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经验”与“表象”之思

王万松

摘 要：西田几多郎的纯粹经验与布伦塔诺严格意义上的表象都是任何判断、情感等现象的基础，并且作为活动本身的表象也是先于主客之分的。事实上，西田也多次使用表象一词，在统一和分化过程中，表象和纯粹经验都受内部统一力的作用。此外，他们都对物理现象与心理现象作出区分，而且心理现象与直接经验的意识现象具有类似的结构和指向，这为我们研究和理解整体世界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关键词：表象 纯粹经验 心理现象 自持性 统一力

作為日本近现代最具独创性的哲学家，西田几多郎把纯粹经验作为哲学的理论基石和逻辑起点，这与现象学的鼻祖布伦塔诺的“表象”等概念具有几分切合之处，主要表现在：（1）纯粹经验与表象都是先于主客分别的，它们都作为任何判断、情感等现象的基础；（2）两位哲学家都对意识现象与物理现象作了类似的区分，并且西田明确地将表象概念与纯粹经验统一起来。因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将两位哲学家的思想结合起来研究，为我们考察和理解整体世界提供新的视觉。

一、表象与纯粹经验的关联

为了更好地理解西田几多郎的纯粹经验与布伦塔诺的表象概念，并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我们首先来考察布伦塔诺对表象的严格界定。

（一）表象的实质

“每一呈现在感觉中和想象中的表象（Vorstellung）都是心理现象的一个实例，这里的表象不是指被表象的东西，而是指表象活动本身。”[1]

那么我们听一首美妙的音乐，看一朵鲜艳的玫瑰花，以及类似状态下的想象都应归入心理现象的实例，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表象不是静态的，而是与思维或者内心活动一起为动态的……意指我们的心和物要同时活动起来才是心理现象”。[2] 此外，在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看来，“表象是基本的现象，它们为判断和爱这些现象分别提供不可缺少的基础，并且甚至构成它们的要素”。[3]

尽管有如上清晰的界定，但仍有人会把布伦塔诺的表象归入心理主义的主观产物，这显然是不对的，因为布伦塔诺的表象概念实质上是一种在先的呈现活动本身，其次才是作为建基的被表象的东西。然而，就表象活动本身而言，是无所谓主观与客观之分的，而且主客观的区分是建立在有表象活动发生之后才产生的分辨活动，因此，我们可以说在时间上，表象是先于一切分辨的，这就与西田几多郎的纯粹经验有许多的相似性。那么，什么是纯粹经验呢？

（二）纯粹经验

“所谓经验，就是照事实原样而感知的意思。也就是完全去掉自己的加工，按照事实来感知，一般所说的经验，实际上总夹杂着某种思想，因此所谓纯粹的，实指丝毫未加思虑辨别的、真正经验的本来状态而言。”[4]

值得注意的是西田几多郎的经验与纯粹两个概念都是有所规定的，其经验概念是指最原初性的经验，本源性的经验，这样的经验没有被任何外在与内在的东西所破坏，可以说它就是它本身，这里的它就是经验的事实。换句话说，“经验不同于概念，如果说概念是对事物的间接的、抽象的反映，经验就是对事物的直接的、具体的反映”。[5]

西田几多郎肯定人类具有这样一种照事实感知事物的能力。如果不承认这一前提，我们就不能真正理解西田意义上的经验，因为一般意义上的经验都处于遮蔽的分别性状态，如果我们这样来理解经验，那就破坏了事实原样的经验而成为了某种具有加工色彩的经验。为此，西田举例说：“在看到一种颜色或听到一种声音的瞬息之间，不仅还没有考虑这是外物的作用或是自己在感觉它，而且还没有判断这个颜色或声音是什么之前的状态”。[4] 因此，我们可以说在感知活动发生之前，纯粹经验是先于一切分辨的，是任何分辨活动开始的本源和基础，这就使得纯粹经验与直接经验同一。

（三）表象与纯粹经验的关联

如果没有作为最本源的纯粹经验，那么接下来意识的所有分别都是不可能的。这就类似于布伦塔诺的表象，它不仅是任何判断、情感的前提和基础，而且是先于任何的分别性并作为分别性的共同基础，西田也多次使用表象概念，但赋予的意义有所不同。此外，他们都对心理现象和物理现象作了区分，西田认为“至于精神现象同物理现象的区别，它们也绝不是两种实在，所谓精神现象是从统一的方面，即主观的方面来看的；而所谓物体现象，则是从被统一的方面来看的，即只是从相反的两个方面来看同一实在而已”。[4] 也就是说经验之前不能有任何东西，这里的同一实在也是纯粹经验，一切都导源于纯粹经验，一切分化都是从它开始的。布伦塔诺则认为表象以及建基其上的东西只是将心理现象高度统一化了，但还不是完全的统一，因为这是内知觉的工作，对此我们要从布伦塔诺对心理现象与物理现象的区分谈起。

