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悦
习近平同志在全国关心下一代工作表彰大会上强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支持和帮助青少年成长成才,做好关心下一代工作,关系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青少年群体肩负国家发展与民族复兴的伟大任务,其社会化进程具备个人与社会双重维度。而人际交往作为社会个体日常生活中最基础的交往环节,初级群体的选择、交往内容的限定以及交往空间的划定,都会对青少年社会化进程产生潜移默化的浸润作用。当下,现代化发展淡化了“血缘”、“地缘”对形塑人际关系的影响,社会化媒体改变了人们的时空观念,青少年人际交往面临着“身心不在场”的“脱域”危机。本文旨在从“脱域”概念出发,探究青少年人际交往的危机及其应对策略。
著名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提出了“脱域”理论: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2]该理论的逻辑前提在于,前社会时代提供给个体有限的活动空间,人们的活动多为地域性的活动,呈现“在场”的特点。而随着现代性的演进,工业发展、人口流动、全球化、网络化等因素拓展了人们的活动空间,挣脱了有限空间的交往活动越来越受到远距离因素的影响。这种基于现代化发展而作用于人们社会生活的产物,理所应当地对个体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
本文认为,“脱域”存在于社会生活的两个层面。其一是现实空间层面。在生产力发展缓慢的传统社会,由“生育所发生的亲子关系”所代表的“血缘”关系,构成了个体的社会关系与社会地位,“长幼之间发生了社会的差次,年长的对年幼的具有强制的权力”。同样地,在流动性较小的乡土社会中,“‘生于斯,死于斯'把人和地的因缘固定了”。“血缘与地缘的合一是社区的原始状态”。[3]但在现代社会,工业发展所产生的“虹吸”效应改变了传统社区结构,人口的流动不仅带来了最直观的空间位移,更代表着蕴含教育、教化的空间意义遭受挑战。其二是虚拟空间层面。社会化媒体的兴起,人人得以在网络空间中以节点的形式存在,并与周遭建立联系。得益于互联网技术,“身”处现实而“心”处虚拟的交往模式打破了传统时空人际交往“此时此地”的限制,拓展了交往维度,在“脱域”情境下建立起虚拟的社会关系。
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双重“脱域”往往容易造成人际交往中的“身心”均不在场的现象,对人际交往产生负面影响。
1.交往主体泛化
人际交往的主体被称之为“初级群体”,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社会学家库利在《社会组织》一书中提出,家庭、邻里、伙伴群体被称为初级群体,认为初级群体“具有亲密的面对面交往和合作等特征”,并认为“初级群体对于个人的社会性和个人思想的形成是基础的”。[4]有学者认为“初级群体作为个体的社会化机构,承担着重要的社会功能。初级群体是个体个性形成和人格发展的重要环境因素”。[5]
传统社会时期,社会发展迟缓导致人口流动缓慢,青少年人际交往的时空被限制在特定范围内。在这个范围内,社区内具备道德威望的长者、家长等充当着青少年人际交往的初级群体。这是一种自上而下地、晚辈被动服从长辈的交往模式。但随着空间流动的加剧以及网络媒体的兴起,初期群体更多地由在业缘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社会角色和网络空间的虚拟角色所代替。这种不同于传统社会以道德品质、社会地位、年龄作为判定标准的变化,消解了传统社会的话语权,增加了青少年人际交往的不确定性。
2.交往内容个性化
人际交往的内容涉及言语、行为、思想价值等多方面,是人际交往行为的内核。传统社会时代,人际交往内容多侧重于对青少年社会性地培养,呈现出整齐划一的特点。但在网络时代,青少年社会交往主体由现实情境中的人变成了虚拟的网络角色,接触的内容也自然倾向于异质性、个性化、多元化、非主流化的文化景象。风笑天认为:“在由家庭、同辈群体和学校主导的社会化过程中,社会化的内容具备群体化的特征,不同个体接受的社会化信息大体一致,而在虚拟社会化条件下,个体具有更多的选择上的自主性,社会化的内容具有较大的社会化色彩”。[6]全新的文化景象具有信息量大、交往层次丰富、价值多元的优点,能够拓展青少年人际交往维度。但此时青少年的价值判断能力尚未完善,面对鱼龙混杂的信息海洋,易出现困顿、迷惑的状态,甚至误入歧途。
3.交往空间虚拟化
人际交往在特定的空间里进行,此时空间不单纯提供物理维度,也在一般意义上赋予人际交往行为以一定的社会边界。传统社会时期,人际交往几乎全部在现实空间中进行,青少年接触到的人、事、物都是可见、可感、可知的现实存在物。网络化时代,赛博空间与现实空间平行出现在日常生活中,且因虚拟空间的新鲜、刺激等特点,常会吸引青少年逗留。这样一来,青少年人际交往的场景出现重大变化,在虚拟场景中,传统社会中的初级群体以及传统权威也都相继式微。
