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性动词与光杆名词短语的存在解读

龚敏杰

（浙江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舟山316022）

创造性动词指表达创造性事件的动词，如 “建”“做”“画”等。光杆名词短语指的是不带限定词、“数+量”结构、量词及指示词的名词短语，如“狗”“男人”“桌子”等。两者可以构成动宾短语，看下面两组对应的中英文例子：

(1) a.张三在建房子。

b.张三在做蛋糕。

c.张三在画画。

(2) a.John is building houses.

b.John is baking cakes.

c.John is drawing pictures.

创造性动词是完结性动词（accomplishment verb）的一种，而完结性动词是按事件类型划分的四种基本动词类型的一种。同时，光杆名词短语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一直是语义学的热点问题。因此，将两者结合起来考察能给人类语言的语义机制研究带来重要启示。

解释创造性动词与光杆名词短语的存在解读之间关系的关键在于创造性动词的语义。本文将首先指出我们必须分解创造性动词的语义，然后回顾关于创造性动词语义的前期研究，最后提出一个更加完善的创造性动词语义分解方式并解释其宾语位置上的光杆名词短语的存在解读。

一、分解创造性动词语义的必要性

当光杆名词短语成为创造性动词的宾语的时候，分解创造性动词语义的必要性就凸显出来了。学界提出过多种光杆名词短语与及物动词的合成方式，如 Carlson[1],Chierchia[2],Diesing[3]，van Geenhoven[4]22等人的理论。其中van Geenhoven[4]50认为动词可以把性质作为论元并携带存在算子，而光杆名词指称性质。如果创造性动词不被分解就和光杆名词短语合成我们就会看到例(3)所示的情况：

(3) a.张三在建房子。

(4) a.张三在推小推车。

(3b)的意思是“存在着房子，张三在建它”，这显然不是(3a)表达的意思，特别是当张三刚开始建房子的时候，我们当然不能说已经有房子存在了，这与(4)代表的一般情况形成对比。当创造性动词带完成体时，如果我们不分解创造性动词词义也会出现问题。

(5) a.张三造了直升飞机。

(5b)意味存在着一架直升飞机，张三从无到有把它造了出来。问题是已经存在了一架直升飞机，还怎么可以从无到有？合理的理解应该是，在张三造直升飞机之前他所造的直升飞机并不存在，但是这一信息却没在(5b)中体现出来。

无论我们采用哪种已知的光杆名词与动词的合成方式，只要我们不分解创造性动词的词义，我们都会得到(3b)和(5b)这样的解读而陷入困境，因此我们必须分解创造性动词的词义。

二、创造类动词的前期研究及其问题

以往对于创造性动词的研究大体采取三种方法：1.对动词词义进行分解；2.把创造性动词宾语理解为事件特征；3.使用渐进式客事(Incremental-theme)论元的概念。下面我们将依次回顾使用这三种方法的相关研究，指出他们的问题和不足。

（一）对动词词义进行分解的相关研究

动词词义分解指的是用若干基本的语义特征的组合去描述动词的语义，目的是为了解答动词的论元结构及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等方面的问题。[5-6]比如动词kill,可以分析为：

根据 (6)，x kills y 等于 x causes y to become dead.

Dowty[7]56和von Stechow[8]281把词义分析法用于创造性动词。根据Dowty的思想，(7a)可以理解为(7b)：

(7) a.John built houses.

b.[John build]CAUSE [BECOME [houses exists]]

(7b)的含义是“ John build (意为约翰从事建造) ”这件事，导致(CAUSE)“ [BECOME [houses exist]](意为一所房子的存在成为现实) ”这个命题成为真命题。

Dowty[7]99给出了CAUSE和BECOME这两个语义特征的定义：

比如在 (7b)中，[John build]对应 (8)中的命题 φ，[ BECOME [houses exists]]对应 ψ。为了方便表述，我们把[ BECOME [houses exists]]理解为房子从无到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约翰从事建设活动导致房子的出现，首先意味着约翰从事建设活动和房子出现这两件事都得发生，这对因(8)中的命题φ和ψ为真这一要求。其次，没有约翰从事建设活动，房子就不会出现，这对应为真这一条件。

BECOME的早期定义如下：

(9)“BECOME φ” 在时间段I内为真当且仅当在包含I的初始阶段的时间段J内φ为假，在包含I的末尾阶段的时间段K内φ为真。

时间段I指的某个变化占据的时间段。比如，“John built houses”这句话涉及的就是一所房子从无到有的这个变化占据的时间段。在这个变化的初始阶段及之前的时间内是没有房子的，对应的是(9)中的“φ为假”；在这个变化的末尾阶段及之后的时间内房子有了，对应的是(9)中的“φ为真”

