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珠
摘 要: 凯特·格伦维尔在《丽莲的故事》中,对女性身体进行了生动描述,构建了血肉丰满的女性身体意象。聚焦作品中的女性身体意象,探索凯特·格伦维尔女性主义视角,以及对于女性身体主动性和创造性物质性特征的强调,重构女性的身体理论,阐述女性反抗压迫之路,可为凯特·格伦维尔女性主义理论研究,赋予新的思路。
关键词: 女性主义 身体理论 反抗 物质性
凯特·格伦维尔(1950— )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欧美兴起的争取民主权利运动影响下成长起来的澳大利亚著名女作家。她的早期作品有《长胡子的女人》(Bearded Ladies, 1985)、《丽莲的故事》(Lilians Story, 1984)、《梦幻屋》(Dreamhouse, 1986)和《琼创造历史》(Joan Makes History, 1988),都带有浓重的女权主义色彩。作品大多描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身心的摧残,并对男权社会进行了有力的抨击,见证了西方女权运动的成长。
《丽莲的故事》(Lilians Story)是凯特·格伦维尔创作于1984年的一部女性题材的作品,也是其众多女性题材作品中较早的一部。作者对女性身体进行了大量生动、细腻的描述,构建出了血肉丰满的女性身体意象。小说中赤裸着身体狂奔于灌木丛中、挪动着肥胖身躯我行我素地走在悉尼大街上,以及朗诵着莎士比亚诗句的丑陋的女人丽莲使读者产生了强烈的震撼,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说从女性的视角再现了女性身体在男权社会中受到的规范、压制甚至被强暴的经历,揭示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所受到的肉体和精神摧残。
在中国,对凯特·格伦维尔早期作品的文学评论基本上都是从女权主义视角出发,运用波伏娃的女性主义思想和福柯的权力理论分析和探讨女性受压迫的问题,强调社会机制、语言对女性人身和思想行为上的约束和控制,分析父权制下女性所受到的壓制及女性的抗争:缪春旗的《女性·存在·历史——〈丽莲的故事〉的女性主义解读》结合存在主义和女权主义思想分析小说中父权语境、女性的反抗[1];朱乐琴的《〈丽莲的故事〉中女性话语对男权话语霸权的解构》是根据伊利格瑞的女性写作和福柯的权利理论分析父权体制下女性所受到的压制及女主人公的反抗[2];陈岳红《〈丽莲的故事〉中女性身份的颠覆与重构》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分析了女主人公追求自由的抗争之路[3]。
早期的文学评论聚焦于女性身体的社会性特征,从社会的角度,肯定文化和言语对身体的建构和规范作用,探究女性受压迫的思想根源。但是,作为激进女权主义者的凯特·格伦维尔如此关注女性的身体,更重要的是想要表达女性的身体不仅是社会、文化的产物这一特征,而且具有主动性和创造力这一物质本身的自然属性特征。通过描写丽莲对于自身身体美的发现、欣赏并利用自己的身体抵制父亲的侵害,热情地讴歌女性抗争意识的觉醒,运用女性身体这一利器颠覆西方父权社会中的压迫性意识形态,探索女性的解放之路。特里·伊格尔顿甚至说:“对肉体重要性的重新发现已经成为新近的激进思想所取得的最可宝贵的成就之一。”[4]
一、身体的社会性特征
(一)身体受到的规范和压制——父权制下潜在的暴力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提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这一著名的论断[5]。这一论断一方面否定了“生物事实决定妇女命运”的传统说法,另一方面指出了女人和男人都是社会文化的结果。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的根本原因是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和父权制社会所赋予女性的女性气质。所谓的女性气质是指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文化中,依据男性的视角和审美要求,规范女性的身体、行为甚至思想。大多数女性会按照这种主流话语的标准监督自己的体重、衣着和行为,迎合主流话语的标准。
