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垂直森林到雾霾净化塔——“第一性原理”如何成为设计创新驱动力

陈志奎

在创业焦虑和“成功学”横行的时代，“第一性原理”（First principle）借埃隆·马斯克（Elon Musk，1971～)的名气引起大众关注。马斯克在不同的场合提到“第一性原理”，比如在2015年10月22日的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全球论坛上，马斯克就具体阐释了他所理解的“第一性原理”：“我之所以对这个原理有兴趣，是想弄明白世界的本质……生活中我们会经常采用类比推理，不会做出大的改变，这是一个不太动脑子的捷径，类推原理很诱人，但终究只是故事而已，无法理解真相，无法深入本源，产生创造力。”①实际上，“第一性原理”古已有之，在哲学、数学和物理学中都有阐释。亚里士多德的“第一性原理”，指的是先天的条件和参数,康德将其引申和发展为“假设”；在数学中，著名的“笛卡尔的怀疑”其实就是“第一性原理”；在物理学中，理论工作被认为是“第一性原理”，所有的计算可以直接从已经确立的物理定律开始。其实，它们的内涵是一致的。维基百科对“第一性原理”的解释是：一个基本的、不言自明的命题或假设，不能从任何其他命题或假设推导出来。②

一、“第一性原理”与设计思维

“第一性原理”不是即插即用的万能定律，它的本质是一种开源的方法论和思维方式，关键在于迁移性的使用，在涉及到不同学科的时候，需要针对具体的语境和专业知识，进行特定发挥。不管是心理学、生物学还是人类学，都有它们的“第一性原理”。我们也知道设计思维已被各行业广泛重视，被引申为重要的生产生活智慧。那么，“第一性原理”与设计思维是怎样的关系呢？在设计活动中，“第一性原理”能发挥怎样的作用？我们能否将“第一性原理”视作一种特殊的设计思维呢？不妨先提炼一下“第一性原理”的关键词：

基点：事物本质与终极诉求。“第一性原理”强调回溯事物的本质，从无法改变的条件出发，用最基础的事实和规则进行分析。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基础就是对宇宙本性的两个简单假设。《逻辑思维——第五季》中，节目主创人罗振宇这样解析“第一性原理”：追本溯源，直奔目标。③

路径：逻辑推演。计算推演过程需要有严密的逻辑关系，尽量少引入估计，不与现有同类做横向比较，尊重客观推演结果④，否则“第一性原理”就只是讲情怀的小故事了。在2012年接受硅谷的创业节目“Foundation”主持人凯文·罗斯的采访时，埃隆·马斯克说：“通过第一性原理，我把事情升华到最根本的真理，然后从最核心处开始推理。”⑤

图1：垂直森林

特征：非类比，批判性。去经验、怀疑精神、冷峻、超脱成见和想象力，这是一种重要的品质与能力。

属性：方法论与工具性。作为一种原理和原则，更确切地说作为一种智慧，“第一性原理”具备了活泛的方法论属性和普适性。

“设计思维”是设计学领域的重点研究对象之一，相关研究成果已汗牛充栋。为了便于与“第一性原理”比较，我们对当前“设计思维”的研究成果进行了整体梳理，去芜存真，得出如下共识：

基点：解决问题和以人为本。设计思维永远围绕解决方案来展开，目的是产生一个建设性的未来结果，这个结果对它的服务对象负责。IDEO设计公司总裁蒂姆·布朗(Tim Brown)说：“设计思维是以人为本的、利用设计师的敏感性以及设计方法，在满足技术可实现性和商业可行性的前提下，满足人的需求的设计精神与方法。”⑥

路径：倒推法，预想法。以解决方案为导向的思维形式不是从某个问题入手，而是从目标或者是要达成的成果着手，然后，通过对当前和未来的关注，同时探索问题中的各项参数变量及解决方案，确认能够使目标达成的因素，使通往目标的路径得到优化。这与科研的路径相反，科研的方式是先确定问题的所有变量，再来确定解决方案⑦。科学理论家约翰·克里斯·琼斯(John Chris Jones)认为艺术家和科学家都在现实世界中运作(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象征性的)，数学家则是在抽象的关系上运作，而只有“设计师永远基于在想象的未来中才会存在的真实，并且必须指定预见之物的存在方式。”⑧

