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中语言文化负载词英译探究
——以葛浩文译本为例

2018-12-31 08:20王曦婧
关键词:葛浩文虎妞骆驼祥子

王曦婧,张 媛

(内蒙古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呼和浩特 010080)

《骆驼祥子》是老舍先生众多作品中最受读者欢迎、最早被译介到英语世界的一部文学作品。夏志清在《近代中国小说史》(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一书中给予《骆驼祥子》很高的评价,认为“它与现实紧密结合,在叙述技巧、人物刻画和语言运用方面都超过了老舍之前所有作家的小说”[1]。

作为翻译主体,葛浩文本人曾在《骆驼祥子》译者序中提到,翻译这部作品,“要将这部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品“完整、忠实”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同时要保证译文的可读性”[2]5。 既然既要做到忠实,又要实现可读性,那么语言文化负载词英译就必然需要同时结合归化与异化翻译策略。身为“中国现当代小说翻译的首席翻译官”[3], 葛浩文既想保留源语文化特色与异国情调,实现语言的忠实性;又想把译文读者对源语文本和文化的陌生感降到最低,实现语言的可读性。因此,本文分别从语言的忠实性和可读性,对原文和译本进行对比分析,并具体探究各类语言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方法,以此反映葛浩文的翻译思想。

一、语言的忠实性

语言的忠实性,是指译本语言在表达风格或者表达内容上贴合于源语言,忠实于原文作者的意图,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尽量与原文有着最大程度的相近。在翻译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这一标准曾是众多译者所共同追求的目标之一。

(一)音译法

音译法,是针对有些专有名词或固定表达,其在目的语中很难或是无法找到与之对应的表达方式,而通过音译将源语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直接地呈现在译文读者面前的一种翻译方法。目的语读者既能深切地感受到原汁原味的源语内容,又能了解相关的源语文化。

葛浩文在译文中多处运用音译法。正如他在译者序中提到的,他之所以会重译《骆驼祥子》,是因为之前的几个译本都存在或多或少的不妥之处,特别是,“前几个译本都没能充分再现原文的艺术效果,有些中文的拼写方式也很过时”[2]4,导致在译文中留下了瑕疵。 可见前几个译本的音译法,在葛浩文看来效果不尽人意,因此更加重视音译法的使用。

例如:有急等用钱的,有愿意借出去的,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

葛译:Some people need money; others willingly lend it to them. Like Zhou Yu pretending to hit Huang Gai——one ungrudgingly gives; the other cheerfully takes.

原文中出现的“周瑜、黄盖”,老舍先生引经据典,直接地表明了“高妈”做法的合理性。但与两人物相关的历史典故以及文化背景,译文中并没有过多涉及。而且,这样的历史典故牵连太多,极其容易给译文读者造成更多的困惑。因此,葛浩文将其简单地、贴切原文地音译,既不失源语言的韵味,又成功地将源语文化直接地呈现给外语世界。

对于这样的典故翻译,葛浩文曾提出疑问,“译者是否需要为译文读者提供文化背景,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以什么为代价?”[4]经过大量的实践,葛浩文最终表明,他既反对对典故进行删减翻译,也不赞赏大量增加注释来阐释原文。这样看似矛盾的翻译风格折射出葛浩文对于文化负载词翻译的态度与想法,即归化策略与异化策略相结合。但“作为文化协调手段,何时采用何种策略,在很多情况下都是具体历史情境中多方协调的结果”[5],同时也是译者多方面综合考虑的结果。

《骆驼祥子》中涉及了相当多类似于这样的语言形式,例如:“黄天霸” (Tyrant Huang)以及“麻将”(mahjong)等。这些语言文化负载词都是经过漫长历史长河沉淀下来的,是人类文化在语言中的精华。其中包含了众多历史人物或是典籍形象,且都含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及文化内涵。葛浩文翻译这些人物形象时便采用了音译法。他选择保留中国古老的文化特色,尤其是中国历史上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在传播中华文化时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二)直译法

某些语言文化负载词所承载的文化含义已经被西方世界所熟知,并不需要多加解释,直译就可以准确传达原文内容。但直译并非死译,并非是严格地字字对等,要灵活地处理译文以适应各种语言的表达习惯。葛浩文选择直译,目的是能通过语言文化负载词的英译更好地传递原文信息,展现原文文化因素,表达原文作者最初的创作思路。

例:我这一宝押错了地方。嫁鸡随鸡,什么也甭说了。

葛译:I place my bet on a losing number. As they say, marry a rooster and spend your life as a hen. There's nothing more I can say.

