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学文学院,湖北荆州434023)
随着《楚辞》研究的开展,《楚辞章句》作为《楚辞》最早的注释文本,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它的价值,开始投入到《楚辞章句》的学术研究。一方面通过《楚辞章句》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楚辞》的内涵,另一方面《楚辞章句》也可以反映王逸本人文艺观,从而帮助我们管窥汉朝的文学思想和当时的语言使用规则。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思想,任何时代的文学思想都会打上本时代的烙印,不同的时代背景下人们对同一作品的解读会存在不同程度地偏差,个人的成长经历和价值理念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这正是吸引文学研究者对《楚辞章句》孜孜以求的魅力所在。
《楚辞章句》由东汉王逸所著,距今已有几千年,在流传的过程中也出现了诸多版本。研究《楚辞章句》的不同版本,对于还原其原貌具有重要意义,楚辞学大家汤炳正很早就提出《楚辞章句》的版本需要整理。目前关于《楚辞章句》的文献学研究中,黄灵庚先生取得了重要的学术成就,其研究成果也获得了大多数学者的认可。
黄灵庚[1]的著作《楚辞章句疏证》对《楚辞章句》的流传版本进行了细致而全面的梳理,在《楚辞章句》文献学方面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王氏《楚辞章句》可以分为《文选》本系统、补注本系统和单行本系统,其中《文选》本有宋刻本影印《四部丛刊》本《六臣注文选》,韩国奎章阁本《六臣注文选》,清胡克家重刻宋淳熙本《文选》影印本李善注《文选》;补注本系统有汲古阁原本《楚辞补注》,明覆宋刻本影印《四部丛刊》本《楚辞补注》;单行本系统有北京图书馆藏明正德十三年(1518)吴郡黄省曾校、高第刊本,上海图书馆藏隆庆辛末岁(1571)豫章夫容馆宋版重雕本,清乾隆十五年(1740)日人庄允益校刊王逸《楚辞章句》单行本,明万历十四年丙戌冯绍祖刊本和明万历十五年丁亥冯绍祖改刻本,邓声国[2]和马骏鹰[3]也都基本认同。
关于不同时期,《楚辞章句》具体的某一版本的流传也有学者进行相应的研究。罗剑波[4]指出在评点形态、所选评家及评点内容等方面,冯本范围广时间久,对后世产生了较大影响。李大明[5][6]探讨今本在与六朝古本校正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错误,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的《楚辞章句》刻本是明代的翻刻本,但其底本来自北宋,而这一版本与洪兴祖作《楚辞补注》所用《章句》底本存在差异。叶志衡[7][8]通过对庄本与夫容馆本的对比研究发现庄本的讹误率大大低于夫容馆本,特别在王逸注文部分,离“独存王氏之旧”的目标更近,校勘价值也更高,而且庄本对于校正国内所传善本中的《楚辞》正文及了解《楚辞》语音的演变具有重要意义。
校勘方面,黄灵庚[9]认为我们可以依据唐宋类书中关于《楚辞》的零散记载校正《楚辞章句》。关于文章的名称问题,王伟[10]在进一步研究的基础上发现,李善等所见王逸《楚辞》著作之书名实为《楚辞注》而非《楚辞章句》。同时互校法在古典文献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部分学者希望通过这一方法来还原王逸《楚辞章句》原貌。黄灵庚[11]从不同系统版本与《楚辞》原著以及楚地出土汉字之间互相校正。黄宝生[12]对于《楚辞章句》的训释结合其他文献记载进行了评价和补充。马骏鹰[13]以汲古阁原本《楚辞补注》为底本,参以笔者所见其余六种版本,对《渔父》一篇的王逸注解详加校勘,列其同异,定其得失,以求恢复王注原貌。
关于《楚辞章句》的篇目数量问题,黄灵庚[14]分析汉代本有可能《楚辞章句》为十六卷本,但是绝无十七卷本存在,六朝时期流传的王逸《楚辞章句》为十一卷本,《七谏章句》等五卷为东汉无名氏托名伪作,初唐始见《楚辞章句》十六卷本,五代、北宋初期始有《楚辞章句》十七卷本。在具体的篇目顺序上,王伟[15]认为《楚辞章句》中古本的篇次与今本有所不同,古本《九章》等篇次应在《天问》之前。
