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培仁, 陈江柳
“世界普遍交往”已成为全球化的历史事实与基本特征。“世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互联互通、唇齿相依、水乳交融。”全球化实现了世界的时空压缩,强化了“世界作为一个整体”
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识,并“将所有国家和民族纳入到一个休戚与共、相互依存的‘风险共同体’当中”。当前,全球性风险持续扩散,资本主义国家深陷世界性经济衰退泥潭,“逆全球化”暗流涌动,西方中心主义的传统全球化在重重危机当中走向衰落。与此同时,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影响力与日俱增,世界格局面临重大调整和转型。站在全球化的十字路口,习近平提出“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世界主义理念,全面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引领和重塑新一轮全球化,这符合时代潮流,契合世界期待。然而,“一带一路”倡议赢得国际社会广泛赞誉的同时也遭遇了全球传播的话语困境,迫切需要“在世界话语权的争夺中打破西方中心主义的话语霸权”,建构既有全球视野又体现中国智慧的全球话语体系,回应国际社会质疑,增进广泛认同与全球共识,为“一带一路”倡议的进一步拓展扫清传播障碍。为深化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基本认知,本文尝试回答以下问题:“一带一路”将打造怎样的全球化范式?其理论资源与核心理念是什么?怎样的价值范式能够化解全球化的现实危机与矛盾?什么样的话语体系能够引领并建构人类的世界想象和全球化实践?我们认为,伴随“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和推进,一个植根于中华文明、融通西方智慧、顺应全球发展潮流并且更容易被世界接受和认可的新全球化模式——“整体全球化”正呼之欲出。在新世界主义理念指引下,“整体全球化”是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建设美好世界”为价值追求,以“共商、共建、共享”为基本原则,以“一带一路”倡议为实践路径,以全球传播为助推力量,不论东西,无论南北,不分中外,古今联通,坚持走和平发展、共同繁荣之路,着力构建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整体互动的新型国际关系。
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显著特征,全球化是不断进化的,经历了地理大发现、英式全球化(Anglobalization)、美式全球化(Ameriglobalization)的历史性进程。英式全球化发端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直接的军事征服和殖民掠夺为主要手段,不断扩大大英帝国版图,建构了帝国主义的全球化模式:英镑成为资本流通的中介;自由主义成为人类交往的基本准则;英语成为全球性语言,并借助媒介网络渗透到全球生活世界。相较于英式全球化在空间向度的扩张,美式全球化兴起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推行更为隐蔽的文化和价值观的无形渗透,建构了一种类似“大熔炉”的同质化、标准化的全球化模式。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无一不被卷入到“全球美国化”当中。尽管在侧重点和实施手段上有所差异,但二者的要旨基本相同,都在全球范围内建构了“强权即公理”、“赢家通吃”、“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归根结底都是一种竞争性的行为逻辑,形成了以对抗、征服、垄断为主要特征的不平等全球化秩序。
