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付艳霞
我是一名疼痛科医生。你们遇到过这样的病人么?“大夫,我这个疾病的发病原理是什么?发病率是多少?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值么?”“小同志,来来来,我问问你哈,你现在给我输的这个药的化学分子式可以写出来给我看看嘛,输的这个药有科学依据么?这个药应用到我们的人体是否真的有效,你们作了数据分析么?”可能有人会说:“遇到过啊,这有什么稀奇的,从医生涯里我们总会遇到那么几个奇葩病人,有的病人他就是喜欢较真、找茬、挑毛病。”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面对的病人有很多都要问这样的问题啊,是不是觉得有点头疼了?当您让您的患者或他们的家属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的时候,除了签名字他们还会写些什么呢?一般呐,都会这么写“经过医生的解释,我充分了解了本次手术的方案和可能出现的风险,同意手术”,要么就写“同意手术”四个字,对不对?但是我却收到了这样一份手术同意书,上面赫然写着:“小付大夫,我同意手术,但请谨记: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这是1965年,周恩来总理对国防科技战线上的同志寄予的十六字教导。有人会说怎么奇葩病人都让你给遇上了呢?不,不是这样的!我们的病人一点都不奇葩!你们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就是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国的核武器研制工作,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中物院人,他们是一群对任何事情都要求精益求精的中物院人!我的医院,四川省科学城医院,是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的职工医院。中物院,是中国唯一的原子弹、氢弹研制生产基地,我们耳熟能详的邓稼先、于敏、王淦昌、钱三强等两弹元勋们就是在这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中国核武器事业的奇迹!铸造了中国国防脊梁!这里更是孕育“两弹精神”的摇篮!
接过这份特别的手术同意书,觉得它沉甸甸的,眼前的这个病人姓曾,80岁,中物院退休的科学家,他和他的夫人一生都致力于中国核武器的研究工作,矜矜业业,一丝不苟。住院期间他总是要问我疾病发病的原理、手术的原理、药物的原理,我会不厌其烦地讲给他听,还会找与疾病治疗相关的国际指南给他看,他也会给我讲一些关于原子弹、关于氢弹的简单的设计原理,语言精准,俨如老师,我听不太懂,但却爱听;他会讲他们那一代人在艰苦卓绝中创造的一个又一个科研奇迹的故事,每当讲起这些时,曾爷爷立刻变得意气风发,完全不像是被病痛折磨着的病人了,而我在敬佩之余,总能看到他眼睛里闪灼着的不一样的光亮;他更喜欢讲他的同事、他的领导,也是他的偶像邓稼先院士,在曾爷爷的讲述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由模糊到清晰的身影正含笑着向我走来,他,也是我们80后90后的偶像——科学巨匠邓稼先。
1950年,年仅26岁的邓稼先仅用1年多的时间便完成了4年的博士学位,人称“娃娃博士”,毕业后,美国政府试图用优越的工作环境和科研条件让他留在美国,而邓稼先却毫不犹豫放弃了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金钱和地位,只身回到祖国。一回国,邓稼先便隐姓埋名,投入到了中国的核武器研究工作中,以邓稼先为首的两弹元勋们,以百折不挠的意志,克服了重重困难,1964年10月16日,一声春雷炸响,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了!仅过了2年零8个月,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两弹的成功研制,震惊了全世界,一举打破西方列强的核讹诈,为刚刚站起来的中国人铸造了坚强的国防脊梁。然而,当邓稼先再回到家人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直肠癌晚期的病人了,那一年他才61岁,整整28年,隐姓埋名、不计得失、攻难克艰!从住院到病逝的363天里,邓稼先在病房工作了333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个月,病痛的折磨让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止痛用的杜冷丁也从一天一针变成了一个小时一针。还记得临终前老邓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你们快回去工作吧,不要把时间都耗在我这里,不要让人家把我们落得太远了!讲到这里,曾爷爷颤抖着双唇,眼睛凝视着前方,那一刻他的眼中是否和我一样正闪现着邓老在灯下伏案计算的身影,我不知道,可我分明看到了从他眼角缓慢滚落下的泪滴,一小颗一小颗那么的轻盈剔透,却折射出万丈光芒!
