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
文 旭 华鸿燕
提 要: 汉语隐喻性话语有着长久的研究历史,但多是对过程的说明,缺乏机理性的探讨。本文用象征思维和知觉内容双重性构建汉语隐喻性话语的工作模型。全文首先说明汉语隐喻性话语可以抽象为“T→[转写为]S”结构;继而用美国哲学家诺伊的“感觉运动权变”理论中的知觉内容双重性解释为什么T在一定条件下由S表达;随后用象征思维说明S对T的象征关系;最后说明T内容的要素如何在主体意向性和语境的共同作用下以S表达式突现出来。
隐喻的运用是一种无师自通的认知行为,这种行为反映在语言上就是隐喻性话语。请看以下三例(交际目标和隐喻性话语分别以T和S上标):
(1) 人生T的扣子S从一开始就要扣好。(2014年5月4日习近平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
(2) 小时不识月T,呼作白玉盘S;又疑瑶台镜S,飞在青云端。(李白: 古朗月行)
(3) 相思望淮水,双鲤S不应稀。(刘禹锡: 洛中送崔司业)
例(2)中的“小时”暗示了这首诗作是儿童对隐喻思维的运用,只不过儿童的隐喻思维是以成人的口吻体现出来。隐喻思维是一种富有创造性的思维方式,正是在这一思维方式的参与下,人们营造出“其言非其意”式的隐喻性话语,如上文例(1)—(3)中作为发话者交际目标T的物理事件“人生的过程”、“月亮”和“书信”分别以“扣扣子”、“白玉盘”和“双鲤”这样的隐喻性话语表达出来,即“T→[转写为]S”。
“目前,具身认知已成为当今认知科学中最令人振奋的观念”(Wilson & Golonka,2013: 1)。这一理念也给汉语隐喻性话语的认知研究带来启发: 我们既要关注大脑内部的心智活动,又要考虑大脑外部的要素,如身体和环境,对隐喻意义形成的影响。本文试图在具身认知理念的指导下对汉语隐喻性话语的发生做出原理上的解释,其具体思路: 首先说明汉语隐喻性话语可抽象为“T→[转写为]S”模型,继而用具身认知思潮下“感觉运动权变”理论 (the theory of sensorimotor contingency)中的知觉内容双重性(duality of perceptual content)解释为什么在一定条件下T可以由S表达或由S可以读出T的意思;进而用中国传统思维方式——象征思维——说明S对T的象征关系,用以说明S表达的思维特征及象征实现的具体过程;最后说明T内容的要素是如何在主体意向性和语境的共同作用下以隐喻性话语S突现出来。
“含有隐喻的句子,其意在言外,而非言表”(文旭、罗洛,2004: 13)。为什么同一个表达能体现双重的知觉内容,S除了能引发关于S的知觉内容外还能引发关于T的知觉内容?如苏丽所言,“如何理解知觉中同一事物依视角而呈现的不同变化,一直以来都是知觉理论首先要面对的问题”(苏丽,2016: 77)。“近年来,伴随具身认知的新思潮,阿瓦·伊诺的‘感觉运动权变’理论对这一问题做了颇具影响的论述”(苏丽,2016: 77),这也是我们阐释汉语隐喻性话语的发生机理和工作模型的关键所在。
首先谈下感觉和知觉。感觉是客观事物作用于认知主体的器官所形成的感觉信息,如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运动觉、平衡觉等,它是一切认识活动的起点和源泉。知觉是人们对事物的各种感觉信息进行选择、组织和认识之后所获得的整体印象,具有整体性、意义性和主体性。关于知觉的形成,具身知觉观认为: 知觉不是大脑对外在环境的内在表征;大脑内部的神经处理过程也不是知觉形成的充分条件而只是必要条件;身体等外在环境也参与知觉经验的形成并在这一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诺伊的“感觉运动权变”理论是具身知觉观的典型代表。这一理论认为知觉是感知主体在环境中行动的结果;感觉运动的动态循环是构成知觉经验的重要部分(No⊇, 2012: 59)。在“感觉运动权变”理论中有两个重要概念可为本研究所用,分别是感觉运动知识(sensory-motor knowledge)和知觉内容双重性。为了清楚地理解知觉内容双重性这一概念,我们先从感觉运动知识说起。感觉运动知识指的是知觉者通过对世界的熟练探索而获得的关于外界刺激随自身运动共变的规律性的内隐知识(No⊇, 2004: 87-90)。知觉的形成是对感觉运动知识的利用。举一个例子,节日之际,当我看高悬于门口的红灯笼时,虽然只看到灯笼的一个侧面但却可以知觉到整个灯笼,原因是我利用了我所拥有的关于红灯笼的感觉运动知识: 当我走动并靠近它时,灯笼之前隐藏的部分会呈现在我的视野中,灯笼固有的物理属性给我提供了关于它的知觉经验的信息库,我只需通过改变我和灯笼的关系便可获得不同的感觉刺激信息。在诺伊看来,知觉的形成就是知觉主体依据对感觉运动知识的掌握而对周围环境进行探索的一种活动(No⊇, 2004: 228),并可用公式表示为: 知觉的确立(知觉经验的完成)=f(感觉刺激) +g(身体的感觉运动技能/知识)(苏丽,2016: 77)。
