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张渲“染”，“点”石成金——例析柳永词两首中的点染手法

贵州

高中语文教材人教版必修4选入了柳永词两首，一首为《望海潮》，一首为《雨霖铃》，均是经典作品。柳永是慢词的开山鼻祖，享有“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之美誉，能有两首词入选必修教材足见其在中国词坛的重要地位。但在最初给学生讲授这两首词时，笔者都是立足于分析其典型的景与情的关系、虚与实的关系、知人与论世的关系，忽略了两首诗的共同特点——点染手法。这应该是解读这两首词的最佳突破口。于是在2019年的授课中，笔者尝试从点染手法切入，把授课的重点放在厘清两词的“点”与“染”的关系上。效果良好，既讲清了“点”与“染”的关系，也将“景”与“情”的关系分析得十分透彻，可谓事半功倍。

一、点染综述

清人在《学画浅说》中云：“凡打远山，必先以香朽其势。然后以青以墨一一染出，初一层色淡，后一层略深，最后一层又深。盖愈远者得云气愈深，故色愈重也。”这里说的是绘画中的点染。江顺诒在其《词学集成》中说：“案点与染分开说，而引词以证之，阅者无不点首，得画家三昧，亦称词家三昧。”这里说的是诗词中的点染。那什么是点染呢？按照一般的定义，点染，本来是指书画家挥笔作书作画，后引申为一种写作表现手法。所谓“点”，就是点明，将所要抒写的情感、道理，一语点明，使读者了然于胸；所谓“染”，就是渲染、烘托，即以具体的事物、景物将所点明的情感、道理烘托出来，以便读者能更具体、更生动地把握。一言以蔽之，“点”即抽象评点，“染”即具体描写，二者紧密相连，表现鲜明的情志。但必须强调的是，点染之间不能“有他语相隔”，只能是一气而下，就如刘熙载在《艺概》中所云：“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否则警句亦成死灰矣。”

二、点染例析

1.实“点”虚“染”

古典诗词的技巧，大多为虚实两端。可能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也可能实中生虚、虚中生实。故此，可从虚实角度去判定点染。一般来说，诗词中表明写作目的或主题的句子，多为实，是点；虚景多为想象，是染。

例如“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该句先以“念去去”点明远别之念，这是实“点”；再以“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三个虚拟景象，来渲染远别的离情，这是虚“染”。首句以“念”字统领，“去去”点明了不忍离别，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叹息的情状，读时一字一顿，更能显示出激越的感情。同时，去路茫茫，给人以一去永别、无限怅惘之感。二三两句的渲染，也是层层加深，既曰“烟波”又言“暮霭”，且以“千里”“沉沉”加色；“楚天”已经够远的了，可又用了一个“阔”字增色，将“阔”与“千里”相映，更显距离之遥远。此外，“烟波”渲染了离情之凄切、前路之迷茫，“暮霭沉沉”渲染了离愁之“无绪”、人生之多艰。词人以“千里”“暮霭”“楚天阔”的宏大背景来反衬一叶扁舟的渺小和孤独，于如此广阔而凝重的空间中，不仅离别之情深重可感，且别后之境也依稀可见。浩渺的烟波，沉沉的暮霭，辽阔的天空，全是写景，实际上暗含旅人对前途茫茫、情人相见无期的无限思绪。

2.情“点”景“染”

“情‘点’景‘染’”是古诗词中点染手法最为常见的一种布局形式，即先抒情言志，再以景物等铺排衬情，从而达到情景交融、互为映照的效果。现实中，“点”是思想情感之所在，居于核心地位；“染”是思想情感的附属之物，居于辅助地位。简而言之，“染”的目的就是为了“点”。先“点”后“染”，即先抒情言志，再以景物予以烘托，达到强化主旨的效果。