特征：发散，同理心，创造力，非线性。设计思维并没有统一的定义，但是有共同的、公认的特征。从过程观的角度，斯坦福设计学院将设计思维分成五大步骤：“Empathy同理心思考”“De fine需求定义”“Ideate创意构思”“Prototype原型实现”“Test实际测试”⑨；从能力观的角度，设计思维是创造力、灵活的思维、团队合作、用户中心(移情)、好奇心和乐观⑩，但是这些因素不是线性的，可以同时发生并重复。无论如何，设计思维总是时刻强调移情、发散、穿越和观照，规避同行的影响和缺陷。

属性：宏观的服务战略和事理智慧。“创想目标本质化，构思过程专业化，执行成果普遍化。”[11]今天的设计思维已经发展成一个可以学习的创新模式，它倚靠的不是设计师个人的创意，而是要透过不同专业的人，以不同的角度，共同产生创意，然后推出一个综合的产品或服务。蒂姆·布朗的公司IDEO的员工也更喜欢自称为“商业创新咨询公司”，而不是设计公司。同济大学的娄永琪认为：“时代在变，这个时代的技术、经济、社会、文化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设计要不要跟着变？设计基本每隔十年都会发生变化，包括设计的角色、使命、对象和方法，那么当前的设计可以定义为一个战略性的、解决问题的流程和方法。”[12]设计思维上升为了更大格局的积极改变世界的信念体系，并非具体的设计产品。

可见，设计思维和“第一性原理”具备了相同的模型构造，甚至在构造内容上也高度一致，比如：都强调本质主义，都强调逻辑推演，都利用到心智模型[13]，都是可以在广泛领域中应用的方法论和造物做事的心路，都倾向于漫无边际的生活智慧和社会学实践。因此，“第一性原理”与设计思维具备了“同质性”（homogeneity）。

二、“第一性原理”中的造物实践

跳出概念的藩篱，从某种层面讲，设计即为经世造物而已。基于上述的模型构造和特质分析，那么，运用“第一性原理”的造物实践，其实就是为了实现一种特殊理想和终极诉求，“不择手段”、打破壁垒，反常规地将材料、手法、事物和思想进行嫁接并置的极限设计。因而结果上呈现出了超越时代的怪诞性和特殊气质。不妨举几个相关案例：

垂直森林（Bosco verticale）。意大利博埃里工作室(Boeri Studios)负责人斯坦法诺·博埃里（Stefano Boeri，1956～）认为，如果要实现城市、农业、人口之间的平衡，必须将生态多样性引入城市，在不侵占城市土地的前提下增加城市的绿化率。为此，博埃里的团队展开了一项大胆而持久的实践。经过艰难的技术攻关，全球第一对“垂直森林”双子塔在意大利米兰成功对居民开放，它们由高79米和111米的两栋姐妹楼组成，共包含113间公寓，容纳了480棵大型树木、250棵小型树木、11000棵地被植物和5000棵灌木（图1）。这些植株可以减少烟雾，产生氧气，减弱噪音，隔离粉尘和阳光直射，有助于随季节变化平衡建筑的温度；工程团队咨询了植物学家和园艺师，以确保结构能够承受植物施加的负荷，并且进行了风洞测试，确保树木不会因狂风而倒塌[14]。在塔楼顶部设置的太阳能光伏板为建筑提供能源，建筑也设置了灰水回收系统，而回收的灰水则用于灌溉建筑本身承载的大量植物。“我认为该项目提供了一种可行的模式，将自然的氛围拓展到高密度的城市区。”[15]在领取了2014年国际高层建筑大奖（IHP）之后，博埃里说：“我很高兴，这是对一个创新建筑的鼓励和赞扬，使我们更加憧憬绿色建筑的未来，而不仅仅局限于建筑风格的表达。”[16]