关于《楚辞章句》在流传的过程是否还是王逸所注原貌,也有不同学者进行过讨论。王德华[16]认为《文选》本《楚辞章句》从尤刻本到补注本进行了一个增补的过程。力之[17]则指出《文选》本《楚辞章句》小序均非原貌而是节文,传世《楚辞补注》中的19篇小序均为王逸原序,不存在所谓“增补”。
关于王逸对《楚辞》的注释以及对王逸本人的探讨,历朝历代都有学者进行研究。宋朝时,洪兴祖在王逸《楚辞章句》的基础上撰写《楚辞补注》,对王逸的注释进行了相应的补充。朱熹的《楚辞集注》则是在王逸对于屈原“忠君”的基础上,增添其“爱国”的精神内涵。王逸对于屈原的身世及其精神内核的分析,获得了大多数学者的认可。
因为王逸与屈原同为楚人,部分学者从这一角度分析王逸注释楚辞的倾向和原因。季加宝[18]发现王逸与屈原因为相同郡望的地缘情结,相似的人生经历且仕途坎坷,以及王逸自身的学术修养和人格水平形成了他注释的原因。黄保灵[19]则是在时代背景的基础上,特别是当时汉朝政坛氛围以及汉朝对楚国文化的继承上寻找影响王逸注释楚辞的原因。赵晓东[20]则更为具体地强调王逸所处东汉中后期的政治形势的影响。
《楚辞章句》是现在最早也是最完整的《楚辞》章句训诂体著作,得以流传至今,除了王逸对于屈原及《楚辞》严谨的学术研究价值外,其文学注释和创作本身都具有独特风格。为大部分学者所认可的就是带有明显汉儒色彩的政治道德性,这一点同样体现于王逸的文艺观。黄保灵[19]认为王逸的训诂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季加宝[18]相信《楚辞章句》在汉儒影响背景下,王逸注重挖掘《楚辞》的政治学意义,强调其讽谏美刺精神。孙光[21]承认王逸受经学思想影响,树立了依托经义的阐释理念,注释以经学为原则,但具有明显的注重现实的解读倾向和朴素踏实的注释作风。吴鑫鹏[22]和王则远[23]看到了《楚辞章句》的“依经立义”的诗学阐释方式以及孟子“知人论世”的创作方法。吴宇飞[24]也认为王逸受汉人“以义言《诗》”经学手法的影响,依经立义,虽然他更强调其文学性。黄祥福[25]的观点为《楚辞章句》在史实的整理廓清和文字名物的训诂方面具有浓厚的实证色彩。王德华[26]更为强调王逸对于“经学”的突破,具有一定思想新变以及更为关注现实。王宝利[27]归纳总结王逸的训诂理念主要是:知人论世、信而有证、经世致用,从根本上讲依旧没有摆脱儒学的影响。
同时《诗经》作为五经之一,成为独尊儒术的文人的重点研究对象,汉朝时的学术研究受诗学研究影响较大。赵晓东[20]研究发现了王逸引《诗》注《楚辞》,以说《诗》思维解《楚辞》的倾向。龚敏[28]则关注了王逸通过以《诗》释《骚》,以两汉诗经学来解释《楚辞》,依《诗》取兴。同时季家宝[29]进一步分析了汉儒说经的风气下,王逸着重强调楚辞中“言志抒情”的创作情感。张宗刚[30]则更强调了《楚辞章句》中王逸通过韵文和《诗经》中的句子,使其具有一定的文学韵味。
联系到当时汉代的实际现实,汉代阴阳五行极为盛行,刘祥[31]联系这一点认为王逸对楚辞的阴阳阐释十分全面,包括认识世界、宇宙生成、社会人生。徐利华[32]同样观察到了王逸通过阴阳五行说以自然现象比附社会人事,以此来阐释《楚辞》中文学意象的倾向。
王逸《楚辞章句》中除了王逸本人的一篇拟作之外,最重要的文学作品是王逸的序文。其本身不仅具有极高的文学审美价值,且对于研究王逸的文艺观也具有重要意义。吴宇飞[24]结合东汉中后期的政治形势,指出王逸从经学观念出发,以章句解《骚》,有着强烈的用世目的。王逸的批评推崇的是屈原的道德品质,而且是绝对的君臣之义的政治道德,得到了熊良智[33]的认可。张丽萍[34]和柳宏亚[35]同意王逸承袭了传统经学文艺思想,但柳宏亚认为他已经试着超越传统的经学思想。雷炳锋[36][37]认为王逸的文学本质观包括文学的本质在于言志、述志,但是这种志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情,言志伴随着抒情,抒发的是不同于司马迁的忧愤之情。朱耀辉[38]认为王逸虽然在经学影响下但更注重的是从情感挖掘的角度来阐释《楚辞章句》。邓声国[39]与雷炳锋的观点一样,王逸更偏为言志抒情。陈松青[40]指出王逸在继承楚辞的抒情传统的基础上,以审美的原则进行楚辞批评。
在王逸对以《离骚》《天问》为代表的屈原作品解读方面,王逸对屈原形象的塑造是重点研究领域,大部分学者都认可王逸对于屈原研究的重要意义。史建桥[41]的关注重点是王逸对《天问》注重从政治环境和时代背景来解读作者的创作意图。罗佰方[42]认为王逸塑造了屈原的游仙形象,挖掘了屈原的内心世界的复杂矛盾。李庆[43]看到王逸《楚辞章句》中屈原的忠君形象,但这种忠君在某种程度上更是爱国,“忠”是屈原最重要的精神内核。日本学者田宫昌子[44]总结了王逸围绕“登用”塑造了忠佞对立、忠贤之受难、孤高、不遇的屈原形象。王齐洲[45]认为王逸在汉儒影响下树立了屈原光辉正面的形象,确立了后世的评价典范。
