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言小说总集《清人说荟》考略

2019-02-10 21:36
关键词:总集清人山房

程 诚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民国时期伴随“小说界革命”以及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小说地位得到空前抬高,白话小说创作成了时代宠儿。与此同时,此时期的文言小说虽不及前代兴盛,但因其珍贵的史料及文献价值而别具一格,未受白话小说的限制,依然焕发出勃勃生机。其中《清人说荟》是一部极具代表性而又未被关注的断代文言小说总集,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一、《清人说荟》编者史实考

《清人说荟》题为华亭雷瑨辑。雷瑨,字君曜,其字又为季生、涵初、均曜、君尧,别号娱萱室主。他的笔名较多,其中最常使用的是云间颠公、缩庵老人、涵秋等。以下专门考辨其生平、史实、著述以及《清人说荟》的编选宗旨与意义。

(一)雷瑨生卒年及家世考

关于雷瑨生年目前有两种观点:一是同治十年(1871),这是依据《松江县志》中的记载得出;二是同治癸酉年(1873)十月初六,出自《清代硃卷集成》[1]321中。笔者认为,雷氏生年当以同治十年(1871)为准。证据有二:其一,1922年《申报》创办50周年庆纪念时,报馆曾邀请昔日编辑雷瑨写了一篇著名的回忆性文献《申报馆之过去状况》[2]27,文中载有雷氏照片及“自题五十小影”的字样;其二,据《南菁书院志》中记载,1941年“雷君曜七十一”[3]147,因此可推断雷氏生年为同治十年(1871)不妄。至于《清代硃卷集成》记载有误,究其原因,当与清代科考瞒报年龄风气有关[注]参见王昌宜:《清代科场隐瞒年龄风习——以王仁堪为例》,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09,(1):94-96页。。又据《松江县志》及载于《逸梅随笔》的《高吹万先生年表》[4]269记载知,雷氏卒于民国三十年(1941)。

据《松江县志》等相关史料记载,雷瑨家世优越,为晚清民国时段松江名门望族。其族兄雷补同,字谱桐、协臣,晚号南棣闲人、味隐,生于咸丰十年(1860)[注]雷补同生年有两种观点:《清代硃卷集成》记载其生年为咸丰庚申年(1860年)三月十一(顾廷龙.清代硃卷集成:第177卷[M].台北:成文出版社,1992年,第3页);而一般文献记载为1861年,存疑。,卒于民国十九年(1930)[注]李盛平.中国近现代人名大辞典[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9年,第706页;熊月之.上海名人名事名物大观[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83页;徐侠.清代松江府文学世家述考:上册[M].上海:三联书店,2013年,第382页。。其胞弟为雷瑊,字君彦,生于光绪八年(1882),卒于1964年[5]148,曾任民国时松江图书馆馆长。光绪十四年(1888),雷补同和雷瑨一同中举,后雷补同曾在清总理衙门为京章并担任出使奥国大臣[6]382。

(二)雷瑨及雷氏家族著述考

雷瑨的出身决定了他的学识。他师承清代著名学者缪荃荪,通晓版本目录学,且熟悉地方史料,诗词文赋样样精通。又,其家藏古籍文献丰富,在编纂图书方面具有得天独厚优势。此外,雷氏交游范围极广,其中有许多著名学者文人,如章士荃、徐兆玮、樊增祥、李详、吴趼人、唐文治、孙师郑、曹元忠等。他们为雷氏编辑出版工作提供了稿源及文献。

目前可考知的雷氏家族著述活动主要有:雷补同、雷瑨于民国六年(1917)一同进行了《续纂华娄县志》编纂工作,雷瑨负责《艺文志》部分,雷补同负责《人物志》部分。雷补同去世后,雷瑨辑录了他的作品,编成《味隐遗诗》。除此之外,雷瑨还与雷瑊一同辑录了不少学堂课本和诗话词话,如《新编国文读本》《新编女子国文读本》以及《闺秀诗话》《闺秀词话》等。值得一提的是,雷瑨曾先后担任《申报》和扫叶山房印社的编辑,亲身参与并影响《申报》在清末民初的重大改革;与此同时对扫叶山房在民国间的发展亦功不可没,因而在晚清民国新闻出版界具有重要影响力。