由上述可知,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与社会化媒体的勃兴,青少年人际交往中的元素均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青少年时期属于价值理念尚未成型的阶段,社会文化、社会结构与其他一系列外部环境的变化,均会对其人际交往及社会化进程产生影响。毋庸置疑,人际交往模式的变化会在一定程度上提升青少年的社会适应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变迁也会对青少年的社会化进程产生负面影响。
上文提到现代化进程与社会化媒体两种因素会导致青少年群体在人际交往中“身”“心”不在场现象,具体表现为两种人际曲隔。其一,初级群体之间的曲隔。传统社会中,因为人口的缓慢流动以及生产方式的单一,家庭结构多以联合家庭或主干家庭为主。在这种成长环境中,具体、固定的初级群体能够为青少年人际交往行为提供长期、稳定的教育、教化。但随着工业化的发展,人们倾向搬离原来的社区,在全新的环境中构建小型化的核心家庭。初级群体变化特别是同辈群体的减少以及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容易养成青少年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同时在新社区环境中,邻里之间的亲密度会降低,这会导致青少年直接互动的弱化,降低其人际知觉。
其二,现实与虚拟的曲隔。网络化时代,虚拟空间成为青少年人际交往的主要场所。相较于现实空间,虚拟空间中的人际交往大多体现为交往方式的间接性、交往角色的虚拟性,青少年的交往空间逐渐从传统的熟人社会过渡到网络时代的陌生人社会。网络空间的新鲜、刺激常会对青少年产生莫大的吸引,以网络游戏为代表的网瘾症就是其中的典型案例,导致青少年拒绝甚至反感与现实世界的接触。有学者认为,“由于网络社会中时间与空间的虚化,以具体的时空和人际互动为基础社会性走向‘终结’……如果长期沉迷于网络空间中,个体与社会的疏离、存在感与疏离感并存便在所难免”。[7]
上述两种曲隔的最直接后果,便是青少年因缺乏现实世界中的直接互动,而表现出更多的“孤独感”。这将导致青少年在日常的生活中难以融入群体,加剧青少年与外界的冲突与矛盾。长此以往,青少年的心理会出现扭曲,丧失社会生活的能力。
社会学家帕森斯认为,社会化的核心内容是学习扮演社会角色,青年时期社会化的主要任务是依照对青年的要求和标准学会承担特定的社会角色,即实现期待角色与社会角色的整合。在理想状态下,青少年个体应当在人际交往过程中明确自身的定位,领悟社会对自身的社会角色期待,并学习履行社会义务。但在网络化时代,人际交往场景呈现多元与分散的特点,青少年角色认知与自我角色定位已经逐渐不再以现实社会为参照标准。
一方面,为了吸引青少年的注意力,网络空间中常常充斥着暴力、黄色、魔幻等现实世界不允许或者不存在的元素,这些元素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青少年的思维方式与行为习惯。但当青少年回归到现实世界中时,其行为约束力变成了社会中的既定规则。这意味着,青少年游走于不同的空间,就需要扮演不同的角色并遵循不同的行为准则。另一方面,如果青少年长期沉迷于网络空间,网络空间规则就会主导其行为,使其在现实社会中做出不符合社会道德与规范甚至是违法的行为,这就是典型的角色混乱所导致的自我认知不清晰。如约书亚·梅罗维茨认为,媒体“作为文化环境的媒介”,塑造了全新的社会“场景”,进而塑造人的社会行为,新媒介可能会创造新的社会环境,而社会环境重新塑造行为方式。[8]网络时代,青少年接收信息的端口从线下转移到了线上,信息渠道与信息量的增加,会在一定程度上加大青少年受不良信息形塑的几率。面对良莠不齐的社会化媒体,青少年的行为角色极易与社会期待角色相左,严重影响其社会化进程。
人际交往如果能够顺利进行并长期持续,从侧面可以反映出交往双方在价值取向、思维方式、行为模式等方面具备一致性。传统社会时期,社区赋予德高望重者、长者等群体以教化权力,这种社会继替的特殊产物,教授晚辈最基础的普世价值与伦理道德,以及社区内通行的社会规则。这些内容在本质上属于文化范畴,该文化在未产生横暴权力与同意权力的传统社区中,演变成一种“长老统治”,并成为社会规训的主导力量。随着社会更替的步伐,社区成员习得的文化惯习就变成其对本社区、社会、民族、国家的文化认同。
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传统社区成员逐渐接触到了全新的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社会化媒体的兴起,也让传统社区成员对不同于以往的文化范式有所了解。米德认为,“现代社会演进中传统权威的消解与子代对父辈的认同危机必将相伴相生”。[9]尤其是由西方传入的消费主义文化、由动漫发展兴起的二次元文化等亚文化,其在倡导自我、个性属性的同时,也在消解传统文化所强调的集体观、社会观、民族观,而这才是促进社会发展与民族复兴的文化力量。面对互联网日渐呈现的多元文化与多元价值标准景观,价值标准尚未完善的青少年在内化过程中会出现困惑、迷茫,且倾向于摒弃传统文化而拥抱亚文化,由此产生的后喻文化时代必将挑战传统权威,引发文化认同危机。
