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独立：时尚公众号中的女性形象
——以“黎贝卡的异想世界”为例

2019-01-29 15:21王芳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王芳

一、问题的提出

“黎贝卡的异想世界”是一个拥有超过百万粉丝的时尚公众号，于2014年10月25日创立，其推文平均每篇阅读量在10万+，微博粉丝数超过520万。它的创立者黎贝卡，本名方夷敏，2002年毕业于暨南大学，曾是《南方都市报》的首席记者，跑过时政、电影等新闻，后转型专职做公众号，成为时尚博主。黎贝卡在2019年入选《微信就业影响力报告》案例，标题为《上线7分钟交易额破100万，个人创业者黎贝卡变身“买买买教主”》，案例表述为“黎贝卡已经建立多个内容渠道，也不断在尝试用新的方式实现商业价值，并给用户带来关于时尚、生活、美的态度和影响”。[1]在新媒体蓬勃发展的今天，一个生产时尚内容的公众号，受百万粉丝追捧，背后体现的是一种价值观的认同，这本身就是值得关注的现象。“黎贝卡的异想世界”博主是女性，粉丝也以女性为主，构建了一个女性媒介空间，呈现出特定女性群体的形象和价值观念。

在时尚女性形象的研究中，前人比较一致地发现，时尚杂志建构了独立自信、勇敢进取的现代女性[2]，甚至“剩女”形象也多是文化水平较高、中青年的娱乐明星、企业家、高级白领。[3]有研究者将时尚杂志的女性形象归为三种模式，并代表女性不同方面的追求，即性感女星代表女性追求外在形象，事业女性代表市场经济时代女性追求自我实现过程中个体本位的价值诉求，叛逆女性代表了女性率性而为、追求快乐的生活态度。[4]时尚杂志建构的这种女性形象比较符合都市白领女性的精神需求与价值认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大众传媒和社会对女性的角色期待，以及在社会变迁背景下女性社会角色的多元与冲突。前人较多依据消费社会理论、现代化理论来探讨女性形象建构与认同的关系，提出这种女性形象在消费社会背景下影响了女性的价值判断、身体消费和生存样态。[5]时尚杂志对“剩女”形象建构表面公正，实则置于消费主义藩篱之中。[3]前人多以时尚杂志的纸质文本为研究样本，如以《ELLE》《时尚》杂志等为例，也有研究者对天涯论坛“时尚资讯”版的贴文进行分析，但对时尚公众号中的女性形象进行研究的较少。

在新媒体时代，基于博客、微信等社交媒体发展起来的时尚公众号，对传统时尚杂志大有取而代之之势。凭借新媒体优势，时尚公众号的博主更新内容更快，与粉丝互动更强，兼具“时尚意见领袖”和“闺蜜”的双重角色。时尚博主在传播时尚资讯的同时，也分享情感，与粉丝建立起虚拟的亲密关系，并将互动从线上延伸至线下，这些都是传统时尚杂志不具备的。从某种角度而言，“黎贝卡的异想世界”是以时尚为名的女性媒介社区，交流时尚话题，分享生活体验，在交流互动中呈现了当下中国一部分女性群体的形象与价值观念。时尚公众号中的女性形象与传统的女性形象相比有何不同？与时尚杂志中的女性形象是否有差异？时尚公众号是虚拟的媒介空间，呈现的女性形象是一种媒介真实，与现实社会中的女性形象是否相吻合？本文以“黎贝卡的异想世界”微信公众号为例，采用文本分析法，分析该公众号创号以来的博主推文及粉丝留言，研究时尚博主及其粉丝的媒介形象，并将时尚公众号呈现出的女性形象与前人研究进行对比，探讨上述问题。

二、时尚博主的形象

时尚博主以微信公众号、微博等新媒介为载体，呈现出一种“自我形象”。简言之，黎贝卡在公众号中表现出的是自信美丽、努力进取的女性形象。粉丝“悄悄Ann”将其形容为“天鹅”：“卡卡（对黎贝卡的昵称）很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舍弃什么，看似温柔地在努力，像在湖里的天鹅，优雅美丽，水下的脚努力地在划。”[6]