不可否认,英美式全球化的确实现了整个世界的“普遍联结”,“具备了形式上的‘你来我往’,却没有真正实现交往过程中既要‘手拉手’又要‘心连心’的理想状况”。无论是英式全球化,还是美式全球化,都未能解决甚至加深了全球化的矛盾与困境。放眼当下,世界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态正面临重重危机。近年来,全球贸易额停止增长动能等多项指标已经表明,从 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开始,逆全球化浪潮正在袭击世界经济政治体系。进入2016年,英国脱欧,美国总统特朗普宣扬“美国主义而非全球主义”,民粹民族主义空前高涨,大力推行逆全球化(如“贸易战”、“退群”),致使全球化进程遭遇重大挫折。另外,气候变暖、国际难民、恐怖主义、贫富极化、资源匮乏及掠夺等多个领域的全球性风险持续扩散,“这些危机不仅事关经济生存、政治民主和社会正义等重大议题,更涉及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以及族群与族群之间的包容这样的根本性问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全球化危机的背后隐藏着不可化约的内在悖论,酿成今日打击和抛弃全球化的反全球化、逆全球化恶果。第一,不平等秩序背离可持续发展要求。全球化实现了资源、信息、文化、资本和人员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自由流通。然而,由于世界政治经济体系被少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资本和核心技术为少数国家所掌握,资本主义国家攫取了大量的非对称利益,加上资源本身的有限性,全球分配长期以来处于不公正状态,造成了全球经济的不均衡发展。西方主导的“部分全球化”(Partial Globalization),本质上形成了一种“单向度全球化”和不平等的世界秩序,有悖于全球化的可持续发展要求。第二,市场私有化背离共同利益的价值目标。全球化强调以人类的共同利益作为价值追求,体现一种对人类共同命运的终极关怀。事实上,随着世界市场的形成,私有化机制备受推崇,各国间、国家内部之间的贫富两极分化愈来愈大,利益矛盾越来越多。作为全球化的两大主体,跨国公司和民族国家“把世界的人、财、物纳入到同一个舞台,把人类的不同利益追求及实现方式聚拢到同一空间,也使私人利益与公共利益的矛盾深化,使跨国公司的私人利益超越民族国家的利益,民族国家利益超越于人类的共同利益。”最终,人类私欲泛滥的社会现实与共同利益的价值目标渐行渐远。第三,碎片化格局背离全球整体化趋势。全球化意味着整个世界的整体化日益加深,互动性日益加强,各国家、民族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万物相通,水乳交融。在全球化的初级阶段,以跨国性国际合作组织为主体形成了区域一体化,强化了国家、民族之间的相互依存度。然而,随着区域性行为主体的日益多元化,整个世界被切割成一个个交错纵横的“碎片化”孤岛。换言之,区域一体化天然自带的“圈子化”和“内卷化”,最终阻碍了全球整体化的真正实现。美国对内收紧、日本以邻为壑、英国脱欧等反全球化事实已然警示:全球化正在走向碎片化,未来将面临一个更加支离破碎、四分五裂的世界格局。
全球化的现实危机和多重悖论充分表明,持续将近一个世纪的传统全球化已经积重难返。整个世界面临重要关口,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的可能正是“我们面临失去一切的险境”
。葛兰西曾指出,“危机为某些思想的传播和某些问题及其解决方案的提出提供了契机。” 因此,在全球化危机时代,迫切需要一种新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来认识和处理人类与世界的关系,为全球化寻求新的出路、创造新的可能正当其时。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是对全球化危机现实和内在悖论的反思与回应,以一种既非“英式”亦非“美式”的新型全球化模式刷新了国际社会对当今世界格局的认知。然而,当前国际社会对“一带一路”的支持与质疑、争议并存,倘若无法达成共识,再美好的构想终究也是一场空谈。因此,建构“一带一路”的全球话语体系,精准传播“一带一路”的核心要义,促成全球认同与共识,显得尤为重要。遗憾的是,当前“一带一路”的政治话语、媒介话语大多聚焦于战略规划、实施路径等操作层面的讨论,缺乏鲜明的概念界定和系统的理论阐释,容易造成国内国际社会的认知困惑和文化误读。而“一带一路”的学术话语则显得零散而无法凝聚共识,“和合主义”、“包容性全球化”、“新全球化”、“中式全球化”等一系列中国式表达和修辞方式,“往往让外人很难看懂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为理解和传播“一带一路”增加了难度。例如,“中式全球化”(Chiglobalization) 话语强调“一带一路”是对“和”、“仁”、“天下”、“大同”等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传承,其“中式”表述本身即意味着对西方中心主义的不平等全球化的反抗,是一种“反西方中心论”的诉求。