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韦国清同志对文艺工作的关怀和厚爱

2019-01-02 08:22周民震
文史春秋 2018年12期
关键词:瑶山刘三姐自治区

● 周民震

1958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至今已一个甲子,我曾经历了这漫长而又壮丽的光辉历程。在大家欢庆自治区成立60周年的日子里,我有幸被自治区评选为广西八桂先进人物。而在去年,我还荣获过全国第三届电影编剧终身成就奖。

我不会忘记,我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阳光雨露沐浴下成长的。少年时代,我就参加了地下党和游击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又参加了广西剿匪和抗美援朝,之后,受到中共党组织的鼓励和培育,一直奋斗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成了一名壮族作家,并担任了10年的自治区文化厅厅长。

现在,虽然到了耄耋之年,但往事并不如烟,有些曾让我激动过的人和事,常常在尘封的记忆中闪着亮光,其中时任广西壮族自治区首任主席的韦国清对文艺的亲切关怀和深情厚爱,曾激励我的创作热情,影响我的文学人生,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鲜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1958年,我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文学青年,由我和老作家肖甘牛、李寅合作创作的大型壮族神话桂剧《一幅壮锦》,作为自治区成立的献礼节目,获得观众的欢迎。当时韦国清主席在百忙中看了我们的演出,非常高兴,然后热情地对我们说,这个戏表现了我们壮族人民坚强勇敢的精神和美丽善良的心灵,是一台好戏。他当即建议广西人民出版社将剧本印成单行本,让更多的剧团能上演。当年,我刚从部队转业回到南宁文化部门工作不久,才20多岁,初次见到韦主席还有点胆怯,但韦主席如此和蔼亲切使我非常感动,这对我日后几十年的创作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

最令人难忘的是,我创作的电影剧本《苗家儿女》,1959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著名导演淘金执导。拍摄后先送到广西,请自治区党委和政府领导审看。当时在自治区党委小礼堂放映,获一致好评,并作为庆祝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一周年献礼片。

韦国清当时还与我作了亲切的谈话,问了我的个人经历,然后他说,这是广西第一部由本土作家创作的电影,反映的是广西大苗山的生活和斗争,拍得很不错。希望你继续深入生活,与工农兵多交朋友,写出第二部、第三部受人民喜爱的好电影。他的谈话对我有着极大的鞭策。在他的关怀下,我先后创作了彩调《三朵小红花》和京剧《瑶山春》等几个戏剧剧本,在全国都引起了极大反响,随后,北京和长春电影制片厂分别由我改编拍成了电影。“文革”后,我又接连创作了荣获全国大奖的《甜蜜的事业》《春晖》等电影,总共13部电影剧本搬上了银幕。

电影《瑶山春》海报

韦国清是土生土长的壮家子弟,一个穷山沟里吃苦菜长大的看牛娃,十来岁就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参加了红军。这位几十年来身经百战、功勋卓著的开国上将,是壮族人民的骄傲,也是一位有深厚文化素养的政治家。与文艺结伴一生的我,有幸曾与他有过一些难得的接触,聆听过他有关文化艺术方面的教诲,感到十分珍贵。

1966年初春,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谢添拍完我创作的彩色戏曲喜剧片《三朵小红花》,专程送来向广西领导汇报审看。韦国清主席亲自出席观看,并在明园饭店宴请。在宴席上,韦主席对我们说:“青少年教育问题非常迫切而重要,关系到我们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你们抓住了这个主题,用人民喜闻乐见的彩调来表演,生动活泼,让人们在笑声中受到教育,我看,比我们当领导的做几个报告还要有效呢!”他把文艺的社会功能提到如此高度来审视,除了表现出他作为政治家的谦逊和精辟见解外,更是他对文化厚爱的一种情感流泻吧!

这次宴请,他又重提几年前看过的电影《苗家儿女》。他对我说:“你那个《苗家儿女》批评了砍林种粮,我很赞成。我们广西虽然是亚热带,但森林还是太少了,要大力植树造林。当然粮食也很重要,那是纲啊,关键是要科学种田,绝不可砍林造田嘛。你用一个故事让大家不知不觉地明白了这个道理,这就是文艺的优势。”

韦国清谈起文艺来兴致勃勃,有板有眼,他说战争时期部队在观看歌剧《白毛女》时,剧场上哭声一片,自发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有个战士对黄世仁的恶行怒火中烧,竟向舞台上的“黄世仁”开枪,从此上级下令,战士看戏一律不准带枪。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呢?韦主席说,文艺的感染力太强了,文艺家把自己的思想观点和喜怒哀乐通过人物情节传达给观众,引起共鸣,这就是文艺家的本事,所以我们要尊重文艺家,使他们为社会、为人民作出特殊的贡献。韦主席的这番论述让我们叹服不已。

宴后,谢添由衷地感慨说:“韦主席是一位上将,打起仗来指挥千军万马,奠边府战役名扬世界,这样的军事家对文艺工作竟有如此精到的见解,真是少见啊!”谢添是喜剧家,以幽默见长,他笑说: “韦主席不说话时威仪凛然,一副将军形象;开口后却温文尔雅,笑容可掬,像个秀才,而且生得一表人才,英俊帅气,真算得上是你们壮族的美男子。”我也开玩笑说: “你这大导演在习惯性地选电影主角吧!”谢导认真地说: “他的气质和形象在我选主角时还真难碰上啊!”

