进国际太空军备控制。
凝聚太空军备控制的政治共识是国际社会推动太空军备控制进程的思想基础。太空是人类共有的全球公域,各国太空力量的实质是“全球进入和全球存在”,积极促进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加强太空国际合作,以率先构建“太空命运共同体”。“太空命运共同体”既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其适宜的先行试验田。太空领域的和平、安全、发展、繁荣符合世界各国的共同利益。在此基础上,世界各国应当加深对各方利益的理解、认同,在关切各自利益的基础上,广泛参与国际社会太空军备控制方面的合作;以多边对话磋商为主要平台,加深对太空军备控制相关议题的交流和协商,明确太空军备控制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并充分认清太空军备竞赛的原因和后果,坚持以非对称性和平反制手段促使各方参与太空军备控制,避免安全困境和“修昔底德陷阱”等问题的出现。
因太空事关各国重大利益,太空军备控制应充分关注各太空主体不同的利益诉求。现实中由于利益的分化,世界各国在太空军备控制的程度和方式上存在较大分歧。中俄与美国在“太空武器”的定义等问题上分歧严重,导致美国极力阻挠中俄PPWT草案的通过。阿拉伯集团、非洲集团和不结盟运动组织主张通过一项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太空军备控制文书,全面禁止在太空放置任何武器(不论是防御性的还是攻击性的);禁止攻击卫星或任何太空设施;禁止恶意干扰太空设施的正常运行;禁止研发、测试和储存用于攻击太空设施的武器。挪威等欧洲国家则认为法律性文件并不是唯一的道路,应当以欧盟提出的“国际太空活动行为守则”(the International Code of Conduct for Outer Space Activities)为蓝本,在联合国通过谈判达成无法律约束力的协议。还有一些发展中国家主张其不应承担防止太空武器扩散所带来的负担,并且任何条约都不能限制其“和平利用”太空的权利。(5)United Nations. Stronger Rules Must Guarantee Outer Space Remains Conflict-Free, First Committee Delegates Stress, Calling for New Laws to Hold Perpetrators Accountable[EB/OL]. (2017-10-17). https://www.un.org/press/en/2017/gadis3583.doc.htm.
对此,相关国家应积极参与推动国际太空军备控制,有必要通过恰当方式使各国认识到,太空安全秩序创新是人类在太空寻求可以相互依存的、有尊严的乃至是宽容的生存与交往方式的努力。相关国家应承认维护太空战略安全与合法权益,实际上意味着要将“利己而不损人”作为自己太空行为和他国交往的基本准则,给他者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太空探索利用环境,从而努力推进太空平等互惠的国际合作。太空国际安全合作中,各国理应享有的太空平等互惠权益,需要各国通力合作,共同加以维护。为此,国际社会应通力合作反对霸权国对太空的垄断,大力推进航天技术的普及共享,增进全人类共同利益;反对部分国家“搭便车”的不合理要求,维护太空战略安全与各国的合法权益。所有这些在一定共识基础上采取的实际行动,必然会对国际体系整体进程朝着互利合作、共同繁荣方向发展产生明显的带动和示范效应。
当前,国际社会已经对太空军备控制的必要性有所认识。联合国大会曾多次通过决议,呼吁各国重视太空军备竞赛的危害,并采纳过“不首先在太空放置武器”等建议,(6)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Resolutions.70/27: No First Placement of Weapons in Space[R]. New York: United Nations, 2015. (2015-12-7).为各国加深“和平利用太空”这一共同利益奠定了基础。2017年12月,第72届联合国大会通过了《防止外空军备竞赛的进一步切实措施》决议,重申了防止太空军备竞赛的必要性,明确“太空军备竞赛,尤其是在太空放置武器,将会对国际和平与安全构成巨大威胁”。(7)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Resolutions.72/250: Further Practical Measures for the Prevention of an Arms Race in Outer Space[R]. New York: United Nations, 2017. (2017-12-24).为防止太空军备竞赛,决议还决定设立一个政府专家小组,审议太空军备控制相关的防止太空军备竞赛议题,并提出建议。2018年10月,联合国大会又通过一项决议,进一步强调“所有会员国,特别是拥有重大太空能力的会员国,应积极推动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以期促进和加强以和平目的探索和利用外层空间的国际合作”。(8)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Resolutions. 73/6: Fiftieth Anniversary of the First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he Exploration and Peaceful Uses of Outer Space: Space as a Driver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R]. New York: United Nations, 2018. (2018-10-26).