1.时尚观：美丽自律

黎贝卡漂亮时尚，在推文中和粉丝探讨体态、健身、减肥、整容等女性话题，主张女性追求自然美、健康美，通过管理自己的身体与合理穿衣，扬长避短，展示自己的美丽。首先，黎贝卡追求美，并将美视为一种生活态度和女性平等的权利。她自言从小就爱臭美，“时尚更多的是一种追求美好的生活态度，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7]因此，黎贝卡的美丽观与取悦男性的性感美不同，认为追求美是为了悦己，以女性为中心。

其次，黎贝卡认为美是内外兼修。她说：“我一直都觉得‘美'其实不是指不老的容颜，而是历经生活，阅历沉淀所得的气质、气度，还有心态。”[8]她和粉丝讨论衰老的话题，写四五十岁依然美丽的女明星和普通女性。在推文《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变老，谁不是一边崩溃一边尽量优雅》中，她提出，因为变老而焦虑是正常的，唯有努力工作，投入生活，坚持自律，永远不要停止追求爱和美，才能更好地保持优雅。

再次，黎贝卡将美与品格、修养关联。她认为，自律让人变得更美，而自律也是成功的重要因素。黎贝卡在TED演讲中说：“我一直相信，那些个人形象好的人，在其他方面也可以很优秀。因为她们通过强大的自我管理，收获的不只是好身材，好气质，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信心，是追求更好生活的热情。”[9]她在推文中经常举例一些因自律而成功的明星，如林志玲的颜值和身材都与其自律的生活密切相关。“贝嫂”（Victoria Beckham）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兼顾女强人和好妈妈的双重角色，也是在于她的严格自律和勤奋工作。黎贝卡本人也是身体力行，高度自律，在和粉丝分享的创业经验文章中经常提及自己的坚持。

2.事业观：独立进取

黎贝卡名牌大学毕业，曾在国内知名报纸做首席记者，后专职做公众号，呈现的是白手起家、喜欢挑战、追求梦想并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的成功女性形象。黎贝卡在TED演讲中说，她不仅养活了自己，还把爱美、把“买买买”变成了自己的事业。在公众号“黎贝卡的异想世界”中，她经常与粉丝分享自己一点点实现的梦想：收到奢侈品牌的看秀邀请，推出自己的联名款首饰和自有品牌的产品，采访偶像木村拓哉等。这些梦想的实现靠的是不惜力。她写章子怡拍电影《太平轮》时，在北京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几乎天天泡在水里，章子怡的不惜力是一种职业精神。黎贝卡也拥有时尚博主的职业精神，一直亲自写推文，连出差、生病也不例外，因为“你有没有认真在写，读者一定感觉得到”。[10]从传统纸媒记者到时尚博主，变的是媒介平台，不变的是生产优质内容。在黎贝卡看来，不惜力地工作也是为了自己，与其说怕让别人失望，倒不如说怕让自己失望。[11]不同于对漂亮女孩的“花瓶”或者“工作狂、没有女人味儿”的刻板印象，黎贝卡呈现的是努力工作且懂得生活、漂亮有趣且有才华的女性形象。她的生活价值观是，做好时间管理，工作时尽情工作，玩的时候尽情玩，再忙都要有放空、阅读和娱乐的时间，再忙也要有时间约会、陪家人、跟朋友玩。

事业是独立的基石，经济独立可以进一步支持消费独立和情感独立。黎贝卡最推崇的女性特质是独立，她在推文中写的女性多以明星、时尚博主为主，大都乐观向上，有自己的事业并且稳扎稳打，哪怕是结婚、做了妈妈，也不放弃对事业的追求，如刘若英“希望在右手拿着奶瓶、左手拿着厨房铲子的时候，眼睛还可以望向远方，还能感受四季的变化”。[12]黎贝卡不仅写她们的穿搭，还写她们的生活态度。在推文《独立，才是成长最好的礼物》中，她写了三位独立女性，写刘玉玲提出女性实现财务独立才有底气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写独立思考的Emma Watson能够掌握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写Tilda Swinton表达女性的独立就是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这些漂亮聪明、独立进取的优秀女性成为现代女性的标杆，满足她们的心理需求和期待。黎贝卡的创业过程，看似通过文字、“买买买”、旅行就可以实现梦想，梦幻且励志，对身处繁重学业中的学生群体、枯燥工作中的白领阶层颇具吸引力。再如，黎贝卡事业成功且不牺牲生活品质，同样能够引起为工作和生活疲于奔命、渴望“鱼和熊掌”兼得的职业女性的共鸣。

