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林 宋心璐
挤出效应(Crowding-out Effect)是传统经济学的一个主流命题,对于这一现象的探讨可以追溯至18世纪早期经济学家关于政府债务减少投资和消费的思想,尽管在当时这一名词未被确切提出aMichael Hudson, "How Economic Theory Came to Ignore the Role of Debt," Real-world Economics Review 2011,57(6).。现代经济学中,挤出效应主要是指政府支出的增加所导致的私人投资和消费可能出现减少的现象。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是指政府在慈善领域的支出引起私人慈善降低的现象,即公共慈善对私人慈善的挤出。挤出的路径有多种,主要包括直接降低慈善捐赠者的捐赠、通过降低慈善组织的募捐意愿和能力而减少私人捐赠总量以及通过减少慈善资金的最终流向来减少捐赠。研究公共支出对慈善捐赠的挤出,是观察和实证检验政府与慈善互动关系的重要方面,同时也是制定有效的慈善促进政策的重要依据bJerald Schiff, "Does Government Spending Crowd out Charitable Contributions?" National Tax Journal, 1985, 38.。
从17世纪济贫法时代开始,到二战后福利国家的建立,政府对民生等社会事务的干预越来越多,政府直接支出a被称作税式支出(Tax Expenditure)的税惠政策,是一种间接支出。对于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也引起研究者越来越多的关注。关于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研究主要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理论形式推导出挤出模型,第二类则是利用国家间、国家内部或某一地区的数据进行实证检验。
Warr是较早提出慈善捐赠挤出效应模型的学者。该理论的关键假设在于效用的共用性,即当一个人的消费或效用进入另一个人的效用函数时,收入的转移将有益于两者。那么,只要捐助者的数量大于等于两个,当个别捐赠者用尽了从他们的自愿捐赠中可独立获得的效用时,任何其他增量转移都能进一步实现额外收益,每个捐赠者也都可从这些额外转移中获益。在这种分析中,转移具有了公共物品的特性,但“搭便车”(Free-Rider)问题也就会出现。因此,如果政府增加财政再分配,捐赠者对增量做出的反应是将自愿捐赠减少相同数量,从而从整体来看,并无法实现资源的净转移,也就是不可能存在帕累托改进。如果想要实现净转移,可能的途径只有增加财政再分配直至私人捐赠减少为零,也即完全由公共部门提供此处的公共效用,或者通过激励捐赠的边际财政措施实现净转移bPeter Warr, "Pareto Optimal Redistribution and Private Charity,"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1982, 19(1).。Robert也认为,政府支出对慈善捐赠的挤出是完全的。他假设私人慈善捐赠完全是出于利他主义以及政治均衡过程会通过收入分配的调整来获得包括穷人和富人在内的最大的政治支持率,由此他得出了类似于Warr的结论:私人捐赠对政府公共转移支出增加的减少力度是一比一(Dollar for Dollar)的;在政治均衡中,相比利他主义者的捐赠,政府收入再分配总是过度提供的,公共转移将逐渐把私人捐赠“逼迫”至零。Robert还研究发现,这种公共转移将私人捐赠逼至零的现象正是从20世纪30年代大危机背景下美国实行大规模财政干预政策开始出现的cRussell Robert, "A Positive Model of Private Charity and Public Transfers,"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84, 92(1).。
但是Warr和Robert提出的完全挤出模型基于非常严苛的假设,同时,越来越多的学者对于完全利他主义产生了质疑。因此,在不断试图放宽原有假设的基础上,慈善捐赠完全挤出理论也很快得到了许多学者的修正和扩展。Bergstrom等认为原理论中假设捐赠主体是外部恒定并不合理,他们放松了这一假设,得出了政府在公共服务上的支出部分挤出私人慈善捐赠的结论,并进一步指出,只有政府大刀阔斧再分配财富时,个人提供公共物品的行为才会有较大改变,从而改变整个公共物品供给的均衡状态;如果政府的再分配力量不甚巨大,个人慈善行为并无太大变化dTheodore Bergstrom, et al., "On the Private Provision of Public Goods,"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1986, 29(1).。但是有大量学者认为,在每一个人的效用函数中,他人的捐赠和政府支出可以被视为一种对自己捐赠的完美的希克斯替代(Hicksian Substitution Effect),在这样的模型中,挤出效应预测在边际和方向上都变得模糊和不明朗,政府支出对于私人捐赠的效应可以是挤出,也可以是挤入,效应大小的绝对值甚至可以大于1,而且这种模糊是固有的,即使政府支出被看作是个人捐赠的不完全替代,且在所有商品都是正常商品的情况下,仍然可能产生各种不同的效应eRichard Cornes, Todd Sandler, "Easy Riders, Joint Production, and Public Goods," The Economic Journal, 1984,94(375); Jerald Schiff, "Does Government Spending Crowd out Charitable Contributions?" National Tax Journal, 1985,38; Richard Steven Steinberg, "Voluntary Donations and Public Expenditures in a Federalist System,"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87, 77(1); James Andreoni, "Giving with Impure Altruism: Applications to Charity and Ricardian Equivalenc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89, 97(6).。
