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艳 王亦高
恩格斯非常关注艺术,富有生活情趣。在其早年文章《风景》中,恩格斯曾用生动的笔触,阐释了他本人对自然风景及对其中所蕴含的人文特质的看法。①《风景》一文,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171-179页。文章的核心主题是讲述地域、气候、风土等与人类的精神(特别是宗教精神)之间的复杂关系。另可同时参见《莱茵省的节日》一文,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37-439页。《莱茵省的节日》与《风景》的主题颇为类似。至今读来,《风景》一文依然给我们以巨大的思想启发。
《风景》一文篇幅十分短小,不过几页而已。这样一篇短小的文字,却在恩格斯一生无以数计的伟大著述中占据着非常独特的地位,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固然很多,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因为恩格斯在这篇文章里较为集中而深入地讨论了自然与人文的关系问题。
或许有人会说,一个22岁的青年写的文章也值得这么重视吗?这是否是“因人立言”呢?这个顾虑有道理,也是我们分析该文时应该注意的问题。“因人废言”固然不对,“因人立言”也不可取。但通过认真分析,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年轻的恩格斯在《风景》一文中对宗教精神等问题确实表达出了不同凡响的个人见解,并将其表述得相当生动、清晰和鲜明。作为一个最终成为洞察世界的伟大思想家和无产阶级革命导师的人物,其早年对社会问题表现出的敏锐感知力不能不让人折服。纵观那个时期,年轻的恩格斯曾经连续撰写了多篇类似的文章。可见,恩格斯写这些文章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某一个时间阶段中极为认真的作品。总之,恩格斯早年的文章,或许还未脱稚气,但其文风较之后来更加成熟的恩格斯而言,其文笔自然洒脱,毫无拘束,充满青春的激情,完全是真实思想和情感的显露。无论如何,研读这篇文章——即细致地研读《风景》这篇文章,从中获取若干教益,绝不是没有意义的。
在《风景》一文中,恩格斯首先指出了古希腊自然风景和古希腊宗教精神之间的水乳关系。他介绍说,古希腊是一个泛神论的国家。古希腊的全部风景镶在——至少可以说曾经镶在——和谐的框子里。古希腊的每一棵树,每一泓泉水,每一座山,都太引人注目了。“希腊人目睹的是那种明快而毫无阴翳的自然”,①[日]和辻哲郎:《风土》,陈力卫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77页。正是如此。古希腊的天空过分蔚蓝,阳光过分灿烂,海洋过分浩瀚,所以它们不能满足于雪莱所颂扬的自然精神的纯朴神化,不能满足于包罗万象的帕恩神的纯朴神化,大自然的每一个完美无缺的单独部分都要求有自己的神,故而,每一条河有自己的河泽女神,每一片森林有自己的森林女神,古希腊人的宗教就是这样创立起来的。②参见[英]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上、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467页。恩格斯如此写道:
当你站在宾根郊区的德拉亨费尔斯或罗胡斯贝格的高峰上,越过葡萄藤香的莱茵河谷眺望同地平线融成一片的远远的青山、洒满金色阳光的郁郁葱葱的田野和葡萄园、河里倒映的蓝天,你会觉得明朗的天空向大地倾垂,并且在大地上反映出来,精神沉浸于物质之中,言语有血有肉了并且生存于我们中间——这就是具体化了的基督教。
紧接着,恩格斯的灵动妙笔,又蓦然从古希腊转向了荷兰。恩格斯明确地认定:荷兰的自然风景实质上是加尔文教派的。恩格斯生动地写道:
远望荷兰风景的十分单调平凡、没有灵性,以及唯一与之相适应的灰色天空,这一切给我们的印象,就像多尔德雷赫特正教最高会议绝对正确的决议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一样。风车,这个在风景中唯一活动着的东西,使人想起命运所选定的东西,它只是靠神恩的气息才能转动;其他一切都处于“精神死亡”的状态。莱茵河,它像活跃的生气勃勃的基督教精神,在干涸的正统思想里失去了自己的肥沃大地的力量,它变得完全被泥沙淤积了!隔河相望,对面荷兰那边的河岸就是这样;鹿特丹绿树成荫的沿岸大街、运河和舟楫,在来自德意志内地的小城市居民看来就是一片绿洲了;在这里你会懂得,弗莱里格拉特的幻想也会随着离去的三桅舰奔向远方,奔向更繁茂的河岸。往前又是讨厌的西兰岛,除了芦苇和堤坝、风车、钟声和鸣的教堂尖塔,就什么也没有了。轮船时时穿行于这些岛屿之间!最后,当我们走下庸人思想的堤坝,从令人窒息的加尔文教派的正统思想束缚下冲出来,进入自由精神的广阔天地时,我们感到多么幸福啊!赫尔弗特斯莱斯港消失了,伐耳河的左右两岸都淹没在澎湃欢腾的浪涛之中,含沙的黄水变成一片绿色,让我们现在忘掉留在我们后面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奔向碧透澄澈的河水!
