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印书馆《说部丛书》在近代中国的传播与接受

2019-01-31 01:07付建舟
关键词:小说作品商务印书馆丛书

付建舟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近代中国,随着知识阶层的迅速崛起、印刷事业的不断发展、大众传媒的不断繁荣、出版事业的不断兴旺,文化市场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局面。同时,晚清掀起了思想启蒙运动,爆发了文学界革命,新小说横空出世。在这样的背景下,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应运而生。它起于1903年,止于1924年,煌煌322编,影响深远。

一、《说部丛书》与传播的书刊载体

《说部丛书》以杂志与图书为两大主要载体。作为当时最大的民营书局,商务印书馆创办了不少杂志,出版了许多不同种类的图书。该馆创办的杂志包括小说杂志与综合杂志两大类,前者刊载大量新小说作品,后者刊载少量新小说作品。许多新小说作品被编入《说部丛书》。清末,社会风气渐开,普通社会逐渐活跃,作为文化性商品的通俗文学越来越受到普通民众的欢迎。新小说杂志以《新小说》为样板,纷纷创办。晚清与民初前后掀起了两次小说期刊创办高潮,商务印书馆创办的《绣像小说》与《小说月报》的盛行正处于清末与民初两次小说杂志潮的高峰时期,二者在当时都是佼佼者,具有很大的社会影响力。商务印书馆创办的十种综合性杂志也刊登一些新小说作品。《说部丛书》中的一些新小说作品来自这些杂志。据初步统计,来自《绣像小说》的有科学小说《梦游二十一世纪》、冒险小说《小仙源》与政治小说《珊瑚美人》,来自《教育杂志》的有教育小说《苦儿流浪记》与《双雏泪》,来自《学生杂志》的有教育小说《拉哥比在校记》。来自《东方杂志》的有九部,包括侦探小说《双指印》、笔记小说《罗刹因果录》、历史小说《清宫二年记》、短篇小说集《时谐》、言情小说《合欢草》、社会小说《侠女破奸记》《重臣倾国记》《赂史》《戎马书生》。来自《小说月报》的有二十部,包括言情小说《双雄较剑录》《薄倖郎》《孤士影》、哀情小说《黑楼情孽》《断雁哀弦记》、历史小说《卢宫秘史》《劫花小影》《西班牙宫闱琐语》、政治小说《残蝉曳声录》、笔记小说《哀吹录》、侦探小说《罗刹雌风》、义侠小说《义黑》、冒险小说《侠女郎》,以及未标明小说类型的《享利第六遗事》《恨缕情丝》《泰西古剧》《妄言妄听》《焦头烂额》《红鸳艳牒》《隅屋》,这些新小说作品以杂志形态得以广泛传播。来自《小说世界》的有言情小说《情天补恨录》。

商务印书馆为了提高销售量,还出版发行其他丛书,如《林译小说丛书》、《小本小说》丛书、《袖珍小说》丛书、《欧美名家小说》丛书、《新小说》丛书等。其实这些丛书或者全部包含于《说部丛书》四集系列之中,如《林译小说丛书》前后两集100编;或者部分被包含,如前述其他几种丛书。每种丛书的版式,尤其是封面各不相同,但相对稳定。馆方决策者在出版各种新小说丛书时,并非没有计划,但只是笼统地,视具体变化而定。有些新小说丛书呈现封闭形态,如《说部丛书》《林译小说丛书》,有些呈现开放形态,如《新小说》丛书、《小本小说》丛书、《袖珍小说》丛书、《欧美名家小说》等。开放形态便于不断增加新的作品。过渡形态的《欧美名家小说》丛书有时为29部(见《小说月报》1910年第3期上的广告),过渡形态的《小本小说》丛书有时为10部(见《小说月报》1911年第2期上的广告),过渡形态的《袖珍小说》丛书有时为20部小说作品(见《小说月报》1911年第4期上的广告)。各种新小说丛书的重复率很高。

我们从一则广告就可以管见该社出版的新小说的宏大规模,广告如下:

说部丛书 初集、二集各百种 定价二十元、廿八元

新小说 二百余种,另印目录函索即赠伦理、政治、军事、历史、实业、社会、科学、义侠、侦探、冒险、滑稽、寓言、言情、神怪各类,无不具备。

林译小说 五十种九十七册,全部十六元。

本馆前出版之林琴南先生译述欧美名家小说,兹特汇刊成部,俾便购阅。

小本小说 一百余种,每册一角二分。

本馆为爱读诸君携带便利起见,特选最新奇最有兴味之小说百余种,订成小本,廉价发售。[1]