3.消费观：在能力范围内买最好的

作为时尚博主，黎贝卡将消费与生活品质、追求生活关联。她首先为“买买买”正名，认为“对物质抱有热情，也许正是注重生活品质的表现……买买买不是追求物质，而是追求一个更好的自己”。[13]因此，她在消费上认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买最好的，看似很贵，但可以用很久，实际上是对自己的认可。这与女性传统的勤俭持家、对自己苛刻的消费观不同。“其实很多明明有能力却不舍得给自己买好的东西的人，表面看起来是节俭或者朴素，深层次的原因是觉得自己配不起那么好的东西。一旦这样想，就能坦然接受那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情、反正就凑合着过的生活。”[9]黎贝卡还将消费视为工作的动力，在TED的演讲《衣服是你无声的表达》中，她提出，穿得好的人赚更多，因为爱美的女性对自己要求更高，这样在对待工作、事业上要求也比较高。由此可见，黎贝卡的消费观也是女性中心的，并且是建立在经济独立基础上的消费。她一个人住在广州市中心230平方米的房子里，“每一天回到家，幸福感爆棚，里面的每个空间都是自己喜欢的，这是自己努力工作赚钱买的”。[9]这种消费观念迎合了消费社会中都市女性的消费心理，可视作时尚博主引领消费的宣言。

4.婚恋观：不依附、不将就

独立是新时代女性的一个标志，也体现在情感生活中。黎贝卡年近40，未婚，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剩女”。在推文中，她开玩笑地把偶像木村拓哉说成是自己的男朋友，在心愿单上表达希望建立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坦白过被催婚的经历，但她的婚恋观与消费观、事业观一致，以女性为中心，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不依附、不将就。她在一篇推文提及SK-II的广告片《她最后去了相亲角》中，认为“在爱情上不将就、不屈服，一个人的世界也可以美丽精彩；追求自己的事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积极心态面对生活”。[14]这些都满足了女性对理想生活的想象。黎贝卡写过的女明星有林青霞、王菲、俞飞鸿、李宇春等人，大都是人格独立的女性。她写离异女星林忆莲没有成为怨妇，越活越自由，认同林忆莲的观点，“与其说我喜欢单身，不如说我喜欢当下的自己，将来不管是什么身份，或跟谁在一起，我想我仍然会Learn to be myself and embrace myself（学着做自己，拥抱自己）”。[8]她写刘若英“单身也好，结婚生小孩也好，她不是因为过得不好才去寻求另外一种生活，而是因为她一直都过得很好，很努力也很开心”。[12]林忆莲、刘若英都不为结婚而结婚，这种“为自己”而选择的生活方式，是一种进步的女性婚恋观。

总之，黎贝卡作为时尚博主呈现出来的女性形象关键词是美丽与独立，为取悦自己而追求美丽，独立体现在思想、经济、婚恋中的自由选择，体现的都是以女性为中心的观念。这种形象和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体现。

三、时尚公众号的粉丝形象

“黎贝卡的异想世界”的粉丝称为“贝壳”，以20—40岁的女性为主，忠诚群体是对时尚敏感、追求美和美好生活、有一定购买力、受过良好教育的都市女性。公众号中有时也能看到40—60岁、依然保持良好身材、美丽时尚、自律的女性。从公众号的“读者分享”等栏目及粉丝在推文后的留言，可以概括出该粉丝群体的基本特征：年轻、时尚、美丽，购买力较强，消费水平较高。在黎贝卡的推文《辛苦工作一整年，她们买了这些好东西犒赏自己》中，粉丝晒出上万元的奢侈品牌手表、饰品、包等。从职业看，粉丝里有家庭主妇，也有跨国集团高管，其中以专业人士（如律师、教师、会计师、建筑师）、企业职员、大学生居多；从学历看，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者占大多数；从地域看，以国内东部经济发达地区为主，还有一部分旅居海外。这些特征与研究者对黎贝卡粉丝微信群所做的问卷调查基本一致。[15]“黎贝卡的异想世界”中有“世界这么大，我想出去走走”专栏，刊发粉丝从世界各地拍的美景美食美图，可见不少粉丝具有国际化背景。这些粉丝出国求学、工作、旅行等，也反映出国家发展、社会进步为女性提供了越来越多的机会。

