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微瑕

冯云霄

摘 要：文心雕龙是一部空前绝后的文艺理论巨著。它全面总结和阐释了文学原理、文体、创作、批评等问题，“体大而虑周”，论述精辟，是中国文艺批评最权威的典范论著。目前，专事研究其理论体系的“龙学”正日益兴盛。但是由于儒家思想和时代风气的影响，也由于当时整个文学理论水平的限制，《文心雕龙》一书中也存在着一些问题，本文主要着重论述文心雕龙中的一些局限性。

关键词：文心雕龙 宗经 局限性

一、刘勰对《楚辞》认识的矛盾两重性

刘勰对《楚辞》的总体定位和对《楚辞》各篇作品的分析都存在着深刻的矛盾，他认为《楚辞》的文学价值始终无法与《诗经》相提并论。但“擘肌分理，唯务折衷”的中心思想又让他对《楚辞》有褒有贬。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①24-25

魏晋南北朝时期，在儒家思想文化的影响下，儒家的五经乃“群言之祖”的时代，刘勰标举“原道、征圣、宗经”，来阐发他的写作思想，并以此来力图纠正当时他所不满的文风。然而刘勰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宗经”思想的束缚，提出“四异”。

......盖以史记多兵谋，而诸子杂诡术也。①110-111《楚辞》运用夸张的手法，充满激情的幻想和积极浪漫主义的手法，把他对理想九死不悔的孜孜追求融入了自由的想象和原始神话之中，构建了一个神秘绮丽的虚幻世界。刘勰认为大胆想象的神话寓言故事为“踳驳之类”，对富有浪漫主义文学色彩的作品评价往往有失偏颇。神话作为原型的意义要比其作为素材的意义更为重要。以《楚辞》为例，刘勰认为《楚辞》篇中的许多大胆奇特的想象进行批判，是不可取的。

《楚辞》是浓丽瑰奇的浪漫主义文学，它抒情，至回荡之致；摹物，尽描写之妙。作为中国浪漫主义的源头，它奇特的想象力，以及不羁的表达对后世文学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二、从《史传》看刘勰的宗经思想

尔其实录无隐之旨，博雅弘辩之才，爱奇反经之尤，条例踳落之失，叔皮论之详矣。①97-98

寻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①98-99

刘勰高度评价了司马迁所创的纪传体，认为“得事序”是撰史的基本要求。但他同时认为，班彪对《史记》“爱奇反经之尤”，体例杂乱不当的评价十分中肯，然而对“宗经矩圣”的《汉书》却是赞扬的。可见，刘勰对于“符合儒家经典”的作品，是十分推崇的。

其次，《史记》为吕雉作传，写在《吕后本纪》上，刘勰认为严重违反了封建正统的儒家思想。吕雉是一个毁誉参半的第一位登上中国历史舞台的合格的女政治家，当政期间，采用黄老之治治理天下。休养生息，国力逐步强胜，全方面地为“文景之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诛杀功臣，只为刘氏江山稳固，残害戚氏，诛杀皇子，只为保儿子帝王宝座。她只有私心，却没有野心，她没有自己称帝。所以史传把她放入《吕后本纪》是正确的决策。

三、刘勰对社会生活与文学娱乐的认识

自雅声浸微......暨后汉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① 38-39

刘勰对秦代民歌和汉乐府民歌的定位，即认为自周代中和之美的雅乐沉寂以后，让人沉迷的“淫滥”之音渐渐兴起。汉文帝时的《四时舞》，虽然模仿的是古代《韶》《夏》的音乐，但也继承了秦代旧有的乐章，那些中正和平具有儒家教化功能的古乐消失殆尽。漢武帝设立乐府机构，搜罗赵代之音，汇集齐楚的民歌，乐府的成就可谓蔚为大观。然而刘勰认为这些民歌依然是“丽而不经，靡而非典”，不符合儒家经典的雅和中正之美。抒情的乐府民歌开始流行，呆板教化性的民歌正在遭受“冷遇”，从侧面反映了西汉时期后期儒家教化的松弛，贵族文人的审美更加趋于平民化，世俗化，但刘勰却认为“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即认为虽然歌辞内容典雅中正，但音律已然不是夔和师旷时的样子了，很明显，刘勰对这种乐曲并不持赞赏的态度。

若夫艳歌婉娈，怨志诀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诗声俱郑，自此阶矣。①39-40

汉乐府中的相和歌辞一类，源出民间的通俗歌曲，当时配乐供人们娱乐，《乐府》加以贬斥，认为这些是淫曲。刘勰对《孔雀东南飞》《陌上桑》等汉朝乐府民歌只字不提，这也充分暴露了其尊崇儒家雅正思想的局限性，他十分重视写作的政治教化功能。牟世金先生认为，刘勰对乐府民歌的贬抑，既有儒家思想的影响，也有从现实出发，反对六朝淫艳文风的一面②。他从捍卫以来“溺音沸腾”的总趋势着眼，这是十分具有前瞻性的，但是忽略了汉魏以来一些具有批判精神的乐府民歌。

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若效而不已，则髡、袒而入室，旃、孟之石交乎！①88-93