在《丽莲的故事》中,丽莲的母亲和她的女性朋友们,在父权制主流文化的影响下,将这套文化价值观内化为自己的价值观,通过对自己的体重、衣着、化妆和生殖等方面严格的要求,主动迎合父权制对女性身体的建构,心甘情愿地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并严格遵循这套标准教育子女。这些传统女性成为父权制的帮凶。丽莲的母亲带有典型的女性气质,完全符合父权制文化标准下的女性形象。父亲曾对丽莲说:“你的母亲是位妻子和母亲,也是一位淑女。”[5](5)他娶母亲的理由很简单:“我觉得你的母亲很有魅力,因此我向她求爱。”[6](5)在父亲眼中,美丽是女人最重要的品德,他和母亲结婚最主要是因为她的美貌。
母亲在丽莲很小的时候就要求她长大后成为一个淑女。母亲告诉丽莲走路要悄悄地走,不能发出响声,并禁止丽莲询问父亲书的内容;母亲的朋友称赞约翰(丽莲的弟弟)聪明仅仅是因为他戴了副眼镜,当丽莲流利完整地背诵出莎士比亚的诗句时,她们只是称赞勇敢,母亲也只是礼貌性地说了一句谢谢。少女时期,母亲要求丽莲做一位年轻的淑女,嫁个有钱人,做个贤妻良母。长大后的丽莲出落得并不美丽,父亲和母亲把她送入大学并不因为女性需要接受教育,只是想让教育带来的智慧能够弥补丽莲平凡的外表。
(二)身体受到的侵犯和禁锢——父权制下真正的暴行
小说中母亲和丽莲的身体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来自男权社会的压迫,她们不得不体验这种压迫所带来的心理上的恐惧、压抑及因为主体身份缺失而带来的迷茫和困惑,尤其对于母亲而言,她的身体是累赘的,被迫接受性生活和生育。丽莲经常听到房间里传出母亲哀求的声音:“噢,阿尔比恩!噢,阿尔比恩,不要这样。”[6](11)除了美貌之外,母亲的身体对于父亲来说就是一个泄欲工具,生产儿子的工具。“房间里,父亲的额头汗如雨下,不要动,他对母亲说,一阵颤抖,不要动,他又说,然后放了一张防潮纸放在她的两腿之间”[6](4)。父亲强硬的态度和命令的语气完全漠视了母亲的感受。父权制对女性身体的绝对影响将女性降格为被动的装置,女性没有任何的自主活动空间,母亲甚至被剥夺与他人交流的自由,只有待在家里做家务或在院子里散步,她总是头痛,躺在沙发上,整日病怏怏的。她甚至用自己拥有一个小秘密反抗父亲的压制,她每天偷偷计算着出海船只的死亡人数、看着秒表。这样,母亲成为父亲理想的“房间里的天使”[6](5)。
為了显示自己在家里的权威,父亲竟然采取各种手段强迫丽莲改变自己的行为。他把处在青春期女儿的叛逆行为看作是对他的权威的挑战,他经常训斥、辱骂、骚扰甚至用皮带抽打丽莲;他撕毁丽莲的书籍,甚至强奸她的身体证明他可以改变、控制这个身材肥胖、性格古怪的女儿。母亲和姑姑保护不了丽莲,甚至法律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法律规定妻子儿女是由男人统治的。当父亲意识到他并没有因为占有丽莲的身体而真正征服她后,他强行把她送入了精神病院,剥夺了她自由地流连于灌木丛、徜徉于大海边(父权制失效的地方)的机会。
二、身体的物质性特征
英国女性主义学者艾里克·卡德沃斯认为身体是“复杂的、相互联系的社会、生物系统网络”[7]。女性的身体是社会、文化共同作用的结果,同时身体也是物质的,具有主动性、动态性和不确定性等特征。既然身体成为受害者,那么首先需要解放的就是身体。女性的解放离不开身体,女性的抵抗必须从身体出发。
对于父亲的压制,丽莲虽然不能公然反抗,但是她藐视父亲的暴力行径,对父亲充满憎恨和厌恶。孩童时期的丽莲故意违抗父母亲关于节食的警告,偷偷吃东西,有意变得肥胖,借以保证了她内在精神的独立,确立女性并不是因为美丽的外表和苗条的身材才吸引男生的自我女性价值。虽然她不符合维多利亚时期淑女的标准,不是一个性格温柔、身材姣好的女孩,但是她成了学校里一道独特的风景。肥胖使丽莲勇敢无畏只身进入丛林探险,引起同龄人的嫉妒,使她成为学校里唯一一个女乐队击鼓手,使得丽莲可以把蛮横的瑞克打到在地上。如果有人需要跺断一根棍子,丽莲总是第一个上去。她可以一个人把对面跷跷板上的两三个女孩悬在空中,惊恐尖叫;她甚至可以可以冲过去把挑衅的男生放倒,可以站在教室的门口拦住他们的去路。