追求美丽和独立也是“黎贝卡的异想世界”粉丝群体的关键词。公众号征集粉丝的“梦想”故事，以表现女性独立进取的精神。在《别人眼中的异想，她们用行动证明“我可以”》中，有获得学生奥斯卡纪录片单元银奖的纽约大学学生，有登上福布斯亚洲版封面的女性创业者，有工作十年辞职考博、年近40岁的女博士生，也有从全职妈妈做到意大利服装品牌的陈列师等。黎贝卡在《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生命中的热爱、冲动和坚持》中，选出了15个粉丝励志故事，表现她们勇敢走出舒适区，挑战自我，坚持做自己热爱的事情。粉丝安安29岁时带着儿子跟随老公到丹麦生活，重新读书，和小自己10岁的同学一起上课，顺利毕业，重新选择自己的职业；粉丝“碧蕊玲珑”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不仅读博士，还怀了二胎，从医院“逃”出来开题答辩，再回医院待产；粉丝承承辞职后全职带娃又不想失去工作，于是一边带娃，一边创业开微店，在关注黎贝卡的四年中，有了第二个孩子，有了自己几十人的小团队，月收入从负数到几万。[6]

时尚公众号是生产内容的，内容则体现一定的价值观。通过“黎贝卡的异想世界”粉丝留言，可以看出粉丝对博主价值观的认同。粉丝L是月收入15000元的白领，她在公众号4周年生日会上分享道：“黎贝卡在介绍一种生活理念，你会在她的文字和图片中读出一个年轻女性追求时尚、自我的路径。”[16]自由、梦想都是当下女性向往和追求的生活方式，时尚公众号的粉丝因为共同的旨趣而聚集成一个虚拟的社群。她们以黎贝卡为榜样，黎贝卡不仅是她们的穿衣榜样，更是其生活榜样。粉丝大眼猫说：“很多时候能够达到共情，包括买买买，包括对生活的态度，包括我们努力的样子，包括我们一颗向好的心，我们用心全力的样子，就是我们最最美丽的样子。”[17]总之，“黎贝卡的异想世界”的粉丝呈现出的女性形象也是美丽独立、努力进取。

四、时尚女性形象的讨论与分析

1.时尚公众号的女性形象与传统女性形象的比较

在中国传统社会，女性在父权社会中处于依附地位，没有独立可言，追求美丽，更多是“女为悦己者容”。新中国成立后，男女平等更多是在政府主导下的政治话语中的平等。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女性追求美丽不被鼓励。女性实现独立，多体现在工作领域。女性走出家庭、参与社会劳动，突破了“家庭—社会”（私域—公域）的界限，巾帼不让须眉，铁姑娘和兢兢业业的女劳模成为举国推崇的楷模。[18]媒介上呈现的女性形象多为女拖拉机手、女飞行员、女科学家，她们在工作领域中实现“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在家庭中依然被期待成为贤妻良母，勤俭、隐忍仍然被认为是女性的优秀品质。在文学作品、影视剧中都有这样的典型女性形象，如《渴望》中的刘慧芳。对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期、“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时期，女性形象宣传从工人、农民转向女企业家、当红女明星，从生产偶像到消费偶像的变化，显示了消费社会中女性成为被男性所观看的审美客体，女性的独立人格、自我意识和创造性被抹杀。[19]