关于政府支出对于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实证研究伴随着理论模型的建立而同步展开。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研究都表明政府支出对于慈善捐赠具有一定的挤出效应,但是究竟是何种政府支出对何种慈善捐赠以怎样的机理产生多大程度上的挤出作用,研究者们并未达成较为一致的认识。Abrams和Schitz是实证检验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早期研究者,他们的分析结果显示,政府相关公共支出每上升1%,私人慈善捐赠则下降0.2%,政府支出对慈善捐赠有部分挤出效应aBurton Abrams, Mark Schitz, "The ′Crowding-out′ Effect of Governmental Transfers on Private Charitable Contributions," Public Choice, 1978, 33(1).。后来他们进一步研究发现,美国州政府公共服务支出每增加1美元将导致慈善捐赠减少30美分,而且当他们将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相关支出作比较时,发现捐赠者对于联邦政府的公共服务支出的敏感性更高bBurton Abrams, Mark Schitz, "The Crowding-out Effect of Governmental Transfers on Private Charitable Contributions:Cross-section Evidence," National Tax Journal, 1984, 37(4).。Jones对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的研究也表明,政府总体支出对慈善捐赠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cJones Philip, "Aid Chariti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Economics, 1983, 10(2).。
但是,不同的政府支出项目和支出水平对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并不相同dJyoti Khannaa, et al., "Charity Donations in the UK: New Evidence Based on Panel Data,"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1995, 56(2); Daniel Hungerman, "Are Church and State Substitutes? Evidence from the 1996 Welfare Reform,"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2005, 89(11); Christopher Horne, et al., "Do Charitable Donors Know Enough—and Care Enough—about Government Subsidies to Affect Private Giving to Nonprofit Organizations?" 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 2005, 34(1); Jonathan Gruber, Daniel Hungerman, "Faith-based Charity and Crowd-out during the Great Depression,"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2007, 91(5-6); Thomas Garrett, Russell Rhine, "Government Growth and Private Contributions to Charity," Public Choice, 2010, 143(1-2).。Schiff将政府支出类别进行细化,结果显示,唯有纯货币转移和地方政府支出对慈善捐赠具有显著的挤出,其他类型的政府支出对慈善捐赠的挤出并不明显,甚至有挤入作用eJerald Schiff, "Does Government Spending Crowd out Charitable Contributions?" National Tax Journal, 1985, 38.。但Chung等人对新加坡的研究表明,政府用于健康和社会服务的支出对慈善捐赠有负向影响fChung Ming Wong, et al., "Contributions to Charitable Organizations in a Developing Country: The Case of Singapor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Economics, 1998, 25(1).。而Brooks研究发现,个人慈善捐赠与政府支出之间的关系呈抛物线形状,个人慈善捐赠首先会随着政府支出的增加而增加,到达顶峰后随着政府支出的继续增加而减少,直至为零,而慈善捐赠与政府支出共同提供的公共物品效用的峰值则处在慈善捐赠的下降区间内gArthur Brooks, "Public Subsidies and Charitable Giving: Crowding out, Crowding in, or Both?" Journal of Policy Analysis and Management, 2000, 19(3).。当然,亦有研究基于对数据的不同认知和处理,认为政府支出对于慈善捐赠并没有显著的挤出作用hWilliam Reece, "Charitable Contributions: New Evidence on Household Behavior,"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79, 69(1).。