然而,过于强调中国风色彩和中国智慧,加上中文修辞的内生模糊性,“中式全球化”传递出一种以中国为中心的全球观,不免落入东方中心主义的窠臼,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成为东西方文化二元论的俘虏与合谋者。不可否认的是,当前全球传播话语体系仍然被西方主导,东西方之间的信息传播与交往仍然处于非对称状态。在“西强东弱”的国际舆论格局之下,西方主流媒体往往别有用心地采用简单类比的方式,对“中国方案”、“中国道路”、“中式全球化”等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的政治话语故意误读,甚至炮制“中国威胁论”议题。例如,将“一带一路”等同于“马歇尔计划”的中国版。因此,“中式全球化”话语不仅无法准确传递“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世界主义理念,反而容易造成国际社会对“一带一路”的政策误读和信息误导,最终陷入“事与愿违”的话语困境。显然,“一带一路”的全面推进要特别警惕在东西方二元论的层面和狭隘民族主义的框架内加入“中国崛起”、“中华文明复兴”之类的话语大合唱,迫切需要建构一个更为鲜明、更具阐释力的价值范式和更有传播效力的全球话语体系。“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和“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对“人类社会走向何方”这一终极之问交出的答卷。“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从未真正见证过一个力量超强的国家真心实意为全人类的共同繁荣而努力。”那么,在“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指引下,“一带一路”究竟将打造一个怎样的新型全球化?其理论资源与核心思想是什么?如何走出当前全球传播的话语困境?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需要追溯至人类文明当中的整体论哲学传统,主动融通东西方文明智慧,增进“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一带一路”话语的价值共识。
西方哲学中的整体论思想由来已久,把世界视为一个发展变化的混沌整体是古希腊哲学的基本观念。亚里士多德曾提出“整体对于部分是第一性的”、“部分不能离开整体而存在”、“整体大于部分而存在”等观点。近代哲学家如斯宾诺莎、黑格尔、奎因等人逐渐丰富了整体论的理论内涵。当代量子物理学家玻姆借助非定域性来阐明宇宙的不可分割性,从多个维度论证了宇宙是一个完整统一的整体。当然,整体论思想并非西方文明的独特创造,中华文化历来就有整体性哲学传统。“整体论是中国古代自然哲学的基干……中国人重直觉、悟性,整体性地把握事物”。中国哲学的整体性思想集中体现于对“道”的终极追求。《道德经》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金岳霖认为:“中国思想中最崇高的概念似乎是道。所谓行道、修道、得道,都是以道为最终目标。”“道”有多重含义,其本意是“路”,意味着事物之间的“联通”和“抵达”。因此,“道”、“路”本身即蕴含着一种万物互联互通的整体性目标及结果。万物一体,乃是万物相通的最终根据。事物相互贯通的主要根据不是因为它们是同类、具有共性或者普遍性,而是因为它们共处于一个整体之中。《礼记· 乐记》中所谓“流而不息,合同而化”,意指处在同一空间的不同事物之间,即使不具有“类同”,只要同属于一个整体,也能够发生关联、相互融通,甚至相互影响、彼此成就。因此,实现“道”、“路”的互联互通,正是中国哲学对整体性的强调。在整体性哲学视野中,天人合一,万物一体,世界万事万物之间皆可跨越障碍而实现交流沟通。这就是中国人的整体性思维方式。从整体观出发,不同文明之间相互尊重、平等交流、彼此包容,也就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碍、没有不可化约的矛盾了。
作为人类共同的智慧成果,整体论思想为重新阐释“一带一路”倡议、重新定义全球化提供了理论资源。在全球化时代,“世界普遍交往”已经成为人类共识和历史事实。马克思曾高瞻远瞩地预见了世界整体化和全球化的社会发展趋势,强调“世界普遍交往”的形成是社会发展的重要条件。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借助于信息技术、交通网络和世界市场,人类的普遍交往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世界整体化和一体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要求人类文明在“普遍交往”的基础上实现整体互动与深度融合,达到一种平衡、和谐、可持续的整体性发展目标。因此,作为整体的全球化体现出一种“全球性”内涵,即“人类作为一个类主体所具有的整体性、共同性、公共性新质”。换而言之,“整体全球化”标明了人类的普遍交往追求一种互动互助、深度融合、共进共演的立体维度与和谐状态,引领人类携手走向共生共荣的“美好世界”。