雷瑨是一位杰出的文学家、批评家、出版家,一生著作等身。考察《松江县志》等史料可知,诸如《青楼诗话》《闺秀词话》《闺秀诗话》《蓉城闲话》《慈竹斋诗话》《沪江诗话》《试帖丛话》《文苑滑稽谭》《雅谑录》《杂俎》《楹联新语》《老话》《砚话》《酒话》《茶话》《印话》《谜话》《四书妙语》《医话》《香艳诗话》《弈话》等均为雷氏编写的话体批评类著作;《商界往来函稿》《政府公报分类汇编》《文选碎锦》《古今滑稽文选》《新文选》《唐文挈》《评注续文选》《短篇文选》《通用应酬全书》《江南各学校课艺》《各学校新国文》《新编女子国文读本》《清人说荟》《新编国文读本》《友朋诗文录存》《文选类句》《五百家香艳诗》《美人千态诗词》《古今诗论大观》《近人诗录》《近人词录》等为雷氏编纂的文学类著作;《华娄县志·艺文志》《松乘》《松江志料节钞》《各国名人事略》《伤逝录》《秦淮艳史》《民国艳史》《史事论新编》《新史论续编》《史事论说》《历代史事政治论》《旧德录》《满清官场百怪录》等为雷氏编著的历史类著作;《详注春在堂尺牍》《评注林和靖诗集》《详注郑板桥集》《评注唐宋八家文》《注释小仓山房文集》《疑云集注》《笺注剑南诗钞》《笺注随园诗话》等是雷氏所撰的笺评类著作。此外,雷氏还留有杂著随笔,如《娱萱室小品》《萱萌室集句诗》《骗术奇谈》《娱萱室小说》《娱萱室杂文》《萱荫室集句文》《娱萱室杂录》《娱萱室杂著》《萱荫室随笔》《懒窝笔记》《嫩寓五十以后随笔》《娱萱室戏墨》等以及个人自传《五十年之回顾》《我生七十年》等[7]1031-1143。

二、《清人说荟》编选及内容

由以上考察可以看出,雷瑨的身份多样,不仅是一位传统文人,还是著名的编辑、出版家、藏书家。他热衷旧文学的创作与传播,喜好编纂传统诗词文赋小说,并以此作为吸引读者的重要方式。

(一)《清人说荟》成书原因

《清人说荟》是雷瑨早期担任扫叶山房编辑时编选的断代文言小说集。时扫叶山房为上海一家以出版古籍为主的老牌书坊。雷氏编选《清人说荟》有主客观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因为雷瑨主观对小说情有独钟。他曾言:“仆生平有小说癖,而于摹写人情世态诸书,尤百读不厌”[8],又云“仆十龄外即喜读小说,尤嗜笔记书。迄今数十年饱阅世故,百念灰冷而惟此小说之嗜好不衰减”[9]77;另一方面,这也是扫叶山房牟利的客观需求。随着近代报刊、书业兴盛,小说成为吸引读者、提高销量的重要手段自是不言而喻。尤其扫叶山房一贯的出版特色在于“商榷文艺、网罗典籍、保存国粹”[10],且对前代具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的仿拟,也是出版业历来的畅销书运作手段,因此,雷瑨“仿《唐人说荟》之例,搜采有清一代名人所著说部书”[11]从而编选出极为符合时人阅读口味的《清人说荟》,既有保存国粹目的,又有畅销书运作的目的。

(二)《清人说荟》选编内容

《清人说荟》初集初版刊行于民国二年(1913),二集初版刊行于民国六年(1917),其后多次重印,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该书的畅销。两集的编排体例基本一致,从明末清初到清末的作品各收二十种,总体是以作家生年来排序,而对于作者佚名的则按作品内容所涉时间排列。初集收有:曹家驹《说梦》、苍弁山樵《吴逆取亡录》、无名氏《殛珅志略》、钟峻《守抚纪略》、朱克敬《儒林琐记》、张祥河《关陇舆中偶忆编》、梁同书《日贯斋涂说》、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徐树钧《王闿运圆明园词序》、吴家桢《金陵纪事杂咏》、复侬氏和杞庐氏《都门纪变百咏》、胡延《长安宫词》、吴士鉴《清宫词》、苹梗《秦淮感旧集》、杨恩寿《兰芷零香录》、俞蛟《潮嘉风月》、辜鸿铭《张文襄幕府纪闻》、濮文暹《提牢琐记》、震钧《八旗著述考》《光绪帝大婚妆奁单》;二集收有:佚名《国初品级考》、黄凯钧《圆明园恭纪》、陈璂卿《陈氏安澜园记》、葛万里《牧翁先生年谱》、严辰《墨花吟馆感旧怀人集》、汪鋆《十二砚斋随录》、成书《避暑山庄纪事诗》、震钧《八旗诗媛小传》、隐名氏《华严色相录》、管鹤《拳匪闻见录》、蒯德模《吴中判牍》、赵执信《海沤小谱》、张际亮《金台残泪记》、杨懋建《长安看花记》《辛壬癸甲录》《丁年玉笋志》《梦华琐簿》、杜文澜《艺兰四说》、汪琬《说铃》、吴德旋《初月楼闻见录》。其内容丰富,包罗万象,广涉历史变迁、兵变平乱、灾异事件、案件记录、民俗风貌、奇闻逸事、诗词绘画、文献考证、戏曲史料、文坛掌故、宗教信仰以及古迹名物、花卉培植等。