综上,国外对于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研究主要发展出了早期完全挤出模型以及后来的不完全挤出模型、模糊效应、非一致趋势效应等多种理论架构,并使用不同国家或地区的经济社会调查数据和统计数据进行了大量的实证分析。虽然得出的结论不完全一致,但多数研究认为挤出效应不同程度地存在于慈善领域。
相比国外的研究,国内对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研究比较有限。有学者对慈善领域挤出效应的形成机理以及可能出现挤出的影响因素进行了理论分析,但其依据来源于部分慈善新闻或慈善案例,缺乏说服力。仅有的几项实证研究得出的结论比较一致,大都认为我国政府用于教育、卫生、科技、社会保障等领域的支出会“挤入”慈善捐赠a林琳:《政府支出与慈善捐赠之间的效应分析》,《社会科学战线》2011年第12期;颜克高、彭西妍:《慈善领域的挤出效应及对策探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4年第3期。,相应的解释是,政府行为对慈善捐赠有“引领”作用b曹洪彬:《我国捐赠的公共经济学分析》,厦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王辉:《慈善捐赠、政府支出与经济增长》,辽宁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政府支出作为一种“信号”,能够引起民众对某类问题的关注,进而民众以捐赠的方式给予“响应”c汪大海、刘金发:《政府支出与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研究——基于2003—2010年中国省市面板数据》,《中国市场》2012年第50期。。这些研究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我国现阶段慈善事业发展的某些特点,在慈善捐赠方面政治动员和政治投机的色彩较浓,这在国内的相关研究中也能找到佐证。如张奇林认为,我国慈善捐赠的波动性大,事件性特征比较明显,与动员性和摊派性募捐有一定的关系d张奇林:《〈慈善法〉与中国慈善事业的可持续发展》,《江淮论坛》2016年第4期。;戴亦一等研究发现,地方政府换届后,企业慈善捐赠的倾向和规模都会显著增加,而政府换届之后的慈善捐赠确实能为民营企业带来融资便利、政府补助、投资机会等多方面的经济实惠,由此,他们认为中国民营企业的慈善捐赠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为建立政治关系而付出的“政治献金”e戴亦一等:《中国企业的慈善捐赠是一种“政治献金”吗?——来自市委书记更替的证据》,《经济研究》2014年第2期。;贾明等也研究发现,企业高管的政治关联容易促进公司慈善行为,具体表现为具有政治关联的上市公司更倾向于参与慈善捐款,且捐款水平更高f贾明、张喆:《高管的政治关联影响公司慈善行为吗?》,《管理世界》2010年第4期。。但是这些得出“挤入”结论的研究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以总体的政府支出(主要是公共服务支出)为因变量来进行研究,这种处理略显简单和粗糙,不太符合我国慈善事业发展的现实。从我国目前慈善捐赠的流向来看,慈善捐赠的主要目的是缓解贫困和救济灾民g用于教育救助、减灾救灾、扶贫、医疗救助等的捐赠资金占捐赠总额的一半以上。参见杨团:《中国慈善发展报告(2015)》,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这与欧美发达国家的慈善捐赠不尽相同,后者将大量的慈善资源投入到了前沿科技研究、私立大学建设、公共和社区福利、文化艺术以及宗教发展等方面,用于缓解贫困的捐赠其实并不多。以政府总体支出为解释变量来研究我国政府支出对慈善捐赠的影响,往往不得问题的要领,容易产生误导性的结论。鉴于此,我们抽取公共支出中的社会救助支出为自变量,考察和检验我国政府社会救助支出对慈善捐赠是否存在挤出效应。
当然,除了政府支出外,影响慈善捐赠的因素还有很多,包括宗教、地域、家庭背景、教育水平、职业以及其他一系列的社会、经济及人口因素等,学术界都给予了高度关注,这些研究为我们设置和考察相关变量提供了依据和参考。
全文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引论,通过回顾国内外有关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研究成果,明确变量的含义及其之间的关系,为后续的研究做理论铺垫。结合中国慈善捐赠的特点以及现有研究的不足,提出以社会救助支出为自变量,检验我国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研究设想。第二部分为实证分析,根据既往的研究和我国的实际情况,构建实证模型和省级面板数据,使用混合OLS模型、固定效应模型及随机效应模型分析社会救助支出和慈善捐赠之间的关系,并用LM检验、Hausman检验等方法筛选出最优模型,并得出实证结果。第三部分是结论与建议,根据实证结果,进一步给出理论解释,并针对我国政府社会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提出相应的政策建议,以减少这种挤出效应所带来的消极影响。
根据既定的研究思路及对相关文献的回顾,我们构建了一个多元线性回归模型,以期在尽可能考虑到其他相关控制变量的基础上,定量分析和实证检验政府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
其中,i表示省份,t表示年份;被解释变量charityit,是省级慈善捐赠水平指标,用各省每年人均慈善捐赠额表示;解释变量soci_assisit,是省级政府救助支出水平指标,用各省每年人均社会救助财政支出额表示,待考察系数为α1;Xit为一系列控制变量,系数系列为β',我们将这些控制变量分为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文化教育状况、社会保障和社会组织发展状况以及人口自然状况等4类,详细的变量设置和操作方式见表1;εit为随省份与时间而改变的扰动项,µit表示不可观测的省份特殊效应。
表1 各个变量的名称、含义及具体操作方式
