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方言表情类叹词句语调分析

唐 昱

（1.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114；2.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一、概说

叹词是表示感叹、呼唤、应答的一类词，其感情色彩十分丰富，如赞美、惊叹、哀叹、追问、肯定、嘲讽等，一般不与其他词汇组合，能独立成句。叹词句是感叹句中的一个小类，它是独词句，通过叹词表达说话人的情感。

学者们普遍认为，感叹句带有特殊的语调特点，分析感叹句的语调特征对于辨认句类有重要意义。关于语调，沈炯指出汉语的语调主要借助声调音域的高音线和低音线来表现，高音线和语调重音有关，低音线和节奏重音有关，语音学界常用高音线和低音线分析汉语语调[1]。石锋指出“语调格局”是“语句调型曲线的起伏度式及其所表现的各调群调域本身的宽窄和相互之间的位置关系”，将音高、音强、音长等超音段成分都纳入语调的研究范畴[2]266。

关于叹词的语调，许多学者都有过讨论。赵元任指出叹词的语音特点为：“（1）叹词没有固定的字调，但是有一定的语调；（2） 叹词的成段音素常常越出对别的词类适用的音素系统之外。”[3]369胡明扬指出叹词在语音上具有不稳定性和超系统性，具体表现在：（1） 超系统的调型；（2） 声调的表义性；（3）音长的辨义性等[4]。谢仁友指出：“叹词语音具有一定的超系统性，体现在音节和特殊的音高上。叹词‘声调’只是在音高走势或调形上与一般阴、阳、上、去四声大致类同，但它并不是真正的声调。”[5]

现有的语调格局研究多以陈述句和疑问句为主，较少涉及感叹句。本文运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研究叹词句，从叹词句和后续句的音高、音域、音长角度，探讨长沙方言叹词句与后续句的相互关系，并与普通话叹词句进行比较，分析其异同及原因。

二、实验设计和说明

（一） 实验句

实验句共有三组，结构均为“叹词句+后续句”。其中，每组后续句共六个例句，按照长沙方言的六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阴去、阳去、入声排列。每组叹词句分赞叹、哀叹、追问三种感情类。之所以选取这三种类型的叹词句，一方面是因为这三组感情句叹词情感差别较大（高兴、追问是正面情绪，哀伤是负面情感），它们的音高、音长等数据区别明显，具有可比性；另一方面是因为长沙方言叹词以双音节为主，如用“哎哟”“啊呀”表示惊叹，为了便于语音实验研究，我们选取了单音节叹词。

（1）赞叹：表达高兴情绪

啊！焦干的！∣啊！哈赢哒！∣啊！好爽啊！∣啊！太帅哒！∣啊！好事啊！∣啊！吃足哒！

（2）哀叹：表示悲伤情绪

唉！稀糟的！∣唉！放完哒！∣唉，讲早哒！∣唉！放弃哒！∣唉！哈烂哒！∣唉！莫哭哒！

（3）追问：表示惊讶情绪

啊！太高哒？∣啊！太咸哒？∣啊！太老哒？∣啊！太暗哒？∣啊！太大哒？∣啊！太热哒？

（二）实验方法

两位发音人，一男一女，均为长沙出生长大的青年人。发音前对实验者说明情境并加以引导。每个实验句录3遍，共得到6×3×3×2=108个句子。我们使用cooledit录音软件录入语料（11025采样率，16位，单声道），使用南开大学“桌上语音工作室”分析软件测算出语料的音高、音长数据并进行统计分析。计算的内容包括：叹词句音高、叹词句时长、后续句音高上线和下线、后续句总时长。所得的计算结果均用Excel完成，并做出统计图表。

为了将发音人的叹词句和后续句放在同一水平上进行比较，我们采用石锋[2]267将赫兹值转换到半音值的方法，计算公式如下：

其中，“f”表示需要转换的赫兹数值，“fr”表示参考频率，男性设为55赫兹，女性设为64赫兹。

百分比数值的计算是一种相对化的归一算法，类似于T值的计算原理，按照百分比数据做出相对化的语句调域图，可以过滤发音高低和调域宽窄方面的差异，使不同发音人的实验结果具有可比性。计算百分比数值以半音数值为基础。我们采用邓文靖、石锋[6]21将半音值转化为百分比值（相对化的值）的公式，计算方法如下：

