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页图:在东天山北麓,平顶山地势起伏,虽为浅山丘陵,但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是木垒县的旱地粮仓。这里除了大美风光,还出土了用石头垒起来、状若太阳的青铜时期的塞人墓葬。
新疆境内,东天山北坡,巴里坤、木垒、奇台三个县城自东向西,依次坐落。互相依存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们在历史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清末民初,三个古城都是绥新驼运的“小八站”之一,负重的驼队出古城子(今奇台),过西吉尔,过东城,过木垒河到镇西县(今巴里坤)至哈密。驼铃声中,漫漫古道上生命的气息渐渐浓郁,沿着大地山川的走向,草原、戈壁以及波澜壮阔的丘陵以不同的方式哺育着奔向它的人们,从平顶山到江布拉克的万亩旱田,则以茁壮的生命力和饱满的言辞记录着一条关于农耕的神话,用四季变幻的绚丽色彩演绎着西部塞外的“坝上”风情。
初秋,我们从巴里坤出发,一路经木垒,前往奇台县境内的江布拉克。清晨的乡间道路,空寂无人,四辆车在树荫间鱼贯前行,阳光的影子跳跃,斑驳陆离。朝阳渐升,照一坡丘陵,一片田野,一段沟壑。白杨、麦田、村落和袅绕而起的炊烟,萦绕出一片儿时才有的亲切。这样的清晨,我们的出发更像是一种回归。
无法想象,东天山在巴里坤县境内还雄伟峻峭,到了木垒县便委婉迂回。平顶山上,一坡一坡的麦田随着山势生长出自然的几何形状,成熟的黄与葱茏的绿杂糅在一起,渲染出眼前的一幅壮美的画卷。平顶上高低起伏的地形如同内蒙古的“坝上草原”,所不同的是,坝上的草原风貌在这里被麦田所代替。正是秋收季节,四轮的手扶拖拉机拉起高高的麦垛,突突地驶过。几处散落的房屋前麦场空旷,男人们高高扬起麦子,在阳光下撒出无数金灿灿的弧线;女人们围了鲜艳的头巾,低着头仔细地掠去杂物,一静一动,默契有序。闲散的鸡不时踱步过来,悠闲地啄几粒场边的麦粒,又悠闲地走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平顶山虽是浅山丘陵,地势起伏,但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是木垒县的旱地粮仓。即使大旱之年,戈壁平原上颗粒无收,这里也是好年景,因此,当地人常会不无自豪地说“瞎了戈壁滩,成了平顶山”。
站在高处远眺,大地色彩纯净,纹理流畅,农田顺着山势连绵起伏,平顶山的万亩旱田,在秋季铺张出了让人沉醉的质感。它的秀美最初由当地摄影人的镜头里流传开去,沉寂的山村由此引来许多追寻的目光。尚未被商业化的平顶山依然保留着田园的淳朴和自然,她的美中还混有泥土的清新。而在这麦子的根系所不能到达的土地深处,还潜藏着一个已经走远的游牧时代。
左右页图:从平顶山到菜籽沟,漫山遍野都是农作物,秋收时节,农民们在劳动之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菜籽沟是目前新疆保存较为完整的汉族古村落,由于地处偏远,村民们还保留着相对传统的生活方式。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及其新疆考古队,在入驻木垒县长期发掘之后,于平顶山东梁发掘出了系列古墓群,在墓坑内发现了塞人(即塞种人,原居住在新疆伊犁河流域的游牧民族)遗骨,以及类似太阳神墓的石裂图案和彩陶罐。考古队推断,这些青铜时期用石头垒起来如太阳形状图案的墓葬,与当时塞人的太阳崇拜文化有关。由此可见这里很早以前就是一个适宜人类生存居住的地方,这些墓葬遗存正是草原种族交替与融合、草原文明断裂与传承的见证。
世事变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流连于此的游牧部落携着弓箭在“得得”的马蹄声中远去,而另一群人停留在这里,拿起锄头,赶着耕牛,开垦出属于他们的第一块田地。他们撒下的种子养育了更多的后代,他们赖以生存的村落从最近的沟壑扩展到另一条沟壑,一块接一块的麦田沿着村落辐射开去,从最初的山坡蔓延到山顶。平顶山的四季如同上天打翻的调色板,在随心所欲的洒脱中勾勒出了一幅富有田园气息的油画。
东天山逶迤蜿蜒,它延展出不计其数的褶皱,为奔赴和停留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了一方生存的家园,并在漫长的时光里,保留着古丝路上许多极有价值的遗迹。这里远离尘世喧哗,许多村镇的名字直白质朴,在随意中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影响深刻的有驴尾巴梁、鸡心梁、腰站子村、咬牙沟、菜籽沟等。它们藏在山洼之中,在雨水的滋润下,长出当地农人对丰收的期盼,长出游客眼中的四季风景,也长出了文学家眼里独具特色的人文情怀。
