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斌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211189)
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同志提出,“愿同各国人民一道,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①,并在全球治理的顶层设计层面上系统回应“我们从哪里来、现在在哪里、将到哪里去”②这一人类共同命运问题,明确提出“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③。本文从承认哲学的视角出发,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展开多维解读,试图将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的创新,进而表达为一种中国特色的承认哲学,并藉此从价值论视域深层追问中国特色承认哲学的理论依据与现实价值,以期为深入理解和践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推动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的持续发展提供学理启示。
承认哲学,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上,它是指以承认命题为核心、从主体(间)认知的视角出发来把握人类社会关系的“一种得到完善发展和具有成熟研究范式的哲学理论”④。据福山(Francis Fukuyama)、利科(Paul Ricoeur)等人考证,承认哲学的源头可以上溯至古希腊时期的柏拉图(血气)和亚里士多德(友爱),就理论的演进逻辑而言,大致可以分为笛卡尔、康德式的认同性承认,洛克、柏格森式的自我承认,以及黑格尔、莫斯式的相互承认这三种典型模式。狭义上,承认哲学则是指20世纪晚期西方思想界兴起的一股批判性的社会哲学思潮,其理论源头主要来自黑格尔,并与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具有直接的亲缘性关联,其代表人物主要有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泰勒(Charles Taylor)、霍耐特(Axel Honneth)、弗雷泽(Nancy Fraser)等人。本文所考察的主要是狭义的承认哲学,其基本观点表现为在以多样性、复杂性为表征的当代社会中,从主体间性视域出发,辨别与理解社会冲突与政治对抗中的内在逻辑,从而凸显出文化精神维度以及社会心理层面上相互承认的重要性。虽然目前对该流派的界定,学界尚缺乏明确的共识,其成员间也未形成成熟、一致的理论默契,但如果细加比较,笔者以为该流派成员在观测视角、价值原则、基本立场、内在逻辑以及方法论路径等方面存在着较大的共性。
承认哲学可谓开启了主体间性的视角,在强调主体性的启蒙时代就开始重视他者的价值。从黑格尔开始,承认概念强调的是主体间的相互依赖性,而非某个主体的单方面运动。因此,承认他者也就是承认自身,承认在本质上反映的是一种主体间性。在《精神现象学》中,承认的发生始终具有双重意义,个体只有通过他者这个中项才能真正扬弃自我、认识自我,最终确立自我的自由。相反,单方面的承认则是“片面的和不平衡的承认”①[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29页。,具体表现在“主奴辩证法”中,奴隶对主人的承认就是一种虚假的承认。到了哈贝马斯那里,承认概念就从对他者的依赖性发展成对他者的包容性。所以,承认行为“并非仅仅针对同类,而且也包括他者的人格或他者的他性”②[德]哈贝马斯:《包容他者》,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前言。,这种包容性既不是拒绝他者,也不是将他者完全囊括进来,而是一种开放的态度。泰勒同样强调他者的价值,但他侧重的是追寻他者承认与社会冲突之间的可能性关联。泰勒认为个人一旦离开了他者的承认,他对自身本质特征的理解,也就是个体的认同就会出现歪曲,这恰恰就是当今世界文化多元主义流行以及各类社会冲突的源头。在此意义上,加拿大魁北克人的反抗本质上与“奴隶”的反抗是一致的,都是未获得他者的承认,于是就会转化为斗争,并上升为“承认的政治”。霍耐特则在泰勒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他者与歪曲承认的经验基础与产生机制,从而将强暴、剥夺权利和侮辱这三种蔑视形式视为现实冲突的社会病理学来源,揭示了只有尊重他者,发展主体间的双向承认,才能实现人的完整性,达成其所追求的政治伦理共同体。