丽莲对自己肥胖的身体充满了自豪感。当她和好朋友琼一起游泳时,她的这一自豪感自然地表露出来:“当琼伸手够我肩后的带子时,映入我眼帘的是她皱皱的乳头,从她那长满腋毛的胳肢窝处我闻到一股刺鼻的动物身上的气味。我的双乳在阳光下垂伸着……她靠近我,她那病黄的乳房变得和男孩子一样平坦。”[6](109)在沙滩上,她给了邓肯初吻,她甚至拉起邓肯的手,大胆地把它放自己的胸前。许多人羡慕丽莲的自然开朗不做作,而不像其他女性一样假装温柔高雅,甚至连招人喜爱的厄秀拉内心深处也对丽莲羡慕不已。
孩童时期的丽莲选择发胖的初衷是对抗父亲的毒打。“对于父亲来说,我长了太多的肉了”,大量脂肪使她勇于面对父亲的鞭打:“父亲挥舞母亲的旧皮带重重地打在厚厚的脂肪上发出响亮的声音。”[6](18)当父亲又一次操起旧皮带,准备鞭打丽莲时,面对丽莲庞大的身躯,他反而止步了。丽莲缓缓地弯下腰,双腿岔开,把她那肥大的屁股对着准备鞭打她的父亲,父亲反而吓跑了,大声叫着:“难以忍受!”“邪恶,邪恶!”[6](128)这是丽莲反抗的第一次胜利,这个庞大的身躯证明是对抗父亲的有效武器。当她充当精神独立外壳的身体遭受父亲的侵犯后,丽莲赤身裸体走在大街上,以此反抗父亲。她赤裸着身体流连于野外的灌木丛中,彻底抛弃了社会的规范,完全蔑视父亲的权威,成为别人眼中的疯子。她赤身裸体的游荡正是她反抗父权制最极端的形式,同时,人迹罕至的灌木丛和海边是父权制鞭长莫及的地方,只有在这些地方丽莲才能成为一个精神独立的自由人。
当父亲意识到他的权威并不能牢牢控制丽莲时,他把丽莲送进了疯人院。丽莲的人身自由虽然受到了禁锢,但丽莲用自己的声音来抗争,她自称“我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我是莎士比亚”[6](15),并大声朗诵莎士比亚的诗抒发对自由的向往。最终,丽莲在姑姑的帮助下获得了身心解放,彻底颠覆了父权制的压制。恢复了自由后的丽莲走在悉尼的大街上,以自己的声音和知识谋生,并成为一个街区里家喻户晓的女人:她朗诵莎士比亚换回一先令。她的这一举动又一次公开挑战了维多利亚时期的传统女性角色,通过朗诵的方式谋生,她和那个时期的男性建立了一种新的平等关系。
三、结语
女性的身体既具有生物性特征又具有社会性特征,强调身体的社会性特征是西方父权社会压迫性意识形态的立足点,是女性受压迫的思想根源。女性身体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这一物质性特征是解除女性被动地受压迫的理论基础。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女性不再是单纯的受压迫者,而是利用身体反抗男性压迫,实现自身解放。作为激进女权主义作家的凯特·格伦维尔在作品中进行了大量的身体描述——从被禁锢的、迷失的身体到战斗的身体——旨在探索身体的解放和女性的解放之路。
参考文献:
[1]缪春旗.女性·存在·历史——《丽莲的故事》的女性主义解读[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1):75-80.
[2]朱乐琴.《丽莲的故事》中女性话语对男权话语霸权的解构[J].合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75-79.
[3]陈岳红,王嵘.《丽莲的故事》中女性身份的颠覆与重构[J].淮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4):116-117.
[4]里·伊格尔顿,著.王杰,译.审美意识形态[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7-8.
[5]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女人篇[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0:24.
[6]Kate Grenville. LilianS Story[M]. Middlesex: Penguin Books, 1987:4-109.
[7]Erika Cudworth. Developing Ecofeminist Theory: The Complexity of Difference[M].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