进入21世纪，时尚公众号中“美丽与独立”的女性形象是一种很大的进步。首先，黎贝卡赞美女性的生理特征。她在推文《比起对抗，我更相信温柔的力量》中谈及自己以前常被人评价：没想到你这么漂亮，还这么能干；没想到你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工作居然挺认真。明显的女性化特征在一些人眼里是负面的形容词，如做作、矫情、软弱。黎贝卡认为，这些女孩子气的特征恰恰是女人很珍贵的能量，并重新诠释了温柔的含义。“真正的温柔是可以接受原本的自己，同时也包容不同。只有内心真正强大的人，才能够温柔对自己，对别人，对这个世界。”[20]她的这种观点接近文化女性主义。文化女性主义弘扬女性精神，使用正面框架定义女性，赞美女性的生理特征，并主张女性的生理优越和道德优越。[21]129-131其次，黎贝卡肯定性别气质多元化，实现了温柔的女性气质和有力量的男性气质的统一。她呈现的是“温柔而有力量”的女性形象，认为有力量是女性希望通过自身努力实现思想、经济、情感上的独立，追求美和美好生活。她推崇具有这种气质的女星，如写孙俪的脸女性化，但她身上有很硬气的成分；时尚圈女王Miuccia Prada追求独立，也不放弃女人的天真和可爱；时尚博主Chiara Ferragni是兼具美貌和商业头脑的女性。

这种女性形象的变化，反映出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和主体意识的增强。究其原因，一是市场经济发展为女性提供了更多的受教育机会、就业机会等。“黎贝卡的异想世界”的女性群体以城市高学历、高收入女性为主，而城镇女性的性别观念更为平等与现代，一方面是因为城市更为开放，女性在社会生活领域广泛参与以及自我主体意识、价值观念及能力的提升，另一方面，随着受教育程度、职业地位的提升，性别观念呈明显的上升趋势。[22]二是都市白领女性在事业上的成功，让她们更具独立的底气和勇气，经济独立又助推人格独立和情感独立。现代都市女性对自我价值实现有较高期许，希望平衡工作和生活关系，愿意兼做事业上的女强人和家庭中的贤妻良母。三是开放的环境让女性接受更多元的价值观念。随着都市女性的国际化加强，她们视野更开阔，看待事业等问题格局更大，性别观念也更加平等、自由、进步。

2.时尚公众号的女性形象与时尚杂志的女性形象比较

“黎贝卡的异想世界”呈现的“美丽而独立”的女性形象不同于时尚杂志（传统纸媒）中的女性形象。研究者对《ELLE》时尚杂志研究发现，“时尚女性”仍然是顺从、易得、软弱的。[23]因为研究问题和研究对象的相似性，故将前人对时尚杂志的研究结果与本文研究时尚公众号的结果进行比较。虽然时尚杂志和时尚公众号对女性身体美都有不同程度的技术指导和价值观规训，但是《ELLE》呈现的是商业社会中男性视域中的女性，性别歧视明显。“黎贝卡的异想世界”则是以女性为中心的视角，表现更为平等的性别观念。具体而言，《ELLE》把美丽女性视为男性眼光中的性感尤物，任何事业和工作的成功较之美貌都一无价值；较多突出女明星的外貌或身材；把女性作为男性附属物存在的意义；消费是把女性作为一个代理他人生活的装饰品而存在。[23]而“黎贝卡的异想世界”将追求美视为女性的生活态度与权利，肯定女性追求事业，为梦想倾力付出的女性是美丽的；关注女明星的独立人格；爱情是女性自由选择的生活方式；消费也是追求生活品质，并可以转化为让自己更好的动力。

以《ELLE》为代表的时尚杂志和以“黎贝卡的异想世界”为代表的时尚公众号在美丽、爱情、消费上呈现出不同的女性形象和观念。其背后可能的原因有：《ELLE》是1945年创刊的法国时尚杂志，1988年出中文版，满足了当时中国新兴的白领阶层对时尚的需求，商业资本运作成熟，反映男权文化主导的女性时尚文化。“黎贝卡的异想世界”是刚成立5年的时尚公众号，商业化色彩相对比较节制，从博主到运营团队均以女性为主，比《ELLE》更多反映女性的视角。此外，前人对《ELLE》的研究时间段为2002—2005年，与笔者研究的文本在时间上相差十多年，因此女性形象的差异也可视为近20年中国社会发展带来的女性意识和性别观念变化的体现。