刘勰认为谐辞隐语中那一类滑稽性的通俗的文学作品，从根本上说是“本体不雅”的，但其中具有“兴治济身、弼违晓惑”的有益于政治修身作用的部分有可取之处。

在这里，他对文学作品的娱乐功能以及寓教于乐的作用缺乏理解：他认为魏文帝曹丕据戏话编成笑书，薛综在宴会上开玩笑，在座的人鼓掌欢笑，对时事毫无补益。然而喜好弄文的人，不可避免地要走到这条弯路上来。魏晋时代诙谐调笑的风气，极为流行，张华的脑袋又被形容为倒臼的棒槌，他认为这些是落井下石。东方朔用隐语嘲讽取笑，无益于政治上的规劝补正。从魏代以来，士大夫的嘲戏隐语便演化成谜语，魏文帝曹丕，陈思王曹植等贵族乡公作的谜语简要周密，细致巧妙，刘勰却认为其作用有悖于远大的意旨。

刘勰认为谐辞隐语的作用主要是表现在作品能表达老百姓的“怨怒之上情”，对统治者有一定箴戒作用。谐辞肯定“意在微讽”和能“抑止昏暴”的作用，批判那些“无益时用”，只能供人玩乐的作品。而“隐语”强调“兴治济身”的意义，反对“无益规补”的文学游戏。

四、刘勰对文学形式美与华美辞藻的认识

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①235-238张华诗称......刘琨诗言：“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邱。” ①235-238

刘勰虽然大力批判当时的“习华随移、流循忘反”的不健康风气，但是又受到时代风气的影响，过于重视文学作品的形式美。“造化赋形，支体必双”，他认为对偶是文章发展的必然现象，犹如人的“肢体必双”一样。他以《尚书》中的对偶为例，证明“岂营丽辞，率然对尔”的观点，他又以《周易》（《文言》与《系辞》）、诗经，春秋时大夫口中的丽辞为例，说明“奇偶适变，不劳经营”的道理。而刘勰用的全都是五经中的例子，潜在地说明了他的宗经思想，意在挽救六朝淫靡的文风。由此来看，刘勰把丽辞的用法仅仅局限于“奇偶适变，不偏于一边”是有失偏颇的。

《事类》篇说文章要运用古事成辞以说明道理，是“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都是对骈体文中的某些修辞手段强调过当，显得意见偏颇。

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研思之士，无惭匠石矣。①252-256

魏晋南北朝时期，用典、骈偶、声律、辞藻成为骈体文学的重要修辞手段和艺术技巧。直到唐代古文运动的开展，骈文渐趋，作文用典之风易形成“繁采寡情”之弊。而《事类》篇并没有批评用典过多之弊，表明作者在这方面有所偏爱。

陶渊明的诗不讲究运用华美的辞藻，不受南朝一般文人的重视，刘勰全篇未提到陶渊明的名字。刘勰对于寓言质朴、缺乏对仗，辞藻不华美，音韵之美欠缺的作品，大抵评价不高。他对汉乐府民歌加以贬斥，除了内容因素之外，还在于词语往往不够华美。

陶渊明的诗向以平和冲淡为艺术风格。陶诗语言近乎为田家语，而这种语言是刘勰所不称赞的。虽然刘勰反对过分修饰和浮夸的文风，但同时刘勰也在《情采篇》中否定了近乎口语般的文字。刘勰讲究“衔华佩实”，也在《熔裁篇》中论述注重词句的斟酌的重要性，文章如果太平淡那就不叫文章了。

五、结语

《文心雕龙》的指导思想，是文学应当积极入世，服务于政治。魏晋南北朝时期，老庄之学流行，且与儒学结合，形成玄学。刘勰思想也接受不少老庄和玄学的成分，在《文心雕龙》中多有体现，他论文强调“自然之道”，强调语言简约精要，都是受老庄与玄学的影响。

《文心雕龙》是一本指导写作的书，它接受五经以及五经之外凡是有利于写作的方面，当时的社会思潮受儒家影响较大，加上刘勰本人读的经书丰富，所以在写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文心雕龙》提倡征圣宗经，其主要目的并不是要求人们以文载道，不是强调发挥“文学”的政教功能，而是要人們学习经书的优良文风，学习经书的写作艺术。刘勰对历代文学作品的评论，虽也见出传统的儒家重功利、重政教的文学观之影响，但主要方面，还是体现了魏晋以来文学自觉时代的审美眼光和观念。但是《文心雕龙》受儒家思想影响最大，这是无可厚非的，其中的局限性也是受当时社会风气影响而不可避免的。

注释

① 王运熙，周锋.文心雕龙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② 牟世金.文心雕龙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参考文献

[1]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 王运熙，周锋.文心雕龙译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3] 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化出版社，1981.

[4]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5] 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

[6] 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2012.

[7] 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6.

[8]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9] 牟世金.文心雕龙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10] 牟世金.刘勰论民间文学[J].青海社会科学，1988（05）.

[11] 车弘道.齐梁文风批判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09.

[12] 中国文心雕龙学会.文心雕龙论文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