“文革”中,全国只剩下“八个样板戏”。在这一段时间里,韦主席亲自抓了一台反映广西剿匪题材的大型京剧《瑶山春》的创作排练和演出,其意义非同一般,风险自不待说。后来到北京参加会演时,让广大观众耳目一新,受到戏剧界的大加赞许,接着全国数以百计的剧团蜂拥而来向广西京剧团学习,再返回各地演出,一时竟形成了全国戏剧界的《瑶山春》热。

韦国清是怎样亲自抓《瑶山春》创作的呢? 作为创作组的执笔者,这在我尘封的记忆中至今仍是那么清晰。

那时,韦国清委派自治区革委会副主任、军区副政委许圣亭亲临剧团蹲点,具体抓这一创作,这已是超常重视了,还要求他随时向自己汇报进程和改稿情况。韦国清不仅每稿审读而且常来审看排演,日理万机的领导如此,让我们十分感动。

但更令我震撼的是,当《瑶山春》剧本快定稿时,他召开了自治区党委常委会来讨论。常委们都在会前审读了剧本,有的还看过彩排,会上都认真提出各种意见和建议,还帮出主意、出点子,与我这个执笔者交流。当时常委都是老革命、老战士,大多是剿匪的指挥员和亲历者,对剧本创作的确大有禆益。

记得还有一段小插曲。有位部队的常委一直未发言,韦国清点名问他,他笑说: “我只爱看戏,没有文艺细胞,俗话说,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看这个戏还挺热闹的,我赞成,我赞成!”他的话引起了一片笑声。

也许现在看来这难免有点行政干预创作之嫌,但在当时的政治大背景下,却是对“四人帮”独霸文艺、排斥异己的一种特殊的斗争。从以下两点可以看出端倪来:常委讨论后,一是韦国清主席公开在会上表态,常委的意见仅供创作组参考,不是领导指示 ;二是立即派我携带剧本乘飞机赴京,指名找某两位著名戏剧家过目评阅,并没有叫我去找当时“四人帮”掌控的所谓文化组如浩亮他们,这是很耐人寻味的。我问,如果自治区党委的意见和北京专家意见不一致时,以谁为准? 韦国清主席断然答道:“当然以专家意见为准。”随后又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听了专家意见回来大胆地改,放心,不会抓你的小辫子啊!”我也笑了。心想反正是自治区党委常委参与集体创作的,又有主席撑腰,还怕什么?

当《瑶山春》快要上京演出必须印制精美说明书时,有关领导对编剧一栏如何署名感到为难,因为样板戏一般是不署作者名的,谁敢破例啊? 韦国清则毫不犹豫地说:“实事求是嘛! 就写集体创作,周民震执笔。”我听了惊吓万分,“文革”以来,批判“三名三高”的大棒把我打得还不够吗?于是坚决向领导要求重新考虑不署名。韦国清则理直气壮地说:“尊重作家的创作。再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是谁破了例?”这就是战火中锤炼出来的老将军的胆识和品性啊!

在韦国清主席任内,广西文艺界还有些堪称在全国文化界第一的纪录:例如,广西在1958年就建立了全国第一个省级电影制片厂,韦国清亲自审批经费、选址,调集各方人才,进口高级器材。半个世纪来,广西电影制片厂拍了许多著名影片如《周恩来》《百色起义》《血战台儿庄》《共和国不会忘记》等,给广西各族人民带来了很大荣誉。

1960年代初,自治区党政领导人韦国清、伍晋南、李友九、莫乃群等接见全区“刘三姐”文艺汇演全体演员和工作人员。

另一件“全国第一”是:1960年代初,举办了全区各级《刘三姐》大会演。一个广西壮族民间传说刘三姐的故事,由上百个剧团创作排练,演出不同风格、不同剧种的舞台戏,这是全国没有过的空前创举。 会演之后,集中优势特色,汇成一台更完美的民间歌舞剧《刘三姐》,轰动北京,巡演全国,拍成电影,流传世界。刘三姐的山歌自此成为真正的大地飞歌! 当时国内外不少人,因为知道刘三姐才知道有壮族,因为知道刘三姐才知道有广西,一点也不言过其实。

说到这里,我有件事一直心存歉疚。大约“文革”前一年吧,韦国清主席要去武鸣双桥蹲点,指名要两位作家跟他同去,一位是包玉堂,一位是我。这是他对我们最大的信任和培养,也表明他对文艺工作的关怀和感情。可惜的是,当时我正患病留医,失去了这样好的机会,留下了终生遗憾。

韦国清主席离开我们许多年了,作为文化工作者,我们特别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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