坚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习近平关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外交思想的重要内容,也是中国推动太空军备控制多边对话的指引方向。太空作为人类共有的万代疆域,和平开发利用太空是人类的长期奋斗的伟业,构建“太空命运共同体”是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先行探索和有机组成部分。事实上,由于太空作为全球公域的特点和冷战时期国际体系中美苏抗衡的格局,使得带有“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烙印的做法在当时太空国际关系中已有所体现。大多数国家认同并坚持和平探索利用太空,努力维护全人类的共同利益,构建了以《外层空间条约》为基石的国际太空法的框架体系,甚至在《月球协定》(《关于各国在月球和其他天体上活动的协定》)中提出“人类共同遗产”概念。冷战后,太空国际立法一度停滞,多边对话成为国际社会就太空军备控制进行协商的主要方式。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引领下,包容、普惠、和谐的太空国际关系可以成为塑造和推进国际体系向“进化合作”方向演进的重要力量,进一步推动全人类构建和平交往、合作共赢、共同发展的新型国际关系。冷战时期,太空力量与核力量相结合,是辅助“三位一体”核武器发挥威慑和作战能力的重要力量。在这一时期,大国普遍认为太空冲突与核战争紧密相关。冷战之后,虽然太空威慑已经相对独立于核威慑,但两者仍然密不可分: 太空信息支援能力是保证核力量有效使用的要素,而国家核力量是慑止太空攻击的基础。太空与陆、海、空、网等领域紧密捆绑在一起,一个领域的军备竞赛必然打破其他领域的军力平衡,一个领域出现的冲突必然牵连着所有领域的矛盾升级。美国战略司令部司令约翰·海腾(John Hyten)曾公开表示,太空是潜在的战争环境,太空中的冲突可能“并不意味着在太空反击,而是在地球反击”。(9)Clifton B. Parker. Deterrence in Space Key to U.S. Security. U.S. Strategic Command[EB/OL]. (2017-01-24)http://www.stratcom.mil/Media/News/News-Article-View/Article/1059106/deterrence-in-space-key-to-us-security.因此,太空军备控制一方面有利于维护涵盖陆、海、空、天、网等国际安全领域的战略稳定,另一方面,在太空安全关系与国际体系发生的持续互动中,太空军备控制维护国际体系稳定的积极影响,反过来也影响着国际体系中各主体的价值取向和观念进化。
2017年,习近平在联合国日内瓦总部发表了题为《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旨演讲,提出国际社会应坚持对话、共建共享、合作共赢、交流互鉴,并强调中国会始终支持以多边主义促进国际合作、支持联合国等国际机构的工作。(10)习近平.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联合国日内瓦总部的演讲[EB/OL].[2017-01-19].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7/0119/c1001-29033860.html.在太空国际关系领域,只有通过多边对话与国际协商,使包括商业利用在内的各种太空活动所带来的实惠和利益由全人类共享,才能构建出符合“共同利益”原则的太空国际关系新秩序。因此,为全人类谋福利,必然反对通过军事对抗使太空的利益只为部分国家甚至一个国家享有的霸道做法。在人类航天事业长期发展中,各国在太空领域形成的人类共同利益原则这一价值取向,对于国际社会加强合作与协调,有效管控利益分歧和冲突,公平分配各国权益,尽力避免和防止战争,从而助推开放包容的新国际体系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多边对话中,国际社会还应意识到,太空领域的军事化和武器化会进一步导致其他军事领域的不稳定,太空军备控制是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维护人类命运共同体整体利益的重要手段。
在太空领域,某一太空主体军事实力的发展,必然引起其他行为体的警惕、猜疑甚至过激反应。为了有效制衡倚赖太空军事实力的霸权国家,其对手必然加紧发展与其实力相当或能够有效克制其运用太空资产效能的军事装备。与此同时,国际社会其他国家也会以此为参照,纷纷加强各自的军事力量建设,军备竞赛将不仅在太空爆发,而且也可能蔓延到其他领域。在美国将太空作为“作战域”、大力推动太空军事化和武器化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将发展太空军事装备作为维护国家安全的重要手段。目前,俄罗斯已经研发部署多种反卫星系统,“宇宙-2499”(Cosmos-2499)、“宇宙-2504”等卫星已经进行了多次在轨交会和抵近操作,具备了短时间内卫星机动的能力,“努多利”地基反卫星导弹也已经进行过5次测试,“猎鹰梯队”(Sokol Eshelon)激光反卫星系统也已确定部署。美国的心腹大患——伊朗和朝鲜同样致力于借助太空获取军事上的不对称反制优势。伊朗具备电子干扰美国卫星的能力,并且已经多次开展行动;并能利用现有的弹道导弹技术制成粗糙的直接上升式反卫星武器;与此同时,还不断寻求从其他国家购买激光反卫星武器。朝鲜则获得了来自俄罗斯的电磁脉冲武器和GPS干扰器,其弹道导弹技术同样可以将导弹送入太空并产生碎片,最终威胁卫星的安全。