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利环 林进 曹恒
患者 男,23岁。因“口角歪斜、口齿不清伴低热3d”于2018年5月7日收住本院。3d前患者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口角歪斜,口齿不清,右上肢无力,伴发热,体温最高38.2℃,无畏寒、寒战、咳嗽、咳痰、皮疹及关节痛,来本院急诊,查W BC 12.8×109/L,中性粒细胞82.2%。头颅CT检查示:两侧大脑半球多发低密度灶(图1),建议M RI进一步检查。急诊拟“脑栓塞、血管炎、神经系统受累?中枢神经系统感染?”收住入院。
图1 头颅CT检查所见
既往史:2017年10月因“发热伴四肢皮肤红肿痛”在外院住院治疗,查W BC 14.1×109/L、中性粒细胞85.1%,抗蛋白酶3抗体(PR3)阳性,胞质型抗中性粒细胞胞质抗体(cANCA)阳性,ESR 54m m/h,C反应蛋白(CRP)72m g/L,尿隐血(+)、尿蛋白(++),24h 尿蛋白 1.353g,考虑“系统性血管炎”,予甲泼尼龙片8m g,3次/d及吗替麦考酚酯片500m g,2次/d口服治疗,复查ESR 26m m/h,CRP 4m g/L,出院后门诊复查随访,甲泼尼龙片逐渐减量至12m g,1次/d及吗替麦考酚酯片500m g,2次/d口服维持治疗。2017年12月患者因腹痛在外院外科住院治疗,腹部CT检查示:脾脏多发低密度无强化区,脾栓塞考虑;双肾局部皮质变薄,炎症后改变考虑。予禁食、补液、抗感染治疗后腹痛缓解,血象基本恢复正常后出院。出院后患者出现四肢关节疼痛,伴肌肉酸痛,偶有胸闷,未予特殊处理。
入院时查体:体温37℃,心率78次/m i n,呼吸 20 次 /m i n,血压 100/60m m H g。神志清,精神可,右侧鼻唇沟变浅,伸舌右偏,浅表淋巴结未及肿大。皮肤巩膜无黄染,颈静脉无怒张。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性啰音,二尖瓣听诊区闻及吹风样杂音。腹软,无压痛,无反跳痛,肝脾未及,移动性浊音阴性。右上肢肌力V-级,左上肢、双下肢肌力V级,神经系统检查(-)。
辅助检查:血W BC 12.5×109/L,中性粒细胞 80.8% ,H b 118g/L,PLT 253×109/L。ESR 15m m/h,CRP 28.87m g/L,降钙素原正常。结核感染T细胞检测阴性。抗链球菌O抗体43.9IU/m l。凝血功能:D-二聚体850μg/L,余正常。甲状腺功能正常。血白蛋白34.8g/L,乳酸脱氢酶452U/L,羟丁酸脱氢酶396U/L,磷酸肌酸激酶32U/L,肌酸激酶同工酶23U/L。核周型抗中性粒细胞胞质抗体(pANCA)弱阳性,cANCA阴性。抗髓过氧化物酶抗体(M PO)阴性,PR3阴性。抗核抗体系列阴性。抗磷脂抗体(-)。尿蛋白(++),尿隐血(+),24h尿蛋白1.040g。脑脊液检查未见明显异常。心电图正常。超声心动图:感染性心内膜炎(i nf ect i ve endocardi t i s,IE),二尖瓣多发赘生物(前、后叶较大一枚大小分别约1.57cm×0.73cm、1.67cm×0.97cm,可随心脏摆动),二尖瓣关闭不全(中重度),请结合临床,左心增大,三尖瓣轻度反流。肺部CT平扫:右下肺小结节,增殖灶考虑。气管憩室。血培养及鉴定(左侧肢体):缺陷乏养菌。诊断:感染性心内膜炎,二尖瓣赘生物,脾栓塞,脑栓塞。患者符合IE诊断标准(改良的Duke标准)。
请心胸外科会诊后建议尽早手术。2018年5月14日患者出现左下肢肿胀,下肢动脉CT血管造影(CTA)提示左侧胫前、胫后动脉起始部闭塞。当天即行急诊二尖瓣置换+左房折叠术,术中见二尖瓣前后叶及腱索遍布赘生物,二尖瓣基本毁损,术后病理检查提示二尖瓣瓣膜纤维组织增生伴胶原化、局灶出血坏死、菌团样物及多核巨细胞反应。予万古霉素和头孢曲松抗感染治疗。术后患者病情平稳,无发热,予出院继续门诊随访。
讨论 系统性血管炎分为原发性和继发性,原发性血管炎是指不合并另一种已经明确的疾病的系统性血管炎。继发性血管炎是指血管炎继发于另一确诊的疾病,如感染、肿瘤、弥漫性结缔组织病等。文献中常用模拟原发性血管炎即模拟血管炎来表示继发性血管炎。