原文中,“嫁鸡随鸡”,该谚语的完整说法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比喻女子出嫁后,不论丈夫好坏,都要安于所遇,随遇而安。众所周知,“汉语中这样的谚语都有前文与后文,前文一般都很诙谐、形象、生动、富于音韵,而它的实际含义则是隐形的,或由后文点出。”[6]葛浩文利用自己的母语优势,选择对这句话直译。虽然选择了直译,但在翻译过程中,葛浩文考虑到了译文的表达效果。如果只是简单地用一个完整地句子表达原文意义,太过于死板,而且也不能将“虎妞”那种既愤懑不甘、又毫无办法的心情表达出来。因此,葛浩文翻译时,首先前半句用“as”引导,“as they say”既承接了上文内容,对原文空白信息进行填补,又引出了下文内容,直接地表达原文含义。同时,后半句并列了两个简短的动词短语。形式上,简单明了,没有赘余;内容上,工整统一,表达准确。整体风格简洁易懂,与原文语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除了内容方面的考虑,葛浩文对于选词也经过一番推敲。选择使用两个简单的及物动词“marry”和“spend”,将该谚语背后的含义表达地淋漓尽致;“rooster”和“hen”又分别代表原文中两个不同含义的“鸡”的形象,生动地传达了“虎妞”嫁给“祥子”之后,尽心尽力,毫无怨言地生活。

如上所提到的谚语是一种脍炙人口的语言表达形式,在原文中随处可见,是老舍先生独特创作风格的一种体现。在西方人的思维方式里,或许这些谚语并不能直白地表达说话人的真正意图,但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些谚语反而能恰到好处地抒发说话人内心真实的情感。而葛浩文对于类似这样的谚语,他在准确理解语言之后,融合了其中西文学修养和匠心独运,选择与原文格式,甚至内容一致的翻译方法,无疑是希望可以最大程度地还原该谚语,还原谚语背后深刻的文化信息,达到译文的忠实性。

SHI Shaojian, CHEN Congxi, LIU Caixin, et al. Analysis of the development and utilization situation of mineral resources in Hebei Province in 2017[J]. Conservation and utilization of mineral resources, 2018(6):14-19.

二、语言的可读性

可读性对于任何形式的译本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可读性强意味着译本更靠近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读者可以很容易地从译文中得知原文信息,甚至了解原文的文化内涵。

(一)重新语境化

对于某些语言文化负载词来说,即使这些表达在西方文化背景中不曾耳闻,但是在西方有类似或者相仿的表达方式。正如,“从一种语言转换成另一种语言,语言形式发生了变化,但精神风格依然如故,好的翻译应该做到原文和译文中间没有隔着一层烟雾,使译文读者看清原作的真面目。”[7]2那么,借用西方的意象将这些表达转换成西方人所熟知的文化,消除这层烟雾,创造一种适合于西方人的文化语境,这种翻译方法即重新语境化。《骆驼祥子》中有很多关于中华文化意象的表达。

例:在巡警眼中,祥子是头等的“刺儿头”,可是他们也不敢惹“刺儿头”。

葛译:He was, in the eyes of the police, a hard nut to crack, someone to be provoked at their peril.

