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荣,李 滨,朱仁康,丁 勇,陆建军
马克思最早提出社会资本这个概念,但只是作为私人资本的对位概念来使用,与当前社会资本的意涵相去甚远。步入20世纪,特别是二战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对政治、经济和社会的解释力日渐式微,以布迪厄、科尔曼、帕特南为首的社会学先锋人物,开创性地引入社会资本理论,从微观、中观和宏观视角对社会运行提出了富有洞察力的见解。
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关系主义方法论根植于巴什拉和康吉翰所代表的法国认识论传统和列维-斯特劳斯和阿尔都塞代表的结构主义,并吸收了马克思和韦伯有关阶级理论的思想精粹[1],所构建出的“场域”概念。布迪厄将场域形象化为各种“位置”之间存有的客观关系网。位置是不同社会要素在这张网上联接成的“纽结”,占据不同位置的社会成员和社会团体拥有不同的社会资源和权利。场域是各种要素相互作用下形成的动态变化的网络,社会资本是推动变化的动力。区别于布迪厄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概念,布迪厄所指的社会资本是“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的集合体。这些资源依存于特定的体制化的网络中,被某个人或团体所持久性的占有。”
1988年,詹姆斯.科尔曼(James S.Coleman)在《人力资本创造中的社会资本》一文中,系统阐释了社会资本理论[2]。稍后,在科尔曼的另一部著作中,他以利益研究中的社会关系为切入点,将微观层面的单个行动者和涉及许多行动者的宏观结构进行联结分析。科尔曼认为,积极的行动者会利用一切机会,促成可能的资源交换,实现自身利益。这种实现自身利益的资源交换行为会形成一种稳固而持久的社会关系。这种社会关系一旦形成,它本身又成为了行动者群体新的社会资源。基于此,科尔曼提出了他的社会资本概念,即“社会资本是一种社会关系。当某人力图实现自己的利益时,这种关系能对个人有所帮助。”
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D Putnam)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政治文化研究的代表性人物。帕特南在研究公民文化对制度绩效的影响力时首次借用了科尔曼的社会资本概念,将以理性选择为基础的社会资本理论与公民文化论述相关联,把横向社会网络、互惠规范以及社会信任纳入社会资本的概念范畴[3]。帕特南在抽离了社会资本的个人主义色彩之后,赋予社会资本更多的集体性,并用自愿群体的参与程度来测量社会资本。帕特南认为:由于拥有共同的历史渊源和文化传统,特定的地理空间内的人们更容易彼此熟知,形成关系紧密的公民参与网络。在这个网络内部,参与者必须遵守互惠规范,培养彼此的信任,促进公民参与和合作行为,从而提高社会效率。不难看出,帕特南的社会资本强调的是一种集体性的甚至国家的财产,而不是个人的财产。
总体上,自20世纪70年代布迪厄开创性地使用社会资本的概念以来,在不断地解释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的问题过程中,社会资本理论经历了萌芽、成长和发展完善阶段,被越来越多的国内外学者看成是解决复杂社会问题的新思路。
从成长周期来看,现阶段校园足球的发展正处于政府规制“推动”与现实困境“倒逼”两股力量裹挟中的前进阶段。一方面,校园足球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在顶层设计引领下,俨然被形塑为当前学校体育发展中最为重要的事件。与此同时,中国足球羸弱的基础与低水平徘徊的现状,迫使校园足球实际上已经沦为“国策”。作为一项可能影响我国青少年教育的重要内容,校园足球推进中必然会遇到各种问题,只能积极应对并做出改变。另一方面,随着我国经济与社会的快速发展,足球运动的普及与推广开始加速,足球运动对社会的影响也越来越广泛与深远,尤其对青少年发展的促进作用,逐渐被社会大众认同与接受,家长对于包括足球在内的教育形式的深入理解,使得家庭与社会对于学校教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对于学校体育所附含的内容与价值也有了新的认识与判断,对于世界第一运动在我国学校的落实,也有了新的理解与需求。简言之,学生喜欢足球,家长认同足球,足球能否在校园达到顶层设计所憧憬的开展效果,就需要看学校如何理解足球的组织开展。