除了上述四种小说丛书外,还有《欧美名家小说》丛书与《袖珍小说》丛书。这六种小说丛书的重复率很高,不过,六种丛书各有侧重,《说部丛书》强调整体规模,《林译小说》丛书强调林纾译笔,《欧美名家小说》丛书强调欧美名家之作品,《新小说》丛书强调新撰之作,《小本小说》丛书与《袖珍小说》丛书强调携带方便,读者各取所需。

二、《说部丛书》与传播的广告载体与发行网络

商务印书馆凭借自身强大的实力,除了对新小说进行各种“丛书”形式的包装外,还发起强大的广告宣传攻势。这些新小说丛书规模恢弘,气势盛大,给读者以强大的冲击力,能够发挥很好的传播效果。

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以报纸版广告、杂志版广告与图书版广告三种形态广而告之。只要浏览当时上海的各大报纸,如《申报》《新闻报》《时报》《中外日报》,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广告就会时时扑面而来,其他书局的新小说广告显得黯然失色。这不仅仅是广告造势,不仅仅是商务印书馆的强大实力,更主要是该馆的《说部丛书》规模宏大,质量上乘,没有哪一家书局的新小说丛书能够与之媲美。如1908年2月5日,《中外日报》刊登了一份广告“上海商务印书馆新出各种小说”,该广告分上中下三栏,上栏“欧美名家小说”,凡13种,中栏“林琴南先生译本”,凡19种,下栏“最新出版《说部丛书》”,凡19种。具体信息包括书名、册数与定价,竖排。又如1910年7月27日(农历六月廿一日),《时报》上有则商务印书馆的新小说广告,它宣称“唯一无二之消夏品”,广告词云:“谨启者,时值夏令,各学堂放假之候,学界中人正多暇日,即非学界中人,当此长日如年,清闲无事,求所以怡悦性情,增长闻见,诚莫如披览小说矣。本馆年来新出各种小说最多,类皆情事离奇,趣味浓郁,阅之大足驱遣睡魔,排解闷怀。今特分别门类,特别减价,以为诸君消夏之助。”然后列出小说名目、种数、定价与减价,具体为“侦探小说十三种、四元、二元”“言情小说二十二种、九元九角、五元”“社会小说九种、六元、三元”“神怪小说九种、三元四角、一元八角”“历史小说十一种、十元、五元”。这两则广告均纵向通排,十分醒目耀眼,有很强的吸引力。后者把作品按照题材分类,其广告词突出暑假这一特殊时间,极力强调本馆新小说的娱乐性与知识性,又几乎半价销售,因而能够发挥很好的宣传效果。这两则广告从内容到形式,均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使读者在很短时间里了解新小说作品概况。

许多新小说杂志如《绣像小说》《小说月报》《小说大观》等,以及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新小说图书也刊登大量的该馆《说部丛书》广告。杂志版广告与图书版广告在版式设计上十分相近,二者往往通用。近代中国的新小说杂志的开本接近图书的32开本,适用于这两种载体的新小说广告,一般以32开本整页面为基础设计,尽量容纳更多的作品信息,又要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起到广而告之的理想效果。不同之处是,杂志的广告往往用彩色纸张与作品正文相区别,十分醒目,容易引起读者先睹为快的欲望。

报纸版广告、杂志版广告与图书版广告的主体内容基本相同,一般是书名、册数、定价等,但报纸出版快捷,传播面广,冲击力强,广告效果好。杂志版广告与图书版广告时间缓慢,传播面不及报纸,但便于携带和阅读。三者各有优劣,综合在一起形成多层面的广告宣传效应。

借助于广告,商务印书馆还采用打折“预约销售”的办法,凭借价廉物美来扩大销路,使《说部丛书》的销量最大化。1913年12月25日,《小说月报》第4卷第8号上刊载“说部丛书发售预约券(民国三年阳历二月截止)”广告,该广告云:“本书一百三十册,一万六千余页,数十万言。出版以来,早已脍炙人口,特以陆续发行,不足以餍阅者之望,兹特重行汇印,定价二十元。预约券仅售十元(木箱一个另加一元二角),不及原价(零售四十余元)四分之一。中有林琴南先生手笔二十一种,尤为特色。”由于是再版,可以打折销售,折扣之高实在惊人,零售四十余元的新小说丛书,预约销售只收十元。销售的小说作品较多,共一百部,活动时间两个多月,对偏远省份而言活动时间更长,达半年。

