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郑和下西洋带动了太仓农业、手工业、商业贸易等各方面的大发展,繁荣发达的经济氛围、宽厚外向的社会民风,吸引了各方人士云集于此。随着经济的发展,当地的文化事业也呈现出日新月异的格局,陆续涌现出了明代“后七子”领袖王世贞、复社领袖张溥、“梅村体”创始人吴伟业等文学名家,以及“吴门四家”之一仇英、娄东画派的开创者王时敏和王原祁、被誉为“曲圣”的魏良辅、玉雕大师陆子冈等人,使太仓文化在明代臻于极盛,其影响一直惠泽到清代。
在此期间,太仓还诞生了以吴伟业为宗师的娄东诗派、以“四王”为代表的主宰清代山水画坛数百年的娄东画派、徐上瀛创立的娄东琴派、以赵宦光和汪关为首的娄东篆刻派等等,形成了蔚为大观的“娄东文化”,成为江南文化史上的一大奇观。
王世贞(1526-1590年),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明代著名文学家,与李攀龙、徐中行、梁有誉、宗臣、谢榛、吴国伦合称“后七子”。李攀龙故后,王世贞独领明代文坛二十年。
位居明代的“四大奇书”之首的《金瓶梅》,可谓是中国白话小说的一座高峰,但作者刻意隐藏的身世行迹,传抄者欲言又止的传播渠道,评点者的改写与重编、肯定与否定,几百年来让人疑惑重重,谜团难解。兰陵笑笑生到底是谁?学术界至今没有确切的定论。据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廿公的《金瓶梅跋》也认为“《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钜公寓言,盖有所刺也。”他们所推论的《金瓶梅》之作者,应是一位具有深厚诗文功底的“大名士”。其中,王世贞一说最为盛行。据史料记载,王世贞是最早藏有《金瓶梅》手抄本的名士之一。清代宋起凤《稗说》记载道:“世知《四部稿》为弇州先生生平著作,而不知《金瓶梅》一书亦先生中年笔也”。这是目前为止,点名道姓称王世贞为《金瓶梅》作者的第一人。
可是,为什么晚明及清人都认为王世贞是《金瓶梅》的作者呢?清代人顾公燮的《消夏闲季摘抄》对此有详细的描述:“忬子凤洲世贞痛父冤死,图报无由。一日,偶谒世蕃。世蕃问:坊间有好看小说否?答曰:有。又问:何名?仓促之间,凤洲见金瓶中供梅,遂以《金瓶梅》答之。但字迹漫灭,容抄正送览。退而构思数日,借《水浒传》西门庆故事为蓝本……”(《作金瓶梅缘起》)。时人认为,王世贞创作《金瓶梅》的目的是为父报仇,这就是“苦孝说”的来历。暂且不论这个说法有多少虚构的成分,但它对后人研究《金瓶梅》成书的过程是可供借鉴的。而且,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尽管这只是民间传说,但其流传甚广,自有其存在的可能性。也因此,在缺乏佐证材料的背景下,后人对这个说法“趋之若鹜”,许多学者都认为《金瓶梅》出自王世贞手笔。但是到了1933年,北大青年学者吴晗经过详细考证,发表了《<金瓶梅>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一文,引起轩然大波,“王世贞说”受到质疑,尤其是提出了《金瓶梅》的叙述语言是山东方言,认为作者不可能是身为南方太仓人的王世贞。
实际上,《金瓶梅》的主体语言虽是北京官话、山东土白,但全书的字里行间,却夹杂着大量的南方吴语,就连潘金莲等妇人在对话和发生口角时,她们所用的山东土白中也有不少吴语词汇,比如称抓一付药为 “赎一贴药”、东西为“物事”、青蛙为“田鸡”等等,这样的例证在全书中可以举出上千条。有趣的是,《金瓶梅》在抄录《水浒传》部分所做的改动之处,直接暴露了作者的用语特征,比如《水浒传》第23回写武松打虎:“原来慌了,正打在枯树上,把那条梢棒折做两截”。此句被《金瓶梅》改成了:“正打在树枝上,磕磕把那条棒折做两截”,这“磕磕”二字即为吴语,是“恰恰”“正好”之意。同回还将武松“偷出右手来”改为“腾出右手”,这同样也是吴语。不仅如此,《金瓶梅》中的饮食,十中有九都是江南人的生活习尚,比如每餐都不会少的白米饭、粳米粥,却极少食用馒头、烙饼一类;菜蔬如鲞鱼、豆豉、鱼酢,各种糟鱼、腌蟹,以及鲜的、糟的、红糟醉过的鲥鱼等等,均为江南一带常见的菜品。
