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云
(国防大学政治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8)
在古汉语中,“仪”字本义是指出征前的隆重仪式。古人在出征前要举行程式庄严的典礼、进行祭祀占卜,以预测战争凶吉,后又从此引申出仪式、法度、仪态等意。在中国古代,仪式就已经与军队结合得十分紧密,发挥着对外宣示皇权,对内鼓舞军心士气、激发斗志的重要作用。我军历经九十多年的战争洗礼与建设发展,吸收借鉴古今中外礼仪文化,逐渐形成了具有我军特色的各类军队仪式活动。2018年4月颁布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条令(试行)》中更是首次集中规范了升国旗、誓师大会、晋升(授予)军衔、军人退役等17种军队主要仪式活动,既丰富了我军仪式活动内容,又为我军开展仪式活动提供了基本依据和规范。
军队仪式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载体,发挥着培育官兵的职业认同感、荣誉感、责任感,提升部队战斗力、凝聚力和官兵心理素质的重要作用。军队仪式教育引导功能的发挥,知、情、意等心理因素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把握军队仪式活动的心理学规律以及探索更好地发挥军队仪式活动教育引导功能的心理构设就显得十分必要。
心理学研究表明,视觉和听觉信息占到人在环境中获取信息的80%。人在认知过程中,通过感知觉、记忆、思维和语言等获取知识并进行信息加工和应用,进而形成各类动机,并最终驱使人们做出各类行为决策和行动。官兵们从一进入仪式场地就会开始利用感官接收各种现场信息,不管是视听觉还是情绪情感,经过大脑的信息加工,都会形成一个对仪式活动的初步感性认识,为接下来的活动提供一个必要的心理铺垫。因此,搞好仪式场景氛围设置十分必要。
在特殊的时间和地点举行仪式活动,能够启发官兵自觉地思考举行仪式活动的意义。这种自发式的探索比直白说教更能增强官兵接受仪式教育的主动性,官兵们也才会在仪式活动中投入更多的情感,仪式活动的感染力教育性就会更强。部队最常见的是利用“清明节”“七一”“烈士纪念日”等时间节点组织仪式活动。这些重要时间节点往往和我党我军革命先辈高尚情操、坚定的理想信念和勇于牺牲奉献的革命精神等深层次的意蕴联系在一起。而在个人成长进步重要“关口”,诸如新兵入伍宣誓、干部晋职晋衔、老兵复转退等举行的仪式活动则能让参与者进一步强化身份认同,也能够以更加积极认真的心态来参与其中。对仪式地点的选择和对仪式空间的特殊安排,如在“军史馆”“烈士陵园”等,能够营造一种特殊的“心理空间”,使参与官兵在无形之中感受到凝重而神圣的氛围。这些时间、空间的特定安排布置,能使官兵在脑海中构建仪式的初步立体时空模型。
在象征人类学大师格尔兹(Geertz)看来,象征符号就是概念的可感知的系统表述,是固定于可感知形势的经验抽象,是思想、判断、渴望或信仰的具体表现。可以说,仪式象征符号既是仪式所代表的反映了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人们意识形态、价值观等的浓缩,又能够刺激感官,从而引发、调节和维持仪式参与者的情绪情感。部队仪式教育活动中由特定场景和实物,如国旗、军旗、武器装备等组成的象征符号体系是仪式教育内涵的高度凝结,表现了深远的精神领域意义。如新兵宣誓誓词指向军人的言行规范与价值追求,是官兵作为人民军队一员而必须遵守的承诺。通过宣誓,能够让官兵感受到军人使命光荣、责任重大。在向军旗的庄严承诺中,由军旗这一象征符号所代表的军人共同使命激发了全体官兵的共同情感,进而形成紧密的情感联结。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政治工作是做人的工作,而人的情感对思想意识的形成起着启动、定向、维持、调节和强化的作用。情感既是人们接受新思想和新知识的内动力,又是将这些新思想和新知识内化为理想信念、外化为行为举止的转化器。