与大量的图书出版、强大的广告宣传相匹配的是商务印书馆庞大的发行网络。《说部丛书》的传播随着商务印书馆各地分支机构的设立而不断扩大。初期基本上局限于上海本埠的商务印书馆,如1905年4月,该馆只有上海本埠的总发行所(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再版的《案中案》版权页)。到1907年,该馆设立分馆12家,“分馆之设,当二十九年十余汉口,以次及于广州、京都、天津、奉天、福州、重庆、开封、长沙、太原、济南。他省未设分馆者,有代理处凡三百余家,在国外则又有朝鲜之汉城,日本之东京,越南之河内,美国之桑弗兰昔司戈及南洋群岛而已。”[2]到1913年12月,该馆设立分馆27家(见中华民国二年十二月再版的《橘英男》版权页)。到1915年10月,又增设一家。到1916年4月,又增设17家,总数达45家(见中华民国五年四月初版的《亨利第六遗事》版权页)。这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庞大的传播发行网络,从东北到华北、华中、华南,从西北到西南,从港澳到新加坡,范围十分广阔,能够使《说部丛书》迅速传播到以上各地。

三、《说部丛书》的学生接受群体

由于商务印书馆对新小说作品进行各种不同形态的全面包装,全方位的广告宣传,庞大网络的传送发行,以及作品自身的通俗性、娱乐性与启蒙因素,这些新小说作品能够迅速而广泛传播,并被普遍接受。作为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小说的主打产品,《说部丛书》既是该馆宣传的重点,也是读者接受的重要对象。

《说部丛书》的主要接受群体包括一般读者群体和作为特殊读者的批评群体。一般读者群体中最活跃的群体是学生群体。清末,新小说杂志与新小说单行本纷纷涌入读者社会与学堂,为众多学生所接受。南京的江南陆师学堂及其附设的矿路学堂、江南水师学堂,上海的南洋公学等学堂大开风气,新小说十分风靡。这些新式学堂的学生是《说部丛书》最重要的读者群体之一。

作为新式学堂的学生,周树人(鲁迅)在南京求学的数年中,阅读了不少新小说作品,包括《说部丛书》中的一些作品。根据其弟周作人回忆,鲁迅爱读林琴南早期所译的小说,特别喜爱林琴南译的司各得描写撒克逊遗民反抗诺曼人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对于林纾翻译的小说,买来看过之后还要拿到订书店去,改装成硬纸板书面。[3]周树人对林纾早期小说译作是如此珍惜。林纾早期小说译作除了少数几部外,几乎都编入《说部丛书》。不过,他对林纾翻译的有些小说作品并不满意,他曾说:“我们曾在梁启超所办的《时务报》上,看见了《福尔摩斯侦探案》的变幻,又在《新小说》上,看见了焦士威奴所做的号称科学小说的《海底旅行》之类的新奇。后来林琴南大译英国哈葛德的小说了,我们又看见了伦敦小姐得志缠绵和菲洲野蛮之古怪。”[4]周树人对林译小说的接受经历了一个从吸收到批判的过程,由此可见,林译小说对他的影响有多深。

作为江南陆师学堂的学生,周作人酷爱新小说。他曾回忆说:“我在学堂这几年,汉文这一方面未曾学会什么东西,……所刊汉文书籍于后来有点影响的,乃是当时书报,如《新民丛报》、《新小说》、梁任公的著作,以及严几道林琴南的译书,这些东西,那时如不在学堂也难得看到,所以与学堂也可以说间接的有点儿关系的。”他还说,“我在南京的五年里,简直除了新小说以外,别无什么可以说是国文的修养。这便是继承了上边的经验,由旧小说转入新小说的段落了。”[5]林纾等人翻译的小说作品不仅成为他的国文辅助读物,而且影响他从事《红星佚史》的翻译。周作人的现身说法,证明《说部丛书》之类的新小说在学堂比在社会上更容易得到,更容易阅读。有条件的学堂,如叶小凤当年所在的上海公学,还设有阅览室或阅书会,有许多报刊杂志、文史著作以及新小说供师生阅读。叶小凤通过上海公学的阅书会阅读了不少新小说。他曾说,学校有一阅书会,“会中所置书籍。新小说居十之三,杂志居十之三,关于历史之书居十之二,其余则择能通常识而易于读完者储之。自修课毕,则以会证领书读之,津津若有余味。”[6]新小说的数量竟有如此之多。学生阅读新小说是当时比较普遍的现象,而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是新小说的大本营。