王世贞出生于吴语片区的太仓牌楼镇,他的习惯用语是吴语,从小又随父寓居北京,熟悉北京官话,而其祖上又是山东琅琊人,曾做过山东青州兵备副使三年,熟悉多种方言土白,这让他能将当地人的语言写得准确、生动、传神。
可以说,这部明代“第一奇书”,很有可能就是出自太仓人王世贞的手笔。
复社是明末最为重要的文社,也是古代最具影响力的民间社团之一,其发起人是张溥与张采,人称“娄东二张”。他们不满东林党人“坐而论道”,因此提出了“兴复古学、务为有用”的主张,起初以文会友,后逐渐成为党派斗争的中心,影响日益扩大。陈子龙、吴伟业、黄宗羲以及江南十七个社团均是复社的成员,涵括了明代15个行政区、60多个府和80多个县,参与者3000多人,当时四方学子云集,声震朝野。
明代崇祯六年(1633年),朝廷内阁首辅温体仁指派胞弟温育仁欲入复社,遭张溥拒绝。他恼羞成怒,便作传奇《绿牡丹》讥讽复社,并与张溥结怨,后借苏州陆文声弹劾张溥的机会,“拟严旨究治”,欲置张溥于死地。幸好提学御史倪元珙受命调查,以“诸生诵法孔子”“文必先上、品必贤良、实非树党”的奏言,使其免于牢狱之灾。这次事件给张溥敲响了警钟,让他认识到要在朝廷中扶植自己的代言人。此时,恰巧温体仁去职,他们便力推周延儒出任首辅。张溥游说周延儒:“公若再相,易前辙,可重得贤声。”周延儒允诺后,张溥竭尽全力,在朝臣中活动,终使周延儒起复。此后,张溥以数事相托,周延儒锐意行之。1641年,张溥不幸暴病而亡,复社成员开始分化,一部分因清兵入关,参与抗清,英勇战死;一部分不愿侍清,遁迹山林,著书立说;一部分被清廷招安,入仕清朝。到了清顺治九年(1652年),复社终被取缔,但在中国历史上,复社的功绩和影响不可湮灭。
左右页图:张溥故居位于太仓市城厢镇西门街,始建于明代,历经修缮,保持着“尚书府邸”的建筑风貌,内设复社纪念堂,为三进组合式宅院,具有典型的明清建筑风格,2006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张溥出生于太仓城厢镇,自小善诗文,博闻强记,著述极丰。据《明史》记载,张溥读书有一个习惯,就是一边抄写一边记住有用的内容,抄完后随即焚毁,以便达到博闻强识的目的,如此反复七次才肯罢休,史称“七录七焚”。1628年,东林党人周顺昌等人与阉党恶势力斗争,遭魏忠贤陷害与勒索,苏州士民怒不可遏,数万人上街游行示威,鸣冤呼声数十里外都能听见。颜佩韦、杨念如、沈扬、周文元、马杰为首五人被锦衣卫逮捕并杀害。苏州百姓为此建造五人之墓,墓道石牌坊刻“义风千古”。张溥有感于此事,撰写碑文《五人墓碑记》,颂扬他们至死不屈的英勇行为,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的文句,给予了高度评价。清人吴楚材、吴调候将此文编入《古文观止》,千古传诵。
当时的大文人吴伟业一定想不到,他作《圆圆曲》讥讽吴三桂叛明降清的命运,居然也会落在自己身上。三年的仕清生涯,成了他后半生挥之不去的耻辱,而他赞美吴三桂与陈圆圆的爱情,渴望两情相悦,却因为自己的顾虑与暧昧,与卞玉京爱而不得、痛而不舍的情事,最终也成了一曲爱的绝唱,以至于他在失望中懊悔终生,成为“天下第一大苦人”。
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生于晚明时期,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他是娄东诗派的创始人,后自成新派,人称“梅村体”,晚明之际便叱咤文坛,独领风骚,清初更成为文坛翘楚。吴伟业著作等身,有《梅村诗集》《春秋地理志》《绥寇纪略》《复社纪事》《鹿樵纪闻》等行世,其中尤以《圆圆曲》一诗脍炙人口,传播甚广。