《楚辞章句》除了屈原的作品外还有很大数量的拟骚作品,这些作品同样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黄松毅[46]归纳了这些汉代的拟骚作品大多以贤人失志、忠君爱国、时命观、远游求仙为主题。杨思贤[47]把目光放在这些拟作反映了汉人对屈骚的理解上,部分作品将屈原打造成为忠君爱国、品德高洁的光辉形象,形成后世对屈原及其作品认识的基本标准。
关于《楚辞章句》中序文的作者,也引起过部分学者的争议。林维纯[48]认为《楚辞章句》的序非王逸作乃为刘向作。力之[49]反驳序文应当是王逸所作,序文的异议以及刘向作的观点皆无法成立。力之[50]接着指出林维纯关于刘向作序的观点的错误性,前十五卷的序应当为王逸所作无误。
《楚辞章句》是汉代的作品,其中保留了大量汉人的语言习惯和语言规范,这对研究汉代音义学衍变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鲍宗伟[51]将《楚辞章句》中2400多个复音词切分出来,分析其中同义、类义、反义的双音节词。巩玲[52]通过组成成分、语义构成、词性构成几个角度全面细致地分析了《楚辞章句》的偏正式双音词。朱舫[53]研究了《楚辞章句》中双音词的联合式、偏正式、附加式与单纯词、动补式等多种构词法。王宝利[54]通过王逸《楚辞章句》对联绵词的训释总结出联绵词的特性,无法分释、灵活,能够单用、重用、倒用。陈瑾[55]认为“独离”在《楚辞章句》中非连绵词可分开理解。栾玉皎[56]对其中的语言句式进行了兼语式、处置式、被动式分类研究,以及分析了无系词判断句和“为”字判断句。
《楚辞章句》作为重要的训释体著作,很多学者将研究目光放在《楚辞章句》的训诂学研究上,这一方面的研究也取得了丰硕成果。张丽萍[34]从整体体例上认为各篇都有序文,不分章每句训诂,基本上以两句为一单位,在第二句文字训诂后串讲释义,同时以韵文释义。曹建国[57]认为《楚辞章句》中与章句体例、散体注以及用韵情况不合的韵体注当系他人所为,其目的是为了补足王逸《楚辞章句》的缺佚。邓声国[58]分析《楚辞》中运用大量重言词,进行解释时注意运用义训法的多种体例,随文揭示语词的意义。张侃[59]指出《章句》的注释体例大多数采取每两句为一单元进行串讲,同时乱辞的注文用韵。王宝利[60]从声训用语、字形关系、语音学关系、语义学关系及其作用等方面探讨《楚辞章句》的声训用例。邓声国[61]从语词训释理据及王逸据文训释的方法讨论了王逸对《楚辞章句》的训释。邵杰[62]基本总结出王逸的训释大体可包括单句释义、八言韵体注、韵体注、散体注以及几者之间并存的状况。王则远[23]归纳其在形式上主要包括三种:叙录体式、训释讲疏、八言句疏。汉学家白马[63]指出了《楚辞章句》具有章句评注、节律评注、简约评注三个特点。陈松青[64]分析王逸在注释过程中运用八字句,多为韵语,讲究文采,音韵谐美,具有一定文学审美价值。查屏球[65]注意到《楚辞章句》中的韵体注文具有相对独立性,这样的释读文字本身便具有文学性,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批评方式。
马骏鹰[3]十分重视《楚辞章句》保留的大量训诂学、音韵学资料,同时开创了楚语证楚辞的先河。黄仁瑄[66]相信《楚辞章句》对唐五代佛典的辩字以及释义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同时可以对照校正《楚辞章句》中的一些错误。常贵梅[67]指出王逸《楚辞章句》中保留了许多东汉的新词,它们可以弥补《汉语大词典》中初始书证较实际产生年代晚的缺陷。葛文杰[68]研究证明王逸《楚辞章句》训诂术语运用非常丰富,不同术语职能分工明确,同时这些术语能够从不同的角度配合使用,用法日益完善,对研究汉代训诂学而言具有重要文献价值。
关于《楚辞章句》已经取得一定阶段的成果,部分学者尝试从交叉学科的角度对其展开学术研究。《楚辞章句》首先是在《楚辞》研究领域具有重要价值,但更多的青年学者投身到《楚辞章句》的研究中,还是因为其本身的学术价值和魅力。本文对《楚辞章句》的部分研究成果进行了综述,从不同角度概括了学者当前的研究进度,希望对接下来展开《楚辞章句》的研究具有一定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