初级群体作为人性的养育所,在青少年人际交往和社会化过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当下,初级群体的衰落在青少年心理与人格方面产生负面影响,青少年群体中所出现的情感交流障碍、自我封闭等现象,都会在其后来的社会生活中表露无疑,使得青少年处于一种主动边缘化的状态。从日常生活出发,重构青少年人际交往的初级群体,是完善青少年社会化最基础也最重要的策略。
首先,社会生活的压力造就了非典型性的“丧偶式家庭”的出现。这种戏谑的叫法一定程度上说明,作为“人生第一位老师”的家长与作为“个体社会化第一场所”的家庭,没有为青少年提供基础的教育、陪伴功能。但家长应该明确的是,物质保障代替不了情感交流与陪伴。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网瘾少年或者电视少年,都是因缺少现实陪伴而寄托于虚拟空间的案例。尼尔·波兹曼认为, “由于人类生长所依赖的符号世界在内容和形式上发生了变化”,成人与青少年在接收内容上呈现较小的区别,导致儿童的社会化过程被压缩,“童年的消逝”使其提前进入成人世界。[10]因此,家长应该意识到自身作为初级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青少年社会化进程中对其人格与价值观培养、归属感与安全感营造的重要作用。其次,学校作为青少年社会化的另一重要场所,应该摒弃应试教育中以成绩作为唯一或主要衡量标准的原则。取而代之的是利用朋辈群体的优势,创造性地为青少年之间的人际交流提供条件,比如开发有助于青少年合作、交流的课程或活动,充分发挥同辈群体对于青少年社会化的作用。最后,家庭与学校应当建立联动机制,通过互相分享信息来密切关注青少年心理发展动向,再利用家庭与学校不同的功能,针对性地对青少年提供引导,使其在双方的配合下,成长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人。
辩证地来看,包含多元文化范式与价值标准的网络空间为青少年提供了理解社会与世界的窗口,有利于培养其活跃的思维能力与思辨能力。但网络是一把双刃剑,其负面影响也应该得到重视。不同于现实世界中具备完善的法律规范与道德约束,网络世界的低门槛准入性扩大了信息传播主体与信息性质的边界。这种包容性为一些不法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机,在网络上以明目张胆或者打擦边球的方式散布不利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内容,该内容的新鲜感叠加青少年尚未成熟的判断力,极易引发不良后果。
因此,在网络空间作为青少年人际交往场所的当下,净化网络环境,加强网络监管成为关键所在。首先,利用算法技术对网络中常出现的违规、违法的符号进行编程,并将该系统放置在信息发布前的筛查程序中,通过算法技术对网络信息中的语义进行分析,来阻断不良信息的传播路径。其次,对于较为隐晦且算法技术无法直接判断的信息,应当强化信息把关人的角色,一方面提升分属于信息生产、编辑、发布环节的信息从业者们的媒介素养,另一方面加强社会化媒体信息发布的审核程序。最后,导致网络环境混沌的原因,不仅由于传播主体的媒介素养参差不齐,也与网络违规、犯罪成本较低有较大联系。对此,网络平台以及社会相关部门应当基于网络环境的实际情况,制定对应的法律规范,将为青少年社会化过程提供绿色、健康的网络环境为出发点,提升犯罪成本,从源头上遏制不良信息的传播。
重构初级群体以及加强网络监管,均是从外部环境出发来讨论青少年人际交往危机的应对策略,但青少年在人际交往中的主体性不应被忽略。网络技术的发展,造成了网络空间逐渐成为青少年人际交往主要场所的现象。面对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青少年如何懂得在网络空间中辨别良莠、拒绝诱惑,如何提升媒介素养成为其人际交往中的重中之重。
新媒介素养是指青少年对浩如烟海、鱼目混珠的网络信息进行理性判断、合理选择和正确利用的能力,体现的是青少年对无孔不入的网络信息表现出的主体意志与驾驭能力,能使青少年在网络化条件下顺利实现完善自我、参与社会进步的最终目的。[11]一方面,在青少年的基础教育中,基本的法律规范与道德标准应当被重视,“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的观点应当被灌输。网络世界虽是现实世界的延伸,但应同样受到现实世界的约束,这样才能让青少年知而有畏。另一方面,家长和学校应当适当开展媒介教育活动,普及基础的媒介知识,为青少年在接触网络世界时提供思想指导。只有提高青少年对于网络环境的判断能力、思辨能力,才能从根本上减少青少年网络成瘾甚至网络犯罪的几率。
人际交往作为青少年社会化过程的重要环节,在面对现代化发展浪潮与社会化媒体勃兴时,容易引发人际交往中的主体、内容与空间的变化,进而导致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危机、自我认知危机和文化认同危机,只有加以重视,如重构初级群体、加强网络监管、提升媒介素养,才能促使青少年成长为完整意义上的社会人,从而为社会与国家的发展提供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