承认哲学坚持以共同体(或团结)立场来弥合现代社会的主体性裂隙(原子化主体所造成的社会分裂)。在哈贝马斯看来,现代社会的分裂源于系统与生活世界的分离。启蒙理性在现代社会中走向了工具理性,造成了作为系统的政治、经济等领域从原本统一的生活世界中分裂出来。在此过程中,作为系统媒介的权力和金钱反过来成为生活世界的主导,从而造成了系统对生活世界的入侵和现代理性主义的危机。对此,哈贝马斯主张以交往理性实现对现代理性的全面扬弃,同时在民族国家的基础上对生活世界积极建构,尤其是提出一种具有广泛公民基础的“世界共同体”③[德]哈贝马斯:《后民族结构》,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8-120页。来替代现有的联合国,建立新的世界秩序。泰勒的立场与哈贝马斯的现代性诊断十分相近。作为共同体主义(又译社群主义)的成员,泰勒始终坚持共同体(社群)对于个体的优先性,从原子主义和消极自由两个层面来批判自由主义,并借助黑格尔的国家范畴来重新定位民族国家的认同,尤其是将爱国主义置于承认的框架中探讨,揭示其作为一种“共同善”意义上的强公民认同。霍耐特也力图揭示现代性危机的本质,他与泰勒、哈贝马斯不同的地方在于从经验分析的角度对现代性危机进行社会病理分析,他挪用黑格尔和米德的理论资源,将强调共同体价值的“团结”作为关键维度纳入其“爱—权利—团结”的承认框架。他认为“始于个人完整性主体间条件的努力,最终也必须包罗相关于社会团结的承认模式,而团结只能从集体共同的目标中产生出来”①[德]阿克塞尔·霍耐特:《为承认而斗争》,胡继华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版,第184-185页。,并且提出一种全新的“后传统共同体”(post-traditional communities)②Axel Honneth,Disrespect:The Normative Foundation of Critical Theory,Cambridge:Polity Press,2007,pp.255-260.的理念来超越历史上的自由主义与共同体主义。
承认哲学在核心价值的诉求上表现为一种平等主义原则。具体而言,平等诉求在泰勒那里表现为支撑承认政治要求的普遍平等的立场。泰勒借助对公民尊严和普遍承认的阐发,强调了现代社会区别于传统社会之处,就在于等级制下荣誉观念的瓦解,尊严不再为特权阶层所垄断,而是全体公民所共有。因此,他认为,无论是在私人领域还是在公共领域,“平等承认的政治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③[加]泰勒:《承认的政治》,载汪晖,陈燕谷:《文化与公共性》,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 9 9 7年版,第3 0 0页,第3 0 1页,第3 0 2页。。对于弗雷泽来说,平等不仅构成其承认政治规划的基本原则,而且还成为其正义构架的核心概念。她认为,正义最一般的内涵就是“参与平等”(participatory parity),正义要求允许所有人作为平等的主体来参与社会生活安排。所以,“承认诉求只能在参与平等的条件下得以证明,这一条件包括相互的承认。”④[美]南希·弗雷泽,[德]阿克塞尔·霍耐特:《再分配,还是承认?》,周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5页。为了保证参与平等的实现,弗雷泽专门设计了两个条件,即物质分配独立性的客观条件和尊重所有参与者的主体间条件。与泰勒、弗雷泽不同,霍耐特的平等主义立场独具特色。在确切意义上,它表现为一种复合意义的平等主张,即不把平等视为一种独立的价值,但霍耐特并非否定平等的取向,而是强调实现平等所需的自由前提,“因为只有当它作为一种对个人自由价值的解释时,它才能被人们所理解:现代社会的所有成员都有着平等地实现自己自由的权利。所有关于社会平等的要求都只是通过个人自由才具有意义。”⑤[德]阿克塞尔·霍耐特:《自由的权利》,王旭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7页注1。
承认哲学主张差异性(或特殊性)逻辑来对抗现代社会的同一性(普遍性)逻辑。哈贝马斯通过回顾民族国家的产生过程,指出宪法作为人民意志的反映以及程序主义的共识,体现的是民族国家对于个体差异性的“三重承认”:“每个人作为不可替代的个人、作为一个族裔或文化群体的成员、作为公民(即一个政治共同体的成员)都应该能够得到对其完整人格的同等保护和同等尊重”⑥[德]哈贝马斯:《在事实与规范之间》,童世骏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660页。,即对差异性充分尊重和承认。泰勒则明确主张一种“差异政治”来实现伽达默尔意义上的“视界融合”:“差异政治认为应当承认每一个人都有他或她的独特的认同”⑦,从而推动对于特殊性的承认。泰勒认为差异政治脱胎于“普遍尊严的政治”,因为它的理论基础源于普遍的平等主义潜能,但是两者之间却有着根本性的分歧:普遍尊严的政治本质上倡导普遍主义的价值规范,因而反对特殊性、无视个体之间的差异,而差异政治则“要求以公民彼此之间的差异为基础对他们区别对待”⑧[加]泰勒:《承认的政治》,载汪晖,陈燕谷:《文化与公共性》,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300页,第301页,第302页。。艾丽斯·杨(Iris Marion Young)则在泰勒的基础上阐发了差异政治的逻辑,尤其是廓清了差异的内涵,她认为,差异政治“通过主张自己身份的积极意义,受压迫群体要去夺取命名差异的权力,推翻将差异视为对规范的偏离的隐秘定义……差异不再意味着他者、排他的对立,而是个殊性、多样性和异质性。”⑨[美]艾丽斯·杨:《正义与差异政治》,李诚予、刘靖子译,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07-208页。