中国提出“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世界主义理念,倡导“一带一路”的全球治理方案,正是对整体性哲学思想的现代传承和创新转化。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坚定不移推进经济全球化,引导好经济全球化走向,打造富有活力的增长模式、开放共赢的合作模式、公正合理的治理模式、平衡普惠的发展模式,牢固树立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共同担当,同舟共济,共促全球发展”,“中国开放的大门不会关闭,只会越开越大。要以 ‘一带一路’建设为重点,坚持引进来和走出去并重,遵循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加强创新能力开放合作,形成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开放格局”。“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一带一路”倡议,向国际社会传递了一种充满道义感的新世界主义话语,一种更容易被世界各国人民接受和认可的新全球化模式——“整体全球化”正呼之欲出。可以预见,“一带一路”引领和建构整体全球化的世界新秩序正在浮现。
“一带一路”倡议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由发展中国家提出的全球治理方案,被国际社会普遍视为全球化范式的综合创新。贝塔朗菲指出,“在一切知识领域中运用‘整体’或‘系统’概念来处理复杂性问题就意味着科学思维基本方向的转变”,因此,基于整体论思想来理解和阐释“一带一路”,并非一种乌托邦式的理论想象与期待。系统哲学的整体性原则与整体论思想一脉相承。“整体性是系统哲学的基本特点,整体性原则是系统哲学的核心原则与出发点”。20 世纪80 年代,钱学森等学者提出“开放的复杂巨系统”的观点,着重于“从整体上考虑并解决问题”。在此基础上,乌杰开创了系统哲学的研究领域,主张“用整体思维认识世界”,即强调运用整体性原则来认识和处理中国建设和改革中的重大现实问题。其中,自组织涌现律、差异协同律、结构功能律与层次转化律和整体优化律等基本规律构成了乌杰系统哲学的核心内容,形成了具有实践性和可操作性的整体分析方法。因此,将系统哲学的整体性原则引入到“一带一路”的理论建设中来,分析整体全球化的合作模式和共生机制的创新演进,指导“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的实际问题和实践路径的探索,不仅具有高度的理论适用性,亦有重要的实践价值。
从系统哲学的角度来看,“一带一路”倡议形成了一个开放的复杂巨系统,它的建设必须统筹全局,致力于推动沿线参与主体的整体互动与深度融合,从而越来越具有系统性和全球性。通过系统综合达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整体创新,这是“一带一路”的主旨要义,其机理在于通过建立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的复杂巨系统,达成作为整体的全球化综合,体现系统整体的非加和性。换言之,“一带一路”巨系统产生一种综合的整体效应,呈现出以往全球化模式所不具备的新质、新结构功能和新规律性,从而体现出系统综合的创新性。因此,“一带一路”倡议构建了综合创新发挥主导作用的整体全球化范式,必将推进人类文明的整体前进与发展。
毋庸置疑,“一带一路”倡议既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具备现实可能性与正当性。运用系统哲学的整体性原则及其基本规律来考量“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的现实正当性,具有方法论意义。