(11)Todd Harrison, et al. Space Threat Assessment 2018[J] Washington D.C.: Th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April 2018: 16-20.2019年3月27日,印度成功进行了反卫星导弹试验,击落了一枚位于地球上空300公里左右的卫星。印度外交部部长宣称,此次反卫星试验是为了慑止针对印度太空系统的威胁。(12)Krishna N. Das. India Says Anti-Satellite Missile Test Aimed to Deter Threats to Its “Space Assets”[EB/OL].(2019-03-27) Reuters,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india-satellite-statement-idUSKCN1R80QI.但实质上,这样的行为无疑既是地区太空军备竞赛的结果,又会引发新一轮的太空军备竞赛。
在美国引发的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不断加剧的国际背景下,不管是发展对称性的还是非对称性的军事反制能力,都难以慑止太空军备竞赛的持续蔓延;此外,大多数国家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发展对美国的有效军事反制能力,做到从太空、在太空或向太空投送军事力量以保护自身安全。因此,国际社会应当以非对称性的和平反制促使各方回到谈判桌前,推动太空军备控制进程。非对称性和平反制是指,在面对来自安全相关方发展、测试、部署太空武器的威胁时,有关国家发展针对对手弱点的军民两用航天技术,以和平手段慑止、反制来自对手的威胁。军民两用航天技术的威慑性都是通过使对手意识到研发、拥有和使用太空武器将得不偿失,从而发挥威慑和反制作用。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军民两用航天技术可以促进国家自身和平利用太空能力的发展,另一方面在战时可能具有的太空军事能力可以向对手发出威慑信息,促使其因担忧无法通过太空武器获得政治、军事利益而放弃进一步研发,从而达到推动太空军备控制进程的目的。
前者属于拒止性威慑,是通过敏锐的太空态势感知能力和高度抗毁的太空弹性能力,使对手的太空武器无法通过攻击获取足够的收益;后者属于报复性威慑,是通过太空机器人、太空碎片捕捉能力等可能对航天器构成威慑的技术,使对手担心自身太空资产遭受报复性的破坏而放弃研发和使用太空武器。在当前缺乏有效军备控制机制的国际环境下,中国自身需要具备足够的太空能力,才能够拥有足够的强制性权力,对执意拥有太空武器的国家进行非对称性和平反制,以维护国际太空领域的战略稳定性。为此,中国应大力加强军民融合太空能力的发展。一方面,大力推动发展军民两用航天技术,并使其在必要时能够作为军事项目的辅助和补充。另一方面,应当增强国内太空市场竞争性和创新性,通过举办比赛、提供奖金等方式鼓励商业太空公司技术创新,扶持民间资金和资源流向太空产业。同时,中国太空能力的发展既可以推动各国太空合作的深入发展,也可以在凝聚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加强各国对中国立场和中国方案的理解和支持。
太空军备控制是涉及全人类福祉、攸关众多主体利益的国际事务。在当前的国际环境下,推动太空军备控制的进程受到美国的极力阻挠,其他国家也出于不同的利益考量而有不同的声音。太空军备控制多因素影响的复杂性和国际努力受阻的严峻性表明,其现实推进是一个典型的复合建构过程。复合建构主义作为当代国际关系理论融合搭桥的产物,它强调“在不同的观念结构与不同的物质结构之耦合形态下,行为体会选择或适应不同的社会化方式,内化不同的体系规范,从而建构和强化不同的偏好取向。”(13)董青岭.复合建构主义——进化冲突与进化合作[M].时事出版社,2012: 132-133.据此可知,影响太空军备控制有效进程的关键性条件既包括观念层面政治认同度,也包括物质层面力量制衡的程度,同时取决于国际互动过程中物质结构与观念结构的耦合形态和变化趋势。因此,千方百计推进太空军备控制需要多种措施并行不悖、逐步合围、力量制衡,才能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以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为代表的太空战略安全问题与太空特定资源争夺引起的安全问题、太空环境安全问题存在不同之处。面对不同类型太空安全问题,国际社会应强调PAROS、PPWT和TCBMs、CoC、LTS可以并行不悖,同时推进;不应当为了解决某类问题的先后顺序而争论不休,而是应协调推进各类太空安全问题的有效解决,逐步织密缝严太空安全之网。从当前实际情况来看,太空特定资源争夺引起的安全问题要么不那么迫切,要么可通过技术提高来解决,因此,大致可在现有国际机制中协商处理。太空环境安全问题从性质上讲,与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所引起的太空战略安全问题不同,它更多的是太空主体活动负外部性的表现,人为原因造成的环境安全威胁一定意义上反映的是一种人与环境的关系;而太空战略安全问题则属于太空主体间人为故意伤害引起的安全问题,往往表现为国家间的安全关系,归根到底,反映的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太空环境安全问题的防治,一方面,由于航天技术的发展,太空主体和太空物体的急剧增加,出现了“拥挤”(Congested)、“对抗”(Contested)与“竞争”(Competitive)的“3C”问题。另一方面,由于国际体系层面的原因,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国际政治层面占有明显的主导性优势,面对中俄等国针对太空安全面临的最大威胁提出的“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PPWT)草案的压力,美国等西方国家有意夸大太空环境安全问题,由欧盟出面力推“太空活动行为准则”(COC),试图转移国际社会对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方面的注意力。