清末,陕西省学务公所图书馆就购买了不少新小说杂志与新小说单行本。吴宓在该图书馆阅读到一些新小说作品。他曾在日记中记载道:“余无所事,惟蛰居图书馆温习功课备复试。再则阅《小说月报》及《剖脑记》、《贝克侦探谈》、《拿破仑忠臣传》、《福尔摩斯再生第十一、十二、十三》等小说数种而已。”[7]

此外,近代中国,许多私塾学生与其他学校的中小学生也是《说部丛书》的读者。胡适在家乡上私塾时从他二哥那里阅读到新译出的《经国谈美》。1907年,八岁的冰心最喜欢看的书是《说部丛书》,连续三年,如饥似渴。她回忆说,曾托马夫到烟台市的明善书店代购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说部丛书》,“大多数是林琴南先生译的小说,如:《块肉余生述》、《孝儿耐儿传》、《黑奴吁天录》等。这些书中的动人的句子,至今我还能背下来!无疑这些课外读物对于我的作文,有很大的帮助。”[8]民初,仍然有不少学生是《说部丛书》的读者。1914年,八岁的李健吾就听老师为他们这群孩子讲《经国美谈》,此后便与《经国美谈》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曾说:“当着这本破旧的《说部丛书》,好象当着一个我爱过的女孩子,如今她老了,我也老了,我以为我忘记了她,心却作怪似地粼粼起来。……《经国美谈》没有变,也不会变。当着这本破旧的《说部丛书》,商务印书馆,容我问一句,你还记得你发行过这样译本希腊的三国演义吗?……当着这本破旧的《说部丛书》,我抓回来我自己。原来它是我的,我说错了,我是它的。”[9]民国初年,十几岁的苏雪林读到几本她哥哥从上海带回的当时风行的林译小说,“像什么《茶花女遗事》、《迦茵小传》、《橡湖仙影》、《红礁画桨录》等等,使我于中国旧小说之外,又发见了一个新天地。”[10]1917年,十四岁的巴金“从大哥那里看到商务印书馆陆续编辑出版的《说部丛书》。……这几百种翻译小说在巴金面前展开了一个斑澜的世界,使他看到了域外种种奇异的人物、世相和思想。整日埋头读书,广泛浏览古今中外的小说,不仅使巴金受到多方面的文学陶冶,也逐渐养就了他沉郁倔强的内向性格和善观察、好思索的习惯”。[11]前后用了数年时间,收获匪浅。

由于文献资料有待进一步发掘,《说部丛书》学生读者群体,只是列举了周树人、周作人、叶小凤、胡适、冰心、苏雪林、吴宓、李健吾、巴金这些著名文人,而作为《说部丛书》学生读者的芸芸众生就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四、《说部丛书》的士大夫接受群体

一般读者群体中比较稳重的群体是士大夫读者群体。作为官僚人文知识分子,他们一般具有比较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或拥有较高的功名,或拥有祖上的荫功,稳重而不激进,既重旧学又求新知,在过渡时代并不完全拒绝新报刊新书籍。他们所阅读的新小说有很多出自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清末官僚、诗人郑孝胥在1906年前后的四年间,时时阅读编入《说部丛书》中的林译小说,如《红礁画桨录》《迦茵小传》《剑底鸳鸯》等。1908年2月23日,他在日记中写道:“舟中观《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剑底鸳鸯》,皆林琴南所译。”[12]宦家子弟、朝廷闲官孙宝瑄公务之余广泛阅读传统典籍、新报刊新书籍。他十分喜欢阅读新小说,有时购阅,有时借阅。1906年5月17日(光绪三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他在日记中写道:“夜观小说,即自子蕃许借来者,书名《劫后英雄略》,英人司各德著,闽县林君琴南所提。子蕃题诗四首,然不观书中事,无由悟诗旨也。”[13]这则日记还告诉我们,其友人子蕃不仅阅读《撒克逊劫后英雄略》,还兴致勃勃题诗。民元前后数年,晚清史官恽毓鼎经常阅读《说部丛书》中的一些林译小说,如《鬼山狼侠记》《烟水愁城录》《英孝子火山报仇录》《块肉馀生述》等,或以供“征途遣闷”,或以“破沉寂”,常有所收获。1911年3月5日(宣统三年二月初五日),恽毓鼎在日记中写道:“卧看林译《鬼山狼侠记》小说,叙斐洲酋长时代信鬼嗜杀,历历如绘,笔墨特酣恣,为中国旧小说所无。畏庐同年工古文,以《史》、《汉》义法译润欧美名家之书,故所译各具面目,各有精神,处处引人入胜,余即以读《史》、《汉》之法读之,不特破寂而已。”[14]恽氏阅读《说部丛书》的一些林译小说,不仅仅是为了破除沉寂,而且还从中吸取精神营养。这里仅仅列举了郑孝胥、孙宝瑄与恽毓鼎三人,其实《说部丛书》的士大夫读者枚不胜举。