例如“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刘熙载在《艺概》中评价这几句说：“词有点染，耆卿《雨霖铃》……‘今宵’二句，乃就上三句染之。”该部分首句中“伤离别”是“点”，“多情自古”意谓伤离惜别自古如此；接着以“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极言当时冷落凄凉的秋季，离情更甚于常时。“清秋节”映射起首三句，前后照应，思维缜密；而冠以“更那堪”三字，则加强了感情色彩。这是一重渲染。总体来说，“今宵”三句承接上句，依旧着力渲染。词人本是想象当晚旅途中的况味，遥想不久后一舟临岸，酒醒梦回，却只见习习晓风吹拂萧萧疏柳，一弯残月高挂杨柳梢头的画面。这一画面充满了凄清的氛围，客情之冷落，风景之清幽，离愁之绵邈，完全凝聚其中。词人以杨柳岸、晓风、残月三种景物构成一种凄清的意境，来烘托伤离别的感情。这又是一重渲染。两重渲染，使得感情色彩更浓重，情景更悲凉。如此先“点”明，后用景物渲染、烘托感情，就达到了情景相生、倍增其情的效果。而此句点染之妙，谢章铤在其《赌棋山庄词话》中指出，在于“景中有情”。

3.总“点”分“染”

在传统的写作技法中，开门见山是常用的表达方式。而开门所见之山，往往不是主旨句，就是总起句。为此，从句群结构去判定，一般来说，“点”是总说，“染”是分说，句群关系就是“总—分”或“分—总”关系。

例如“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这是《望海潮》的上阕，整个上阕就是“总—分”式的结构。开篇三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是总“点”，强调的是“形胜”“都会”“繁华”三个方面，点出了杭州的繁华热闹、宏伟气派。从“烟柳画桥”到“竞豪奢”由三个完整的铺陈句构成，恰好与总“点”相呼应，是分“染”。具体而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是对“三吴都会”的铺陈渲染；“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是对“东南形胜”的铺陈渲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则是对“钱塘自古繁华”的铺陈渲染。分“染”部分的内容通过具体的描述直观且鲜明地展现了大都市的风采。

4.先“点”后“染”

“先‘点’后‘染’”在古典诗词中亦是比较常见的点染方式。简而言之，就是先点出写作目的，或诗歌主旨，或思想情感，然后再从不同角度进行渲染，借以烘托诗人表达的意旨或情感。

5.先“染”后“点”

“先‘染’后‘点’”这种点染方法即先写景再抒情，而写景的目的就是在层层铺垫、步步烘托中，以具体形象渲染气氛、烘托氛围，为最终的思想情感的明“点”提供一个背景，为诗人的“显志”蓄势。

例如“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羌管弄晴”写的是白天人们悠扬的笛声，“菱歌泛夜”写的是晚上人们欢快的歌声，“弄晴”“泛夜”，互文见义，说明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湖面上都荡漾着优美的笛曲和采菱的歌声。属于先“染”。而“嬉嬉钓叟莲娃”是说钓鱼的老翁和采莲的姑娘都很快乐，是对前面两句的总括，极写当时钱塘百姓的安逸快乐以表现国泰民安，属于后“点”。

事实上，在历年的高考古代诗歌阅读中，点染手法多有体现。例如2011年高考浙江卷古代诗歌阅读文本为纳兰性德的《蝶恋花·出塞》，该词可谓处处点染。首句“无定据”是“点”，二、三两句“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是“染”；接着，以“荒凉”明“点”，以“西风吹老丹枫树”渲染；之后，又以“幽怨”“点”，以“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染”；末尾两句仍是点染，“一往情深”是“点”，“深山夕照深秋雨”是“染”。该词可谓处处点染，随“点”随“染”。再如2015年全国卷Ⅰ的古代诗歌阅读文本为岑参的《发临洮将赴北庭留别》一诗，该诗也运用了点染手法。该诗的前三联都是“染”，首联、颔联描写边塞之苦寒，颈联叙写行军之迅速，所写的内容始终在为尾联所表达的思想感情蓄势；尾联则为“点”，直抒胸臆，表明主人公为王事尽力，不敢在路上有所迟缓，即使思念家乡的亲人，也只是在梦里回乡与亲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