图2：雾霾净化塔与其工作原理（1）

图3：雾霾净化塔与其工作原理（2）

雾霾净化塔（Smog Free Project）。荷兰设计师丹·罗斯加德（Daan Roosegaarde，1979～）以创造力和激进的想象力著称。他设计的雾霾净化塔已经安置在了北京798艺术园区东北侧的751动力广场附近（图2～图3）。罗斯加德认为人们生活的标配并不是那些物质和奢侈品，而是新鲜的空气，这成为创造这个外形奇异的装置的动机。这座塔高7米，每小时过滤3万立方米的空气，使用1400瓦的能量[17]。以雾霾净化塔为基础，罗斯加德工作室已经推出了衍生项目，如雾霾宝石和减霾自行车[18]。宝石中的结晶石的主要材质是雾霾空气中的碳颗粒。作为一项公益事业，已经有很多欧洲政客在佩戴这种饰品。因此，罗斯加德认为雾霾净化塔是一个成功的、拥有极强成就感的项目，他说：“作为一个设计师，我着迷于把我的想象与创意结合起来并且融入到这个世界中去。无论有多大的困难，说实话，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真实的美好，真实的感受，以及创造未来。这个项目不仅仅是普通的产品，它能够真正地改善全人类的生活。”

真空胶囊高铁（Hyperloop）。如果埃隆·马斯克用比较性思维去研究高铁，那最多是提高目前高铁的参数，比如动力更强、流体力学更好等等。但他回溯到人类制造交通工具的本质目的——将较多的人或货物从地点A运送到地点B，并没有规定必须用动力牵引的形式进行运送。马斯克用批判性思维和怀疑精神拷问固化认知，他的“Hyperloop”计划再次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其主要原理是，用“磁悬浮+低真空”模式运送“胶囊”客舱，“胶囊”乘坐的是由直线感应电动机和空气压缩机驱动的空气轴承[19]，相当于“位移，”具有超高速、高安全、低能耗、噪声小、污染少等特点。埃隆·马斯克在2012年首次公开提到“Hyperloop”概念，相关资料已经被马斯克和SpaceX公司明确“开源”，鼓励其他公司去研究探索。2017年8月28日，德国的30名学生赢得了在SpaceX举办的Hyperloop Pod超级高铁车辆大赛冠军，他们设计的原型车辆时速达到了324公里（每小时201英里）[20]（图4～图5）。根据最新的消息，马斯克已经调整了旗下隧道挖掘公司The Boring Company的使命，“Hyperloop”计划优先考虑运送汽车，更具体地说是特斯拉[21]。

图4：2017年8月28日，在SpaceX举办的Hyperloop Pod超级高铁大赛（1）

图7：埃隆·马斯克推出Neuralink项目（2）

脑机融合（neuralink）。Neuralink是由埃隆·马斯克和其他8家公司共同创建的一家神经科技公司，总部设在旧金山，2017年3月被首次披露[22]（图6～图7）。据报道它正在开发植入式大脑——计算机接口(BCIs)。该公司是马斯克又一次运用“第一性原理”的典范——如果我们能够直接向电脑输入指令和信息，为什么还需要键盘鼠标？众所周知，马斯克不止一次宣讲过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威胁，视 AI为一种终极权力，为了规避这种风险，人类只有一个选择：成为 AI！通过发展“脑机接口”，实现超级人工智能，人脑和计算机将融合无间，人类甚至无法察觉自己在运用 AI 思考。尽管马斯克本人号称neuralink项目更多针对医疗领域，但科技作家 Tim Urban 在Wait But Why说的这句话已经彰显了这个概念的伟大：“第一次听说 Neuralink 之后仅仅六周，我就确定其工程之大胆、使命之壮丽，简直让特斯拉和 SpaceX 都黯然失色。那两家公司在试图定义未来人类会做什么，Neuralink 则意在定义未来人类是什么。”[23]