其实,《说部丛书》的读者群体不只是上述作为一般读者群的学生读者群和士大夫读者群,以及作为特殊读者群的批评群体,为了行文的方便,其他能构成群体的许多读者均被排除在外。例如,清末少年爱新觉罗·溥仪在毓庆宫看了不少闲书,“像明清以来的笔记、野史、近代中国出版的历史演义、剑仙快客、公案小说以及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说部丛书》等”,很少没看过的。[15]清末皇宫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封闭,拒绝具有启蒙思想的新小说。《说部丛书》在皇宫中决不会只有溥仪一个读者,是否存在皇宫读者群,有待进一步考察。二十年代,《说部丛书》仍有不少读者。1921年夏天,二十多岁的沈从文在远亲熊公馆发现两大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说部丛书》,这套书成为他“最好的朋友”,狄更斯的《冰雪姻缘》《滑稽外史》《贼史》三部书约占去了他两个月的时间。钱钟书声称自己是读了林纾的翻译而增加学习外国语文的兴趣的,“商务印书馆发行的那两小箱《林译小说丛书》是我十一二岁时的大发现,带领我进了一个新天地,一个在《水浒》、《西游记》、《聊斋志异》以外另辟的世界。我事先也看过梁启超译的《十五小豪杰》、周桂笙译的侦探小说等等,都觉得沉闷乏味。接触了林译,我才知道西洋小说会那么迷人。我把林译里哈葛德、欧文、司各特、迭更司的作品津津不厌地阅览。假如我当时学习英文有什么自己意识到的动机,其中之一就是有一天能够痛痛快快地读遍哈葛德以及旁人的探险小说。”[16]20世纪20年代,不满十岁的端木蕻良读到的第一篇外国科学幻想小说是梁启超翻译的法国凡尔纳的《十五小豪杰》,与其他孩子一样,他也充满了幻想,不知道“科学幻想小说”这个词,还把“《十五小豪杰》和《鲁宾逊漂流记》、《金银岛》等作为一类的读物看待” 。[17]20世纪30年代,《说部丛书》仍有不少读者。学者丁鲲西回忆说,他第一次读到的外国小说是1905年版的林译《鲁滨逊漂流记》,以后又读到林译《块肉余生述》,他还说,林纾自己“通过别人的口译开阔了眼界,而当时许多中国的读书人也由于他的介绍而增长了见识”。《说部丛书》中伍光建翻译的《侠隐记》令人着迷,曾阅读过两次。[18]1937年,16岁时的何兆武阅读开明书店出版的《中学生》杂志,后来阅读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他回忆说,“林琴南(林纾)的《说部丛刊》我也看了一些,他也是桐城派,也是文学家,可是他的文笔却容易看。”[19]他们都是《说部丛书》的读者,那么20世纪二三十年代,《说部丛书》是否存在青少年读者群,也有待进一步考察。从1902年到1930年代,《说部丛书》的读者一直延绵不绝,清末数年是被广泛接受的第一个高峰,民初十几年是第二个高峰,二三十年代逐渐衰退,读者迅速减少。总之,从上述的读者与读者群,我们可以看出,《说部丛书》在长达三四十年的时间里拥有大量的读者,其社会效益不可低估。