(三)《清人说荟》编选宗旨

《清人说荟》的编选宗旨主要是强调作品稀见性,这符合扫叶山房的运营宗旨。据前文所述,扫叶山房以“商榷文艺、网罗典籍、保存国粹”为出版特色。又据雷瑨主编的《文艺杂志》“本社启事”云:“海内故家,如有未经刊行之诗文集笔记等;或虽曾刊行,而书已罕见,板亦无存者,本社可代为印行”[12]。因此可知,扫叶山房主要通过出版古籍尤其未经传播的稀见作品来吸引读者,而这亦是其立足近代出版界的特色。所以,在此影响之下,《清人说荟》收入的作品普遍十分稀见,并以逸闻、艳情等为噱头吸引读者,以提高销量。诚如雷氏自言:“其间如曹千里之《说梦》、苍弁山樵之《吴逆取亡录》等多种皆世无刊本。此外,《长安宫词》(纪光帝西巡事)、《都门纪变》(纪庚子拳乱事)等虽曾刊行,然当时只分赠亲友,并非卖品,故流传无多。其余或纪逸闻,或述艳迹,皆足广见闻、资掌故,亦有清一代之野史也。二集采辑各书,尤多稀见之本。”[11]

三、《清人说荟》的意义

《清人说荟》作为民国初年的断代文言小说总集极具代表性,对整个民国时期文言小说总集产生了重要影响。它以其丰富的史料与文献,为后世文学史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研究资料,从而彰显出重要的文献价值与小说史意义。

其一,《清人说荟》保存了较多稀见作品,具有重要的文献辑佚价值及史料价值。《清人说荟》所选作品多“世无刊本”“稀见之本”,对清代的文言小说、诗词、戏曲等有重要的文献辑佚作用,为后世学者整理及研究工作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文献资料。尤其是这些作品中所含有的珍贵史料,很好地起到了“保存国粹”的作用。如苍弁山樵《吴逆取亡录》记录了吴三桂相关史料;无名氏《殛珅志略》记录和珅相关史料;胡延《长安宫词》记录光绪帝西巡相关史料;复侬氏和杞庐氏《都门纪变百咏》记录义和拳运动相关史料;杨恩寿《兰芷零香录》、张际亮《金台残泪记》、杨懋建《长安看花记》《辛壬癸甲录》《丁年玉笋志》《梦华琐簿》中载有大量清代梨园史料,等等。

其二,《清人说荟》是对《唐人说荟》的继承与超越。一方面,《清人说荟》是雷瑨“仿《唐人说荟》之例”编纂而成,因此它的内容基本与《唐人说荟》无异,既有野史杂史、志人笔记等一般意义上的小说,又收入了一些与现代小说概念出入较大的诗词谱录类作品,这也是它受到学者批评的主要原因[注]秦川认为,《清人说荟》“书中所收,其‘小说’的概念和范围过于宽泛,像初集中的《圆明园词序》《八旗人著述存目》《光绪帝大婚妆奁单》和二集中的《国初品级考》《牧翁先生(钱谦益)年谱》等,难称小说,而本书将它们都辑录在内,殊觉不妥,诚为憾事”。参见秦川:《中国古代文言小说总集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96页。;另一方面,《清人说荟》又很好地规避了《唐人说荟》的诸多缺陷。学界对《唐人说荟》历来评价较低,鲁迅先生曾将《唐人说荟》的缺陷精辟地归纳为七点:一是删节,二是硬派,三是乱分,四是乱改句子,五是乱题撰人,六是妄造书名而且乱题撰人,七是错了时代[13]254-255。而雷瑨编纂《清人说荟》基本上避免了这些硬伤,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仿作的超越,这在小说史上是非常难得与少见的。

其三,《清人说荟》代表了民国时期文言小说总集的编纂特点。秦川认为:“如果说专题性小说总集是明代的特点,类编、汇编性小说总集是清代的特点,那么总结性小说总集的编纂,则是民国时期的特点。”[14]159《清人说荟》所收作品数量较多,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并且在时间上跨越了整个清代,其“总结”性特点十分显著,对清代小说史和文化史做出了一定贡献,体现着清代小说创作的“经世致用”精神。这使它得以成为后世研究清代文学、史学的重要文献资料库,并对民国中后期文言小说总集的编纂产生了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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