原文中,“刺儿头”表示刁难别人,不招人喜欢的人。这一形象如果直译,对于目的语读者必定是晦涩难懂。但葛浩文依然希望可以将这个人物形象的特点传递给目的语读者,因此将其中的一个“刺头儿”译为“a hard nut to crack”。选词上,译者首先选择使用拥有与“刺儿头”这一意象相似形象的“坚果”代替,给译文读者重新塑造一个相似的语境与相近的人物形象。用“一个坚硬的难以撬开裂缝的坚果”来表达人物极难相处的性格,同时,“坚硬的外壳”又形象地描写了“祥子”在无形中为自己生成了一种自我防护罩,生动地展现了人物的特点,又不失表达的准确性。文中的第二个“刺儿头”,译者并没有使用重复的表达,反而译为“someone to be provoked at their peril”。用于告诫“巡警们”,挑衅或是激怒“祥子”都是很危险的,一切需要自己承担后果。句型上,运用“坚果”这一形象作同位语,与后半句的谓语前呼后应。后半句既对同位语作了简单解释,又使同位语所代表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葛浩文用简单的一个句子,入木三分地准确描写了“刺头儿”的形象。

在中文语言框架体系中,以上文化意象的表达数不胜数。“但正因为中西方语言和文化背景不同,人们的生活和思想状态也不尽相同,极易导致文学作品在传播过程中呈现变异的状态。”[8]葛浩文也深谙此理,明白不同身份背景的读者,潜在语境会存在很大差异,因此他尽量避免出现变异状态,尽量完整地传达原文文化精髓。正因为葛浩文清楚地了解原文读者的语境和译文读者的潜在语境之间的差异,因此尽量选择适合目的语读者理解的意象以增强译文的可读性。

(二)意译法

语言文化负载词中,相比其他形式的英译,俚语的英译是十分有难度的。俚语是中国文化特有的口头表达方式。《骆驼祥子》中,老舍先生多处运用口语,使平易的文字透出亲切、活泼的味道,这是老舍先生想要体现的语言风格。作为译者,在意译的基础上,应该努力做到与原文相似,尽量使译文体现出老舍先生的文学思想。

例:这不结啦!甭找不自在!

葛译:That’ s better. Don’t make things hard on yourself.

在贴切原作的基础上,葛浩文选择更加照顾目的语读者的文化背景。原文中这句话是典型的北京方言。从选词的角度看,这句俚语对于西方人来说,显然直译是不可取的。葛浩文选择意译,首先确保将原文意义正确传达给读者,使读者明白虎妞当下的反应。其次,译者选用“That’ s better”,同样是一句英语口语,形成与原文口语一致的表达效果,准确传达“虎妞”当时的语气。后一句“hard on yourself”表示“虎妞”告诫“祥子”不要陷自己于困苦之中,隐约中传达了“虎妞”对“祥子”严厉的管教。从句型上分析,译文前一句仍选择了简单句,在内容与形式上与原文相呼应。后一句则运用了祈使句,直接用动词开头,更加强化了“虎妞”此时的表达效果。虽然两句话都没有使用感叹句,但与原文的表达效果殊途同归,依然朗朗上口,可读性强。

俚语具有敏锐的感受能力和娴熟的运用能力,渗透着浓厚的地方文化和气息。老舍先生整篇文章使用了大量的俚语和京味儿方言,是一部地域风韵十足的、经典的老北京题材作品。老舍先生希望通过对祥子一生的描述来投射出当时北京城的社会状态,以及北京劳苦人民徒然挣扎的社会现实。葛浩文精准把握了老舍先生的意图,在翻译俚语过程中多采用英语口语尽可能地传递出北京城的文化特色,高妙地实现他最初的翻译目标。

三、译者主体性的影响

译者既是翻译工作者,也是民族文化的重要传播者。因此翻译主体研究须得到应有的重视,并逐渐走向深入。从以上对语言文化负载词英译的分析来看,葛浩文作为翻译工作的主体,他的自身素质,翻译思想对翻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译者的自身素质是指译者作为一名翻译工作者应该具备的各方面的素质综合。译者的习性秉性是译者首先应该具备的宝贵素质。只有这样,译者所翻译的文学作品才值得广大读者推敲赏析。葛浩文对于每一次的翻译工作,都表现出了认真负责的态度。对于翻译过程极其重视,每一部翻译作品的呈现并非仓促而成,而是字字珠玑。同时也会寻求他人的意见,最终为广大读者呈现出完美的译作。对于翻译工作者来说,语言自然是不得不提的重要素质。翻译,看似是简单的词汇之间的互换活动,但在此过程背后,却蕴藏着深厚的文化背景。语言文化负载词英译的难度对于译者自身语言功底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而葛浩文用其得天独厚的双语条件以及双语文化功底,完美地再现了老舍的经典作品。既准确把握了作品中人物的形象与性格,又把文学作品背后蕴含的文化意义表达的淋漓尽致。