荷兰的这种单调之感,在当代似乎也有一些回响。据相关材料显示,令人多少有些难以置信的是,荷兰一直拒绝人口普查,成为当代世界中唯一拒绝这一强大管理工具的国家。③[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比较的幽灵:民族主义、东南亚与世界》,甘会斌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第53页。或许,荷兰人认为,用不着人口普查也能知晓这个国家的整体面貌?这是否就是加尔文教派的宗教精神的现世遗留?
让我们继续阅读恩格斯的文章。恩格斯还认为,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可以或曰值得乘火车穿越全国的国家,这就是英国。在恩格斯的眼睛里,英国没有令人眩感的美丽景色,没有崇山峻岭,但是,这个到处都是缓慢起伏的丘陵的国家,在不太明亮的英国式阳光的照耀下却时时散发着无尽的魅力。恩格斯赞叹着说,你常常会觉得自己是生活在欢乐的英国的黄金时代,觉得自己见到莎士比亚背着猎枪在灌木丛中悄悄地寻找野物,这样的曼妙情节也只有在英国的天空下才能发生。
恩格斯细腻而洒脱的笔触,不能不给我们以巨大启发:自然风景,与其所蕴含的人文特质,是紧密联系在一道的,须臾不可分离。
下面,更进一步地,我们希望能结合中国国内的几个最富于特色的自然风景地域,尝试探讨其所蕴含的人文特质,以及自然与人文之间的可能性关系。
众所周知,园林是在一定自然条件和人文条件综合作用下萌生的优美的景观艺术作品。中国古典园林是指以江南私家园林、北方皇家园林和岭南园林为代表的中国山水园林形式,在世界园林发展史上独树一帜,是全人类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①衣学领、周苏宁、沈亮等:《苏州园林魅力十谈》,上海三联书店,2010年,第10-13页。一般而言,园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组合的、具有诗情画意的、能够供人颐养和游览其间的综合艺术品。园林既作为一种物质实体,满足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又作为一种艺术综合体,满足人们精神上的需要。园林中的佼佼者,在笔者看来,又非苏州园林莫属。
苏州园林是将大自然的美景浓缩在有限的空间之内,无疑就是大自然的缩影。山水是江南园林的主要标志,几乎无园不山,无园不水。自然山水是美的典型,园林里只要有山有水,也就有了画意诗情。借山水以寄意,借山水以抒情,山水景观的美感作用足以称道。孔子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把泽及万民的理想的君子德行赋予大自然而形成山水的自有风格,这种“人化自然”的哲理必然会导致人们对山水的尊重。因此,园林里的山水几乎都负载着与道德相关联的情愫。事实上,园林的筑山理水,其所创造的东方风格,本质上反映了人居环境与天地万物同生同在的哲学思想。山水意识恰恰是仁性、智性、灵性、柔性等美学气质、哲学气质、文学气质和艺术气质的综合性再现。中国人对仁性、智性、灵性、柔性的由衷赞美,只需读一读孔子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就应该明白了。