“个人的世界是被个体的行为和感觉运动能力决定的……知觉到什么取决于他的行动”(Gibbs, 2006: 17)。正如知觉的形成离不开感觉运动知识一样,作为知觉活动的隐喻性话语的意义建构也离不开身体的感觉运动系统(sensory-motor system)所形成的感觉运动知识。如Lakoff(2012: 775)所言,我们对“椅子”、“汽车”等词语的理解不仅需要大脑而且还需要借助于身体。文旭(2002: 91)认为,“语言结构依赖并反映概念生成的过程,而概念形成的过程是以我们的身体经验为基础。”“通过身体获得的经验是知识建构的来源,而这种建构是借助于活生生的生理体验而得以展开”(Freiler, 2008: 39)。“我们的意识体验在很大程度上被刻写在我们的肌肉里”(Dempsey & Shani, 2012: 16)。认知语言学认为那些最基本的隐喻的意义往往是基于身体而形成的,即“隐喻是基于身体经验的”(Lakoff & Johnson, 1999: 468)。比如,作为隐喻意义建构基础的意象图式(image schema),如空间图式、容器图式、运动图式、平衡图式和力量图式等的形成就充分利用了基于身体的感觉运动知识。感觉运动知识可依身体经验的一致性(universality)和特异性(specificity)分为两种: 普遍性的感觉运动知识和特异性的感觉运动知识(Kövecses, 2015: 200)。前者是人们在对“高兴是上”、“悲哀是下”等概念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知觉活动中所利用的感觉运动知识;后者是某一群体基于自身特异性所形成的特殊知识,但这一群体通过对特殊感觉运动知识的利用也形成一些特异的概念隐喻性话语,如Casasanto(2009)发现左撇子在使用道德隐喻性话语时更倾向于受到“MORAL IS LEFT”而非“MORAL IS RIGHT”这样的概念隐喻性话语的影响。汉语中有一首名为《你是我的眼》的歌曲,毫无疑问,这一曲名是隐喻性话语。作曲者为什么把作为交际意图的“生命中重要的人”这一物理事件知觉成“眼”意象而不是“心”、“肝”、“肺”意象?原来作曲者是先天白内障患者,他渴望光明,眼对他的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的。这样来看,“你是我的眼”这一汉语隐喻性话语的意义建构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创作者独特的身体经验。
正如感觉运动知识是知觉形成的前提一样,作为知觉活动的汉语隐喻性话语的意义建构也有其前提,那就是语境。依从Kövecses(2015)关于隐喻中的语境的观点,上面所谈的基于身体要素的感觉运动知识只是语境的一种情形并被称为“身体语境”(bodily context)。这里我们吸收了科维克瑟斯关于隐喻中的身体语境的观点,并认为在本文的框架下除了身体语境,参与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语境还包括上下文语境和百科知识语境。只不过身体语境、上下文语境和百科知识语境属于大脑外部的要素。在具身认知视域下,汉语隐喻性话语的认知研究要“内”“外”兼顾;也即是说,我们既要考虑大脑外部的环境因素对隐喻认知的影响,又要关注发生在大脑内部的隐喻认知活动,即这一认知活动发生的机理。
诺伊的感觉运动理论的核心是知觉形成的机理——知觉内容双重性;也即是说,主体在感知外部世界时会产生双重维度的知觉经验内容。这双重维度,“其一是‘事实维度’,即关于‘事物之如是’(how things are)”,也称为知觉现象的恒常性特征(conceptual constancy);“其二是‘视角维度’(perspective),即关于事物从知觉者优势点看起来如何,或者它是如何显象的,用诺伊的话来说,就是事物看起来是如何(how things look)”(苏丽,2016: 79)。汉语隐喻性话语中的T与S反映的就是这两个维度: 事物本来之如是和事物看起来像什么。前者是事物本身是怎样的,是关于T的,属于恒常性知觉内容;后者体现了话语主体对T的视角性认识,即S表达的是话语主体的视角性知觉内容。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能力是人的认知能力的一部分,语言不是一个自足的系统,必须参照认知过程对其进行描写(Croft & Cruse, 2004)。相应地,其认知的承诺“迫使认知语言学家必须高度重视像认知心理学、发展心理学、心理语言学、人类学、脑科学以及神经科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文旭,2014: 17),并进一步将之转化为对人类语言的描述和解释。因此,我们可从知觉活动入手展开对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研究。从知觉活动来看,正是发话者视角维度的审视使得T所表示的恒常性知觉内容权变为视角性知觉内容,知觉内容双重性也因此被视为汉语隐喻性话语发生的机理。以下我们结合具体例子对此机理进行说明。