吴伟业的前半生可谓一帆风顺,他高中榜眼,奉旨归娶,荣极一时,曾任翰林编修、东宫讲读官、国子监司业等职,明思宗对其殊遇有加,因此他深受器重,但他为人中庸持重,性格优柔脆弱,后半生又屈节事清,困在毫无意义的内疚与自责中,不可自拔,误尽平生。正因为如此,当卞玉京一往情深,身心相许时,他顾虑重重,处以暧昧的态度,并且回避婚娶,最终与其失之交臂。
左右页图:吴伟业(1609-1671年)是明末清初著名诗人,在当时颇有名望,“为海内贤士大夫领袖”,但生不逢时,命途多舛,仕明而明亡,不愿仕清而违心仕清,成了“两截人”。
卞玉京,自号玉京道人,应天府上元县(今南京市)人,出身于秦淮官宦之家。她有姐妹二人,因父早亡而沦落为歌妓。其诗琴书画,无所不能,尤擅小楷,精通琴技。崇祯十五年(1642年),吴伟业堂兄吴继善赴成都任知县前设宴饯行,卞玉京获邀赴宴作乐。席间,卞玉京弹琴赋诗,一首“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引得满堂宾客为之倾倒,但她独独钟情于吴伟业,后者也暗涌情愫,与其频频对饮。不久,卞玉京主动表白道:“郎意复如何?”吴伟业却含糊其辞,“固为若弗解者”。明慧绝伦的卞玉京,知道吴伟业担心迎娶她会影响自己的仕途和清正的名声,从此不再提起此事,但他们私下仍有来往,俨然神仙眷侣。
1645年,清军入关后一路南下,金陵沦陷,无助的卞玉京为躲避明朝外戚的征召,偷偷换上道袍,携带古琴,乘着一叶扁舟顺江东下,从此杳无音讯。1650年秋天,卞玉京应钱谦益之邀作客拂水山庄,适逢吴伟业也在场,但终因心痛而未及相见。数月后,卞玉京前往虎丘(今苏州市内)踏青,身穿道服的她与吴伟业会晤,只说了一句“吾洎沦落分也,又复谁怨乎”,从此天各一方。1653年,吴伟业被迫就仕,卞玉京也出人意料地嫁给了吴中良医郑保御。郑保御敬重其人品才情,建别宫,赠以厚资。后卞玉京潜心修道,在晨钟暮鼓中度过余生。她有感于郑保御的恩德,历时三年以舌血写成《法华经》以示报答,但郑保御心知肚明,这是卞玉京不能忘情的所为之事。
1665年,卞玉京去世,葬在无锡惠山柢陀庵锦树林。三年后,吴伟业前往无锡拜谒卞玉京墓,作《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就此落幕。1671年,吴伟业病逝,“敛以僧袍,葬于邓尉,灵岩相近”,题“诗人吴梅村之墓”。这对才子佳人,终在天国灵魂相契。
1645年6月,清军兵临城下,太仓名门望族聚集于孔庙名人堂,商议对策。对他们来说,抗与降,名节与生命,是一种痛苦与矛盾的抉择。官至太常寺卿的王时敏,与其他人一样举棋不定。此时,发生在周边的嘉定屠城等事件,让他们不得不考虑百姓的利益。最终,他们还是打开了城门,以降清之举,保全了全城人的性命。此后,王时敏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弃官还乡,寄情山水,读书作画。他遵循“画家以古人为师”的画学思想,师承董源、巨然和“元四家”为主的“南宗”传系,开辟了以摹古、仿古为宗旨的绘画风格,将文人山水画的发展推向一个新的高峰。“四王”,就是对明末清初活跃于太仓地区,以摹古见长的王时敏、王鉴、王翚和王原祁四位山水画家的统称。其中,王时敏、王鉴为董其昌的画友,王翚则是他们的学生,王原祁为王时敏的孙子,他们四人后又与吴历、恽寿平合称“清初六家”。
王原祁(1462-1715年)是“四王”中最见功力、最富个性的画家。他家门显贵,是累世书香,曾官至户部左侍郎,人称“王司农”。王原祁不仅拥有良田美宅,所藏书画也插架千卷,著有《大陆泽国说》《西窗漫笔》《麓台题画稿》《罨画楼集》等。据说在他10岁时,即显露出了绘画才能,“于画道有癖嗜”。他曾作小幅山水,粘贴壁上,其祖父王时敏误以为是自己所画,居然自问道:“吾何时为此耶?”后得知这是王原祁所画,便称赞“是子业必出我右。”