承认哲学的理念在展开现实的可能性上主要表现为对话或协商的实践方式。泰勒认为,“人类生活的本质特征是其根本性的对话特征。只是因为掌握了人类丰富的语言表达方式,我们才成为人性的主体,才能够理解我们自己,从而建构我们的认同。”①[加]泰勒:《承认的政治》,载汪晖,陈燕谷:《文化与公共性》,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296页。因此,无论是哈贝马斯、泰勒,还是霍耐特、弗雷泽,都主张通过对话、协商来解决社会冲突或公共领域的争议问题。在这里,哈贝马斯关于协商民主的主张最具代表性。他力图在一种语用学的交往理性基础上发展出所谓“双轨的商议性政治”:“商议性政治是在意见形成和意志形成过程的不同层次上沿着两个轨道进行的——一个是具有宪法建制形式的,一个是不具有正式形式的”②[德]哈贝马斯:《在事实与规范之间》,童世骏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389页。。前者是在国家权力层面上的立法、司法和行政协商,后者是在非正式的公共场合的自发磋商,分别对应弗雷泽意义上的“强公共领域”和“弱公共领域”,进而促成协商民主的实现。因此,协商民主在本质上是建立在相互承认前提下的程序主义话语民主。霍耐特同样追求协商民主的路径,但他与哈贝马斯稍有不同,更为侧重非正式公共领域的协商,他重申“民主公众性机制”的重要性,他认为“不是国家创建公众性,而是公众性创建国家”③[德]阿克塞尔·霍耐特:《自由的权利》,王旭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505页。。而现实的挑战是民众愈发普遍的政治冷漠导致民众与国家之间无法形成良性的机制性互动,因此只能加强非正式公共领域中民众的参与度,重新激发公众性力量,才能促进对话与协商,最终实现霍耐特所追求的“社会自由”与民主伦理。
习近平同志在2013年首次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之际就明确指出,“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④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十讲》,北京:学习出版社,2018年版,第286页。因此,当我们从承认哲学的座架出发,就会发现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在其本质上是要构建一个遵循相互承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马克思意义上的“真正共同体”。在此意义上,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本身内蕴着丰富的承认哲学意涵,它不仅在理论层面与承认哲学形成了高度的共契,而且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基础上,将承认哲学展现为一种具有中国智慧的命运共同体探索,并实现了对西方承认哲学的扬弃与超越。
首先,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旨在构建一种马克思意义上最广泛的“类”文明共同体,从而把承认哲学的共同体立场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在提出之际就展现出一种超越西方承认哲学的“类”文明思维。它完全突破了以往血缘、地缘、业缘乃至民族国家的想象,真正将共同体划分的依据置于“类”之上。自从马克思以“社会化的人类”和“自由人联合体”为人的“类本质”注入了丰富的含义后,“类”概念获得了与费尔巴哈及其他类哲学完全不同的内涵和巨大的生命力。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显然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式的类思维,力图将全体人类凝结为一个宏大的类实体,来实现总体性的共生共赢,以全体成员的共同命运作为有机团结的凝聚点,从而推动最广泛意义上的“类”文明共同体的达成。同时,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还丰富了对承认哲学实现方式的理解,指出了承认愿景的实现必然遵循自然演进的社会化实践方式,而非激进理论的替代设计。因为无论是哈贝马斯的“世界共同体”还是霍耐特的“后传统共同体”,都是试图以一种新的理论秩序来替代现有的世界秩序,从而表现出一种乌托邦的色彩,比如哈贝马斯替代联合国的方案。但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显然无意于置换现有世界秩序,而是尊重当前国际秩序和现实外交规则的前提下,只有通过倡导相互承认、互利互信、共赢共享,才能实现与其他民族国家及人民的联合与团结。