海滩野兽（Strandbeest）。泰奥·扬森（Theo Jansen，1948～）毕业于代尔夫特理工大学物理专业，因为有着工科背景，他的作品具备艺术与工程交融之感。垃圾生产已是全球问题，生命进化和人工智能也是关乎人类命运的焦点问题，扬森干脆将二者合而为一。1990年，他开始用聚氯乙烯管道（PVC）、木材和纤维材料等材料制造一种“能够自己行走”的机械装置，这些装置依靠机械原理和自然风力移动前行，被命名为Strandbeest[24]（图8～图9）。这些“品种”能够缓慢进化，生成一种能在一定程度上对环境做出反应的动态“生命”。 有媒体评价为：“其行动栩栩如生，犹如真的深海世界里的动物或是任何我们经验上曾见过的生命体，扬森的创作犹如经由上帝之手般的惊艳！”[25]“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品种在风暴和水等环境中的生存变得越来越好，最终我想把这些动物放养在海滩上，这样它们就能活下去了。”[26]扬森不断改进他的装置，让它们学会储存气压，以便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也能产生推进力，让它们通过简单的感应器躲避障碍，风暴来临时，懂得打桩将自己固定在湿沙里。扬森希望它们最终能拥有神经系统、肌肉以及先进的感应装置，自行在海滩上生存进化。扬森仅给予它们一种基本的行动机制，然后将它们彻底交给大自然，结果令人惊奇，引发出了关于生命与物质的复杂思考。这种具备思辨性、概念性、未来感和非实用性的设计也可以称为“思辨设计”“思辨设计灵活地采纳装置艺术、观念艺术、行为艺术等媒介的呈现手法，其批评力显得颇为生动，不再受限于技术的现实维度，借助青涩、矛盾、粗糙的道具（prop），粗略地描摹出不同于现实的平行世界美学，也迫使观众放下陈见与所谓常识，主动且大胆地调用想象力去勾勒出一幅未敢涉足的理想之境。”[27]

太阳能3D打印机（Solar Sinter）。既然沙漠化影响人类生存，阳光又取之不尽，艺术家干脆将二者联系起来，太阳能3D打印机因而诞生，这是对沙漠的消耗？还是对永恒的解构？作品充满了哲思。艺术家马库斯·凯瑟（Markus Kayser）用沙子作为源材料，使用太阳能驱动的打印机将沙子转换成漂亮的玻璃碗（图10～图15）。太阳能3D打印机由光伏面板、菲涅尔透镜和电池等组成，确切说应该称之为太阳能烧结机。太阳和沙漠，前者提供巨大的能量来源，后者是海量的石英。一个大的菲涅耳透镜(1.4 x 1.0米)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通过一个电子太阳跟踪装置来面对太阳，这个装置可以在垂直和水平方向上移动镜头，并在一天内围绕它的基座旋转整个机器。镜头定位它的焦点对准机器的中心，在沙箱顶部的高度，电机驱动两个铝框架移动沙箱在X轴和Y轴。箱内是一个平台，可以沿垂直Z轴移动砂槽，在每层循环结束时降低箱体的设置量，以使新鲜的沙子在焦点上被加载和平整。两个光电板提供电力给电池充电，用来驱动电机和电子设备，这些光电板还能起到平衡镜片的作用。这台机器用键盘和液晶屏来控制，计算机绘制的创作对象模型通过SD卡输入机器，这些代码将移动砂箱沿X、Y坐标仔细校准速度,而镜头集中的光束产生的温度在1400°C～1600°C,足以融化砂岩。数小时内，在沙箱范围内，一个“沙制”产品慢慢浮现了。这就是太阳能3D打印机的工作原理。由此引申，马库斯希望未来可以利用太阳能做更多的工作，比如太阳能焊接、冶炼等，建立一个全维度的太阳能车间。再进一步，在一个以沙漠为基础的社区中，通过太阳能烧结机来制造各种物品，甚至只依赖沙子和太阳来盖房子，那么世界上将再也没有沙漠，而是一座座城市。“聚沙成塔”不再只是梦想，从黄昏到黎明，在自然循环中工作的机器群呈现出一种新的社会景观。在一个越来越资源焦虑的世界，这个项目探索了沙漠作为资源的潜力，对制造业发出了颠覆性信号，并激发了人们充分利用世界上最高效能源的梦想[28]。只要开源3D打印机的软件和硬件，马库斯·凯瑟设计的这件作品就可以成为一项恢弘事业的起点和预言。