苏州园林是一个集萃式综合艺术王国,在营造景观方面用山水、花木达到了“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艺术境界。此外,在园林中,还有一门独特的艺术类型值得提及,这就是书法。在西方园林里,绝没有书法艺术之说。一般认为,中国的早期园林萌发于先秦时期的“台”、“苑”、“圃”等建筑形式,而彼时的书法艺术已经经历了相当长的发展阶段,并已呈现出绚丽多彩的艺术风格。书法作为一种较为成熟且应用广泛的艺术形式,与园林的结合已具备了较好的条件。在苏州园林的艺术发展史上,造园家不断从书法家那里汲取创作灵感,而书法家则不断从造园家那里获得有益启发,二者相得益彰。笔者坚持认为,书法对园林意境的提升与推动,从园林艺术萌发之初至其发展完备,始终融汇其中,并最终成为了园林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对园林艺术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总体而言,园林,特别是苏州园林,是“千壑竞翠,万水争流”的秀水青山的理想生存环境的创造性的艺术再现,是人的生命价值在山水世界中与天地生生不息的宇宙精神的某种恰当结合。冯友兰总结说:“富于暗示,而不是明晰得一览无遗,是一切中国艺术的理想,诗歌、绘画以及其他无不如此。”②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2页。将中国的人文特质与希腊“明快而毫无阴翳的自然”做个对照,人们心中怎能不生发出无限感喟呢?
如果说苏州园林是南方文化的典型代表,那么,哈尔滨冰雕则是北方文化的个中翘楚。据资料显示,三百多年前,在北方渔猎生活环境下,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附近的村民在冬季即用水桶作为模具,桶内盛满水,冷冻一个冰罩,将其中制出一个空间,放置蜡烛或油灯,成为“防风”冰灯,由此产生了史上最早的“冰灯”。就目前通常状况而言,冰灯冰雕的制作是以冰为材料,运用砌筑、堆垒、雕镂、浇冻、镶嵌等多种技法,制作出冰建筑、冰雕塑等各类观赏性作品,同时配置内外灯饰,达到形状与光影的和谐统一,从而铸造了黑龙江省尤其是哈尔滨地区最富有特色的传统手工技艺形式。
1963年,哈尔滨兆麟公园成功举办第一届以冰灯艺术为主题的游园会,冰灯冰雕从此正式走进大众视野,这也是自冰灯有记载以来第一次开展的与冰灯冰雕相关的大规模群众性文化活动。①余雁、王琦:《哈尔滨冰灯冰雕艺术文化价值及传播研究》,载于《传播力研究》杂志,2019年第8期。自此,哈尔滨游园会每年接待的观光人数逐年上升,游园会不仅成为哈尔滨市民冬季里一项不可或缺的文化活动,而且在黑龙江省乃至全国的影响力也在逐年扩大。
显而易见,哈尔滨冰灯冰雕,作为一项传统的手工技艺,同样也拥有其特殊的精神性文化价值,它是处身寒带地域的民族在长期的严苛环境中生产与生活所萌生、所创造、所积累的文化形式,是人民群众智慧的结晶,具有原生态的文化基因。
什么是文化?中国的费孝通说:“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护着的社会共同经验。”②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9页。澳大利亚的刘易斯说:“文化是一种由特定的社会群体创造的想象和意义的集合。”③[澳]杰夫·刘易斯:《文化研究基础理论》,郭镇之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版,第15页。英国的沃特森说:“文化是在万物之上的一个有关思想和行为的集合体。”④[英]沃特森:《多元文化主义》,叶兴艺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90页。美国的格尔茨说:“所谓文化就是这样一些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⑤[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5页。——哈尔滨的冰灯冰雕,其实就是这样一种文化:它必然来自于人们对寒冷的切身经验,然而又不得不必须在寒冷中觅得短暂欢乐以愉悦身心。谁不会想起自己年幼时在冰天雪地中照旧玩耍而兴致盎然的情景?“这是我们原始时代的祖先心中那份天然情怀至今留在我们身上。”⑥[美]梭罗:《瓦尔登湖》,许崇信、林本椿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19页。