在仪式教育这一不同于一般课堂理论灌输的教育活动中,善于根据不同的活动目的营造特定的情感氛围显得尤为重要。以“9·30”烈士纪念日为例,当时当地,在庄严的天安门广场上,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人民英雄纪念碑周围花环环绕,寄托着人们对人民英雄的深情追思。社会各界代表神情肃穆,着装严整。仪式中军乐团吹响《烈士纪念日号角》,深沉悠远的旋律仿佛将人们的记忆带回风起云涌的历史岁月。仪式场景中特定纪念物品的选择和摆放、音乐的选择以及参与仪式人员的着装和体态神情等无不对参与仪式官兵产生强烈的心理冲击和震撼,以致情绪激昂、心潮澎湃,从而更加深入地融入到仪式特殊的情感氛围中。
仪式作为一种交互性极强的人类活动,能否使在仪式之初在心理上相对独立的个体通过仪式活动成为一个彼此联结、相互影响的整体,这是检验仪式效果的关键。情感定位阶段中,参与官兵身处特纳(Turner)所说的“阈限期”,即官兵随着仪式焦点聚焦和节奏变化,暂时消除个体间社会差异,产生共同的情感表达。
在仪式过程中,官兵会共同将注意力聚焦到当前正在发生的事件上,形成共同的关注焦点。在仪式组织者的带动下,参加官兵随着仪式流程整体节奏的变化,心理状态也因受到仪式情境的影响而不断变化,进而引发个体更为深刻的情感体验,在共同的身份认同下实现情感取向的趋同。柯林斯在《互动仪式链》中指出,“身份的统一”是仪式重要组成要素,即“对局外人设置了界限,因而参加者知道谁参与其中,而谁被排斥在外。”官兵们在参加仪式活动时,会在潜意识中对参加仪式的其他人员产生一种身份上的认同感。例如在新兵入伍宣誓仪式中,新战士们全程关注的焦点就在宣誓和授衔环节上。他们历经了新训的艰苦磨练,此时内心对象征着从一名地方青年到一名解放军军人这一身份转变的宣誓和授衔环节无比期待,就会以一种激动、崇敬、憧憬的情感取向来参与到仪式活动中去,进而进一步强化对军人身份的强烈认同。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类在儿童阶段就能够与成人共同关注某一场景,共同指向某一物体或对该物体采取统一行动。官兵在仪式教育活动中情感趋同的基础上,就会更加彼此关注周围其他仪式成员的行为举止,观察他人的态度,产生更加强烈的共情,以致这种共情状态在潜移默化中主导和引领自己的意识态度。一名参与授衔仪式的新兵在对其事后进行访谈中提到“当时我的心里非常激动,但想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因为我不想显得和别人不一样。不过,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其实也和我一样是非常激动的。”由此可见,官兵们能在仪式活动中形成一致性情感的基础上彼此增进相互关注,从而在仪式过程自然而然地产生交互效应。为使参与官兵保持较高关注度,增强仪式中的交互性,就要使“仪式感”贯穿仪式全程,即必须确保仪式的严肃性。2018年新颁布的《队列条令(试行)》以军队法规条文的形式对仪式程序进行了进一步规范,能使官兵从心理层面上以更加严肃认真的态度参与其中,有利于官兵迅速形成一致性情感,进一步增强彼此关注。
丹尼尔·戈夫曼提出“能够彼此察觉的人们总是会表现出相互追随。”因此,官兵们能在仪式活动中彼此相互关注,产生情感的共享,并在此过程中相互影响、反复强化,围绕一个共同的目的形成情感连带,进而形成群体团结。在此过程中,往往是由仪式组织者通过“顺水推舟”式的带动引导来保证集体情感连带的指向。如朱德总司令1937年在抗日誓师大会上就曾带领官兵高声宣读《八路军出师抗日誓词》:“日本帝国主义,是中华民族的死敌。它要亡我国家,灭我种族,杀害我们父母兄弟,奸淫我们母妻姊妹,烧我们的庄稼房屋,毁我们的耕具牲口。为了民族,为了国家,为了同胞,为了子孙,我们只有抗战到底!”在指挥员的仪式引导下,全体官兵的悲悯与愤恨之情在声势浩大的誓师场面感染下通过誓词喷薄而出,共同交织结成情感连带,为最终达到阈限状态做好了准备。