总之，这些案例都具备了两个特点，即：通过挑战物理层面上的技术极限，满足了自我精神上的苛刻诉求。这个挑战的过程是反常规的，垂直森林是森林与建筑的结合，雾霾净化塔是空气与装置的结合，太阳能3D打印机是太阳能与3D打印的结合，海滩动物是无机材料与自足生命体的结合，高铁胶囊是飞行与铁路的结合，脑机融合是大脑与机器的结合，其中任何一件设计都是观念的革命，每一件的量产都足以改变世界。通过元素的并置和手法的极端，它们缔造出了“不可能实现”的荒诞气氛和震撼效果。由此引申开来，“第一性原理”的造物特点也是未来设计的关键特征：

1、项目的决策判断标准是，如果物理层面上行得通，就直接从最核心的问题处开始着手，一步步解决它。

2、反类比和微小迭代，反故步自封，将不可能变作可能，凭空创造奇观，呈现面貌有陌生感，甚至可谓为视觉怪物，类似大型玩具，充满视觉张力。

图8：泰奥·扬森的海滩野兽（1）

图9：泰奥·扬森的海滩野兽（2）

图10：太阳能3D打印机的工作流程（1）

图11：太阳能3D打印机的工作流程（2）

图12：太阳能3D打印机的工作流程（3）

图13：太阳能3D打印机的工作流程（4）

图14：太阳能3D打印机的工作流程（5）

图15：太阳能3D打印机的工作流程（6）

3、强调开源、想象力、造梦、杂家主义、并置和跨学科合作。

4、对生态、人性、自由和美好生活的竭力追求，价值观是设计活动的底色。

5、强调批判、颠覆和质疑精神，不轻易妥协和接受成见。这与批判性设计相似，批判性设计是一个成熟概念，其价值在于“采用思辨的方式，去挑战狭隘的假设与先入之见，反思设计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的角色”[29]“激发论辩，尤其是超越现有知识框架的思考与对话，从而触发改变。”[30]

6、在挑战复杂技术难题的同时，将初衷与立意持续的、鲜活地贯彻保持下去。

7、精神意义、符号意义高于实用意义，趋向于无用设计、概念设计和思辨设计，“将想象力与现实链接到一起，其目的是去颠覆貌似铁板一块的‘现在’”[31]“以批判性的想象描摹出‘人与现实世界的理想关系’，从而去震荡日益僵化的、被商业逻辑和消费神话架空的现实生活。”[32]

8、设计语言激进、前卫，推动异形美学的诞生，具备诗意气质和纯艺术感；有点类似后现代时期的设计艺术化运动，但是意识形态不同，一个是为形式而形式，另一个是真实深刻的人文关怀和改变世界的初衷。具备艺术感的设计拥有巨大的市场潜力和研究价值，“尤其是随着‘迪特拉姆斯——乔布斯’主义的大获成功，设计与艺术泾渭分明成为主流意识。设计就是设计，艺术就是艺术，艺术对设计的介入，意味着效率低下和情怀当道，意味着放弃市场，意味着不专业，因而成为反面典型。艺术与设计的交合仅仅成为某种自我标榜的谈点，但远远没有深入本质的践行。但是历史已经反复证明了，如此必然会坠入程式化的危机。”[33]