自2014年,顶层设计确定发展校园足球由“培养全面发展、特长突出的青少年足球后备人才”,调整为“足球育人”,并明确由教育部门为牵头单位[4]。这样的顶层设计初衷,表明国家对开展校园足球的高瞻远瞩。可以说,现在的校园足球是以立德树人这一国家教育战略实现为目标,从战略定位上是学校体育改革的突破口与示范工程,从功能定位上是促进青少年学生的全面发展,从行动特征上是以积极身体活动为主要手段。上述价值维度的交织与实现,充分表明校园足球必须面向全体学生,必须将重心下移为普及推广,否则上述目标无从谈起,全面育人必然沦为空话。有关足球育人的价值判断,习近平同志在2017年6月会见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时就曾清晰指出,足球发展的真谛不仅在于竞技,更重要是增强人民体质和满足民众的精神需求[5]。国家领导人的讲话,则高屋建瓴地对足球运动所禀赋的巨大社会价值与文化价值做出了前瞻性判断。在2018年10月全国教育大会上,习近平同志再次强调了学校体育的功能定位。按总书记的讲话精神来理解,开展校园足球,就是帮助学生在足球参与中享受乐趣、增强体质、健全人格及锤炼意志。由此可见,顶层设计对于足球运动开展的指向性是清晰明确的,那就是校园足球的发展必须面向全体学生。这不仅是学校体育的必然要求,也是新时代教育发展育人的自然选择,更是党和国家大力推进校园足球的初心。
精英足球取向的实质是培养足球运动员,具有广泛参与的青少年群体与高度专业化的教练团队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构成。在校园足球推进中,强调精英足球凸显竞技水平无可厚非,争取锦标是足球比赛的魅力所在,但这应是扎实推进足球普及基础上的必然结果,是建立在具有师资优势、人才优势及区位优势等科学规划基础之上的自然产出。足球发达国家的经验也启示我们,基于金字塔型的校园足球发展模式之上的精英足球是提升足球竞技水平的唯一正确选择。正如同为东亚国家,日本足球职业化改革几乎与我们同步推进,日本各职业俱乐部与大学足球队均非常重视精英球员的选拔与培养,但这一机制是建立在雄厚的普及学校足球开展基础之上的。日本的校园足球是学校教育内容的构成,其开展形式是以课外俱乐部为主,参与的门槛主要看学生有无足球兴趣,参与过程中教师仅仅起着指导与引导的作用,所有学生只要愿意都可以参加[6]。此外,针对有足球天赋的学生,即精英足球取向的培养主要采取学校与社会相结合的形式,通过庞大的社会网络,吸纳高水平足球教练师资组织实施水平更高的课余训练;作为政府管理职能的实现,日本足协则依托各级各类足球精英训练中心为平台,让校园足球与职业足球间构建起合理有序的人才流动机制。日本校园足球循此逻辑与发展机制,不仅足球竞技水平得到显著提升,日本学校足球也得到了有序的发展[7]。以此对照我国十多年校园足球发展现状,可以说,目前过于倚重或倾向于精英足球发展模式是不可取的。这种忽视普及基础的头重脚轻做法,违背了人才规律,违背了足球规律,这种把锦标足球直接关联等同于校园足球的做法,忽视了校园足球开展的普及性,也就是忽视了大部分普通学生的足球参与权利,难以获得绝大多数学生、家长及基层学校的积极响应。
无论是从我国教育发展战略考虑,还是以学校实际工作中的问题导向为思考起点,关注普通学生群体的全面发展权益是现阶段乃至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教育改革的攻艰环节。但与此同时,相对于学生在学校教育中智育或德育的内容与权益,体育是易被忽略的学生受教育权益,语数外课程挤占体育课在部分学校仍时有发生。现阶段,我国学生体质状况堪忧、学生近视率居高不下、大学生个体社会适应性差及团队融入不畅,如此等等,虽然造成的社会因素比较复杂,但不可否认,学生素养缺失与中小学阶段的体育教育缺失是存在关联的。从教育管理与评价的视角来看,一方面可能是以体育为主的公共利益并没有得到重视,另一方面,从学生体育参与感受的视角来看,学校体育缺乏明确导向,更缺乏有系统保障的运动手段与方法。