五、《说部丛书》的批评群体

《说部丛书》的特殊读者群是批评群体,它包括旧学批评家群体、新学批评家群体与新文学批评家群体三类。旧学批评家群体一般倾向旧学,其批评多为感想式或品评式,也不乏专论式。新学批评家群体一般倾向于新学,其批评多为专论式。前者易发感想,浅尝辄止,如金为鹤、邱炜萲等;后者长于论述,深入阐述,如管达如、吕思勉、孙毓修等。他们关于《说部丛书》的批评主要集中于1905至1919年间,旧学批评家群体的人数较多,批评文章数量众多,总体上质量平平,少数质量上乘,具有整体优势。新学批评家群体的人数较少,批评文章质量更高,但数量较少。我们选择代表性批评家加以阐述。1905年,旧学批评家金为鹤对《卖国奴》的接受以题诗的方式表达,其题诗为:“浮生会了国殇中,马革舆尸作鬼雄。佳耦不偕同命鸟,男儿元是可怜虫。荆天棘地皆奇福,粉骨糜躯实令终。安得人人有是子,庸奴卖国可心恫?”[20]旧学批评家邱炜萲品评一百部新小说,其中一些作品属于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摘录几例,略窥一斑,诸如:“《洪罕女郎传》,如调谱清平,迟声取媚。”“《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如快马斫阵,锐不可当。”“《斐洲烟水愁城录》,如观王维画,吾无间然。”“《鬼山狼侠传》,如苏子长啸,风起水涌。”[21]这些批评或者附着于作品正文前随同出版,或刊登于报刊上,具有欣赏性,缺乏理论性。

1912年,新学批评家管达如以系统性思维撰写了《说小说》,如从性质上把小说分为“武力的”“写情的”“神怪的”“社会的”“历史的”“科学的”“侦探的”“冒险的”“军事的”九类,并认为《鲁滨逊漂流记》之类小说,“最足激发人们冒险进取之思想。中国近日,民之委靡,尤须以此种小说药之。”[22]其见解具有鲜明的启蒙意识。1913年,新学批评家孙毓修撰写了《司各德、迭更斯二家之批评》一文,该文对这两位作家及其小说作品进行了简要阐述,特意论及狄更斯小说的林纾译本,如《块肉余生述》《冰雪姻缘》《滑稽外史》《孝女耐儿传》《贼史》,并赞同林纾的一些观点。这两个批评群体的批评,不管是感想式与品评式,还是专论式,一般都及时发表在文学刊物上,形成作品与批评互动的态势。也有的批评直接结集出版,如旧学批评家解弢的《小说话》、张冥飞等人的《古今小说评林》,二者的大部分内容属于品评式,也有小部分带有专论性质,不乏一些新见解。

新文学批评家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五四时期。他们的批评有一个重点就是针对林译小说,却殃及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因为林译小说在《说部丛书》中占三分之一。其批评或带有宗派性,或带有偏见,使林译小说没有得到公正合理的评价。周作人与郑振铎的观点颇具代表性。1919年1月,周作人发表的《论“黑幕”》一文指出:“欧洲文学的小说与中国闲书的小说,根本全不相同,译了进来,原希望可以纠正若干旧来的谬想,岂知反被旧思想同化了去,所以译了《迦茵小传》,当泰西《非烟传》、《红楼梦》看;译了《鬼山狼侠传》,当泰西《虬髯客传》、《七侠五义》看;又将查白士书店编给小孩作文练习用的短篇故事译成了《诗人解颐语》,当作泰西《聊斋》看。”[23]周氏对以这几部译作为代表的林译小说大加挞伐,把泰西小说当作文学,把中国小说当作闲书。其实林纾翻译的泰西小说与中国所谓的闲书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周氏本人就非常喜欢这类闲书,并获益匪浅。周作人的这种批评完全是宗派性的,是为了沉重打击林译小说,因为“林译小说”从《说部丛书》中独立出来成为当时的一个通俗文化品牌,占据广阔的读者市场,在新文学家看来,这不利于新文学思想的广泛传播。1924年11月,郑振铎撰写了《林琴南先生》一文,对林纾作了比较客观的评价,但郑氏以新文学本位观去批评林译小说,有错位批评之嫌。“林译小说”从《说部丛书》中独立出来成为当时的一个通俗文化品牌,占有广阔的读者市场。在新文学家看来,这不利于新文学思想与作品的广泛传播。总之,比较而言,旧学批评家群对《说部丛书》的批评处于主导地位。

总之,在近代中国,由于文化市场的繁荣,商务印书馆借助于杂志、图书等主要印刷媒介刊载大量的新小说作品,汇集这些新小说的《说部丛书》规模庞大,历时长久。为了推广《说部丛书》,馆方展开强大的广告宣传攻势,以报纸版广告、杂志版广告与图书版广告三种形态广而告之,并通过自身庞大的发行网络使这些新小说图书迅速流通。正因如此,《说部丛书》为读者所广泛接受。其主要读者是当时的学生读者群、士大夫读者群与作为特殊读者的批评群体,从而既产生丰厚的经济效益,又发挥巨大的社会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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