9、用主动进攻的姿态去改变世界。改变世界是初衷，好奇心是引导，叛逆（挑战常规）是性格，实验是基础，自信心是气质。

10、以极致的努力创造极致的幸福，强调精神汗水的流淌和人性的观照。

有理由相信，掌握“第一性原理”的设计师就具备了一种重要的品质，这种品质给予了他们穿越迷障和躲避低级趣味的能力，这就是C·赖特·米尔斯所说的心智品质：“运用这种想象力，原本心智活动范围狭隘的人往往开始感到，自己仿佛在一座本该熟悉的房子里突然惊醒。无论正确与否，他们往往开始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得出充分的概括、统合的评估、全面的定向。过去显得理据充分的决定，现在来看，似乎成了无法解释的糊涂脑袋的产物。”[34]具备了这种能力，创造力会如同一台持续澎湃的马达，不会停歇，上述这些项目也只是创作者们的中途节点，未来不可限量。

三、造梦者与文明驱动力

列奥纳多·达芬奇、巴克敏斯特·富勒、史蒂夫·乔布斯、埃隆·马斯克、托马斯·赫斯维克……步其后尘，观其尘埃，我们不难发现，文明的发展步伐总是被那些“疯子”和“造梦者”所刺激。他们往往不按常理出牌，设计出了不被时代所理解的“怪物”，而这些设计怪物的产出，依靠的恰恰是主创者自觉或非自觉地运用了“第一性原理”。因为“第一性原理”是智慧，是心气，是自由。只有真正的自由才可能触碰到底线（本质），才可能反弹出无限的创意和精彩的浪花。

毋论名人，历史上诸多开创性的发明，都普遍运用了“第一性原理”。例如，约翰内斯·古登堡将螺旋压滤技术（用于酿酒的一种装置）和活字、纸、油墨结合到一起，最终发明了印刷机。古登堡将印刷部件和另一个完全不同领域的技术相结合，使印刷效率得到大大提高，这个发明是世界级的，促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广泛的信息传播。一辆坦克和一辆自行车看起来似乎毫无共通之处，但坦克零件和自行车零件可以组合在一起，创造出雪地摩托这种全新的东西。诚然，说则易，行则难，纵观人类漫长的造物史，拘泥形式者为众，活化和裂变级的设计依然是少数。比如，古罗马时期，士兵们使用皮革制的邮差包和背包来装运食物，同时，古罗马有很多敞篷双轮马车、载客四轮马车和运货四轮马车等运输工具。然而，几千年来，没有人想过将包袋和轮子结合起来。第一个滚轮行李箱是伯纳德·萨多夫在1970年发明的，灵感来自机场搬运工用滑轮移动一架笨重的机器。上述这些设计活动无一不改变了历史，令我们思考文明的创新和繁衍到底需要何等条件、机制和格局。

造梦家们对“第一性原理”的融会与驾驭，已经给予了我们不凡的启示和结论性观点：

1、设计不再是单调的物件设计，而是系统设计、社会学层面的活动实践和价值观的传播，那些激进的设计“与其说是一种风格，更是一种造物哲学、生活哲学和价值观取向，我们对待它的态度，反映了我们对历史的感知程度、对当下的容忍程度和对未来的判断。”[35]

2、技术是设计的支撑，而设计需求又推动了技术的进步，二者互相反哺和观照，共襄文明盛举。

3、并置是最重要的艺术语言和设计语言之一。

4、自由的环境是设计创新的土壤。走向真正的自由的前提是极致的单向度，绝不是委曲求全。

5、社会需要引领型和超前型的设计，并且不要低估前卫设计的市场需求。

6、所谓的“闲适”设计、非功利设计和无用设计，可能是未来城市、新景观社会、新的文明系统和批判家们所需求的设计，它们恰恰是可持续性的。现在最羸弱的，可能是将来最强劲的。赫伯特 · 西蒙（Herbert Simon）早在 1972 年的“有限理性论”一文中就提出：“设计的重点在于发现和构造备选方案。”[36]