盖尼普(Gennep)将所有仪式统称为“过渡仪式”并提出仪式过程的三阶段论:隔离——阈限(转换)——重整,特纳(Turner)在继承该理论的基础上,研究认为人类社会关系可分为日常稳定状态和仪式状态两种,仪式过程是对仪式前后两个稳定状态的转换过程,是一种“反结构”现象,并将仪式过程称作“阈限期”。仪式的实质就是使仪式主体进入阈限状态,并将在阈限期获得的新价值观经过个人理解认识后重新融入到原来的仪式结构,从而日常稳定状态得到以更新和改变。因此,仪式组织者能否将参与官兵顺利引入建立在认知加工和情感连接的基础上,阈限状态成为了仪式活动发挥作用的核心与关键。进入阈限状态的官兵具有同质、平等、简单和一视同仁等特征,社会关系差异逐渐消除。如新兵授衔仪式中,处于阈限状态的新兵只会集中精力关注“解放军新战士”这一关键的共同角色,从而形成和强化了集体归属感,认为自己与他人具有平等的地位与身份,也就能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仪式教育活动中去。
军队仪式教育活动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载体,就是仪式组织者通过生动具体仪式互动指导官兵引起共鸣、改变态度、接收意见、付诸行动,最终实现思想政治教育目的的过程。官兵在仪式后所表现出来的行为特征,就是仪式活动效果好坏最好的试金石。
仪式状态下,官兵会受到仪式情感力量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从中形成新的价值观念。例如,在烈士纪念日仪式中,官兵们会深思今天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为革命先辈们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所鼓舞和感染,会决心以更加昂扬的斗志投入到训练中去。官兵们的思想道德境界也在仪式活动中得到了升华,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官兵的认知能力、情感意志等心理素质也借由仪式活动得到了一次锻炼和提升,特别是临战动员、誓师大会等急难险重任务前的仪式教育活动,更能使官兵保持更好的心理状态,减少焦虑、紧张、恐惧等负面因素的影响。
在仪式过程中,随着对我军光辉历史、优良传统等集体记忆和军人职责使命的深刻感悟,就会激发出身为军人的神圣感和自豪感,军人职业荣誉感和归属感自然就会由此而生。而职业荣誉感和归属感则是我们实现仪式教育目标的行为动力。例如,在入伍宣誓仪式中,官兵通过誓词表明“时刻准备战斗……誓死保卫祖国!”在仪式后随即表现出以从军报国为荣、积极献身国防的行为特点,以实际行动积极践行仪式教育誓言。至此,仪式教育目标也随着奉献、归属等意志的外化而得到最大程度的实现。
柯林斯在互动仪式链理论中提出“仪式各要素的组合与积累,促使人群对彼此的情感有着较高程度的关注与共享。最终在仪式链的尾端,仪式参与者会在精神与情感上形成高度聚合,从而产生一种群体成员身份感并自觉维护。”在仪式过程中,原本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官兵逐渐形成共同的情感趋向,彼此间相互关注,建立情感连带,消弭了个体身份、阶层的差异,拉近彼此距离,有利于仪式官兵集体凝聚力的形成与提升。如在阅兵场上官兵高呼“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听党指挥、能打胜仗”等威武嘹亮、整齐划一的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每名参阅官兵都会受到氛围感染,产生集体效应,从而进一步增强部队集体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新时代背景下,要用好仪式教育活动这一思想政治教育的生动载体,我们必须准确把握和遵循仪式教育发挥作用的心理学规律,精心设计、精心组织仪式活动,切实增强仪式教育活动的感召力和实效性,将其教育引导功效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