原发性血管炎的诊断较为困难,部分尚无统一的诊断标准且易被模拟,临床易误诊,因此诊断强调必须首先排除继发性血管炎或模拟血管炎可能。本例患者以发热伴四肢皮肤红肿痛为首发表现在外院首次就诊时,当时有肾脏受累,血清抗中性粒细胞胞质抗体(ANCA)和PR3阳性,诊断考虑原发性血管炎可能,予激素及免疫抑制剂治疗。通过病史回顾及病案复习,未发现住院期间行超声心动图及血培养检查,因此不能排除感染模拟血管炎可能。患者第2次因腹痛于外科就诊发现脾梗塞,接诊医师亦未全面回顾患者既往病史,对脾梗塞病因进行进一步追踪,忽视了原发病诊断和鉴别诊断。回顾分析患者整个病史,造成漏诊、误诊原因:(1)缺乏对IE临床特点的认识;(2)缺乏全面细致体格检查;(3)未对患者整个病史进行全面深入分析;(4)未在抗生素使用前多次送血培养;(5)遗漏重要检查。因此,提醒我们应重视发热患者鉴别诊断,重视心脏听诊等体格检查,住院患者应常规行超声心动图检查,且应提高抗生素使用前血培养、尿培养及痰培养送检率,避免漏诊。患者第3次因脑梗死住院,行超声心动图、血培养等全面检查,最终确诊为IE,提醒临床医师应该提高对IE的警惕和认识。
IE是一种可以视为模拟血管炎的感染性疾病,起病隐匿,临床表现复杂多样,发热、心脏杂音等在发病初期可不典型且缺乏特异性,较易漏诊。超声心动图对IE的诊断有重要作用,对于疑似IE首选经胸超声心动图(TTE);高度疑似IE但TTE正常者推荐经食管超声心动图(TEE);TTE或TEE首次检查阴性,临床高度疑似者,建议7~10d内复查。定期随访TEE及TTE,可及时发现无症状并发症和评估赘生物[1]。另外,血培养是IE确诊的主要方法之一,IE最常见的致病菌是草绿色链球菌,其次是葡萄球菌。但随着抗生素的广泛应用,血培养阳性率偏低,早期诊断率低且出现一些血培养阴性的低毒力和非典型病原体[2]。本例中血培养结果为一种罕见的缺陷乏氧菌,对万古霉素和头孢菌素敏感,对青霉素敏感率为10.8%,在链球菌所致的IE中约占<1%,尽管比较罕见,缺陷乏氧菌可迅速破坏瓣膜结构,造成心力衰竭或器官栓塞等严重并发症。2015欧洲心脏病学会(ESC)推荐抽取3套6瓶血培养,以提高血培养阳性率[3]。此外,在本例中值得关注并讨论的是ANCA阳性对疾病的诊断意义,尽管ANCA对于ANCA相关血管炎的诊断有一定价值,但在感染性疾病、多种风湿性疾病、肿瘤患者甚至正常人群均有一定阳性率,因此ANCA阳性无法鉴别原发性血管炎与肿瘤/感染模拟血管炎。研究发现,感染性疾病中ANCA的产生与中性粒细胞胞外诱捕及分子模拟机制等相关[4-5]。感染性疾病患者血清中可检测到低滴度ANCA,但随着感染控制,ANCA可转阴,极少会出现ANCA介导的进行性的不可逆性组织损伤。其中ANCA阳性亚急性IE,在缺乏心脏杂音的情况下,其亚急性或慢性感染病程能够高度模拟血管炎,常伴发肾小球肾炎等原发性血管炎的典型临床表现。Chi ri nos等[6]报道了8例ANCA阳性亚急性IE患者,同本例相似,均出现血尿、蛋白尿表现,但在发病年龄上,ANCA阳性感染性疾病年轻人多见,而原发性血管炎以中年或老年发病多见[7],本例患者为23岁年轻男性,最终诊断为IE也符合这一鉴别特点。因此,对于青年起病的ANCA阳性的患者更应该警惕感染因素的存在。在ANCA的检测方法上,因间接免疫荧光法(检测cANCA和pANCA)假阳性率高,因此应严格联合抗原特异性ELISA法(如测定PR3和M PO)检测。治疗方面,大多数感染模拟血管炎患者在病原体清除后,自身免疫耐受可恢复,病情可完全缓解。如病原体未被及时清除,自身免疫耐受持续紊乱,ANCA持续生成将导致典型原发性血管炎的临床表现,在合理抗感染的基础上需加激素或免疫抑制剂治疗,本例在万古霉素、头孢曲松及外科治疗后仍需定期复查随访。
通过总结本例特点,提示我们在临床工作中仍应重视对发热的鉴别诊断,重视体格检查,警惕感染、肿瘤,谨慎诊断易被模拟的风湿性疾病,如诊断有异议、治疗反应差时应及时全面回顾病史,深入分析原因,对疾病作出正确的诊断和鉴别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