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嘉陵江 “天下第一曲流”的神秘面纱

陈春全

植物学家的“惊奇”发现

千百年来，无数传奇在嘉陵江这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两岸不断上演。

1930年4月，我国著名的林学家、植物学家郝景盛先生还在北大生物系读书期间，便参加了中瑞（瑞典）科学考察团，由重庆沿嘉陵江、白龙江到甘肃南部和青海湖、阿尼玛卿山一带考察和采集标本。当他们一行人坐船到达嘉陵江南充段的一个名叫青居的小镇时，遇到了一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中瑞科学考察团抵达青居下船时，已经是夜幕低垂。岸上的灯火与嘉陵江中的渔火遥相呼应，再加以拂面的江风，顿时让旅途的疲惫一扫而光。次日清晨，考察团再次起航逆流而上。到了傍晚，又一座临江而建的小镇出现在他们眼前。上岸之后，一行数十人却都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经询问当地人，郝景盛方才得知，昨晚船停靠之处乃是青居镇的下码头，而今晚停泊之处却是青居镇的上码头。上下码头之间，直线距离不过区区200米，步行仅需10多分钟。但是，从下码头到上码头行船却足足要走一天。

这让郝景盛先生感到十分奇怪，在北大生物系停办期间，他曾经入学北大地质系，他认为这应该是地理地貌上的一个奇迹。可是，由于受到考察团的研究方向、技术手段、资料文献等方面的限制，他也仅仅只能进行推测。

抗战期间，暂住重庆北碚的郝景盛先生在为《嘉陵江日报》撰写植物方面的文章时，将这件事情作为“趣闻”有所提及。世人才對嘉陵江青居镇出现的奇异现象略有所闻。

1940年，国立中央研究院地理研究所在重庆成立后组建了嘉陵江流域考察队。考察队历时8个月，行程4000公里，对嘉陵江河曲和离堆的分布、成因、演变进行了大量研究。但研究并不十分深入，所得结论也十分有限。

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研究的深入，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嘉陵江在流经青居镇东头的上码头时，突然折向西，先往南再北上，环绕着约20平方公里的牛肚坝又回到了青居镇东面的下码头。从卫星图上看去，嘉陵江在这里的河道呈现出一个359度、近乎环形的图案。

据世世代代生活在牛肚坝的居民们介绍，虽然这里差不多是四面环水，嘉陵江又以浪高流急、喜怒无常而著称，但是，牛肚坝以及坝上的青居镇却从来没有遭受过严重的洪涝灾害。

不仅如此，在青居镇东方和牛肚坝紧紧相连之地还有一座南宋时期的建筑遗址——淳祐故城。宋元战争时期，这座故城是赫赫有名的“抗蒙八柱”之一。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军队用了将近10年的时间才将其攻占。

在当地人看来，不论是青居古镇洪涝不侵，还是淳祐故城固若金汤，都是因这Ω形的曲流而得到了神秘力量的护佑。那么，这个号称“天下第一曲流”的青居曲流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天下第一曲流是如何形成的？

嘉陵江Ω形曲流所在的青居镇隶属于四川省南充市。南充市位于嘉陵江的中游，古称果州，蜿蜒的嘉陵江穿城而过，周边丘陵起伏，连绵不绝。青砖黛瓦，古朴而典雅，青居古镇至今仍然保持着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

当地民谚说：“岸上一袋烟，行船一整天。”青居镇的上码头和下码头分别建在镇的一南一北。而位于青居镇东侧的烟山则可以俯瞰整个青居镇所在的牛肚坝。

烟山，虽称之为山但其海拔高度仅100余米。它三面临江，走近即可发现山的岩壁全部向内凹陷，十分陡峭。在烟山不临江的一面，则留有巨大的城墙遗迹。这些残垣断壁虽然历经风雨，但其高度仍然在3米以上，不难看出其城当年的恢宏气势。这里，便是淳祐故城的遗址。宋元时期，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抗蒙山城堡垒战。

站在烟山山顶往下俯视，只见青居镇所在的牛肚坝确实被嘉陵江所环绕，仅在东侧有一块很小的陆地缺口与江岸相连。整个嘉陵江河道在眼前形成了一个类似希腊字母Ω的走势。而青居镇的上下两个码头恰好在Ω的缺口两头，两个码头的陆地直线距离很近。但要顺着嘉陵江河道绕一圈下来，距离却相对较远。根据现代遥感测量发现，这Ω一圈的距离长达17.5公里。再联想到过去嘉陵江上行船，若是逆水则全靠纤夫沿江拉纤，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如此看来，所谓“岸上一袋烟，行船一整天”的现象也并不难以解释。

那么，千里嘉陵江为何偏偏在此地形成了如此独特的河道地貌呢？

在当地百姓看来，这一切都和道教天师道教创始人张道陵有关。传说，正是张道陵施展了法力让周围山上的岩石滚落江中，堵住了江水才形成了嘉陵江青居段与众不同的形态。传说自不可信，但这里独特的地理现象也引起了地理专家们的注意。