二、判断、情感与纯粹经验

布伦塔诺认为将物理现象的实例视作被表象的东西，如我们听到的一种音乐，看到的一朵花，以及想象中类似的意象，这样的区分还不是更统一的方式，因为“任何心理现象或表象活动都有一种物理现象所没有的双层结构，即表象活动和表象对象的相互关系”。[6] 值得注意的是“心理现象这个词不仅指称表象，而且也指称所有那些基于表象之上的现象。”[1] 正是它构成了判断与情感的基础。那么，这与纯粹经验基础上的判断与情感有什么不同呢？

（一）判断与纯粹经验

用布伦塔诺的话说“我们不能判断任何东西，除非这些被判断、被欲求、被希望或被害怕的东西事先被表象出来。”[3] 这就说当我试图判断什么东西时，前提是要有物被表象出来，因为判断是有内容的有关联的判断，如果没有表象的内容作为基础，判断就不能成其所是且如其所是。我们不能说我仅仅在判断，它必定是对某个现象的判断，这就是说判断一定得有内容或者相关性。只要我们的意识中有某种东西呈现，例如被恨、被爱、被漠视等，它们都是处于被呈现之中即被表象状态中。在西田看来，纯粹经验本身也是判断的基础，并且判断之所以有差别是因为经验自身的差别，他说：“所谓各种的意义或判断等是从经验本身的差别而发生的，因此后者不是由于前者赋与的，而经验本身必须是具有差别形相的东西。”[4] 例如，当我们判断某物为红色时，此时的色觉并不是现在才明晰起来，而是对过去同样感觉的结合与确认。因此，“所谓经验的意义或判断，不过是表示与其他东西的关系，而不是丰富经验本身的内容。”[4] 这与布伦塔诺的意向性概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情感与纯粹经验

“当一意外事件发生时，我们立即有了三种东西：首先是某种感性性质及某种物理现象，其次是对这一性质的感觉或者说对它的表象，然后有建立在这一表面上的情感。”[1] 我们很容易明白表象与之上的情感是不同的，因为必然是先有了表象，才能随之产生出情感来，但是由于我们捕捉的往往是我们的情感，因为情感的强度往往覆盖了表象本身，从而我们就会把情感当作唯一存在的心理现象，但是当物理现象的性质渐渐地淡去后，从而也加重了我们的幻觉。如果情感并不是基于某种表象之上的东西的话，那我們就不会有对某个空间位置的确定表象，也就不知道是何处受伤了。然而，事实上我们是知道的，因为我们具有这种区分的能力，这个能力就是内知觉，即一种无误的、自明的内知觉。“只有心理现象才是内知觉的对象，因此也是自明性知觉的对象。”[7] 同样，西田的纯粹经验作为一切意识的根基，情感自然也是属于纯粹经验，他说：“谁也不会否认，感觉和知觉属于纯粹经验。不过，我相信一切精神现象都是以这种状态出现的”。[4] 这种状态就是照事实原样的现在的意识状态，也就是说，处于这个状态的任何情感也不例外。因此，“愉快与否的感情当然是现在意识；就是在意志方面，尽管它的目的在于未来，我们却总是把它当作现在的欲望来感觉的。”[4] 换句话说，像快乐与痛苦这样的情感，甚至是意志，我们都是在当下来确认它们的存在，只是将它们与过去的意识在意识的系统中重新拾起，而这一切之所以可能的基础就是作为严密统一状态的纯粹经验的作用。“因此，无论什么意识，在它处于严密的统一状态期间，始终是纯粹经验，即单纯是事实。反之……便发生意义和判断。”[4] 这就是说，不统一状态是从主客未分到主客分离，从而产生对象性意识，导致统一的分解与对立的结果。但是西田所谓的不统一，其实是一种统一的不统一，主客对立也是一种主客未分的主客对立。同样，当情感或意义从纯粹经验中分解时，它们仍然处于一种统一的不统一状态，这种状态只是一种程度上的差别，但并不是绝对的对立，因为其中也包含着统一的意识。