其中，x为语句音高曲线某个点的半音值，max为发音人语句音域的上线半音值，min为发音人语句音域的下限半音值，这样算出来的是x这个点的音高百分比值。通过百分比归一化的方法，不同情绪的语调可以放在同一个语调格局中进行比较。

（三）数据和图表说明

我们统计出三组叹词句和后续句的音高曲线，作图如下：

图1 长沙话赞叹句叹词句和后续句音高曲线

图2 长沙话哀叹句叹词句和后续句音高曲线

图3 长沙话追问句叹词句和后续句音高曲线

图1、图2、图3分别显示长沙方言赞叹句、哀叹句、追问句的音高曲线。第一个音节是叹词句，后三个音节组成后续句，六条曲线分别对应长沙方言六种声调的句子。

三、三种感情叹词句语调共时关系比较

（一）音高走向比较

音高走向指音高变化的趋势。我们把这些高音点和低音点分别连接起来，就是全句的高音线和低音线。这两条音高极限线构成了语句的橡皮带，汉语语调是借助它们表现出来的音高形式。对于叹词句语调，它指音高曲线是升、降或是曲折。对于后续句，音高走向指高音线和低音线的升降程度。

我们将赞叹句叹词句六条音高曲线加以平均，得出平均音高曲线（见下页图4左图）。这组叹词句语调是一条下降的音高曲线，图中数字为曲线最高点和最低点的音高值。将赞叹句后续句六条音高曲线的句首、句中、句末音高最高点相连，得到赞叹句后续句语调的音高上线（见下页图4右图中的实线），将句首、句中、句末音高最低点相连，得到这组句子的音高下线（见下页图4右图中的虚线），图中坐标横轴以每组的第一句话为代表。同理，可以得到哀叹句和追问句的音高走向，如下页图5和图6所示。

图4 长沙话赞叹句叹词句和后续句平均音高曲线

图5 长沙话哀叹句叹词句和后续句平均音高曲线

图6 长沙话追问句叹词句和后续句平均音高曲线

赞叹句和哀叹句叹词句的两条音高曲线都呈下倾趋势（图4和图5左图），相比较而言，赞叹句的下倾趋势更显著些，语气更强烈些，而哀叹句的下倾趋势平缓些。图6左图追问句叹词句的音高曲线则呈上升趋势，因为说话人表达惊讶、疑惑的语气。图4右图，赞叹句后续句也呈现出下降倾向，高音线从句首到句中下降了23个百分比，从句中到句末，下降了18个百分比；低音线从句首到句中下降了15个百分比，从句中到句末低音线下降了6个百分比。图5右图，哀叹句后续句音高走向和叹词句呈同样的下倾趋势。图6右图追问句后续句高音线下降，而低音线先下降后上扬。

我们将长沙方言叹词句和普通话叹词句进行比较。普通话图表选自邓文靖、石锋[6]22文中，其文中三类叹词句和后续句的音高曲线如下：

图7 普通话赞叹句和后续句音高曲线

图8 普通话哀叹句和后续句音高曲线

图9 普通话追问句和后续句音高曲线

通过比较可以看出，长沙话赞叹叹词句音高曲线比普通话要低一些，句首低19个百分比，句末低22个百分比；后续句高音线句首比普通话高10个百分比，句中相当，句末高13个百分比，低音线句首比普通话低16个百分比，句中句末相当。哀叹叹词句比普通话音高曲线低；后续句高音线句首比普通话低，句中句末相当，低音线句首比普通话低，句中句末比普通话高。追问叹词句句首比普通话低24个百分比，句末相当；后续句高音线普遍比普通话低10个百分比，低音线句首比普通话低10个百分比，句中句末基本一致。

（二）音域比较

音域指音高的跨度。叹词都有固定的声调形式，它们的语义很像语调的意义，但是语调起调节音域的作用，对它们也很适用。邓文靖、石锋指出，对于叹词句语调，它指音高曲线首尾两端跨越的范围，对于后续句语调，它指低音线到高音线跨越的范围[6]23。我们参照这个方法，统计三组叹词句和后续句的音域，一是音域跨度的宽窄，二是音域的范围。见表1。