例:咱们是先斩后奏;反正我已经有了,咱们两谁也跑不了啦!

葛译:We boarded the train before we bought a ticket.Neither of us can deny what’s inside me.

虎妞假意自己已怀有身孕,试图由此真正将祥子留在身边,逼迫祥子就范。虎妞性格豪爽,大大咧咧,亦敢做敢当,毫不退缩;同时句中“先斩后奏”更是将虎妞的性格展现地一览无遗。面对这样的原文,葛浩文灵活运用自己的双语知识储备,巧妙地将“先斩后奏”进行了双语文化之间的切换,采用了英文中的习惯用语“We boarded the train before we bought a ticket(我们俩是先上车,后买票)”,从而既生动地展现了虎妞的性格,同时又传神地表达了原文背后的文化内涵,效果可谓是两全其美。

除了译者自身素质之外,译作的成功还取决于译者的翻译文化观,这是译者翻译思想的重要体现。译者的文化观决定了要如何通过外语来体现原作者对于原文最初始的创作思路,从而让读者能身临其境于原作当中,与源语读者的感受一般无二。以语言文化负载词为例,《骆驼祥子》中包含着大量的地道的北方语言,浓重的文学色彩又贯穿始终,这样的文学作品翻译自然十分不易。但葛浩文灵活地运用翻译思想,严谨地评估原文文本,在忠实与可读性之间极力保持平衡。整个作品并非千篇一律地使用同一种翻译技巧与方法,每处语言文化负载词的翻译都是再三考虑后的结果。

四、 结语

通过对《骆驼祥子》中语言文化负载词英译的分析,从宏观和微观两方面展现了葛浩文的翻译思想。葛浩文主张采取归化与异化相结合的翻译策略。在翻译过程中,他充分把握了中西方语言、文化背景及读者认知等差异,做到了在忠实与可读性间保持平衡。在忠实于原文的前提下,对原文进行了适当的语言调整,切实地传达了语言文化负载词背后的文化涵义,同时又适应了目标语国家的接受。作为一种文化载体,语言文化负载词的英译是体现译作成功与否的关键一环。许多译者执著于语言文化负载词的英译中,力求能完美诠释原作的文化内涵。读者们也常常对于译作中具有文化特色的词汇十分在意,也会伴有翻译评价。但语言文化负载词的英译并没有严格的翻译成功的标准,并不是异化翻译策略就会比归化翻译策略更适合,或是意译就一定比直译完美。

这种二元对立的翻译标准,“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使人们对翻译本质的认识总处于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对立之中,把翻译本质问题遮蔽在混沌之中。”[7]-2因此我们应该辩证地对待译者的翻译作品,“不必拘泥于二分法,而应发展、开放地看待翻译家的翻译行为”[9], 避免造成对翻译本质的误解。 正如《骆驼祥子》的英译,前后四位译者的译本,每个译本都各有千秋,并不能以某一处的翻译来定夺整个作品的好坏。相反,每位译者对语言文化负载词的英译都有自己的想法,从不同角度看,他们的译文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可取的。作为译者,只要秉承严谨的,甚至虚心与原文作者交流的态度,认真对待翻译工作,并尽量展现自己的翻译思想即可。而作为读者,应该更加关注的是译者为读者呈现的异国文化作品,更加沉浸在译者创造的异域文化语境中。即使对于译作进行翻译批评,最终是为了翻译理论和翻译思想服务,并非单纯地、片面地进行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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