西华师范大学国土资源学院的教授罗培，对川东北的地质、地貌进行过比较深入的调查和研究。他在对青居镇周围的地理环境进行考察后表示，这个地方属于低山丘陵，周围的山体也都是砂岩地貌。而嘉陵江形成的Ω环形水流则属于曲流，曲流又称河曲、蛇曲，指河道弯曲形如蛇行的河段。曲流由于形状复杂，地貌学中将其分为“V”形、“U” 形和“Ω” 形三种。其中“Ω” 形最为罕见，青居曲流恰恰属于这一类型。

根据测算显示，青居曲流的曲流闭合度可达0.98，它与巴西茹鲁阿河的帕特罗波利斯河曲流的闭合度相同。所谓曲流闭合度，是指以弯曲河床的长度除以弯曲河床的长度加上两个曲流颈之间的直线距离得到的比值。这个比值越接近1，那么就认为这个曲流的闭合度越大。

据了解，巴西茹鲁阿河的帕特罗波利斯河曲流是一种自由河曲。这种河曲一般出现在冲积平原上，水流往往找不到确切的流向，河道便开始在地面做自由摆动。但青居曲流却不一样，它是形成发育在山体岩层之中的河曲。由于不能够自由流动，因此并不属于自由河曲。

罗教授在经过进一步考察后发现，位于青居曲流颈口处的烟山位置十分特殊。它恰好处于曲流上下游的凹岸之间，正是烟山的阻挡，使得嘉陵江在此发生了拐弯，曲流也开始形成。当嘉陵江绕了一圈再次与烟山相遇之时，再次出现拐弯，并因此形成了青居曲流的上下凹岸。

再通过近距离观察烟山山体，罗教授发现，烟山山体都是泥质砂岩。它之所以如此笔直陡峭，与嘉陵江的不断下切作用密不可分。巍巍烟山，大江天堑设于前，群峰岩壁立于后。绝佳的地理位置使得古人才将淳祐故城修建于此，平时广种粮而囤城内，战时则据险峻而守之，才使得数十万蒙古铁骑在此伤亡惨重。

嘉陵江青居曲流形成的原因，终于在专家的帮助下找到了答案。但是，青居曲流是怎样发展成359度的？牛肚坝又为何从不曾遭受过洪水之灾呢？

曲流为何能够抵御洪水？

罗教授发现，在距离曲流凸岸一侧数十米的地方，散布着一片面积巨大的鹅卵石滩。他认为，这些鹅卵石主要来自于河床的堆积。这就直接说明这个地方要么是地壳在抬升，要么就是河流在下切。简单地说，就是嘉陵江在这里一直存在改道的现象。

也正是嘉陵江的不断改道，使得青居曲流在下切过程中，河道的弯曲度不斷加大，不断变形。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嘉陵江在这里出现这种罕见现象呢？刚开始，罗教授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当他再次对曲流凹岸的山体进行考察后，终于发现了一些线索。凹岸处的山体结构比较特殊，山的上半截是砂岩而下半截却是页岩。当嘉陵江水对底层的页岩侵蚀之后，上面的砂岩便会悬空凸出，天长日久在重力的作用下就会崩塌。因此，嘉陵江在这里便会在对凹岸侵蚀的同时出现弯道环流，并且开始对凹岸进行掏蚀。掏蚀作用更会进一步加大凹岸的弯曲度以及深度。

同时，罗教授在对青居曲流的周围环境进行了仔细研究后发现，在曲流凹岸一侧，山势和岸边岩石都十分陡峭，而曲流凸岸一侧的走势却十分平缓。他推测两岸地貌差别如此之大，很有可能与江水的流速密切相关。经过流速测量后发现，正如罗教授所料，嘉陵江在凹岸一侧水的流速高达0.6米每秒，而在对面凸岸一侧的流速只有0.2～0.3米每秒。因此，嘉陵江对青居曲流凹岸一侧的侵蚀作用明显要强于凸岸一侧。

罗教授认为，青居曲流属于深切变形曲流，即曲流深切于地表而使整个谷地具有了曲流的形式。相比自由曲流，这种深切曲流更为罕见。受地势影响，嘉陵江在青居附近发生弯曲，由于凹岸一侧水流速度比较快，对岸边的岩石下部不断侵蚀掏挖，河水不断下切，以至于凹岸旁的岩石的山体都十分陡峭，长期的侵蚀加上重力的影响，凹岸边的岩石和山体崩塌，从而使得河流慢慢向外移动，滩涂越来越大，曲流也越来越弯曲，最终发展成359度的Ω形。

古人选择在曲流环绕之中的牛肚坝建设青居古镇，其实是十分聪明并且也相当科学的。因为，青居镇正好位于地势远远高于江面的河岸上。所以，历史上几乎没有遭受嘉陵江洪水的侵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这恰好也是古人生存智慧的体现，牛肚坝也就成了“平安坝”。

至此，嘉陵江“天下第一曲流”的奥秘终于被全部解开。嘉陵江青居段出现如此奇特的河道地貌，其实就是受到了当地独特地理环境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