同时,国际社会也应注意到,围绕现有的太空法律机制构建所涉问题,诸如太空定界、发射国、核动力源、地球静止轨道和太空碎片等等,尤其是防止太空军备竞赛议题,相关国家的争论与分歧一直较大,加上“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自始采取一致同意的决策模式,导致制定全面而统一的国际条约遥不可及。美国对中俄提出的PPWT草案始终持反对态度,在现有的国际机制下,具有法律效力的太空军备控制条约很难产生;同时,美国还以中俄致力于推动太空军备控制为由,指责中俄忽视太空环境问题、不断诋毁PPWT的效果和意义。因此,中国应当强调以太空军控为主要内容的PPWT并不排斥太空环境问题的解决,而是可以与致力于解决太空环境问题的其他国际努力并行不悖。PPWT中虽然不直接包含太空环境问题的相关内容,但这并不代表PPWT不利于太空环境安全问题的解决,也不能说明PPWT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效果,美国方面的反对、指责和诋毁是完全没有依据的。
为此,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多数国家对上述各类安全问题均持积极态度,强调有关国际努力应并行不悖地加以推进。当前,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的国际努力因美国等极少数国家屡加反对而艰难前行,与之对应,太空环境安全问题方面,虽然“太空活动行为准则”制订进展缓慢,但在受到绝大多数国家支持下,联合国主导的外空活动长期可持续性工作组(LTS)和外空透明与建立信任措施(TCBMs)政府专家组会议(GGE)两个太空安全国际合作平台的相关工作均有较明显的进展。虽然联合国有关机构主导推进的这类相关规定多为软法性质,但其国际影响不容低估。中国等大多数国家对此表示欢迎,同时也在努力推进其作为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的有益补充,并特别强调太空行为准则等软法不应代替太空军备控制法律文书的谈判。无论太空环境安全问题和太空战略安全问题哪一方面先取得进展,只要国际社会始终坚持并行不悖推进太空安全综合治理的原则,那么,朝着包容、普惠、和谐太空波浪式前行的进程总是令人鼓舞的。
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的太空军备控制是维护太空安全的根本途径,但因美国的屡次否决的情况下,还应考虑太空“透明与建立信任措施”(TCBMs)对增进互信、减少误判、规范太空活动具有积极意义,可作为太空军备控制外围相关机制的补充。2011年,中国和俄罗斯联合向裁军谈判会议提交了关于“太空活动建立太空透明和信任措施与防止在太空部署武器”的工作文件,提出透明和建立信任措施可以为构建太空国际秩序的新条约创造有利条件。“拟订可能的外空透明和建立信任措施建议,是加强外空安全较为简单的第一步。”(14)中国、俄罗斯代表团联合向裁军谈判会议提交的关于“外空活动透明和建立信任措施与防止在外空部署武器”的工作文件(CD/1778)[EB/OL]. [2011-11-06].http://www.china.com.cn/guoqing/zwxx/2011-11/06/content_23837675.htm.不仅如此,协商透明和建立信任措施这一过程本身就有助于各国加深理解,促进相互之间的信任,能够为达成太空军备控制条约营造有利的气氛。事实上,太空军备控制的前提正是透明和相互信任,由太空透明和信任措施所带来的军事互信将有效减少由战略误判引起的突发性太空冲突,并最终减少因担心对手先发制人而加强太空军备的必要性。
此外,中国应积极参与“太空活动行为准则”(CoC)的讨论。“太空活动行为准则”是欧盟在以条约形式禁止太空武器化陷入僵局之际提出的太空安全治理方案,得到了世界许多国家的认可和支持。美国却认为欧盟提出的“太空活动行为准则”会削弱美国对太空的控制,妨碍其对太空的军事利用,因此提出反对。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曾表示,“我们不会制定一个行为准则,使其以任何方式限制我们在太空中开展与国家安全有关的活动,或限制我们保护美国和盟国的能力。”(15)Hillary Rodham Clinton. International Code of Conduct for Outer Space Activities. U.S. Department of State[EB/OL].(2012-01-17)https://2009-2017.state.gov/secretary/20092013clinton/rm/2012/01/180969.htm.2019年7月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室主任帕特里莎·刘易斯(Patricia Lewis)在《构建太空国际行为准则》中呼吁“要赶在太空变成21世纪技术和活动的‘狂野西部’之前,建立太空行为规范和交通规则”。(16)马毓鸿.英国智库专家呼吁建立太空国际行为准则[J].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07-11].中国可在当前美欧就“太空活动行为准则”产生分歧之际,借鉴欧盟的方案,联合俄罗斯提出中俄版本的“太空活动行为准则”,在国际社会中形成讨论的风潮,进一步迫使美国就防止太空武器化相关问题进行谈判。(17)程群,何奇松.国际太空行为准则——博弈与前景[J].国际展望,2013(5): 99-114.同时,中国也应继续参与“太空活动行为准则”等其他有利于太空军控的方案谈判,继续完善太空活动行为准则中的实施细则和监督机制。“太空活动行为准则”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太空环境的维护,二是太空活动的秩序。为此,中国可以重点在国际太空交通管理和出现事故后的处理机制上提出意见,参与相关措施的制定。