(7b)对应带完成体的创造性动词，至于带进行体的情况先看下面Dowty[7]145给出的进行体的定义：

其含义是命题Progφ在现实世界中为真当且仅当在每个相对于现实世界的惯性（inertial）世界中命题φ为真。所谓惯性世界就是比较惯常的世界，比如一个人在过马路，在惯常世界中他就能过了马路。以(7a)为例，加上进行体之后，(7a)只在惯常世界中为真。如果现实世界中发生了非常的事情那么现实世界就不是惯常世界，在现实世界中 φ 为假。如果此时 φ 是 John builds houses，在这种情况下 John builds houses 为假，houses exist也为假，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带进行体的创造性动词的光杆名词宾语不能获得存在解读。

von Stechow[8]281提到，Dowty[7]56对创造性动词的分析的问题正在于BECOME的定义要求在变化的初始阶段φ为假。以(9)为例，这意味着在建房子的初期，“Houses exists”这句话为假，即在建房子的初期世界并没有任何房子。这显然不符合事实。

针对上述问题，von Stechow[8]282把Davidson[9]提出的事件论元引入创造性动词的逻辑表达式中。比如(7a)分析如下（省去事件和可能世界因素）：

上述表达式指明是John’s building 这个事件创造了一所房子。如(9)所述，BECOME的语义要求其右边的命题在变化发生的初期为假，在这里x[house(x) &created-by(e)(x))为假，即世界上起先不存在一所特定事件造成的房子。这是对的，在约翰建房子前以及建房子的初期他在建的那所房子确实还不存在。这一解释解决了上述Dowty[7]56的解释中的问题。

Dowty[7]145和von Stechow[8]281的研究把创造性动词的宾语无法获得存在解读归因于进行体的语义。这种对进行体的理解是有问题的。如定义(10)所述，任何带进行体的句子，如果其内部有光杆名词短语且在进行体算子辖域中的话，该光杆名词短语就不能获得存在解读。这显然不符合事实，如(4)所示。所以在第2节的新解释中，我们将把创造性动词的宾语无法获得存在解读归因于动词的词义。

（二）创造性动词宾语作为事件的修饰成分。

此节介绍的研究涉及一个现象即名词短语在内涵语境下因为辖域的影响会出现实指（specific）和虚指（unspecific）的歧义。看下例：

(12) a.John is seeking three cops.

名词短语 “three cops”实指时指的是特定的三个警察，比如Jack,George,和 Mary。这种解读对应表达式(12b)，其中 “three cops”移到了“seek”的左边，因此也移出了seek的辖域。当该名词虚指时，three cops只能在seek的辖域内得到解读，其意义为任意的三个警察，即只要是三个警察就行不管是谁。从解读(12b)我们可以推出有三个警察存在，但是从虚指解读则不能推出三个警察存在，因为即使世界上没有警察，我们仍然可以说(12a),就好比有人要找三个外星人，但外星人不一定存在。

Forbes[10]71指出，当three cops 虚指时，如果我们把它理解为seek 的论元，我们就难以回答它承担的论元角色。如果按照一般的做法，将其论元角色定为客事(theme)，那么three cops就是seek的对象。由于three cops此时是虚指的，整个动词短语的含义就是寻找一个概念，这显然不是(12a)要表达的意思。就此，Forbes[10]77提出名词短语虚指时不作为相关及物动词的论元并承担客事的论元角色而是作为该及物动词对应的事件的修饰成分。以seek three cops 为例，three cops虚指时其作用仅仅是告诉我们这里seek对应的寻找某物的事件是某种寻找某物的事件，即寻找三个警察这一类事件，也就是告诉了我们某个寻找某物事件的一个特征。Forbes[10]83进而提出虚指名词短语的作用就是引入一个函数CHAR. CHAR代指Characterization,意为特征描述。这一函数的功能正是把无定名词短语转换为一个事件的特征,其类型为 ＜＜＜e,t＞t＞,＜e,t＞＞。这样，(12a)有如下表达，其中进行时态据 Parsons[11]被理解为一个事件谓词，一个事件在时间点t正在进行表达为HOLD(e,t)：

(13) a.John is seeking three cops.

Forbes[10]133认为进行体下的创造性动词的宾语也是虚指的，因为一个创造性事件进行的过程中该事件欲创造的物体可以不存在。比如建房子这件事，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是收集一些建房子要用的材料，但是此时我们仍然可以说某某人在建房子，尽管还没有房子存在。所以进行体下的创造性动词的宾语起的也是修饰事件的作用。由于我们这里讨论的是光杆名词短语，我们把CHAR看做能把光杆名词指称的性质转换为事件特征的函数。

(14) a.John was building houses.

Forbes[10]133的问题在于他没有说明函数CHAR的内容。他本人曾指出这个特征描述函数描述的特征正是一个完成性（accomplishment）事件要实现的目标,但是他没有把这一观点在逻辑表达式中体现出来。因此，他不是解决了问题而是回避了问题。

（三）渐进式客事

von Stechow[8]312提出在创造性事件进行的过程中，会不断有物体被创造出来。比如造房子的过程中会有地基、墙壁、阁楼等物体陆续出来。这些物体对应进行中的事件的某个部分；最后完成的物体的各个部分和整个事件的各个部分之间具有一一对应关系，他把这种关系命名为函数f。进而，他把处于这种与事件一一对应关系中的个体具有的论元角色称之为渐进式客事I-Theme，因为这种个体是渐渐产生的。渐进式客事定义如下：

