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西厢记》里的喜剧元素

2018-12-19 08:20
长江丛刊 2018年34期
关键词:崔莺莺张生人民文学出版社

/重庆市第八中学

邵立志在《论<西厢记>的喜剧性》中认为:“《西厢记》的戏剧冲突集中体现在以崔莺莺、张生、红娘为代表的自由爱情和以老夫人为代表的封建礼教与封建包办婚姻制度之间的抗争过程中。从而引起了喜剧冲突,牵动和促进剧情发展。”①陈兴焱在《浅谈<西厢记>“戏弄性”和“调侃性”造笑手法的应用》中提到:“《西厢记》以其喜剧形象的塑造、喜剧情境的建构,为我们留下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使人们在笑里,感受到人的情感美和斗争精神的伟大。而这种感受得益于作家王实甫高超的喜剧创作手法。”②这两位前人的见解独到,引经据典,让我极为赞同。但我认为,二者都只是较为笼统地概括了文章,却没有落实在《西厢记》的文本细节上。因此,本文希望重点探讨《西厢记》里具体的喜剧元素,以及王实甫喜剧性创作的原因。

一般读者初看《西厢记》,会被其中穷书生张君瑞和相国小姐崔莺莺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所感动,会体会到在中国古代礼教社会的背景下对年轻人自由婚姻的制约,以及青年人对爱情的渴望。而我对《西厢记》则有颇为不同的阅读体验,即《西厢记》虽然拥有不少的悲剧元素,但大量的喜剧内容使它的悲剧性并不强烈,且正是因为它拥有强烈的喜剧性,才使其被王季思教授列为“中国十大古典喜剧”之一。

一、花香细生:《西厢记》细节化的喜剧构成

在整个《西厢记》中有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出很强烈的喜剧性。本节将直接从人物着手,重点分析张生和红娘这两位人物。

张生的喜剧性主要表现在他人物的身份与举动的不符。他初见莺莺时的反应与其身份有所不合,甚至是相差甚远。“【赚煞】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③普通的书生见到好看的女子都会有心理上的爱慕,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反观张生,作为一个穷苦书生,对崔莺莺望眼欲穿,垂涎三尺。这种生理反应上的颇为夸张,使读者感受到人物身份与举动在错位颠倒之中的荒诞。

张生对崔莺莺可谓是一见钟情,并当即做下了决定“小生便不往京师去应考去罢”④,将爱情至上,并对崔莺莺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他借机住进寺中“温习经史”,并对红娘自我介绍“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⑤。但这并不像一个读书人应有的自述,说话过于孟浪直白、冒失傻气,才子竟成了一个“不酸不醋的风魔汉”⑥。

而红娘的喜剧性却主要反映在她俏皮泼辣的语言上。作为陪伴崔莺莺从小到大的丫鬟,红娘一直在为张生与崔莺莺终成眷属出谋划策,是全剧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而王实甫更将她说的话描写得充满了趣味性,充分运用了打诨,俗语,白话等手法,使文章达到了活灵活现的效果。

例如在郑恒上门提亲时,仗势欺人,与红娘相理论。但红娘丝毫不畏郑恒的地位,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调笑令】你值一分,他值百十分,荧火焉能比月轮?高低远近都休论,我拆白道字辩与你个清浑。

(红唱)君瑞是个【肖】这壁著个【立人】,你是个【木寸】【马户】【尸巾】。”⑦

在本段中红娘痛骂郑恒的语言运用了“拆白道字”的方法,看似含蓄幽默,却也颇为辛辣。她将张生的人物形象拆为“肖字着立人”,意为“俏”,指出了张生长得好看,惹人喜欢;又将郑恒的人物形象拆为“木寸马户尸巾”,意为“蠢驴屌”,暗指郑恒外貌丑陋,空有权势,被礼教所束缚。这样诙谐易懂的文字游戏,搭配上红娘泼辣的语言,使得本段趣味性进一步加强。

总之,通过本节张生和红娘这两个人物细节的赏析,我们可以看出王实甫刻画笔下人物的高超功力,不仅体现在人物身份与行为的冲突,也反映于人物的语言描写上。但无论怎样,从中我们都可以感知到作者的精巧用心,和《西厢记》独一无二的喜剧风格。

二、峰回路转:情节化的喜剧构成

除了人物形象细节中的喜剧构成之外,文章情节中也含有独特的喜剧效果。其巧妙设置,在某些方面可以体现作者精巧的戏剧性思路,尤其是《赖简》和《拷红》这两个颇具代表性的章节。

一是《西厢记》中第三本第三折:《赖简》。王实甫设置了张生跳墙的情节,却是因为解错了诗,这可谓是剧作家出于喜剧性艺术创作和人物性格刻画所作的构思。当我们看到张生错会了诗意,翻墙而一把抱住莺莺,莺莺被吓到,惊呼有贼,后来红娘让张生下跪道歉这一连串的事件,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因为导致这一切的,仅仅是因为张生没有领会到莺莺给自己的暗示。在这一折中,王实甫设计了“张生跳墙”这一极具人物个性的举动,塑造了张生为爱情莽撞勇敢的人物形象,环境设置的刺激性与情节设置的喜剧性相互融合。