通过逐步建立和完善太空军备控制的相关外围机制,能够为推动太空军备控制国际条约的协商进程打下基础,使当前提出的太空军备控制条约草案更具现实性和可行性。中国应该大力支持解决太空特定资源争夺、太空环境安全问题等方面的国际努力,积极参与CoC、TCBMs等太空安全进程,并考虑在后LTS时代积极作为的问题,以谋求在PPWT之外其他可能的太空安全问题的辅助解决办法。这些外围机制能够有效地支持各国和平利用太空的正当权益,同时能够及时核查和惩戒研发、试验、储存、部署太空武器的行为。相关太空安全治理在禁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的同时,应处理好各国自由、和平发展航天事业的权利。在未来太空事业的发展中,各国将进一步把军民两用技术提到战略高度,发展民用航天科技,将强大的太空力量蕴藏于国家安全体系之中。针对航天技术典型的军民两用性特征,为了防止个别国家借此偷偷推进太空武器化,一方面应在严格、动态界定太空武器的基础上,具体限制、禁止相关武器装备的研制、部署和使用,并要有相关核查、惩罚条款。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应提倡、促进通过太空国际合作,研发包括遥感、气象、导航定位、通信的两用卫星,大幅度提高国际开放透明、互利共赢的航天技术产业的安全和经济效益。
非对称性和平反制是运用强制性权力维护太空领域战略平衡的重要方法。由于太空资产的军民两用性,可以通过发展必要时可发挥军事效果的太空能力来增强对美国的威慑,实现对美国非对称性的和平反制。卫星通信、导航定位、遥感成像等主要的航天技术都在军用和民用两方面具有广泛的实践。对这些太空能力的发展不但可以提高一国的航天技术水平,促进国家对太空的和平利用,甚至造福国际社会;有时还能提高一国的太空态势感知能力和对地球表面的情报监视侦察能力,并在国际冲突时发挥战场态势感知的作用,增强国家的战略威慑能力,遏制军备竞赛和军事冲突的产生。用于地球表面成像的高分辨率遥感卫星是一个主要的例子,这些卫星有的完全具备军用卫星的能力,如印度的“制图卫星-2”(Cartosat-2)和“技术试验卫星”(Technology Experiment Satellite);有的只是在战时军队需求增加时发挥辅助作用,如美国的“陆地卫星”(Landsat)计划;还有一些航天器完全就是为军民两用设计的,如意大利的“地中海天宇”(Cosmos-Skymed)星座。许多民用通信卫星和导航系统也同样可用于军事目的。(18)Jessica West, ed. Space Security Index 2009[M]. Ontario: Pandora Press, 2009: 64.
太空安全治理在锁定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这一太空安全治理的中心目标同时,也须明确太空战略安全本质上是国际社会关系的产物,各国在这方面努力的首要重点就是要保障各国太空资产安全和合法利用的权利与利益,排除他国施加的外部威胁,以保障本国作为主权独立平等国家实现利益分配的政治资格。众所周知,太空资产格外脆弱,极易遭受他国的动能或定向能攻击,航天器上的镜头、太阳能电池板受损就会威胁到整个卫星的性能,通信链接和地面指挥控制系统也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航天系统及其部件可能会被逐个袭击,而它们在轨道中相对易测的位置也会使它们成为单个打击的目标,从而损害或摧毁多个平台。现有太空国际条约虽然确立了太空和平利用的原则,但太空系统极端重要而又极其脆弱的特点,决定了我国在应对太空霸权威胁时,应强调以捍卫国家的核心利益为根本目的,坚持有限、适用的原则,有所侧重地发展防御性的太空预警、保护、和平反制系统,以更好地维护自身和国际安全。
面对潜在太空武器所带来的太空攻击,由于卫星在太空的防护能力较差,我国在增强太空防御能力,保护太空资产安全方面可作如下努力。首先,可以以小型化、模块化、分布式的卫星星座替代寿命到期的老旧卫星,提高太空系统在应对攻击时的弹性能力,最终使对手因难以取得成效而放弃拥有或使用太空武器的念头。中国早已具备“一箭多星”发射微小卫星的技术,可以进一步大力推动集成电路等航天元器件的发展,提高微小卫星的性能、寿命和可靠性,为太空系统创造更具冗余度和容错性的硬件条件。其次,还应加快研发应急快速发射能力,确保紧急情况下能够快速补充或增强太空能力。目前,我国已经在“快舟一号”火箭的基础上,研制出“快舟一号甲”通用型固体运载火箭,能够搭载不同用途的小型卫星,并将其发射至低地球轨道。该型火箭由移动发射车在普通硬地面发射,固体燃料可提前安装,具有成本低、周期短、精度高的优势。(19)科轩.快舟一号甲成功发射,“一箭三星”开启中国商业航天新时代[J].中国航天.2017(1): 24.今后我国应进一步利用现有技术,扩大“快舟”系列火箭种类,既储备一批像“快舟一号”这样星箭一体、可像导弹一样立即投送的快速发射卫星,也研发出性能更优的通用型快速发射火箭,使其满足多样化的任务需求。第三,应加强对卫星抗干扰技术的研发,有效抵御来自对手的“软杀伤”攻击。美国已经加强了对卫星通信和导航系统的抗干扰能力建设,中国也应在未来卫星系统规划中提前布局,采用混合式抗干扰手段,增强卫星的生存能力。