其次,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在价值取向上坚持相互承认的平等观,并将承认哲学的平等思想丰富为多元化、多领域的平等原则。在霍耐特、弗雷泽等人看来,平等是一种普遍主义的参与式正义,更多地体现在政治交往与政治参与的过程中。习近平同志则力图突破政治领域的藩篱,将平等主义原则拓展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成员间交往的各个领域之中。具体来说,在政治领域中,“坚持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一律平等”,尤其当大国面对小国,坚决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和大国沙文主义,倡导平等相待,义利相兼,义重于利,恪守尊重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互不干涉内政等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倡导国际关系民主化”,保障相互之间的平等权益,维护国际社会的共同安全与公平公正;在经济领域中,主张“促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经济全球化虽然是世界历史发展的潮流,但是现实中的资本逻辑却会使世界呈现出富国更富、穷国更穷的马太效应,封闭固守的单边贸易甚嚣尘上,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显然是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从经济基础的视角出发,将构建一个公平正义的经济环境,推动经济交往的权利平等与合作共享,作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项重要使命而提出;在文化领域中,倡导“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正是不同国家和民族之间的交流和互动,才构成了多彩的人类文明史。文明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下,成员之间只有以相互承认、相互尊重的态度,才能促进文明的交流与借鉴;在生态领域中,“坚持环境友好,合作应对气候变化,保护好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9页,第59页,第59页,第59页。。生态文明直接关乎人类的未来,但是在西方传统工业化的道路上,人与自然的关系愈发脆弱和紧张,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尤其强调自然对人的价值,摒弃主宰自然的不平等思维,坚持绿色低碳,建设清洁美丽的世界。
再次,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坚持差异性、特殊性和多样性的逻辑,并进一步凸显兼收并蓄的包容态度,从而扬弃了西方承认哲学无法克服的同一性霸权思维。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着眼于“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②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9页,第59页,第59页,第59页。,也就是说,文明差异不应该成为国际社会冲突的源头,而应该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只有在理念上树立文明多样性的他者思维,以包容、承认的态度来对待他者,才能使人类文明的共同体获得共同的进步和发展。同时,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致力于打破同一性霸权思维。西方承认哲学的差异性逻辑在现实社会中,往往会表现为执拗于自身特殊性立场,而看不到彼此的利益相关性和文化相通性。不仅如此,这种特殊性思维本质上与同一性的霸权思维是一致的,它不是要打破同一性结构,而是继续维持这种不平等的结构秩序,一旦特殊性逻辑占据同一性的核心层面就会变得比原有的霸权秩序变本加厉,从而形成黑格尔意义上的“恶的循环”。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反对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主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充分尊重各自差异,以求同存异、和平共处的类思维终结一切极端方式的“恶的循环”,也即用追求最大公约数的包容态度来化解纷争,共同探讨符合各国国情的合作模式,以实实在在的合作成果,来调动各方的积极性。但需要指出的是,包容合作绝不是放弃底线的一味退让,而是有原则、有立场的合作。因为我们始终以平等原则作为衡量差异性的前提,坚持权利和义务相平衡,坚决“反对干涉别国内政,反对以强凌弱”,“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主张“统筹应对传统和非传统安全威胁”③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9页,第59页,第59页,第59页。,从而为完善全球治理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