广大的中国西部,有时往往为研究者所忽视。笔者愿以桂林山水为例,就本文相关主题,略做解析。
我们都知道,广西位于中国南疆,古为百越之地,从自然环境上看,多数地区呈现着典型的亚热带喀斯特地貌,地理品格可用“八山一水一分田,再加一片海”来形容,广西境内高山多,平原少,岩溶广布。而从地域文化上看,12个主要民族的民族文化争奇斗艳,形成了独特的广西多民族文化样态,而广西本身也以“壮族自治区”而自居。在这种独特的自然环境与地域文化的衬托之下,以桂林山水为代表的广西山水脱颖而出,唐宋时就已得“甲天下”之美誉,成为广西文化的首要代表。
桂林山水和阳朔风光主要以石芽、石林、峰林、天生桥等地表喀斯特景观著称,山中必有洞,无洞不称奇。譬如,以岩洞地貌为主的芦迪岩景观,各种奇态异状的溶洞堆积,形成了“碧莲玉笋”的洞天奇观;七星岩景观,则以石钟乳构成的地下画廊闻名,可谓琳琅;至于武鸣伊岭岩、北流沟漏洞、柳州都乐岩、兴平莲花岩、兴安乳洞、永福百寿岩、宜山白龙洞、凌云水源洞、龙州紫霞洞等等,也都各有风姿,奇景万般。
这些年来,广西也发展了不少新的方式推进自己的旅游业。譬如“桂林愚自乐园”,它借桂林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聘请来自47个国家的114位艺术大师,历时7年,打造了200多件不同造型、不同大小的雕塑,组合而成一座国际雕塑艺术公园,颇得世人好评。再譬如著名的《印象·刘三姐》,利用当地传说故事、漓江山水风景、少数民族歌舞,将山歌水调、民俗风情、漓江渔火等元素加以组合,排演出了拨人心弦甚至动人心魄的山水实景演出,先后获得多项荣誉。
桂林山水的奥妙,恐怕就在于其“与众不同”。山非大山,难比泰岳华岭;水非大水,难比长江黄河;却反而奇景迭出,情致盎然,不拘一格。在笔者看来,这种“不拘一格”的自然风景,恰恰契合了广西地区多民族文化聚合的人文特质,是多民族文化之交融样态的一种自然性再现。自然风景里蕴含着人文特质,自然与人文相互映衬,这在桂林山水中确实得到了极佳的体现。
历史学家汤因比曾经在《历史研究》一书中举出过几个最重要的古代文明:作为西方文明代表的希腊文明,作为东方文明代表的叙利亚、埃及、古巴比伦、印度文明,①[英]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上、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02页。当然还必须再加上中华文明。然而,倘若我们静心品味,上述这几个文明体系汇流的地方其实只有一个,这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历史上的敦煌一直是以商贸重镇的面目出现的,当然,时至今日,敦煌更多的是以文化重镇而受到世人瞩目。
提到敦煌,大家肯定会首先联想到沙漠。不容错过的“鸣沙山”被称为“天地间的奇响,自然界的美妙乐章”,因为这里滑落的沙子会产生沙沙的鸣响声音。而提到沙漠以及相应的沙漠文化,我们就不能不提到日本哲学家和辻哲郎。这位哲学家在其著作《风土》中曾提出沙漠民族的相关特性,或许值得在此着重引介:(一)思维的干枯。他们在沙漠的实际生活中,对实际型事物有着敏锐的观察和判断。但是这属于利益计算型的,其环境不允许有知性观照和情感的陶醉。沙漠的静观和被动意味着灭亡。(二)坚强的意志力。在必要之时,他们不害怕结果会如何,而是以野兽般的残酷,毫无顾虑地突进。作为商人,他们的成功也基于这一素质。(三)道德感强烈。对集体的归属使得个人可以被牺牲掉,也使人们得以知道耻辱。所以沙漠人总是出现强有力的理想家,但是这些理想家也不能缺少(一)和(二)的特性。(四)感情生活的空疏。