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舟：从外交官到铺路人

在听他讲故事之前，要先从一个组织、一位名人说起。这个组织叫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nternational Board on Books for Young People，简称IBBY，下文均简称），它创立于1953年，目前有79个国家分会，遍布五大洲，有小联合国之称。IBBY从创设之初开始，一直致力于通过童书促进国际理解，维护世界和平。

一位名人，就是童话大师安徒生。1956年，IBBY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设立了国际安徒生奖。国际安徒生奖是儿童文学的最高荣誉，被誉为“儿童文学的诺贝尔奖”，每两年评选一次。该奖项最高监护人为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赞助商为韩国南怡岛株式会社。在创办之初，国际安徒生奖只设有作家奖项，作家一生只能获得一次，表彰的是该作家全部文学作品对儿童文学发展所做出的重要而持久的贡献。随着图画书创作的蓬勃发展，1966年起增设插画家专项奖，即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奖。创立半个世纪以来，共有26位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插画家凭借长期以来在童书领域做出的卓越贡献获此殊荣，其中耳熟能详的有安东尼·布朗、莫里斯·桑达克、罗伯特·英潘、安野光雅……

2016年，曹文轩成为第一位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中国作家。

2018年，中国插画家熊亮入围该奖项的五人短名单，成为首次入围该奖项短名单的中国插画家，意义十分重大。

在众人将目光聚焦到曹文轩和熊亮身上之余，鲜有人关注到一位让中国作家、中国插画家走向这一世界顶级奖坛的铺路人，他就是张明舟。

童书外交官

这位曾在外交部亚洲司工作的外交官，从2002年陪同中国代表团访问瑞士巴塞尔，参加IBBY的世界大会之后，便应邀加入了这个有小联合国之称的国际非盈利非政府组织，4次当选为IBBY最高权力机构的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参与包括选定国际安徒生奖评委在内的所有重大事项的决策。

张明舟从小热爱儿童文学，9岁那年曾靠捡拾马掌钉、废旧麻绳头、橡胶鞋底卖来的2毛8分买到了一本中国原创图画书《小种子旅行记》，这本讲述一粒种子梦想到地角天边的童话故事深深吸引并影响了他，这使他爱上了阅读并冥冥之中指引他勤奋读书，走出大山，走向都市走向世界。因此，张明舟对儿童文学充满了感激。成为IBBY的成员后，张明舟先是和王林、阿甲、萝卜探长、方卫平、刘海栖等人成为将世界优秀图画书带给中国儿童的积极推动者，在条件成熟之后，又肩负起将优秀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品和优秀中国原创图画书介绍给世界的重任。在过去16年时间里，他在世界各地专业会议展览和奖项间奔走，希望世界看见并重视起中国儿童文学和少儿出版。大多数国际场合下，都只有他一位中国人，且是自费参加深度交流。渐渐地，张明舟已经成为中外儿童文学和少儿出版交流合作的不二金桥。多年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也在政府新闻出版有关部门以及IBBY中国分会历届领导及相关出版单位的大力支持下，世界终于“看见”了曹文轩，“看见”了熊亮，“看见”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品和中国原创图画书，共同铺就了一条让中国童书有尊严地走向世界的光明之路。

2018年，在希腊首都雅典IBBY的第36届世界大会上，张明舟当选为IBBY主席，成为该组织最高领导岗位上的首位中国人。中国人在文化艺术领域里获选国际组织领袖的情况十分罕见。这应该也是对他的不变情怀、专业精神和国际视野的一种肯定，同时也是对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对工作的热忱、执着和付出的最大肯定。其实，离开外交部的他从未失去外交官的理想、能量和风采，他是当仁不让的童书外交官：既是中国童书的外交官，也是世界童书的外交官。

一根羽毛的故事

2012年，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决定出版一套由中国作家和外国插画家一起创作的图画书，希望张明舟帮他们介绍国际上优秀的图画书插画家。当张明舟拿到其中的一个故事的时候，马上就想到了一位才华横溢又善于哲思的巴西插画家罗杰·米罗，这是张明舟当时非常看好的一位插画家，张明舟甚至预感到，他很快就会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奖。这个故事是曹文轩的一篇极具哲学和人文关怀味道的文学作品《羽毛》。此时的曹文轩，也是被张明舟预判为离国际安徒生奖最近的中国作家。

将这个故事翻译成地道的英文之后，张明舟将它交给了罗杰·米罗。很快，看到这个故事就兴奋不已的米罗表示一定自己要画好这个故事。让人惊喜的是，米罗非常理解这位中国作家所写故事的内涵，并且用自己张力十足、极具创造力的艺术完美地表达出了这个故事。2013年，这本图画书第一次在世界最大的童书展——博洛尼亚童书展上亮相，现场看到这本书的人都非常惊讶：罗杰·米罗的插画令他们惊讶；曹文轩的文字之美更令他们感到惊讶。

果不其然，2014年，罗杰·米罗荣获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奖，在他提交的所有作品中，最新的作品《羽毛》最为耀眼夺目，故事蕴含作家的悲悯情怀、对儿童的理解与关怀，以及文字本身的优美和隽永，同样引起了评委们的好奇和关注。2年之后，当曹文轩再次参加国际安徒生奖的角逐时，大多数评委对曹文轩这个名字和他的创作风格已不再陌生。就这样，评委们看见了曹文轩，世界看见了曹文轩。2016年，这个儿童文学领域最高奖项桂冠终于被中国作家曹文轩摘得。

一根羽毛，成就了两位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在这其中，除了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社总社，张明舟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摘“金苹果”记