木垒县西南部的菜籽沟村宁静祥和,是目前新疆保存较为完整的汉民族古村落,住户大都是清代或民国初期陕甘等地移民的后人。由于地偏谷深,外界对这里的影响有限,即使是在战乱时期,这里也很少受到影响,一些外界已经消失的遗存和移民特有的生活模式,在这里得到很好的保留。菜籽沟村民居的大部分建筑形制与陕甘地区清末、民初的民居建筑风格一脉相承,但同时又融入了西域文化元素。这些以干打垒、木框架土块廊坊为主要建筑方式的建筑群,展示着自清末到民国时期老一辈新疆汉民的真实生活。
2014年初,新疆著名作家刘亮程工作室团队进入菜籽沟,保护性地收购空置的古民宅,部分给艺术家做工作室。三十多位艺术家入住菜籽沟,在这片生长着大麦、小麦、豌豆、鹰嘴豆以及油菜的土地上,建成了新疆唯一的“菜籽沟艺术家村落”。
“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从新疆沙湾县走出的刘亮程最终把目光锁定在木垒的菜籽沟,或许是因为他心中浓郁的乡土情结在这花香馥郁的田园里得到了呼应。工作室还收购了一个占地40亩的旧学校,在此基础上创建了木垒书院,并筹资100万元,以关注丝绸之路沿线文学艺术为宗旨,设立了“丝绸之路木垒菜籽沟乡村文学艺术奖”,奖励对中国乡村文学、绘画、音乐、乡村设计做出杰出贡献者。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称,丝绸之路木垒菜籽沟乡村文学艺术奖是“中国最低的文学艺术奖”,低到了泥土里,低到了田地上,低到了乡村和大地上,“这个最低同时也是最高。”
左右页图:江布拉克景区以奇台县南山为中心,横跨木垒、奇台、吉木萨尔三县,包括宽沟景区和羊洼滩等,而其中的景点花海子、三个编子等可谓风光无限,让人心旷神怡。
江布拉克,一个听上去就让人心生向往的名字。百度告诉我“江布拉克”是哈萨克语“圣水之源”的意思,同行的哈萨克族作家萨哈提汉老师则说“江布拉克是山边的流水”。无论哪种说法,江布拉克都像“一碗泉”和“一万泉”一样,与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天山山脉浅山区地势平缓,沟壑相连,平坦处,民房错落在成片的麦田中,眼前的自然风光如同平顶山麦田风光的延续。不同的是,江布拉克旅游业的开发更早地唤醒了当地农户的商业意识,靠近公路的房屋,大都被主人改建成了家庭旅馆。他们在原有的房屋前,另外搭建起红顶蓝顶的彩板房,扯几段彩旗,挂一个牌子,为过往的游客提供住宿饮食。
广义上的江布拉克景区以奇台县南山为中心,横跨木垒、奇台、吉木萨尔三个县,包括宽沟景区和羊洼滩,在新疆,其开发规模仅次于天池,据说高山处还有神秘山洞、古老的城池和情侣河。景区内,原木做成的木栈道如同一条条触角,从主干道的柏油路面旁逸而出,延伸向各个角落,带人们去往不同的地方。
沿着木栈道慢慢前行,眼前是伸手可及的风景,走到最底处,抬头,眼前就剩下两种色彩:天空湛蓝,大地苍黄。许多人赶赴江布拉克,是为了追寻一个心底关于田园的梦想,事实上,江布拉克包容着许多风情。一路过花海子、三个编子等地,花期已过,我们没有看到漫山遍野的党参、贝母竞相开放的盛景,但眼前蔓延流泻的金黄色也足以让人心旷神怡。延缓的山势,只要适宜耕种的地方,麦子都骄傲地挺立着,一棵紧依着一棵,整齐地排列着,伸向目之所及的远方。
再往上,田地渐少,高山草原越来越辽阔,高大的云杉英姿飒爽,挺立在道路两旁,白色的毡房代替了平缓丘陵地带的砖瓦房,顺着山势的升高,农耕和放牧两种生活方式自然过渡。除了散落在草原上的自居房屋外,成片的白色毡房多是营业性的牧家乐。
与白色毡房呼应的还有尖顶的木屋群落,在白雪皑皑的远峰和绿草蓝天的映衬下,它们展现出一种异域的风情姿态。久居闹市的人在短暂脱离工作和生活的羁绊之后,选择住在这里,开门见山,回归山野,在自然的氧吧里,完成一次身心的修复。
流连在秋天的江布拉克,眼前是心旷神怡的盛景。高远处群山起伏,层峦叠嶂;雪峰之下林木葱郁,山洼间炊烟升腾;羊群低着头从山坡走向山洼,很快又从山洼间冒出来,在绿色的草甸上,它们的身影散落如移动的珍珠;越过这片葱郁的绿色,浅山处,成熟的麦田如起伏的波浪,气势汹涌,凉风习习,带来山野的清新和花草的芳香。在山川大地毫不吝啬的风情、创意面前,我们的心在一刹那间被无限放大了。
也许优美的景色最容易激发人们内心潜藏的快乐,那一夜,明月照耀下的农家院落里,大家聚在一起浅斟低吟,二胡声悠远,“黑走马”奔放,“鸿雁”的旋律浸透酒意,江布拉克,真的是一个适合沉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