三、西田的纯粹经验及对表象的规定

西田说：“当表象体系自行发展的时候，整个体系即成为纯粹经验。”[4] 这里的表象也就是意识的最初状态，也是意识活动的基础。它不仅具有自身运动发展的模式，而且是意识开始的最直接的事实，即纯粹经验本身，这就意味着表象活动的开始就是纯粹经验的展开。为了减少歧义和误导，布伦塔诺用心理现象一词来代替意识，他认为“全部心理现象或者是表象活动本身，或者是以表象活动为基础。判断、意愿、憎恶、爱等等，没有作为基础的表象是不可能的。”[7] 也就是说，表象活动贯穿于心理现象的始终，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例外，因为表象活动是自行展开的，它的发展是不间断的，并且具有体系的持存性，因为这个过程是在某种统一的作用力下自行展开的。歌德在梦中通过直觉作诗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甚至歌德也只是表象展开的一个通道，表象活动通过征用歌德，从而将直观的表象内容呈现为诗歌的形式，这一活动就是他自己也无法清楚的解释。因为醒时状态的知觉和直观在睡梦中合二为一，成了直觉本身，在某种程度上就达到了统一。“心理现象的意向性特征标志着认识的过程是心物合一的，主客合一的，如果我们一定要区分主客体，那也是在“意向的”关系之下的。”[8] 我们很难设想当一个人在受外界的干扰时，仍能从事一项需要集中精力的工作，并且期望能把工作做到极致，而这恰恰就是直觉在不可阻挡时所能达到的。但是作为单纯的表象时，是完全与知觉混同的，就像做梦一样，我们很难做出确切的区分，我们的任何判断都是对纯粹经验的分化。在纯粹经验自持的时候，我们是没有判别主客观能力的，因为这时的纯粹经验是处于统一力中，而且这种统一是有必然性和自持性做保证的。

事实上，“即使是表象的经验，当它的统一是必然的和自行结合的时候，我们必须把它看做是纯粹的经验。”[4]一个典型的理由是当一个人摆脱了外界的嘈杂与破坏，处于熟睡的做梦状态时，他本身就被梦的活动所统一，因为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与知觉的经验相混同。因此，西田进一步说：“表象，在他与感觉严密结合着的时候，就是一个经验。只有在它脱离了现在的统一而与别的意识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现在的经验，而成为所谓的意义了。”[4] 作为表象本身时，就同经验本身是一样的，因为作为任何一个独立的统一的经验它都是纯粹的，一旦经验之间发生碰撞或产生关系，就已经作为新的经验而被统一了，而且有了意义的产生。然而，经验本身是无所谓主客内外之分的，当有了这样的分别时，其实是对经验的内容作了类别的处理。因此，“不是有了个人才有经验，而是有了经验才有个人。”[4]同样，当布伦塔诺的表象作为活动本身来说，它是构成一切意识活动内容的先决条件，只有具有听的表象活动，才有对听的具体判断和内容。表象本身也具有统一的作用，它将被表象的内容统一于人的意识活动之内。西田的纯粹经验也是在统一力的作用下保持其完整性和未分别性，即使是在分化发展的过程中，统一力在“多”中仍保持着对“一”的统一，使得它们各自分明和自持。

四、结语

无论是布伦塔诺的表象活动本身还是西田几多郎的纯粹经验，它们都是意识发生的先在阶段和分化的基础，一个表现在能力本身和最初现象，另一个表现在真正意识活动的开始，它们都没有夹杂着任何的主客分别，而是对经验事实的原初表象。事实上，任何判断、情感都已是建基于表象之上的对某物的判断和情感，并且只有心理现象才是真正的存在，物理现象及诸属性并不真实存在于心灵主体之中，西田称作同一实在的两个面相，布伦塔诺认为只有内知觉把握的对象才是真实的和实在的。从纯粹经验与心理现象出发，两位哲学家都开出一套完整而复杂的体系，不仅自身具有统一性和整体性，而且使得意识的分化发展成为可能。

参考文献

[1] 布伦塔诺.心理现象与物理现象的区别[A]//引自吴晓明，主编.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序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278，279，283，299.

[2] 斯洪桥.试析布伦塔诺在意识领域区分心理现象与物理现象及其意义[J].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8（6）：14.

[3] 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82.

[4] 西田几多郎.善的研究[M].何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7，59，12，11，8，12，10，21.

[5] 金竹山.西田哲学的基本概念——纯粹经验[J].吉林：延边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S1）：76-77.

[6] 刘锐.论布伦塔诺对心理现象和物理现象的区分[J].学理论，2011（12）：63.

[7] 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54，55.

[8] 许为勤.从布伦塔诺的表象论看科学、哲学、宗教之关系[J].浙江学刊，2006（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