复次,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将对话协商直接书写为一种新型交往关系的政治话语,从而为新时代国际交往关系树立了现实的标杆和典范。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注重公共领域的对话与协商,一方面坚持“以对话解决争端、以协商化解分歧”的方式,“走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的国与国交往新路”,主张“相互尊重、平等协商”,“尊重各国人民自主选择发展道路的权利,维护国际公平正义”④习近平:《决胜全面 建成小康社 会,夺取 新时代中国 特色社会主 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 社,2017年版,第59页,第59页,第59页,第59页。,从而用对话式的合作沟通替代独白式的主体孤立,将承认哲学的主体从私人领域导向公共领域,真正地在全球范围内构建一种公共性的政治共同体,而非回归西方承认哲学所赞赏的黑格尔意义上的“伦理共同体”。另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将承认哲学的对话路径转化为“共商共建共享”的具体原则:“‘共商’就是沟通协商,充分尊重各国发展水平、经济结构、法律制度、营商环境和文化传统的差异。‘共建’就是共同参与,深度对接有关国家和区域发展战略。‘共享’就是实现互利共赢,充分调动各方面积极性。这三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构成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①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十讲》,北京:学习出版社,2018年版,第303页。在此基础上,我们倡导以“共商共建共享”促进沟通,增进互信,进而构建国际交往中的战略对话机制,有效地为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一种制度保障。
如果将“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表达为中国特色的承认哲学,并视为一种基础理论的创新,那么这种理论创新必须首先回答一个问题,即为什么要提出中国特色的承认哲学?换言之,提出这种承认哲学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何在?这就涉及到在中国语境下如何对承认哲学进行识别与定位。
毋庸置疑,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在类文明的宏观层面上为我们指明了奋斗方向,那就是马克思意义上的“真正共同体”——自由人联合体。但是,在确切意义上,这种共同体目标只构成了远景规划,而在现实中如何将这种远期愿景展现为具有操作性的近景实践?特别是在新时代这个承前启后的关键阶段有效地服务于“两步走”战略安排,就成为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在此意义上,以承认哲学的视角来理解和阐释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并不是为创新而创新的理论独白,而是为如何从新时代这一关键时期迈向自由人联合体的远景目标提供具体的理论引领和方法论借鉴的重要途径。因此,如果从现实的角度切入,中国特色的承认哲学所要回答的是如何在当前的国际环境中,借助平等理念和差异逻辑,以相互承认的交往协商途径,建构一个相互依存、共生共赢的利益共同体。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显然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的初级阶段,那么,如何从利益共同体的初级阶段过渡到有机团结的命运共同体,直到最终实现自由人联合体?这恰恰就需要中国特色的承认哲学,在扬弃和超越西方承认哲学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具有社会主义立场与本土特色的理论方案,来回应现实的追问。
笔者以为,中国特色承认哲学方案的提出,必须有效地回应和解决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首先,回到马克思的劳动范式,为中国特色承认哲学构筑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基石。劳动是马克思承认哲学的重要范式。在早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劳动作为人类的交往形式,是相互承认的中介,以及人的类本质的确证依据,在《共产党宣言》和后期的《资本论》手稿中,物化劳动是资本逻辑的体现,是歪曲的承认,马克思因而通过政治经济学来探究承认的最终出路。显而易见,西方承认哲学(尤其是泰勒、霍耐特等人)忽略了马克思的重要性,抛弃了劳动范式的探讨,离开了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支撑,使得社会批判理论完全遁入社会心理学和文化政治的泥淖之中,因而始终无法抓住资本主义社会中承认歪曲的实质,以及承认与资本逻辑的紧密关联,逐步丧失了原有的批判力度,失去了其理论特色的根基,也使得承认哲学沦落为当代西方文化政治思潮中一个不起眼的陪衬。须知作为西方承认哲学源头的黑格尔的承认概念也是经历了劳动的陶冶,才最终实现真正的承认,而马克思的承认概念则强调必须经过全面异化(物化)的承认过程,才能进化出真正的承认。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演进过程必然是在全球化条件下资本逻辑走向极致后,在资本的利益共同体的内爆中得以实现。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在国际社会中抓住资本逻辑极化的有利时机,通过承认的协商机制,加速利益共同体的结成,从而为将来的内爆和转化奠定现实基础。鉴于此,中国特色的承认哲学必须置于政治经济学的视域中,重新审视劳动范式在超越资本逻辑和构建承认过程中的关键性作用,真正基于劳动的承认共同体,而不是基于资本的利益共同体,来面对人类的未来命运。