曾爷爷的手术非常顺利,出院前曾爷爷把我喊过来:“小付大夫,还记得我在手术同意书上写的那十六个字吗?我们那代人呀就信这十六个字,搞科研、搞核武器必须坚持这十六个字,来不得半点马虎。现在,我很欣慰,你们也做到了!你看术后我好多了,你还总陪着我聊天,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的絮叨,你呀是个暖心的好姑娘!谢谢你,谢谢你们,咱们职工医院的医疗技术、医疗服务我太满意了。”
“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我在心里默念着那十六个字,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曾爷爷反复强调手术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他才做。那是因为在他从事的领域里,他们把一辈子都奉献在了一件事上,就是中国核武器的研制工作,这件事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这是他们坚定的信念啊!而且他们也确实做到了万无一失,截止到1985年5月,全世界禁止核试验为止,中国一共进行了45次核试验,全部成功,无一失误!所以在曾爷爷看来,还有比核武器事业更难的事么?怎么就保证不了万无一失呢?在我看来,签在手术同意书上的那十六个字,是曾爷爷给自己的信心,给家人的安心,更是他对我们医生的诉求!对我们医院的诉求!
我的医院,建院61年,始终承担着保障科研、救死扶伤的医学使命,1958年伴随着我国核武器事业的需求,在青海省金银滩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简陋医院,这是我院的前身,从那时起,这么个小小的“破羊圈”就承担起了保障国防核科研的使命,1965年随着国家战略调整搬迁至绵阳梓潼的大山沟里,90年代再度乔迁至绵阳涪江江畔至今,一座医院,四迁地址,甲子轮回,追随着两弹事业,这一中华民族创建的辉煌伟业,我们始终不忘医学初心,救死扶伤,秉承着“仁爱、厚生、敬业、精技”用精湛的医疗技术守候着一方百姓的平安。我科的老主任,从医近50年,以严谨求实的学风刻苦专研技术业务,以仁者爱仁的品德感动着他的每一位患者,到了退休年纪的他不顾家人反对仍然坚持在我院继续工作,这一返聘就是10年,他也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奉献在了一件事上,就是保障科研、救死扶伤的医疗事业,还记得当我把曾爷爷的手术同意书拿给他看时,老主任依旧慈爱的对我说:“小付啊,在我们医院,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签字同意书的人啊,记住我们是医生,记住我们身上这件白衣赋予我们的使命!”
61年沧桑蜕变,唯有“保障科研、救死扶伤”的使命从未更改,这份执着的坚守早已深深印刻在我院每代人的身上,口口相传、代代相承!邓稼先的夫人许鹿希女士在给核武器研究院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一个人靠脊梁才能够直立,一个国家靠铁脊梁才能够挺立,研究院的工作能使中国挺立的更高更强!”而作为科学城医院的一员,保障科研、救死扶伤对我们来说早已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而是科医魂!它流淌在我们每一个科医人的血液里,“万无一失”,我们做不到,但我们却一定要去做!因为我们甘愿做脊梁的辅手,让中国科研的脊梁永远屹立不倒,“仁爱、厚生、敬业、精技”我们承诺了,我们践行着……
曾爷爷出院了,出院的时候,他还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念叨:“你看看,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医院多好啊!设备先进,人才辈出,要是当年老邓能遇上现在的这么好的医疗条件,那该有多好啊!要是老邓还在,看到咱们现在的医院,现在的单位,现在的中国,他该有多么高兴啊!”
曾爷爷出院了,他让我明白了要想成为一名卓越的医生,不仅要有高超的医术帮助患者止痛,更要有高尚的医学人文情怀,要有崇高的信仰,坚定的信念,要使好两根针,一根是妙手,一根是仁心!而他们留给我们的两弹精神也永远不会消退!这种精神信仰成了我从医路上的灯塔,每当我在工作中出现迷茫、遭受委屈的时候,它都会照亮我前方的路,让我不忘医学初心,继续勇敢前行。
我敬佩那些拥有辉煌成就的老一辈科学家们,他们在绝密历程中孕育了“爱国奉献、艰苦奋斗、协同攻关、求实创新、永攀高峰”的“两弹精神”,而这种精神正在我们新一代青年身上焕发出崭新的活力与魅力,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传承“两弹精神”,铸国防基石,做民族脊梁;不忘医学初心,救死扶伤,爱祖国,爱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