(4) 两点春山满镜愁(周邦彦: 南乡子)
这句话本来是要表达T——“女子弯弯的青黛色的眉毛”的物理事件。如果从S所描述的事实维度的内容来看,“铜镜里面有两座春山……”,这是对S作“事物之如是”的感知,显然这样是不符合逻辑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语言表达都不是对物理世界“一五一十”的刻画,汉语隐喻性话语更是如此,故对它的理解要从发话者当时的“事物之看起来如何”的视角进行。以例(4)的解读为例进行说明: 通过对“青黛娥眉”语境和上下文语境的利用,受话者在知觉内容双重性作用下越过对“春山”这一表述的事实维度的感知而形成视角维度的知觉内容——“女子的青黛色眉毛”的意象,并进一步因象出意而得到“女子的眉毛如山色”的认识。这一认识“是我们对自身知觉经验的认识结果,不是实际的知觉经验本身”(苏丽,2016: 80)。在汉语隐喻性话语生成的知觉活动中,发话者把T知觉成S的过程也受到语境的协调和知觉内容双重性的制约。就例(4)的生成而言,发话者越过对“女子青黛色的眉毛”的事实维度的感知而形成视角维度的知觉内容——“春山”意象——的过程也利用了“青黛娥眉”的百科知识语境和上下文语境;随后,借助于汉语语言符号对视角维度的知觉内容——“春山”意象——进行语码化。再看下例:
(5) 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白居易: 井底引银瓶)
同是描述女子的眉毛,例(5)则把作为交际意图的“女子眉毛的细长形状”以“远山”字眼表达出来。就例(5)的生成而言,在知觉内容双重性的作用下,发话者把作为交际意图的“女子眉毛的细长形状”知觉为 “远山”意象的过程离不开“远山是细长形状的”百科知识语境和上下文语境的参与;其解读过程也受制于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和百科知识语境以及上下文语境。回到文章开始我们所举例(3)中的“双鲤”。“双鲤”是一则典故,源自汉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该诗中“双鲤”指的是书信。古代写信的信笺是一块丝绸,寄送时夹在两块木板里,木板通常雕刻成鲤鱼形状,所以就有用“双鲤”指代信的说法。对于例(3)的解读,在知觉内容双重性的作用下,受话者越过对“双鲤”字眼的事实维度的感知,在大脑里启动关于“双鲤”的百科知识语境和上下文语境,同时通过联想、想象等思维活动达至对“双鲤”视角维度的把握并在脑海里形成“书信”意象,因象出意。对例(3)的生成,同样在知觉内容双重性作用下,发话者从作为交际意图的“书信”这一物理事件出发,通过对关于“书信”的百科知识语境(此例指“双鲤”典故)和上下文语境的利用,把“书信”知觉成“双鲤”意象并借助于汉语语言符号对其进行符号化。
如诺伊的知觉理论所言,知觉内容双重性和感觉运动知识是知觉形成的机理和前提;我们也可以仿此来说: 知觉内容双重性是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知觉活动发生的机理,而语境则是这一复杂知觉活动发生的前提。通过对知觉内容双重性和语境的把握,我们隐性地理解了T为什么可以改写为S,以及隐性地理解了从S为什么可以读出T。
上文的论述仅仅是在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下对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感知觉活动的刻画,还未触及到以意象形式存在的视角性知觉内容如何在语言运用中继续发展这样一个问题。“无论是隐藏面(即指知觉经验的视角性——引用者)还是事物恒常性的显现,通常哲学的解决办法都是通过记忆、联想或推理获得的一个智性过程”(苏丽,2016: 78)。记忆、联想也好,推理也罢,都离不开对象征思维的运用。因此,我们认为汉语隐喻性话语生成和解读的认知活动也离不开象征思维。
1) 象征思维的意象与意象言的三位一体