其次,融合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中国特色承认哲学注入东方智慧的理论养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的沃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的根基”①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十讲》,北京:学习出版社,2018年版,第206页。。须知中国传统哲学中就蕴含着丰富的承认哲学思想,比如“君子和而不同”(孔子)、“与人和者,谓之人乐”(庄子)、“兼相爱、交相利”(墨子)、“和羹之美,在于合异”(陈寿)等等。同时,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也诞生了具有世界性效应的承认哲学思想,比如周恩来总理创立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费孝通先生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张立文先生的“和合学”等等。可见,在承认哲学的视域中充分纳入我国优秀的传统哲学和传统文化,并推动其在新时代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有助于扬弃西方承认哲学的文化政治话语,有效地拓展承认哲学的视野和论域,提升人类命运共同体探讨的广度和深度,进而为中国特色的承认话语有力地回应现实夯实思想基础。
第三,注重“地方”特色实践的经验积累,为中国特色承认哲学汇聚现实运动的差异性因素。在人文地理学中,地方不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地点、场所,而是一个充满无限想象的空间,英国左翼思想家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就曾指出,“新的社会主义理论现在必须将‘地方’作为中心。……缘于国际经济的激增和旧式共同体中去工业化的破坏性效应,地方已经成为联合过程的关键因素——所以这或许对无产阶级而言,比占有资本的阶级更为重要。当资本开始运动后,地方的重要性就被揭示得更加清楚。”②Raymond Williams,Resources of Hope,London:Verso,1989,p.242.在此意义上,中国特色承认哲学的特色价值就在于中国作为一个巨型的地方样本,在资本逻辑肆虐的“旧式共同体”的包围中,激活了一种重建“地方”的可能性,从而将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为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差异空间”。与此同时,中国的经验就在于回归地方特色的承认哲学:一方面坚持地方差异(中国特色),另一方面回到历史的实践和现实的运动,这无疑就为其他国家和地区在迈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进程中,提供了一个成功突破资本逻辑以及西方承认哲学无法克服的同一性风险的差异性典型。
最后,坚持社会主义的走向,为中国特色承认哲学提供社会主义立场的理论方案。需要强调的是,中国特色的承认哲学区别于西方承认哲学的根本之处就在于其鲜明的社会主义底色。因此,必须明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最终指向是实现共产主义式的“自由人联合体”。只有在这一“真正共同体”中,以往利益共同体所依赖的民族国家已经被彻底消解,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阶级基础也已消解,人类才真正地通过自由自觉的劳动方式,完成了全面的相互承认和相互确证,从而实现了全方位的自由和彻底的解放。但是,在新时代条件下,承认哲学不可回避的现实是民族国家和资本逻辑依然主导着国际社会的交往关系。因此,在利益共同体的结成过程中,我们不能被资本逻辑或民族国家的幻象迷惑,比如当前“逆全球化”浪潮下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盛行,尤其是特朗普之所以在国际决策中堂而皇之地出尔反尔,甚至将之常态化,根本原因就在于强大的利益集团与资本的联盟主导着美国政府的决策。因此,具体问题固然可以具体分析,为了共同的命运当然可以沟通协商,达成阶段性的相互承认,但是我们始终需要坚持党性原则和人民性立场,来透析承认关系背后的阶级基础和深层诱因,这才是承认哲学的中国底色,也是过去中国40年改革开放取得成功的根本所在。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才能真正地扬弃和超越西方承认哲学,并将其改造为一种更为开阔流动的承认辩证法和“真正共同体”的价值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