第一,“一带一路”形成了以“开放包容”为主要特征的自组织演化过程。自组织是“系统自我组织的差异协同的过程,是系统结构与功能在时空中的有序演化”,描述的是一个物质系统经过自我运动、自我发展逐渐从混沌无序状态到复杂多样世界的演化过程。开放性,是自组织发挥作用的前提。它要求一个系统时刻保持开放状态,不断地与环境展开交互,才能达到整体涌现的结果。“一带一路”倡议无疑搭建了当今世界最具开放性和包容性的国际合作平台,形成了世界上迄今最为宏大、最错综复杂和最高层次的巨系统。作为倡议者,中国以一种全面开放、求同存异的姿态,拥抱沿线所有志同道合的国家和地区,尊重和鼓励各个国家走符合自身国情的自主发展道路,推进全球化由一个混沌无序的复杂巨系统朝着和谐有序的自组织状态发展。2017 年,俄罗斯加入“一带一路”战略合作,中俄双方开启北极航道合作,共同打造“冰上丝绸之路”。2018年,北极和拉美被纳入“一带一路”战略版图。短短五年时间,从“丝绸之路经济带”到“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再到“冰上丝绸之路”,“一带一路”倡议已经涵盖了除美国、加拿大和日本之外的所有地区。“一带一路”的自组织演化过程,以一种呈现“中国风”色彩但不由中国包揽天下的包容性品格,推动“南方”与“北方”的经济互动、内陆与海洋的空间连通以及“东方”与“西方”的文明对话,从而构建一个全面开放、公平正义的整体全球化模式。因此,整体全球化首先是开放包容的新型全球化,本质上区别于英式全球化、美式全球化甚至中式全球化的单向度全球化。
第二,坚持贯彻“共商、共建、共享”的差异协同原则。差异是系统存在和发展的源泉与动因,任何系统都是一个差异与协同的整体、统一体。差异协同,强调事物的系统性、整体性、非线性的耦合循环,“保持这种差异协同地发展,可以破解零和博弈的难题,让差异各方的发展取得双赢的非零和博弈结果”。“一带一路”沿线横跨亚欧非、辐射北极和拉美的多个国家和地区,呈现出民族众多、文化多样、宗教复杂的多重复合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构差异性。中国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合作原则,强调对差异性的承认、尊重和相互包容,并致力于差异与协同的相互转化。“共商”意味着平等、友善的合作姿态,与沿线国家、民族共同营造和平共处、交流互动的良好环境;“共建”强调一种差异协同、责任共担的具体行动,构筑了国际合作的基础,是实现全球互利互惠、“共享”成果的保证。同时,中国坚持将共商、共建、共享原则贯彻到国际合作的每一项实践当中。比如,创造性地运用“能源换基础设施”的共建双赢模式,对安哥拉进行援助。再如中非之间的经贸合作,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以超过50%的对非直接投资增长率支持非洲国家渡过2009年国际金融危机。随着“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参与程度不断深化,截至2017年12月,中国已同80个国家和组织签署合作协议,实现了整体全球化范式的“同频共振”:欧洲的“容克计划”、俄罗斯的“欧亚经济联盟”战略、哈萨克斯坦的“光明大道”计划、蒙古国的“发展之路”倡议、印尼的“全球海上支点”战略等,纷纷加速对接“一带一路”倡议和方案。事实表明,“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正在推动世界从单极化向多极化发展,真正实现全人类共享文明成果。
第三,构建以“合作共赢”为目标的耦合机制。每一个系统都是系统结构和功能的统一体,存在着复杂多样、层层叠叠的子系统。系统的运动与发展总是表现为不同的系统层次之间结构和功能的相互转化。作为一个内外部联系复杂的巨系统,“一带一路”倡议承载了多层次、多领域、多样化的合作愿景:“既是国际的,又是区域的;既是双边的,又是多边的;既是陆上的,又是海上的;既是跨国的,又是跨洲的,还是跨文明的。”然而,国家体系与社会体系在更广的全球化进程中交织在一起并不等于全球整合。为了深化沿线国家在不同层次和领域的合作,“一带一路”倡导“合作共赢”的发展目标,以“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为五大抓手,探索政府、市场、社会等多元参与主体的有机结合,构建国家、地区和全球等不同系统层次之间的耦合机制。有学者研究表明:“从全球 188 个经济体看,现在世界呈现出一个全球价值双循环的经济模式……在整个循环体系当中,中国处于一个枢纽平台的位置。”(见图1)换言之,中国能够充分发挥中介和桥梁作用,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整合到同一个合作平台,推动资源要素在欧亚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自由流通和优化配置,力图拉平传统全球化体系形成的“贫困陷阱”和“贫富差距”。因此,“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构筑了具有多重复合性的整体协同框架,推动各国各地区实现互利共赢、联动发展。
