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那颗牙

林兮

搬家，像候鸟般迁徙。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它还是落下了，遗失在尘封的旮旯里。秋风起时，往事飞得越来越远。我开始想念，想念那颗牙。1

已经记不得是7岁抑或8岁，我终于正式成了一个说话透风的小孩。咧开嘴大笑时，总有那么三四颗牙齿请假缺席。凉凉的气流大摇大摆地穿牙走齿，吱吱地唱着小曲。2

隔三岔五的，我总要和诊所里手握老虎钳的白大褂见面。那是个温婉的阿姨，她那如水般的目光能让人马上安静下来。牙钳在我嘴里轻轻一挑，一颗牙便应声而落，随即静静地躺在白瓷盘里。我舍不得每一颗牙，它们都曾陪伴我五六年的光阴。于是，我总央求妈妈从医生阿姨手中接过拔下的牙齿，洗净收起来，装进一个小小的钱包。渐渐收了小半袋，摇起来叮当作响。

还记得那一天，诊所里只留了一位实习医生，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今天就让这位哥哥来拔吧。”妈妈只能说。他的手在白大褂衣兜边上蹭来蹭去，脸上仿佛画着一个大写的“囧”字。我躺在手术椅上，腿都有些打颤。不过，真耍起枪棒来，医生哥哥倒是认真，也是轻轻一摆一提，我的牙就乖乖就擒了。但是，他轻轻一甩，那颗牙便悄然无声地滚进了垃圾桶，那里面堆满了沾着血迹和口水的药棉与纸巾，我可怜的牙呀，将要长眠于此了！我的心像是被虫子咬了一个大洞，空荡荡地发疼。眼眶显然已经兜不住泪水的沉重，仿佛下一秒，我就要嚎啕大哭了。

妈妈见状不妙，连连向医生使眼色。他清秀的脸顿时挤成一团忧愁的黑云朵：“你……你别急，我……我马上帮你找回来。”他俯身，用镊子在垃圾桶里煞是认真地翻找。再抬头时，他的手心里卧了一颗小白牙。“在这儿呢！”我接过这颗牙，觉得很是奇怪，它怎么特别大特别白，连一点血丝儿也没沾上。但失而复得的喜悦把我冲得晕头转向，我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又如常洗洗刷刷，小心翼翼往小钱包里放进了这颗大白牙。3

豁牙咧嘴傻笑的日子异常短暂，不知何时开始，我告别了拔牙的经历，也渐渐淡忘了关于牙的喜怒哀乐。直到有一天，好朋友来家里玩，翻箱倒柜把玩旧物件，寻到了那个小钱包。当我向她展示我曾经视如家珍的旧牙时，朋友惊呼：“这一颗不是你的牙，你的牙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我这才惊觉，这颗大白牙在一群米粒般的小牙中，是那么格格不入。妈妈总算向我还原了当年的真相：在我瘪嘴眼泪一触即发之时，那个医生哥哥急中生智，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颗假牙，并变魔术般地将它呈现在我面前，假装刚刚从垃圾桶中找出。

于是我常常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年轻的牙医，他紧张发抖的手拔去了一个孩子心头上未发的惆怅的芽，种下了一个小小的、温暖善意的谎言。他拔掉米粒般幼弱的乳牙，却没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疤。4

光阴好像流水般飞快逝去，几次搬家我终究还是遗失了那颗大白牙。秋风吹起，我又开始想念，想念那颗牙。

（指导老师：孙乐静）

1 开篇设置悬念，吸引读者思考：“我”为什么想念那颗牙？那颗牙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2 回忆孩童时“说话透风”的情景，拟人手法以及“凉凉”“吱吱”等叠词的运用，使得描写颇有画面感，让人感同身受。

3 對实习医生进行外貌描写、动作描写，细致而生动，让人物形象立起来，真实可感；而“我”在拔牙前后的反应，也颇有情趣和画面感，让人过目不忘。

4 交待“我”想念那颗牙的原因，让文章的主旨得以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