7、设计师的角色类似发明家和魔术师，致力于把理想型奉献出来，从这个角度讲，设计师突破了传统的满足于功能需求的设计师职业概念，趋向于造物主，甚至是预言者。

8、当今时代信息过量，本质难辨，充满焦虑，社会弥漫着浮躁与逐流之气；“第一性原理”不但能提升我们的信息认知能力，甚至是人类自救的方式之一；以修行实现影响，以定力实现品质，以逃离实现惊醒，以乌托邦观照现实，以超常规揉化常规，以悖论催生正论，转换观念、打破僵固、催化现实。

9、“第一性原理”与区块链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开源的方法论，都强调本质和去中心化，注重对人为操控的剔除，降低风险和成本，提高安全性和效率，最终提升整个系统的动能和活力。

10、设计就是历史，设计就是肉身。迪赛欧在《对抗性设计》一书中说：“设计能产生一种行动转向，即通过物化与体验的形式模拟可替换的现实及其可能性的未来。”[37]策展人丹尼尔· 查尼（Daniel Charny）说：“造物活动是我们解决问题、表达理念、塑造世界最有力的方式。我们制作什么以及怎样做，定义了我们是谁，教会我们要做怎样的人。”[38]设计，需要以历史观、人生观的视角去看待。

结语

刘易斯·芒福德曾用这样一段激昂的话语描绘巴洛克时期：“真正的东西是经验中不留下黑糊糊的渣滓的那一部分。在艺术上是透视和剖析；在道德上是耶稣会教士的系统的诡辩；在建筑上是轴线对称、形式主义的重复出现和固定不变的五种典型柱式；在城市建设上是精巧的几何形规划。这些就是新的形式。”[39]那么，今天新的形式和元素又是什么呢？又可能在哪里被孕育呢？需要什么样的知识准备和精神建设呢？与其我们不断空喊“创新创造”“预见未来”的口号，与其我们纠结设计的定义，与其我们忧虑文明的方向和后人类世代，不妨用“第一性原理”去做事论理，去能动地牵引人类的本质需求。从固有的价值观和偏见中突围，让非典型事物成为典型甚至常态，砥砺前行，持续刷新和拓展人类的观念史和文明史，是设计驱动创新、创新驱动发展的本义。不怕寥若晨星，但求晨星常耀，有句话说得好：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注释：

① 钱颖一对话马斯克 完整版[EB/OL]https://www.tesla.cn/en/node/31031?redirect=no，2016-01-25.

② First principle[EB/OL]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rst_principle，2018-09-19.

③ 参见视频网站https://v.qq.com/x/page/x0391zkn1r5.html，2017-04-09.

④ 闭环迭代：提出假设——验证——反思[EB/OL]https://book.douban.com/review/9146130/，2018-2-12.

⑤ Baer,Drake.“Elon Musk Uses This Ancient Critical-Thinking Strategy To Outsmart Everybody Else”.Business Insider, Retrieved 5 Jan 2015.

⑥ 参见“Design Thinking”.ideo.com.2018-12-01.

⑦ 设计思维[EB/OL]https://baike.baidu.com/ite m/%E8%AE%BE%E8%AE%A1%E6%80%9D%E7%BB%B4/3292868?fr=aladdin，2018-12-01.

⑧ Jones, John Christopher.Design Method Vol 4.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Retrieved 1992.

⑨ 三分钟告诉你，什么是设计思维[EB/OL]http://www.sohu.com/a/154268421_587438，2017-07-04.

⑩ Faste, Rolf,“Ambidextrous Thinking”,Innovations in Mechanical Engineering Curricula for the 1990s, American Society of Mechanical Engineers, Retrieved November 1994.

[11] 林琳、沈书生：《设计思维的概念内涵与培养策略》，现代远程教育研究，2016年第6期，第19页。

[12] SEA-Hi！论坛 | 娄永琪：新设计行动主义[EB/OL]http://www.sohu.com/a/168235991_283168，2017-08-29.