在图画书的世界里，除了国际安徒生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奖项叫布拉迪斯拉发国际插图双年奖（Biennial of Illustrations Bratislava，英文简称BIB）。它始于1967年，是由斯洛伐克共和国文化部（提供全部资金支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斯洛伐克委员会以及国际儿童艺术剧院组织实施，每两年（在奇数年份的秋季）举办一次插画展会。每届展会期间，BIB国际委员会评选出1个大奖，5个金苹果奖，5个徽章奖，1个儿童评委奖，3个出版社荣誉提名奖和1个布拉迪斯拉发市长特别奖。BIB是世界上最早也是最大的非商业目的的国际插画奖，是国际插图领域门槛最高最重要的展览和奖项，必须提交已经出版的图书，并且经由各国相关组织提名，因此该奖项在国际美术界和儿童插图领域具有无可争议的重要地位。

早在冷战期间，这个奖项承担着实现当时对峙状态下的国际文化交流的特殊重任。这也是这个奖项创办的初衷——当东西方世界的人无法自由来往的时候，承载着艺术和人文精神的图画书可以通过这个奖项进行交流。

1993年，中国画家蔡皋老师凭借《荒园狐精》获得过第14届BIB的金苹果奖。之后很多年，中国跟这个奖项的联系中断了，也再没有过中国的图画书作者摘取金苹果。

国际安徒生奖的评奖标准是什么？

● 儿童视角

● 高水准的文学性、艺术性

● 内涵深刻

● 能够启发儿童想象力

● 反对民族主义

● 尊重文化差异

张明舟在IBBY执委之后非常活跃，BIB的组织方听说后找到他，希望能帮助把BIB跟中国的关系再重建起来。经过调查，张明舟决定推动完成这项历史使命。

2005年，张明舟认真地把这件事汇报给时任IBBY中国分会主席、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前社长的海飞先生，海飞先生非常支持，在时任接力出版社前社长李元君女士的组织下，中国2005年组织了一个代表团，送交了参赛作品，参加了这个奖项的评选，恢复了已经断了10多年的关系。中国插画家作品的重新出现，让世界插画家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也丰富了BIB内容。

但是，大奖的评选毕竟是非常严格的。之后，虽然每届比赛中国都选送作品，但是一直没有人获奖。直到2013年，张明舟成为BIB的评委之后。那一年，身在英国的中国插画家郁蓉老师的一部作品《云朵一样的八哥》进入评选最后一轮范围之内。

竞争非常激烈。就在几位评委对选这部作品还是另一部作品相持不下的时候，大家把目光投向了中国面孔的评委张明舟，希望他对这部中国作品做出文化背景的介绍。介绍并不起决定性作用，但是会作为评委们评选的参考。

张明舟介绍的重点，是这部作品中蕴含的中国古老剪纸艺术与铅笔画的完美结合。他称赞这是一部于传统文化中寻找灵感，传承文化，但同时又大胆创新和发展的佳作，是非常好的尝试，应该鼓励。而且他认为图画中的生活气息极其浓郁，中国人的生活情景跃然纸上，图画叙事的细节表达完美，在坚持艺术性的同时，作者又完全是用儿童视角进行的创作，图文既单独讲故事又在图文之间有呼应，让即使不懂图画书中的那些中文在讲什么的外国读者，也能感受到故事的奇妙。

张明舟的一段话，最终助这部中国作品摘下了20年后另一枚金苹果。当评委宣布结果的时候，他的心里特别激动——是他把中国作品重新带回这棵“苹果树”下，又是他见证了中国图画书作品摘下一枚代表着世界插画领域顶级奖项的金苹果。

而且，这次获奖，让中国插画家的作品越来越多地进入评选视野，越来越受到评委们的青睐，仅仅在2年之后，中国年轻的插画家黑眯凭借《辫子》一书，又摘下了一枚金苹果。

两位获得金苹果的中国作者都没能到现场领奖，是张明舟代替她们领奖，将这两枚贵重的金苹果带回中国。他感叹道：“从蔡皋获奖的1993年，到郁蓉获奖的2013年，用了整整20年；但从郁蓉获奖到黑眯摘金，却仅用了2年。从20年到2年，中国原创图画书走向世界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走向世界是必然，当更需要潜心创作

在张明舟看来，中国原创图画书走向世界是必然的。当一个民族的崛起举世瞩目的时候，世界更想了解的，是这个民族精神上、思想上、心灵深处的一些东西，包括社会生活，文化内涵，儿童的精神世界，等等。而这些，其实都会非常自然地表达在中国原创图画书里，它是突破语言障碍，让世界了解中国的绝佳途径。而中国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知识分子、社会精英，也会越来越意识到，想让世界真正了解中国，除应有的文化自信以外，还必须创作出更好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品和中国原创图画书。

张明舟认为，中国原创图画书的创作者即使不强调所谓的中国特色，不使用所谓的中国元素，只要用心创作，耐心沉淀，所呈现的一切其实通常会自带中国味道的：中国的哲学思想，中国人的情感，中国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等等。当然，给孩子的图画书作品，必须还具备另一个重要的元素，就是永远能带给孩子希望的光亮。相信当中国的原创图画书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时，无论中国父母还是外国父母，都会非常积极主动地让孩子多读中国原创图画书了。

其实，无论故事讲的是什么，背景是哪个国家，优秀的图画书中都有共通的散发着人性光辉的部分，比如爱、友谊、善良、勇敢、坚韧不拔。张明舟认为，这些人类不约而同向往的美好，其实就是于童书中蕴含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纽带和基石。

受访人简介

张明舟，现任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主席，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国版协理事，曾在外交部亚洲司和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总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