左右页图:王时敏(1592-1680年)开创了清代山水画的“娄东派”,与王鉴、王翚和王原祁并称“四王”,外加恽寿平、吴历合称“清六家”。从左至右依次为其创作的《仿王维江山雪霁图》、《杜甫诗意图》(组图)中的《江村月色》、《松云绝壁》等画作。
“娄东画派”的崛起,是与王时敏的家传渊源分不开的。他出生于显赫的家庭,祖父王锡爵是明朝重臣,热爱艺术,收藏了古代许多名人书画,比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王羲之的《曹娥碑》、米芾的《蜀素帖》等。担任首辅期间,王锡爵还聘请董其昌作为家庭绘画老师,指导王时敏学画,使其深得前者的衣钵,同时也成为亦师亦友的好友。王原祁是王时敏之孙,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资聪颖,又有王时敏的悉心传授,可谓尽得董其昌绘画的精髓。不仅如此,他还融会贯通,发挥创新,终成清代画坛领袖,所创画派成为康熙、雍正至乾隆约百年间宫廷山水画的主流。
1702年,康熙为刚整修一新的东庙题匾之后,赐王原祁“谷诒堂”的墨宝,可见其受宠幸的程度。1704年,王原祁任仕讲、侍读、翰林院侍讲学士、《佩文斋书画谱》总纂官,后来又三次随康熙下江南,备受重用,大噪朝野。因此,这种由王时敏始创、王原祁始盛的画风,日后便以“二王”家乡娄东为名,被称为“娄东画派”,其余波绵延 200 多年,影响一直延续至清末,成为中国山水画坛“正脉”,至今不绝。
昆曲,被认为是中国戏曲“百戏”之祖。其渊源与形成,学术界众说不一。南宋时期,浙江永嘉出现了一种地方小戏,以南方民间音乐为演唱曲调,人称“南戏”,后渐渐流传开来。在传唱过程中,它与各地方言和民间音乐相结合,形成了不同风格的地方曲调,比如弋阳腔、余姚腔、海盐腔、昆山腔等。
据明代张采《太仓州志》记述,吾州魏良辅开昆腔一宗。”魏良辅是江西豫章人,他熟悉音律,初习北曲,因不及北人王友山,便开始钻研南曲。明嘉靖年间(1522-1565年),酷爱声曲艺术的魏良辅,来到了当时南戏北曲都十分活跃的太仓,寓居在南码头(今太仓市南郊镇)。对此,清初人余怀曾有记述:“其(魏良辅)初习北音,绌于北人王友山,退而缕心南曲,足迹不下楼十年。当是时,南曲率平直无意致。良辅转喉押调,度为新规……吴中老曲师如袁髯、尤驼者,皆瞠乎自以为不及也。”
当时,魏良辅博采众长,以竹、笛、箫、管、弦索、鼓板伴奏,使昆腔更加清新悦耳,舒婉动听,深受大众欢迎,遂成“新声”。这是昆曲发展史上的一个转折,清代藏书家周在浚有诗云:“顿志琵琶学武皇,流传南内北音亡。如何近曰人情异,悦耳吴音学太仓。”
魏良辅育有一女,“亦善歌”。后嫁于“以罪发苏州太仓卫”的张野塘,夫唱妇随,“并习南曲,更定弦索音节,使与南曲相近”(明·宋直方《琐闻录》),从而直接推进了昆曲的发展。昆山人梁辰鱼,在当时曲坛颇负盛名,他也深得魏良辅真传,善于唱曲,乐于授徒,远近唱曲者无不倾慕拜会。他是利用昆腔编剧的创始者,以《浣纱记》著名,是昆曲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在梁辰鱼的推动下,昆曲从此风行大江南北,成为领导性的戏曲声腔。其中,汤显祖的“临川四梦”(即《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四剧的合称)更是把昆曲推上了中国戏曲的巅峰,“明丽悠远,听之最足荡人”的《牡丹亭》,则是昆曲艺术最杰出的代表作之一。
左右页图:昆曲表演,演出剧目是《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