[13] Mental Model心智模型是经由经验及学习，脑海中对某些事物发展过程写下的剧本。人类在经历或学习某些事件之后，会对事物的发展及变化，归纳出一些结论，然后像是写剧本一样，把这些经验浓缩成一本一本的剧本，等到重复或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我们便不自觉的应用这些先前写好的剧本，来预测事物的发展变化。心智模型可以帮助塑造行为，并设定解决问题的方法(类似于个人算法)和执行任务。心智模型是外在现实的一种内在的象征或表征，假设在认知、推理和决策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14] Bosco Verticale[EB/OL]https://en.wikipedia.org/wiki/Bosco_Verticale，2018-11-16.

[15] stefano boeri工作室设计的“ 垂直森林 ”为米兰天际线增添了一抹绿色。[EB/OL]http://www.designboom.cn/news/show.php/itemid-4235/，2014-10-22.

[16] 斯丹法诺·博埃里获2014年国际高层建筑大奖[EB/OL]http://sh.qq.com/a/20141202/049407.htm，2015-06-17.

[17]“World’s largest air purifier takes on China’s smog”.CNN, Retrieved 6 February 2018.

[18]“Daan Roosegaarde’s Smog Free Bike would generate clean air as you pedal”.Dezeen.com,Retrieved 16 May 2017.

[19]“Beyond the hype of Hyperloop: An analysis of Elon Musk’s proposed transit system”.Gizmag.com, Retrieved 23 August 2013.

[20] SpaceX的CEO伊隆·马斯克组织Hyperloop超级高铁大赛[EB/OL]http://www.designboom.cn/news/show.php/itemid-12599/，2017-08-29.

[21] 伊隆·马斯克调整超级隧道挖掘目标优先运送乘客[EB/OL]http://www.designboom.cn/news/show.php/itemid-13803/，2018-03-13.

[22] Winkler, Rolfe.“Elon Musk Launches Neuralink to Connect Brains With Computers”.Wall Street Journal, Retrieved 27 March 2017.

[23] Urban,Tim“Neuralink and the Brain’s Magical Future”.[EB/OL] https://waitbutwhy.com/2017/04/neuralink.html,Retrieved 20 April 2017.

[24] Jansen,Theo.“Theo Jansen | Speaker | TED.com”.[EB/OL] www.ted.com,Retrieved 9 April 2016.

[25] 海边的食风怪兽 by 泰奥扬森 Theo Jansen[EB/OL]http://www.ideamsg.com/2012/08/theojansen/，2012-08-21.

[26]（加）Michael Wilson、Brian Dupuis：From Bricks to Brains: the Embodied Cognitive Science of LEGO Robots，Athabasca University Press，2010年，第135页。

[27] 张黎：《从激进到思辨：设计如何催化社会梦想》，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7年第4期，第16页。

[28] Etherington,Rose.”The Solar Sinter by Markus Kayser”.dezeen.com,Retrieved 28 June 2011.

[29]（美）DunneA, RabyF.：Speculative everything:design, fiction, and social dreaming，MIT Press, 2013，P34.

[30] 张黎：《从激进到思辨：设计如何催化社会梦想》，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7年第4期，第16页。

[31] 张黎：《从激进到思辨：设计如何催化社会梦想》，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7年第4期，第16页。

[32] 张黎：《从激进到思辨：设计如何催化社会梦想》，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7年第4期，第17页。

[33] 陈志奎：《“孤品设计”的历史渊薮与当代价值》，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8年第1期，第190页。

[34]（美）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李康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48页。

[35] 陈志奎：《“孤品设计”的历史渊薮与当代价值》，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8年第1期，第192页。

[36]（美）Herbert Simon ：Theories of bounded rationality，Decision and organization, 1972，01，P161-176.

[37]（美）迪赛欧，张黎译：《对抗性设计》，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6年，第130页。

[38] 袁熙旸：《非典型设计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08页。

[39] (美)刘易斯·芒福德，宋俊岭、倪文彦译：《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第3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