象征是人类表达精神的一种通道,是思维的一种基本方式。语言运用的象征思维这一思想在中国出现很早,可追溯到《周易·系辞》的“言意之辨”。《周易·系辞》托言孔子“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阐述,首开“言意之辨”的先河。“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这种“语塞”现象怎么解决呢?《易传·系辞上》指出“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立象以尽意”强调了象能尽意的中介性作用,于是就把言、意、象结合起来。中国言说方式的因言明象、立象出意(理解“意”),或据象铸言(作出表达)的言-象-意三位一体的传统得以确立。当然,囿于当时的科学水平,人们还没能明确地说明这“象”是什么。斯隆报告指出认知科学的分支学科共享一个共同的研究对象: 心智的具象和计算能力,以及它们在脑中的结构和功能表象(蔡曙山,2009: 25)。这样来看,“立象”就是在大脑里形成意象(image)的生理-心理活动。至唐宋,“意象”一词已成为中国言语活动的本体性范畴,而象征思维也就成为我国语言文化活动中重要而稳定的思维形式。关于视觉印象、意象和语言之间的关系,Paivio(1979)的“双重代码理论”已有阐述,这里不再详述。
2) 汉语隐喻性话语中的象征思维
“认知语言学的一个中心议题是,语言表达式体现约定俗成的意象,而意象是人类认知的基本成分之一,是头脑构思情景的不同方式”(文旭,2007: 36)。汉语隐喻性话语也体现着意象,并借此表达人们对世界的认识。那么,汉语隐喻性话语的象征思维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呢?首先,作为象征思维关键环节的汉语隐喻性话语意象的形成是一种知觉活动,但这一知觉活动并不是纯粹的知觉活动,而是发生于一定环境中的复杂的知觉活动,当然这一复杂知觉活动的发生要受到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的制约并离不开诸如身体语境(感觉运动知识)、上下文语境和百科知识语境等语境知识的参与;其次,语言主体用知觉的结果——意象——来象征其对被知觉物的认识,即发话者将要表达的“意(交际目标)”通过“象(意象)”转换为“言(语言)”,或谓“言”通过“象”象征“意”;这就是汉语隐喻性话语中言象意三位一体的象征思维。请看下例:
(6) 既承假以整元,则他时归赵,断不以羊易牛也。(许葭村: 秋水轩尺牍·向陈含辉借银)
表达成白话文,这句话是说,既然承蒙你借给我百元整数,那么他日我把钱归还给你时肯定不会借多还少。“归赵”意即把某物归还本人,源自“完璧归赵”典故。“以羊易牛”原意是以羊替换牛,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对例(6)的解读,在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的制约下,受话者通过对 “归赵”和“以羊易牛”的百科知识语境以及上下文语境的利用,越过对汉语隐喻性话语事实维度的审视而达至对其视角维度的认识:“归赵”被知觉成“归还所借之物”的意象;“以羊易牛”被知觉成“以小替大”的意象,因象出意从而达至言-象-意的理解过程。例(6)的生成也是如此: 说话者意欲表达“归还所借之物”和“以小替大”的交际目标,在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的制约下,他(她)通过对关于“归还所借之物”和“以小替大”的百科知识语境(此例中的百科知识语境分别是“归赵”和“以羊易牛”的典故)以及上下文语境的利用,越过对“归还所借之物”和“以小替大”的事实维度的感知而将它们知觉成“归赵”和“以羊易牛”的意象,据象以铸言从而实现意-象-言的生成过程。关于“意”和“象”的关系,韩非子做出过这样的解释: 人们很少见过活象,只是按死象之骨的图形来想象活象的形象,因此“诸人之所以意象者皆谓之‘象’也”。回到开头例(1)“人生的扣子从一开始就要扣好”这一隐喻性话语。就其生成而言,在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下,发话者通过对百科知识语境和上下文语境的利用,把交际目标“人生的过程”(事实维度)知觉成“扣扣子”的意象(视角维度)并进一步外化为相应的语言表达,从而完成汉语隐喻性话语生成的意-象-言的象征思维活动。就例(1)的解读而言,在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下,听话者也是通过对百科知识语境和上下文语境的利用,以对“扣扣子”知觉的结果——“人生”意象(视角维度)——而不是依照隐喻性话语“扣扣子”的实在情况(事实维度)来完成理解过程中言-象-意的象征思维活动。