图1 全球价值双环流模式图[注]张辉等学者提出了“全球价值双环流”模型,从全球价值链角度论证了“一带一路”的经济内涵与运行逻辑:全球经济越来越变为以中国为枢纽点的“双环流”体系,其中一个环流位于中国与北美和西欧等发达经济体之间,另一个环流位于中国与亚非拉等发展中经济体之间。
第四,实现“共生共荣”的整体优化效应。整体优化,强调系统整体内在要素构成的相互作用和自我完善的过程,是系统运动的总体趋势和方向,也是人类持之以恒的价值追求。乌杰认为:“系统整体总要在内部结构的作用下,在其环境因素的选择下,向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优化阶段发展。”恩格斯指出:“这样就有无数相互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一个总的合力。”由此看来,人类的一切活动最终都将趋向整体优化的目标,产生一种非加和性的综合创新效应。而我们要做的是,寻求最合理的优化结构,实现整体效应的最大化,推动系统朝着稳定、和谐、可持续的方向发展。当前世界正处于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的关键时期,“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民族在宏观上形成了风险共担、休戚与共的系统关联。习近平多次强调:“人类已经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利益高度融合,彼此相互依存”。因此,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正是基于对人类共同命运的关切,以“共商、共建、共享”的实际行动夯实利益共同体的物质基础和责任共同体的价值承诺,以命运共同体作为精神指引寻求不同文明之间的“共同基准点”,不断扩大人类与日俱增的相遇、理解和对话,最终产生了国家、地区、民族等单个要素在各自孤立的状态下所不具备的历史性“合力”,进而引领人类共同迈向和平相处、共同繁荣的未来。
图2 整体全球化模型图
综上所述,“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特别指向一种对全球化现实危机与内在悖论的反身性思考,指向一种“另一个可能世界”的期待和信心。整体全球化为人类超越当前传统全球化的非对称秩序提供新的选项,引领人们重新审视人类与世界、“全球”和“在地”之间的角力关系。作为一种超越性的理论构想与实践路径,整体全球化以其富有前瞻性、挑战性和创新性的价值范式,开拓了全球化危机时代的新视野、新秩序和新格局。
传统全球化理论素有“中心论”和“反中心论”之争。“中心论”认为:“全球化进程源于一个中心,是这个中心模式在全球的扩展,全球化的结果就是这个模式的全球普遍化。”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一直带有很强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痕迹,不管是古代中国的天下观,还是西方现代性通过古今之争、东西之辩所确立的西方中心主义,都不可避免地将自我视为全球的中心,而将其他一切文明、文化视为他者”。只是在不同的“中心论”那里所确立的“中心”各有差异而已,“西方”、“欧洲”、“美国”乃至“中国”都曾被视为全球化的“中心”所在。因此,“中心论”实际上用静止、割裂的眼光将人类文明进行机械切割,从而形成西方霸权主义意识形态和文明等级秩序。然而,在“普遍联结”的全球化时代,人类文明早已是东西方、南北方的在地文化与全球化实践不断交融的结果。某种看似源自西方或者东方的文明样态,实际上源自全球的思维贡献和全人类共同的文明成果。正如Amartha Sen所言,“从人类文明相互交融的角度来看,东西方文明的分野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命题。我们要强调的不是对文明的割裂,而是文明间的交融和不同区域的文明对人类共同体的贡献”。“一带一路”倡导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正是对以多样性和交融性为总体特征的人类文明发展规律的根本遵循。因此,“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超越了“中心论”的文明等级秩序,向世界传递了“交流、互鉴、共存”的价值选择,诠释了人类文明多样性如何交融协调、“和合共生”的真谛。