Szabó[12]有类似的看法，认为在创造性事件的进行中存在着发展中的物体（objects in progress）承担客事的角色。

渐进式客事的概念意味着在创造性事件进行的每个阶段都有同构的物体存在，但是假设张三可以通过意念凭空造出一所房子，但是他需要一个小时的发功时间，在发功完成后一所房子才会慢慢生成，那么在这一个小时内，我们可以说：

(18)张三在用意念造房子。

但是在这一小时内，没有发展中的房子存在，一个小时候后发展中的房子才存在。读者可能会说世界上并没有意念造房的事情，但是这是语义之外百科知识的问题，(18)这句话本身在语义上并没有问题，是可以被理解的，有意义的。

三、创造性动词语义新解及光杆名词存在解读获得方式

上文指出,Dowty[7]145的理论未能正确地归因创造性动词的内涵性，而基于渐进式客事概念的解释则与语言实际相左。第三种解释即创造性动词虚指宾语作事件修饰成分的解释并未正真地解决问题。Silk[13]15提出了一个事件谓词 “TELOS”,可以避免以上问题，我们将完善这个事件谓词的定义，更好地解释创造性动词句。

TELOS将一个事件与一个描述该事件完成的命题连接起来,表达这个事件的结局。看下例：

(19)a.John was building a house.

TYLOS的问题首先在于它连接的命题中出现了THEME。该事件谓词连接某个创造性动词句表达的事件和该事件最终创造出来的个体，那么两者之间的关系具体是什么呢？实际上正是创造性事件和创造物的关系，而这就是我们一开始要解释的东西，也就是说在THEME 这里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创造”这个概念没有真正地得到解释。对于此问题，我们将重新利用上文提到的词义分析理论。以(7a)为例，我们将造房子这件事最后要达到的状态改为下面的样子：

我们把THEME改为CREATE,其含义是个体x’是事件e’创造的,而CREATE定义如下：

这样我就进一步解释了“创造”这个概念。

如表达式(19b)所述，Silk[13]12还设置了一个内涵性客事，该事件谓词连接一个事件和一个广义量词。我们认为这也不合理，因为客事theme一般认为的含义是“受影响”，在这里我们很难理解事件是如何影响广义量词的，故而和Forbes[10]133一样我们从表达式去掉对应客事论元的事件谓词。把无定名词改成光杆名词后我们得到如下表达式：

(23) a.John was building houses.

当然事件谓词TYLOS不意味这建房子这件事必然会在某个时间达至一所房子的出现。用可能世界语义学的话说，不是在所有的可能世界中建房子这件事都会完成。建房子这件事中途可能被打断，比如因为资金不足而不能继续下去。所以TYLOS要求的只能是在那些建房子这件事未被打断的世界中建房子这件事会完结并造成房子的出现。我们这里把事件e没有中途被打断的可能世界的集合命名为C(e)。另外，我们只需要考虑那些具备某个事件可能完成的条件的可能世界。以约翰建房子这件事为例，我们只需要考虑约翰是个意志足够坚定的人的可能世界，如果约翰不是一个意志足够坚定的人，即使没有什么事故来打断他的建房事业，他自己也会中途放弃而使得房子不能建成。我们把事件e具备实现条件的世界命名为P(e)。现在，我们只要求正在进行的事件e在集合C(e) ∩P(e)中在某个时间t实现：

上述定义的含义是TELOS(e,φ)为真当且仅当每个事件e具备实现条件且未被打断的世界中φ都为真。

下面我们以(7a)为例说明创造性动词句的合成过程。先看(7a)句中各成分的指称,其中创造性动词规定为可以接受性质作为论元：

将上述定义进行泛函贴合运算(Functional Application),我们得到：

最后通过krifka[14]提出的e1/3个字符长closure,我们获得一个完整的表达式。

最后我们来看创造性动词带完成体的情况：

从(28b)可以看出，带上完成体意味着现实世界中建房子的事件实现了至少一所房子的建成，即现实世界是一个该事件没有被打断的世界，所以a house 此时可以获得存在解读。

本文首先证明了要解释光杆名词短语宾语的存在解读就必须对创造性动词的词义进行分解，然后回顾了三种对创造性动词的前期研究。第一种解释未能正确归因创造性动词的内涵性，第二种解释回避了而非解决了问题，第三种解释与语言事实不符。我们最后选择Silk[13]15提出的TYLOS事件谓词作为解释创造性动词语义的基本工具，因为这种解释可以避免上述三种解释的问题。接着，我们改进了TYLOS的定义，融合进了词义分析理论的BECOME和CAUSE事件谓词，使得创造这个概念得到了解释，并去掉了原有的不合理成分。本研究厘清了创造性动词光杆名词短语的存在解读问题，并且给我们一个启示，即词义分析法这个传统的语义研究方法依然富有生命力,它不仅能加深我们对词义的本质,而且CAUSE和BECOME等有限的几个语义特征的广泛应用意味着我们可能找到若干个适用所有人类语言以及一门语言中各种动词的语义特征,这些语义特征可能帮助我们揭示人类语言的普遍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