这些是造成学生体育权益缺失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足球作为世界第一运动,它对于人与社会的影响是巨大而多元的。但根本而言,通过足球运动参与,促进身心健康、愉悦生活及促进青少年个体更好地融入社会,已经为全世界教育人士高度认同,也被认为是青少年应该享有的权益。在国际足联的足球运动推广中,《草根足球推广计划》就是一项旨在针对学校、社区与俱乐部6~12岁男女儿童的专题内容,其根本出发点就是通过普及与分享足球,促进青少年群体的更好发展,让他们的基本利益得到保证与发展。因此,从这点来看,现阶段我国大力推动足球进校园,首先从发展理念上看应该是与其相一致的。这一理念不论是站在个体视角还是社会视角,都是尊重与实现青少年群体公共利益的高度凝练与指向。由此引发我们的深度思考,校园足球的再改革,其内涵实质就是如何促进面向全体学生的足球参与,如何通过足球参与实现青少年全面成长权益的全覆盖。
校园足球是现阶段我国学校体育的重要内容。由于近年来我国青少年足球发展与青少年体质水平均不容乐观,自2009年起在全国范围内,青少年足球作为一项具有特定专属涵义的运动项目,开始在学校有目的有计划地开展起来。截止2018年底,全国已经遴选校园足球特色学校24 124所,校园足球试点县(区)135个。按照政府主管部门的定位,校园足球作为学校体育的探路工程,已经在青少年参与人群、比赛数量及足球师资等方面取得了长足发展。然而,在成绩背后,基层学校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更值得我们深思,如“雷声大雨点小”“互动不足”“观念落后”等等[8]。这些问题折射出现行校园足球尚未被基层学校全方位认同与接纳。校园足球在发展的新阶段出现的新问题必须得到重视,也必须得到解决。那么,校园足球如何更好地开展,更好地满足社会、学校、家庭等对校园足球的期待和需求?众多研究已然指明了方向,即校园足球的综合治理势在必行。社会资本理论为解决复杂社会问题提供了大量可资借鉴的鲜活案例。从社会资本理论视角来看,对于开展校园足球的认知惯习、校园足球亟需深度融入的学校场域,以及围绕校园足球而形成的社会网络等社会资本,基层学校群体应给予高度重视。这不仅是校园足球的发展根基,同时也是社会资本理论阐释的内涵要点。社会资本的存在,为物质资本、人力资本及文化资本的集聚与运用提供了实施场域,社会资本所强调的规范、信任及社会网络,是有效构建社会关系及形成价值共识等概念的重要内容[9]。在校园足球发展新阶段,所存在的互动不足、衔接不够、观念差异等,正是社会资本不足或缺失的折射。为了更好地扎实推进校园足球,除了要继续给予人力、物力及财力的支持,更需要我们关注社会资本的存在、构建与运用。
从国家顶层设计到社会个体意愿,足球进入校园就意味着这一运动应有利于国家教育事业的健康发展,有利于学生个体的全面成长,能否实现从个体权益到总体权益的价值统一,这是我们推进校园足球深入改革的根本动力与理由。由此不难看出,校园足球的深入推进能否实现,实际上是围绕足球进校园过程中,相关参与主体社会关系的再构建,而在社会关系的优化中,社会信任、社会网络及互惠合作等发挥着重要中介机制。与此同时,这些机制也是形成与壮大校园足球社会资本的重要构成。从社会治理理论角度来看,治理是寻求政府与市场之外的第三种机制,治理的实质是社会关系的优化与协同,而社会资本理论正是改善社会关系的优良介质。如何在校园足球的推进中,改良与其相关的社会资本,应成为校园足球治理的重要考量。
从全国范围来看,在国家的大量人力物力倾斜性支持下,校园足球从布点学校、参与人数及竞赛水平等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仅仅四年左右时间,全国校园足球布点学校已经从2015年初的8 627所猛增到24 124所,以学校为参赛单位的各级各类足球比赛数量大幅提升,有关精英足球夏令营、优秀学生获得运动员等级及踢球上大学等激励性举措参差不齐。然而,以校级代表队为重心的校园足球并不能代表所在学校的校园足球,只注重精英层面的体系构建忽视了普通学生群体的足球参与需求,也扼杀了他们的参与热情与蕴藏的足球天赋。实践中,在不少基层学校校园足球异化成少数精英足球学生的专利,这种唯锦标的发展体系,忽略了“班班有球队、周周有比赛”的政策愿景,这一局面必须给予扭转。《意见》是我们推进校园足球的纲领性文件,是国家发展校园足球的顶层设计,对于《意见》在基层学校的具体落实,就是将普及性足球真正开展起来。