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思路是现实——认知——语言。前面我们剖析了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认知过程: 感觉——知觉——意象,并论述了贯穿于这一意义建构过程的思维动力——象征思维,从而使得汉语隐喻性话语认知研究中所涉及的现实、认知和语言层面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在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过程中,交际双方的认知心理活动均受到知觉内容双重性的制约。对于发话者,在特定的语境下,他(她)会越过对交际目标T的恒常性的感知而形成对其视角性的审视,并将审视的结果以意象的形式存于脑海里,据象以铸言S,从而达至意-象-言的生成过程。对于听话者,受制于特定的语境,当他(她)看到或听到汉语隐喻性话语S,他(她)也会越过对S的事实维度的感知而达至对其视角性的审视并将审视的结果以意象的形式留在脑海里,立象以尽意,从而完成言-象-意的理解过程。不管是汉语隐喻性话语的生成还是解读,交际双方都经历了关于感知对象的从事实维度感知到视角维度感知的转变,并受到语境和意向性的制约;此处的意向性强调的是隐喻性话语运用主体在一定意向态度下进行交际时的广泛的意向、意图、目的。据此,我们建立了汉语隐喻性话语的工作模型图,如下所示:
图1 汉语隐喻性话语的工作模型图
在上图中,T→[转写为]S或S→[解读为]T的过程均是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的过程,确切地说是发话者和受话者在意向性和语境制约下分别对感知对象(“意”和“言”)进行知觉的知觉活动过程(如上图虚线圈内所示)。这个过程,借用系统科学的术语,是知觉内容双重性下的突现过程,即感知对象的要素在主体意向性和语境Ⅰ、Ⅱ共同作用下从事实性的知觉内容突现为视角性的知觉内容的过程。下面试以(7)为例做些说明:
(7) 足下以南金东箭之材,为泛绿依红之客,交孚针芥,福萃琴樽,此鄙人意计中事,得书为欣慰者久矣。(同6)
发话者是要表达对受话人的敬意,这是由他的意向态度决定的,因此他谦虚地推却对方称他为“兄”的称呼并自认为是“弟”;他的交际目标T,即意向内容,是要尊称对方为优秀人才、能干的幕僚、文人雅集的常客等。至于语境,作为一定国度和民族、一定时期、一定社会条件下语言运用最广泛的语境则反映为人们常用的百科知识语境,其次是基于感觉运动知识的身体语境,我们把这两种语境定为第Ⅱ语境圈,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两种语境未必同时参与汉语隐喻性话语的意义建构。另外,不同的人对第Ⅱ语境的占有程度是不同的,这一点可体现为汉语隐喻性话语理解和运用的熟练程度的差异,如不熟悉“南金东箭”之百科知识的人就不易理解例(7)的意思,更谈不上对汉语隐喻性话语得体地运用。第Ⅰ语境圈是直接影响汉语隐喻性话语语言选择的上下文语境,如这封信所需要用到的官场语境、客套语境、恭维语境等等,这里不再赘述。
汉语隐喻性话语具有悖理性(王平军,2009)。所谓悖理性就是粗看有悖常理,例如把人生说成“扣扣子”、书信说成“双鲤”、优秀的人才说成是“南金东箭之材”、女子的眉毛说成“春山”,如此等等。平庸的语句只是简单地呈现结论,而技巧性的表达会带来启迪。本文就是在这一“悖理性”的启迪下,从认知的源头——感觉知觉活动——入手,以知觉内容双重性和象征思维为理论来源,建构了汉语隐喻性话语的工作模型: 不管是汉语隐喻性话语的生成还是解读,发话者和受话者都经历了关于感知对象的从事实维度的知觉内容到视角维度的知觉内容的转变,并以视角维度的知觉结果——意象——来象征他们关于感知对象的认识,从而完成言-象-意和意-象-言的象征思维活动;汉语隐喻性话语中言象意三位一体的象征思维活动是一个发生于大脑内部的基于知觉内容双重性机理的知觉活动,这一活动的进行还离不开基于身体要素的身体语境和基于环境要素的百科知识语境以及上下文语境的参与。这就是我们在具身认知思潮下对汉语隐喻性话语意义建构所形成的认识。悖理性的语言表达不只是汉语隐喻性话语,“其言非其意”的汉语语言现象均可视为带有悖理性的。这样来看,汉语隐喻性话语的工作模型也为汉语“其言非其意”一族的认知机制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工作方案;这也是本文的研究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