五、余论

1.“美丽与独立”是个美丽的谎言吗？

首先，消费社会背景下，独立在一定程度上是以消费为名的“美丽谎言”。“黎贝卡的异想世界”作为一个生产消费内容、引领消费的时尚公众号，其倡导的追求梦想、完美自我，在相当程度上是建立在消费基础上的“美丽与独立”。时尚公众号赢利在于与广告商合作，黎贝卡擅长在软文广告中赋予商品以意义，让消费者消费象征符号。如在mini cooper的推文中，将汽车与个性、梦想、爱情、远方联系在一起，赋予汽车“热情、独立、不盲从”的气质，正好满足粉丝的心理需求，发售的定制车100辆，在4分钟内售罄，成为一个成功的营销案例。“黎贝卡的异想世界”讲穿衣搭配、分享情感，注重用户黏性，并与品牌合作进行推广，推出自有品牌的服饰、配饰等，从而将粉丝变为用户、消费者。黎贝卡作为时尚博主成为粉丝的穿衣和生活榜样，其追求更好的自己和有品质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建立在高消费基础上，使用奢侈品牌被认为是高生活品质和对人自身价值的认可。虽然有粉丝留言：“真正奢侈的不是包包本身，而是买包包时的独立洒脱，那种生活状态才是值得追求的。”[24]但是这种基于商品和消费之上的独立并非真正的独立。前人有类似观点，认为时尚杂志中女性的经济独立只是支持资本主义市场经济[23]，“剩女”的消费行为被表述为自我实现的路径，召唤读者想象相同的情境，认同其中的价值逻辑，并制造一种虚假需要。[3]

其次，“美丽与独立”是有阶层区隔的，对大部分女性来说，这是个“美丽的谎言”。黎贝卡在2017年就以年收入5500万元位居中国时尚博主的首位。在公众号推广的品牌中不乏奢侈品牌，她也从不讳言自己对奢侈品牌的钟爱，在“私橱&私藏”分享中经常出现各种奢侈品牌。她在公众号中写的女性公众人物社会角色较为单一，多以演员、模特、时尚博主为主，她们的穿搭也大都是让普通工薪阶层望而却步的一线大牌。黎贝卡粉丝群体的社会阶层也较为狭窄，以高学历、高收入的都市白领女性为主体，她们在“读者分享”栏目中晒出的经常是名牌手表、服饰、包包或世界各地的旅行美照。这些内容形成了一定的阶层区隔，建立在消费基础上的“美丽与独立”屏蔽了城市中产及以上阶层之外的女性。

再次，时尚公众号中“美丽与独立”的女性形象与现实社会中的女性形象有差距。近年来，社会上有关于干得好还是嫁得好的热议。在“黎贝卡的异想世界”中，女性希望兼具干得好和嫁得好，如果排序的话，她们更倾向于干得好，理由是干得好的女性拥有更多选择生活的权利。然而社会现实是从2000年到2010年，越来越多的人更加认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一观念。社会学者对此的解释是，女性未直接得益于改革开放的成果而构建起更为健康的社会性别观念，传统的性别规制、教育的社会化过程、劳动力市场结构在特定语境下形成合力，影响了社会性别态度。[25]因此，从媒介现实与客观现实的比较来看，时尚公号中的“美丽与独立”更反映了女性的一种美好理想。

2.女性要实现真正的独立有多远？

齐美尔认为：“当女性表现自我，追求个性的满足在别的领域无法实现时，时尚好像是阀门，为女性找到了实现这种满足的突破口。”[26]253“黎贝卡的异想世界”的内容主要是时尚消费和生活方式，粉丝之间交流的也多是消费体验，从不谈论政治，也很少涉及社会热点新闻事件。这在相当程度上固化了女性关心时尚美容等女性话题、与国家社会存在脱节的刻板印象，呈现的女性形象与政治社会参与相疏离。在“黎贝卡的异想世界”公众号中，从博主到粉丝，所述及的实现个人梦想包括升学、换工作、旅行、挣更多钱等，这些是被时尚公众号中的女性认可的“突破自我、追求梦想”。在这种脱离国家历史的个人梦想实现中，满足了女性寻求认同的需要。这种在时尚消费中实现的独立、获得的认同很难说实现了女性的真正独立，反而使女性沦入消费和商品的泥沼，女性的主体意识没有彻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