迄今为止,民族国家依然在人类社会生活中发挥主体作用。“民族国家既是全球化的动力,又是它的障碍”。民族国家意味着政治意识形态共同体和民族文化共同体的双重建构。而前者的异质性与后者的地方性认同,使得民族国家之间难以达成理解和共识。这无益于全球化的可持续发展,甚至加剧了世界进一步四分五裂的可能。欧盟曾经被视为一种超越民族国家的全球化模式,试图建立地区治理机制,加强国际合作。然而,英国脱欧意味着欧盟模式持续近半个世纪的全球化努力被彻底粉碎,而这种反全球化倾向正是民族国家与全球化之间不可调和矛盾的产物。可以说,民族国家框架已经不能缓解和消除当前人类社会面临的全球性风险,而关键在于“建立一种超越民族国家模式的社会和政治治理的新形式,这种治理形式既建立在历史生长出来的民族国家的基础上,又是对这一形式的开放和扩展;既要照顾到民族利益,又要对其进行合理的平衡与限制;既要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又要抵制霸权主义的行为方式”。吉登斯认为,我们的时代成为确实的“全球时代”,“‘全球性’(globality)是20世纪结束时人类交往的不可规避的条件”。要言之,全球性交往成为全球时代人类社会的新坐标。“一带一路”倡议力图突破民族国家制度和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着眼于沿线参与主体之间的全球性交往,致力于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命运共同体三位一体的范式重构,进而构建一种关系主义的“国家间认同”,从而化解全球化与民族国家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因此,“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是对地缘政治和狭隘民族主义的纠偏,实现一种超越国家和民族身份的“跨地域团结”,共同描绘人类整体共进共演、共生共荣的新世界主义图景。
全球化的历史进程蕴含着内在的价值取向。传统全球化是基于一种识别敌友而永远准备斗争的霸权逻辑,建构了以征服、支配和剥削为主要特征的全球秩序。霍布斯的丛林法则、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等均指出冲突与斗争是人类文明的基本事实,揭示了传统全球化将外部性的一切他者视为征服对象的斗争哲学本质。然而,零和博弈的竞争性逻辑仅仅制造和重复了全球化的危机现实而没有化解深层的矛盾。“研究如何把斗争进行到底,就无法解决冲突的问题,反而是冲突的继续和强化。”因此,斗争哲学的局限性使得传统全球化陷入不可持续的困境而走向衰落。对此,Žižek.S.曾尖锐地指出,生态灾难、财产权私有化的不合适性、新科技发展导致的社会伦理影响、新形式的社会隔离所导致的矛盾使得资本主义全球化体系无法实现可持续发展。
相较之下,“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强调合作共赢的价值目标,倡导一种能够与任何他者互动互助、共进共演的全球秩序,任何来自外部的力量都是可以沟通、合作的对象,而不是去征服、镇压、控制或者垄断。“道德是指引人类历史进程的‘北极星’”,合作共赢的价值框架源于对人类之善的道德追求,亦是对中华文明“己立立人,已达达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义坚守。整体全球化超越了零和博弈的斗争哲学,用合作共赢之“善”来约束和调整传统全球化所制造的冲突对抗之“恶”,倡导人们超越自己的利益,约束一己私欲,实现“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世界主义理想。换而言之,无论处于什么发展水平、拥有什么利益、持有哪种文化,处在“世界普遍交往”之中的任何国家、民族、个体都应秉持向善之心,以水乳交融的姿态凝聚成一个整体,共同面对人类当前的严峻挑战。总之,从20世纪90年代开启的“走出去”路线,到新时代的“中国梦”和“一带一路”倡议,“当代中国的世界话语正在国家顶层战略决策的不断调试之中重新确认路径和方向”。作为一种价值范式和话语标识,整体全球化是对“一带一路”战略构想的再阐释,也是对当前全球化格局的重新定义。作为塑造国际共识和全球认同的“先锋、向导和助产士”,传媒应当成为“一带一路”打造整体全球化的题中之义,成为在国际上传播和助推整体全球化的舆论平台和“世界大脑”(world brain)。因此,我们主张,基于“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整体性哲学,塑造和建构一种能够“兼容世界主义理念和民族主义诉求的全球媒介伦理”,重新建构“一带一路”的全球话语体系和全球传播策略,重新阐释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既要讲好“我的中国故事”,也要讲好“我们的人类故事”,共同缔造属于全人类的美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