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是太空安全面临的最主要威胁,防止这一威胁正逐渐成为大多数国家的政治共识和共同意愿,但以美国为代表的极少数几个国家仍然是当前太空军备控制的主要阻碍和反对者。一直以来,绝大多数国家支持就防止太空军备竞赛(PAROS)谈判缔结国际法律文书。(20)吴海涛.中国裁军大使吴海涛在裁谈会非正式会议关于‘防止外空军备竞赛’问题的发言[EB/OL].[2014-06-11].https://www.fmprc.gov.cn/ce/cegv/chn/dbtyw/cjjk_1/hdft_1/t1165007.htm.随着科技的进步,特别是用于太空武器的研究和发展,国际社会应千方百计推进太空军备控制,在太空权力结构微妙调整之际,抓住一切可能的机遇苗头,踩准有效的关键节点,朝着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的中心目标迎难而上,奋力前行。在联合国主导的PAROS政府专家组讨论过程中推进包含PPWT草案核心内容的太空军备控制,针对最近只有美国一个国家顽固阻挠情况,除最根本的非对称性和平反制外,在谈判策略上,应尽可能团结其他绝大多数国家为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竞赛建言献策,不断凝聚PAROS政府专家组的讨论共识,不急于表决,以功到自然成的心态和定力推进太空军备控制。
近年来,在联合国框架下的一些更具体措施,譬如“中俄关于防止在太空部署武器条约(PPWT)”或者俄罗斯的“不首先在太空部署武器决议(NFP)”,已经遇到各种复杂的反应,但第72届联合国大会有关PAROS决议,明确地表明国际社会不认为未来战争应该拓展到太空。美国屡次对PPWT提出反对,理由主要有三点: 一是PPWT中缺少对太空军备控制的核查措施;二是PPWT没有对“禁止拥有、测试、储存和生产太空武器”做出规定;三是PPWT没有限制在地球表面部署的反卫星武器。但事实上,诸如《外空条约》这样的基础性太空国际法都没有要求必须有核查措施,开展核查和禁止太空武器的拥有、测试、储存和生产也与PPWT的原则相一致,PPWT也涵盖了限制各种太空武器(包括在地面部署的反卫武器)的内容。(21)Brian G. Chow. Space Arms Control: A Hybrid Approach[J]. Strategic Studies Quarterly, Summer 2018: 111-113.因此,美国的反对并不成立,PPWT仍是当前最具可操作性的太空军备控制条约方案应包含的核心内容。
2017年12月,第72届联合国大会根据第一委员会的报告(A/72/407)通过《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的进一步切实措施》(A/RES/72/250)决议,鼓励所有国家积极促进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特别是防止在外层空间放置武器以及对空间物体使用武力,促进和加强为和平目的探索利用外层空间的国际合作,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决议决定请秘书长设立联合国政府专家组,就一项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包括防止在外层空间放置武器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文书的实质内容进行审议并提出建议。2018年和2019年在日内瓦各举行一次为期两周的政府专家组会议,请政府专家小组主席2019年在纽约举行一次为期两天的闭会期间不限成员名额的非正式协商会议,以便所有会员国就主席以其个人身份提出的专家组工作报告进行互动讨论并交流意见。请秘书长向大会第74届会议并在裁军谈判会议2020年届会之前,向裁军谈判会议转递政府专家组的报告。决议决定,如果裁军谈判会议商定并执行一项全面均衡的工作方案,包括谈判一项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包括防止在外层空间放置武器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文书,新设立的政府专家组将结束工作,并将工作成果提交秘书长,由其转递裁军谈判会议。
第72届联合国大会还决定将题为“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的进一步切实措施”的项目列入大会第73届会议临时议程。(22)联合国正式文件.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的进一步切实措施.(A/RES/72/250.)[EB/OL].[2017-12-24].http://www.un.org/zh/documents/view_doc.asp?symbol=A/RES/72/250.这表明相关的国际实践开始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面对太空军备控制的新转机,我国应在平等互利、和平利用、共同发展的基础上,团结尽可能多的相关国家、国际组织进入PAROS框架,积极探讨确保太空安全、防止太空军备竞赛的相关对策和措施。我国积极参与这次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主导的PAROS讨论,虽然目前来看因美国强硬态度而举步维艰,但我们依然要坚信这样做是符合时代进步潮流和国际正义要求的。世易时移,随着太空国际权力结构的逐步改变和国际太空军备控制政治意愿日益增加,从较长时段来看,我国坚持积极参与国际太空军备控制是有利于占据国际道德的高地,提升我国在太空安全治理领域话语权的。