二则是《西厢记》第四本第二折:《拷红》。开始老夫人通过莺莺近期的变化察觉到不对劲,从而找贴身丫鬟红娘前来问话。但红娘为了维护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不被破坏,作为低位者却强撑着嘴硬,不愿正面回答高位者的问题。很可能在红娘说出“红娘不知罪”⑧这句话时,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计策,不畏强权,勇于反抗。果然,红娘转守为攻,在下文中开始逆转当前的局势:

“【圣药王】他每不识忧,不识愁,一双心意两相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红云)非是张生、小姐、红娘之罪,乃夫人之过也。”⑨

从这里开始,我们便可以看出此时的形势发生了变化,先是从老夫人对下人红娘的拷问,开始演变成下人红娘对老夫人的教化。将两人的结合说成了理所当然,并劝老夫人不必深究。后来,通过点出老夫人的失信之过,以及列举出“辱没家谱”等严重后果,抓住了老夫人的软肋,使她哑口无言,不再阻挠崔莺莺与张生相会。本身这一情节放在当时的社会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教化,但这恰好也证明了戏剧与现实生活的差距,以及戏剧与喜剧的一字之差。也就是说,最开始由上位者主导的情节,后来戏剧化地成为了由下位者主导,这样人物身份颠倒的设计,反而使情节更为荒诞幽默,让人体会到了红娘心思聪颖和作者构思的巧妙。

通过本节《赖简》和《拷红》这两个故事情节的赏析,我们可以看出该剧情节的一波三折、刺激性与趣味性相结合,使人在捧腹之余不免深思。

三、何故用心:《西厢记》喜剧化创作的原因浅析

从观众的角度出发,《西厢记》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不一定必然符合生活逻辑,但它肯定表达了创作人的一种主观愿望,同时也是社会心理的产物。因此,大团圆结局往往更为人们所推崇,在舞台表演过程中,这种结局能符合人们内心的主观需要,从而满足观众的心理。剧本的喜剧化,能使戏剧得到更为生动的展现,喜剧结尾的形式迎合了大众的观赏习惯,给观众带来了情感方面的快感与慰藉,带有了理想与幻想色彩,能使剧本更为完美地呈现。

然而,《西厢记》虽然被定为喜剧,其实仍然有不少悲剧性的场景,例如“长亭送别”等情节。但每在这时,王实甫便会安排喜剧性的细节来冲淡观众心中的代入感,增加情节与观众之间的距离。这样做可以合理地调控观众与舞台之间的感情距离,使观众更理智地对待接下来发生的情节。

以在张生进京赶考时,崔莺莺在家等候为例,张生与崔莺莺的处境和心理大多是由红娘转述出来,而不是当事者直接的唱词。崔莺莺在家等候时,“【红云】姐姐往常针尖不倒,其实不曾闲了一个绣床,如今百般的闷倦。往常也会不快,将息便可,不似这一场清减得十分利害”⑩,这就将莺莺内心的悲痛通过红娘“闲了个绣床”这般日常的话语来削弱。我认为其原因是,如果由人物自己直接表白出来,那会更容易让观众代入剧中人物的情感。本身那段时间充满了感伤与焦虑,如果再让观众身临其境,很容易感到无所适从。通过红娘转述而出,可以适当地减少情节与观众的直接关联,冲淡他们为主角无法相见而产生的悲伤,形成感情的距离。

此外,或许王实甫将《西厢记》设置为喜剧性结尾也有他更为主观的原因。因为戏剧作为一门面向大众的通俗文艺,常常蕴含了不少剧作家的教化目的。本剧最后第二段“【清江引】谢当今圣明唐圣主,敕赐为夫妇。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我认为正是王实甫对于大众的教化和鼓励的充分体现。

总之,与前人较为笼统的研究相比,本文将《西厢记》的喜剧性落实在了文本细节上进行分析。一方面,人物的设计和情节的设置是其喜剧的具体表现。另一方面,探索王实甫如此创作的原因,舞台表演、感情距离和社会教化可能是最主要的动机。但不可否认,《西厢记》其实仍有悲剧元素存在,但与全文的喜剧元素相比,还是远不及后者更值得我们好好研究。

注释:

①邵立志.论《西厢记》的喜剧性[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8(3).

②陈兴焱.浅谈《西厢记》“戏弄性”和“调侃性”造笑手法的运用[J].湖北教育学院学报,2005(4).

③(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8.

④(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8.

⑤(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18.

⑥(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86.

⑦(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153.

⑧(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118.

⑨(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119.

⑩(元)王实甫.西厢记[M].吴晓铃,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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