表1 长沙话三组叹词句和后续句音域数据

从表1可见，在叹词句中，追问句的音域大于赞叹句和哀叹句，赞叹句的音域大于哀叹句。后续句的音域没有和叹词句呈正比例关系，赞叹音域最宽，其次是追问语气，最窄的是哀叹语气。

陈虎认为，音域宽窄与语势强弱有关，“发出感叹时语势越强，则调域越宽，反之则越窄”[7]。从表1可以看出，叹词句音域的宽窄与情绪、语气类型直接相关。追问叹词句的情绪最为强烈，赞叹句、哀叹句的情绪则舒缓一些。

邓文靖、石锋[6]23文中普通话叹词句和后续句的音域数据见表2。

表2 普通话三组叹词句和后续句音域数据①②根据实验需要，笔者只选用了邓文靖、石锋《叹词句语调对后续句语调的启发作用》一文中赞叹句、哀叹句、追问句的音域和时长数据。

普通话音域表现出来的特征和长沙方言非常类似，同样是追问句的音域大于赞叹句和哀叹句，赞叹句的音域大于哀叹句，后续句则是追问句最宽，赞叹句和哀叹句相同。这说明叹词句的音域宽窄更能表现语气的强弱，而后续句的音域则可能还受其他因素的影响。

比较长沙话和普通话的音域宽窄，长沙话叹词句的音域普遍比普通话宽，后续句则宽窄不一，这说明长沙话在表达感叹情绪时，强烈的语气更多通过叹词表现出来。

（三）时长比较

表3展示了三组实验句的时长数据。从中可以看出，语句时长与情感和语气类型直接关联，哀叹句时长最长，赞叹句次之，追问句最短。而后续句则是赞叹句时长最长，哀叹句和追问句时长相当。

表3 长沙话叹词句和后续句时长（单位：毫秒）

邓文靖、石锋[6]24文中普通话叹词句和后续句的时长数据见表4。

表4 普通话三组叹词句和后续句时长（单位：毫秒）②

从表4可见，普通话叹词句的时长同样是哀叹句最长，赞叹句次之，追问句最短。后续句的时长亦如此。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总结出长沙方言三类情感叹词句的语调特点：赞叹句语调的特点是“降调、音域较窄、时长较长”；哀叹句的特点是“降调、音域窄、时长最长”；追问句的特点是“升调、音域宽、时长最短”。后续句的音域特点各有不同，可能受多种因素的影响，还需要进一步分析其原因。

四、结语

本文通过归一化的方法分析了长沙方言三种情感叹词句和后续句的语调关系，并将其和普通话叹词句、后续句进行了比较。实验结果表明，叹词句音高特征与情绪、语气类型直接相关。说话人感情激动时，大多感叹声先脱口而出，之后才是后续说明的语句。因为音高特征与情感宣泄有直接关联，这是人类共通的情感，所以长沙方言和普通话的音高曲线在相同情感中调型一致。

长沙方言音高曲线普遍比普通话低，我们认为这与长沙方言的声调调值比普通话低有一定联系。长沙方言六个声调的调值为33、13、41、45、21、24，普通话四声调值为55、35、214、51，长沙话调值总体的区间范围比普通话低，所以长沙方言叹词句和后续句的音高曲线普遍比普通话低。

另外，长沙方言的音域宽窄和普通话差别不大，这是因为音域与人生理上有着关联性，情绪兴奋度高时，人处于高度激动或紧张状态，声门运动幅度加大，语势较强，音域变宽。相反，情绪兴奋度低时，人处于相对压抑或舒缓状态，语势较弱，音域变窄。

同时，赵元任指出：“叹词以及叹词所带的语调在方言中间的歧义要小得多，不但方言之间是这样，语言之间也是这样”[3]370。长沙方言和普通话在相同类型叹词句中相对时长上表现出来的一致性说明了这一点。

叹词句属于有标记的感叹句，汉语中这类感叹句比较丰富，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研究语调是一种新的尝试，还有待进一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