中国应当锲而不舍继续推动防止太空武器化和军备控制,在原有的中俄版本草案基础上,进一步采取多种形式、联合更多国家对草案内容进行完善,争取形成关于太空军备控制的、有法律约束性的国际条约。中、俄提出的有关PPWT草案虽然遭到美国等极少国家的强力反对,但因其涵括了太空军备控制的核心内容,国际社会在现今重启的PAROS讨论中,应将其主要观点在平衡考虑各方评论和建议,并反映太空安全领域最新形势的基础上,弥合各方分歧,纳入下一步的深化讨论中。中国应当广泛利用现有的各种军备控制及太空安全国际机制,广泛收集国际社会关于PPWT的各种意见,并鼓励各方积极探讨PPWT的各项内容。2014年6月,中国前裁军大使吴海涛就“防止外空军备竞赛”在裁军谈判会议上发言,表示PPWT的新案文是开放的,中国欢迎有关各方以共同维护太空安全为目标,就太空军备控制这一议题展开深入、实质性、有建设性的讨论。(23)吴海涛.中国裁军大使吴海涛在裁谈会非正式会议关于‘防止外空军备竞赛’问题的发言[EB/OL].[2014-06-11].https://www.fmprc.gov.cn/ce/cegv/chn/dbtyw/cjjk_1/hdft_1/t1165007.htm.2019年6月,中国现任裁军大使李松再次就这一议题发言,再次强调PPWT迄今为止仍是国际上唯一可作为太空军备控制谈判的文本。
作为一项开放的条约文本,中国欢迎各方就太空军备控制的内容进行广泛讨论,并认为裁谈会将是这一议题讨论、谈判的重要平台,应当承担起防止太空军备竞赛的历史重任。(24)李松.裁谈会应担当起防止外空军备竞赛的历史重任——李松大使在裁谈会关于‘防止外空军备竞赛’的发言[EB/OL].[2019-06-14].https://www.fmprc.gov.cn/ce/cegv/chn/dbtyw/cjjk_1/hdft_1/t1672124.htm.除了裁谈会,中国还可以积极利用外空委、裁审会、联大第一委员会和第四委员会等平台,推动上述机构之间加强联系,努力引导现有太空军控机构共同发挥作用。在现有解释的基础上,我国应继续主动以各种形式与相关国家磋商、讨论,汇集各种意见。对于太空武器定义问题、反卫武器研制、部署的约束,进行深入交流探讨。对于执行过程中的核查问题,建议可根据航天技术进步情况,以增加核查议定书的形式予以补充。(25)仪名海、马丽丽.太空非军事化的意义[M]//李根信,滕建群.2009: 国际军备控制与裁军报告.北京: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 152.对于当前联合国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政府专家组讨论不应仅对美国一国阻挠行为消极报道一遍而了之,而应大张旗鼓地报道政府专家组讨论中观点交锋、聚焦要点、积极进展、主要分歧,既要将美国加剧太空武器化的做派尽量公之于世,也要将国际社会积极努力中一点一滴的进步广为宣传,以凝聚太空军备控制更多更强的政治共识。中国还应加强与太空企业界和学术界之间的沟通交流,通过学术会议、企业交流、邀请各方到上述国际机构中发言等方式,推动太空军备控制为国际社会所认同。
同时,中国必须为进一步推进国际太空军备控制营造良好的舆论氛围,避免引起国际社会的怀疑猜忌,或为美国提供打击遏制的借口。一直以来,美国将自身的霸权行为包装为慑止威胁,将中国的正当权利描述为破坏稳定,至今还将太空碎片问题归咎于2007年1月11日中国由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发射的一枚开拓者1号系列火箭。这枚火箭击中了轨道高度863千米,重750千克的中国报废气象卫星“风云一号C”。然而,美国却刻意淡化2008年2月21日美国海军从“伊利湖”号巡洋舰上发射的“标准”-3导弹成功击毁了一颗已失去控制的美国间谍卫星的拦截试验。其后,美国对2019年3月印度反卫星试验的影响,只提示各国避免太空碎片破坏。(26)Phil Stewart. U.S. Studying India Anti-Satellite Weapons Test, Warns of Space Debris[EB/OL].(2019-03-28) https://in.reuters.com/article/india-satellite-usa/u-s-studying-india-anti-satellite-weapons-test-warns-of-space-debris-idINKCN1R826V.这一方面是由于美国双重标准的虚伪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印度的反卫星试验刻意避开了大多数卫星运行的轨道,使绝大多数试验产生的碎片能够自然坠落回大气层,避免引起国际社会的猜忌与不满。中国也应当在发展太空能力的同时注意国际影响,避免引起国际社会的怀疑猜忌和对手的恶意诋毁。一方面,在进行太空能力试验时避免破坏太空环境,及时对外宣传中国太空试验的和平和防御目的。另一方面,积极推动太空态势感知和太空碎片减缓措施,为更多国家提供感知数据,承担更多作为太空大国的公共服务职能;加大多边军事外交的参与力度,在军事外交合作的实践中促进与世界各国的战略信任,打破外界对中国的原有误解,树立中国在太空领域可信任、可依靠的国际形象。
美国在国际太空领域强调“美国优先”,在声称维护自身自由探索利用太空权利的同时,借太空治理之名打压对手太空能力发展,以极力维护其太空霸权。这种“美国优先”就是事事、处处奉行美国利益第一,把自己利益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从而导致国际太空军备控制进程停滞不前,以为美国争取更多维持现有条件下趁机发展太空武器的时间。美国出于发展太空军事力量、获取太空霸权的目的,曾一度赞成就太空活动行为准则进行探讨,并提出关于太空活动行为准则的一些观点和意见。然而,这些观点和意见实质上正是美国为其发展太空军备提供的掩护,使美国以维护太空安全为借口,打着太空治理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发展太空武器、追求太空霸权,并打压对手的太空能力发展、挤压对手的太空外交活动空间。面对这样的霸权行径,中国有必要广泛利用外交谈判、国际交流、学术会议等各种渠道与国际社会开展沟通,使更多利益相关方聆听中国的声音、理解中国的立场、赞同中国的理念、支持中国的方案。