一方面,以班级为单元,充分发挥学生自主的积极性。班主任要把班级的校园足球开展作为班级团队建设的重要抓手,充分利用班级建制的组织效率性与体育学科以外师资力量整合起来。从足球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校园足球不仅仅是学生锻炼身体的有效手段,也是学生社会性养成的有效手段。在英国校园足球所倡导的“四角培养模型”中,social 意指“社交”,强调学生在足球参与过程中与其他同学、教练及相关人员的积极互动,交换意见,尤其是为了完成某一任务而及时沟通并阐发自己的意见[10]。这一点则是我们校园足球推进中所忽略的。因此,校园足球发展体系的基础着重就是通过有效的班级组织,在学校内部唤起最广泛学生群体的足球参与,在参与的过程中,注重学生社会性的交往与互动。这种强调面向全体学生的普及性发展体系构建,更有利于校园足球文化的夯实。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其寓意本指坚持正义就能够得到多数人的支持与帮助,而违背正义则自然陷入孤立。与此同时,这句名言也反映出良性协作关系是一项计划或活动的成败关键。在基层学校推进校园足球的过程中,仅仅依靠学校领导或体育教师是断然不可能组织好。文化学习与足球课时的协调、学生参与的家长动员、以及足球课外活动的组织等,这些都离不开学校、班主任及家庭的协同支持。如何与这些参与主体形成良性互动关系,进而赢取他们的支持就显得至关重要。对于大多数家长而言,并不指望自己的子女成为足球明星,他们参与校园足球的初衷还是非常明确的,就是通过足球参与,能够锻炼身体、增强体质以及通过足球锻炼促进更全面的发展;对于学校而言,如果能够从政策与机制上对于足球参与的运动伤害风险得到有效解决,能够协同好学训课时安排,学校还是非常支持学校的足球运动开展;对于非体育学科老师而言,如果学校能够坚持正确的足球参与理念,在学训课时上严格遵守相关制度,他们也是非常鼓励学生参与足球运动的。也就是说,如果学生能够形成正确的校园足球参与,也就是相关参与主体间良性关系构建的过程。社会资本理论认为:当人们对某一事务能够形成共识或具有较为统一的愿景时,易于在实际行动中建立信任关系并形成紧密联系,利于工作推进或行动效率提升[11]。
所谓低重心发展,就是指校园足球的发展重心放在学校内部,即紧紧围绕“班班有球队、周周有比赛”来展开,其实质是强调普及分享足球运动,其目的是凸显全员育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校园足球在校园的推进,应是一种强调学生全面发展的理念践行,是一种不同于应试教育的文化革新。校园足球的扎实推进确实需要国家大量的师资、场地及经费等投入,但更需要的是基层学校多元化资源的协同与整合[12]。根据社会资本理论的理解,社会资本是从社会网络中动员了的社会资源,是一种抽象的关系性资源。这就涉及到校园足球所需的社会资源能否从学校社会网络中获取,也就是说,推进校园足球,除了体育教师,与校园足球开展相关的人力物力能否得到有效整合利用至关重要。如足球主题活动中其他学科老师的积极参与、班主任老师的倾力协助以及课余活动时家长群体的后勤保障等应该通力合作。众所周知,现阶段部分基层学校过于强调校园足球的锦标主义思想,实践中着重竞技专项能力提升的训练以及参与群体固定在少数精英学生球员的做法是难以唤起普通学生、家庭及非体育学科教师的参与热情,更难以将他们的资源优势充分挖掘出来,如校园足球开展中绝大多数家长之所以不愿意让孩子参与足球,是因为锦标倾向的校园足球过多地占有了文化学习时间。因此,在下一阶段的校园足球工作中,应强调低重心发展,通过有效推动普及性足球开展,进而充分挖掘学校多元化资源。
新时期,随着国民经济和社会的快速发展,校园足球发展成绩斐然。然而,校园足球却也呈现出另一幅极不协调的景象。一边是师资、场地、器材等软硬条件的逐步完善,另一边却是青少年体质水平下降、校园足球普及不扎实、精英足球异化、锦标主义现象严重,问题令人忧心;与此同时,中国足球也疲弱不堪,高投入却低产出,政策频出却负面现象不断,巨大的反差引人深思。借助于新一轮校园足球改革的东风,推动我国校园足球的快速发展,不仅要在校园足球教学、训练、比赛和保障上下足功夫,更要着眼于校园足球社会资本的构筑与夯实。唯有如此,足球运动才能在校园里落地生根,足球运动含蕴的理性光芒才能惠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