他们缺少柔和而温暖的心情。所以也比较少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活动。这些特性,一言以蔽之,就是注重实际和意志力。②[日]和辻哲郎:《风土》,陈力卫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40-51页。这与“观照性的、感性的”完全相反。实事求是地讲,和辻哲郎笔下的“沙漠”,也就是笔者在此处所理解的“沙漠”,离开沙漠,敦煌文化将不复存在,敦煌也绝不可能以商贸重镇的面目赫然陈立于历史的浩渺风尘之中。
哲学家海德格尔曾将“人”称为“此在”(Dasein)。事实上,海德格尔的“此在”之“此”指的是人与他者(天、地、神、物、语言、时间、世界)的命运性关系。“此在”在“此”意味着人必得在其与他者的关系中生成为自己,离开了人与他者的关系就没有人的存在。换言之,人是一种关系性存在,人在关系中在,这关系就是此在之“此”。③余虹:《艺术与归家——尼采·海德格尔·福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21页。不错,以此来看,对人来说,没有脱离“此”的“在”,没有孤立、绝对、自在的“在”,人总在其与他者的关系中在,并在不同的关系中生成不同的在,即成为不同的自己。那么,人文特质,当然也是类似道理。不可能存在孤立、绝对、自在的“人文”,它也总在其与他者——以我们的一般理解来说就是大自然——的关系中在,并在不同的关系中生成不同的在,即具备不同的特质。如是这般,自然与人文,水乳交融,又焉能分开?
从恩格斯的文章《风景》到和辻哲郎的著作《风土》,我们可以约略总结出这样一个结论:人文特质,从根源性上来说,也必然是自然的;而自然的风景,也大抵是某种历史社会性的现实,即有其人文映射。
笔者坚持认为,所谓的人文特质,其本质上是人的历史性、风土性的特殊存在方式,其与大自然息息相关。故而,自然风景与人文特质必然结合在一道,不可能有毫无人文特质映射其中的自然风景,也不可能有毫无自然风土依托其外的人文特质。我们研究自然风景中的人文特质,就是希望能够把二者作为统一体加以看待,发现并追踪其有机联系,而试图摒弃惯常的割裂视角。
承认或曰首肯一种文化的地位,必须建立一座人文特质的宝库。这座宝库之中,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具备一门语言,因为语言、思维、文化基本是同构的,①参见唐诺:《文字的故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1页。复可参见[意]贝内德托·克罗齐:《美学的理论》,田时纲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9页。复可参见[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95-96页。语言是一切的基础;其次应该具备一个历史传统,历史传统使得我们知道何去何从,不虞迷失;再次应该具备一系列当下的切实文化成就,文化成就能够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然而,在笔者看来,语言、历史传统、文化成就,似乎还不足以构建这座人文特质的宝库的全部,这里的一个最容易被遗漏的关键点是:这座宝库是有其自然地域界限的,这种自然地域界限恰恰能够使生活在其中的人引以为豪——“地域界限”这个词儿仿佛不太好听,倒不如干脆用“风景”一词来代替。自然地域界限就是自然风景。因为正是这种自然风景,使生活在这一地域中的人们的个体认同(甚至延展到群体认同)的绝大部分有了赖以依托的土壤,而这一土壤又必然培育出具备若干特质的人文实况,且并未丧失其可能的文化之丰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