虽然目前看来,PPWT仍是最具可操作性的太空军备控制方案,但中国也并不拒绝其他公平、可行、能够维护太空和平秩序的太空军备控制方案。鉴于国际社会对于太空军备控制的利益诉求广泛多样,中国有必要通过广泛的交流沟通,凝聚各方共识,加大太空技术领域平等互利的交流与国际合作,促进太空共同利益的产生和扩大。为此,中国首先应当树立在太空领域可信任、可依靠的国际形象。一方面抓紧制定我国的太空交通管理政策,推出相应的技术规范、安全标准和行为准则。另一方面,积极推动太空态势感知和太空碎片减缓措施,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为更多国家提供感知数据,承担更多作为太空大国的公共服务职能。在大力推动中国太空产业国际化的同时,利用国际合作中产生的相互依赖和利益汇合,联合太空合作较为紧密的国家共同制定太空行为准则,呼吁国际社会其他行为体认同、签署,以从点到面的形式、开放自愿的原则争取在国际社会形成关于太空军备控制的共识方案。
同时,在其他利益相关方出于各自需求提出不同方案时,中国应当谨慎考察,切实选择有利于维护自身太空权益的对策。在国际军备控制谈判中,“如果谈判各方提了不同的表述,那么,这些不同的表述就都会写进一个临时的条约本中。这个临时的条约文本称作滚动案文(Rolling Text)。随着谈判的进程,滚动案文的内容一直在变化。有时,谈判各方就某个段落的表述达成一致,其他备选的表述被删,得到一个协商一致的表述;有时,谈判方又提出新的表述,出现新备选项目。因此,条约的文本就像滚动的雪球一样,因此,称为滚动案文”。(27)李彬.军备控制理论与分析[M].北京: 国防工业出版社,2006: 255.太空军备控制议题在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主导的政府专家组PAROS框架下讨论后,将转由裁军谈判会议来讨论国际法律文书草案,这一滚动案文起草的过程,必然是各方利益激烈博弈的过程。“物质与观念的复合形态的任何改变,都有可能导致行为体交往互动模式的改变,随后导致行为体身份与偏好的改变,进而诱发体系进程转向或转轨。”(28)董青岭.复合建构主义——进化冲突与进化合作[M].北京: 时事出版社,2012: 132.因此,必须时刻谨记基于航天技术发展的太空权力制衡和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的共有观念,两者不可偏废,国际太空军备控制才有可能沿着正确的轨道逐步推进。
太空,是俯视地球的战略制高点,是科技进步的淬火之地,也是大国博弈的竞技场。当前,越来越多的国家、企业甚至个人参与到太空活动中,共同利益的增多推动了太空国际合作的可能,太空国际合作的普遍开展又会进一步强化和扩大行为体之间的共同利益。反之,太空战争的后果不堪设想,其产生的碎片可能让人类再也无法利用太空,彻底阻断人类探索宇宙的途径。和平、发展、繁荣的太空领域已经成为全人类共同的追求,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推动太空军备控制、构建太空活动行为秩序显得更为紧迫。然而,长期以来,美国都将太空安全问题的责任推给中、俄等竞争对手,拒绝参与太空军备控制谈判,力求维护其在太空的“行动自由”和霸权活动。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进一步强化美国太空威慑战略的霸权性,在太空领域采取更加咄咄逼人的行为路线,将太空作为作战域的一部分,企图设立太空军为独立的军种,宣称美国将“统治太空”。(29)Washington Post Live Center. Interview of Vice President Pence by Robert Costa at the Washington Post’s Space Summit “Transformers: Space”[EB/OL].(2018-10-23).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interview-vice-president-pence-robert-costa-washington-posts-space-summit-transformers-space.同时,将与中俄的大国竞争作为美国最大的威胁来源,将中俄作为美国太空称霸道路上的绊脚石。在这样的强势威慑和舆论诋毁下,中国更加应当坚持不懈推动国际太空军备控制的进程,以维护太空和平发展的实际行动为自身正名,阻止美国将太空变为“作战域”的图谋,大力推动国际社会构建和平、开放、公平的国际太空新秩序。为此,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太空大国,应当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国家总体安全观的视角审视太空安全,广泛凝聚国际社会对太空军备控制的共识,采取多管齐下、顺势而为的方式推动太空军备控制的有效进程,并千方百计、先易后难地逐步推进太空军备控制的关键节点。在意识形态、国际机制、航天技术等各个方面吸取国际社会关于太空军备控制的不同意见和过往经验,以锲而不舍、百折不挠的意志和定力推动国际太空军备控制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