本文采用1997a目前所能看到的较完整的分省份社会捐赠统计数据始于1997年,因此,本文的面板数据从1997年开始统计。—2015年中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相关面板数据进行实证分析。数据主要来源于1998—2016年的《中国统计年鉴》、《中国民政统计年鉴》、《中国人口统计年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2015)》、第五次和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以及国家民政部网站(http://www.mca.gov.cn/article/sj/tjjb/sjsj/?)、国家宗教事务管理局网站(http://sara.gov.cn/zjjbxxcx/)、EPS全球统计数据/分析平台(Economy Prediction System,http://www.epsnet.com.cn/)等。为了消除物价变化的影响,在具体操作中,包括各地区实际人均GDP在内的所有涉及到价格水平的指标,
均以1997年为基期进行了“消胀”处理。表2报告的是各变量的统计性描述结果。
表2 各变量的统计性描述结果
从表2可知我国总体人均慈善捐赠为6.33元,最低时仅为0.12元/人,最多为92.2元/人。而政府财政中社会救助支出的人均水平为40.5元。
图1和图2展现了1997—2015年我国人均慈善捐赠水平和社会救助支出水平的地理分布。自1997年以来,各省的人均慈善捐赠呈波动上升状况,尤其是在重灾年份,如1998年长江流域发生特大洪涝灾害以及2008年和2010年发生特大地震灾害,捐赠活动异常活跃。其中,北京、上海、江苏及浙江等地人均慈善捐赠水平较高。
而政府社会救助支出方面的情况则与慈善捐赠水平不同。比较图1和图2可知,社会救助支出平均水平高的省区与慈善捐赠较高的省区相左。在社会救助支出方面,西藏、青海、甘肃及新疆等地的支出数额增长很快,并在近些年超越多数东中部省份,位列全国前列,这一方面与西部地区人少地广有关,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国家扶贫政策大幅向西部地区倾斜的事实。另外,还可以发现,人均社会救助支出水平远高于人均慈善捐赠水平。人均慈善捐赠仅有少数年份的少数省份突破人均50元,最高也未超过100元,而大部分省份的人均社会救助支出水平在近两年已达60—80元,有些省份近两年的人均救助水平已超150元,最高达300元左右。
图1 1997—2015年我国分省份人均慈善捐赠水平(元)
图2 1997—2015年我国分省份人均社会救助支出水平(元)
我们采用静态面板数据分析方法,实证分析我国政府救助支出对于民间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第一步以混合OLS模型、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三种基本模型进行估计;第二步以F值检验和LDSV法比较混合OLS模型与固定效应模型;第三步采用LM检验和Hausman检验在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中进行筛选,以求得静态面板数据下的相对最优模型解。
静态混合OLS、固定效应和随机效应模型下的实证结果见表3。从表中可见,虽然三种模型的实证结果均表明,我们所关注的系数α1均小于零,也即政府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具有挤出效应,但唯有固定效应模型下呈现显著。从本文的数据结构和类型来看,此面板数据也可能更适合固定效应模型,但为保精确,我们将进行检验,以筛选出最适合的静态模型进行分析。
表3 社会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POOLED-OLS、FE和RE模型)
注:*、**、***分别表示在10%、5%和1%的水平上显著,下同。
在表3中,固定效应已经给出了检验一般固定效应是否显著的F统计量和相应的P值,其中,F值=5.07,P值=0.0000,说明固定效应非常显著,优于混合OLS模型。但是此处的一般固定效应采取的是普通标准误,我们再利用LDSV法aLDSV即最小二乘虚拟变量法(Least Squares with Dummy Variable),属于固定效应模型的一种。与一般检验使用普通标准误不同,LDSV法采用的是考虑到异方差条件的稳健标准误,比普通标准误更为保守。因此在N相对不大的情况下,使用LSDV可以用来进一步确定固定效应模型是否会优于混合OLS模型。进行估计,从而在混合OLS模型和固定效应模型之间进行更精确的比较。
LSDV法下的各系数以及以年份作为虚拟变量的实证结果如表4所示。可见,在更保守的稳健误差作用下,政府社会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仍呈现出显著的挤出效应,且显著性提高至1%的水平上,同时以年份作为虚拟变量均在1%的水平上表现显著,因此可进一步确定固定效应模型优于混合OLS模型,且采取LSDV模型优于一般的固定效应模型。
表4 社会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LSDV模型)
我们已根据普通标准误以及基于稳健标准误的LSDV法比较了混合OLS和固定效应模型在本文中的切合性,并得出了固定效应模型优于混合OLS模型的结论。接下来,我们将比较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的效果。我们采用LM法单独检验随机模型的显著性,再利用Hausman检验来比较两者。
表5报告了LM法的检验结果,不难看出,随机效应模型并不适用于本文中探讨的政府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挤出效应的研究。
表5 随机效应模型的检验(LM法)
在我们运用Hausman检验对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进行筛选时,结果显示,p值在1%的水平下显著,同时,chi2(13) 值=109.71,由此基础上得到的Prob>chi2值= 0.0000,且sqrt(diag(Vb-VB))不存在缺失值(见表6),进一步排除了模型设置存在诸如重要变量遗漏、模型形式不切合实际等问题,因此可以判断,固定效应模型优于随机效应模型。
表6 固定效应模型与随机效应模型筛选(Hausman检验)
最后,为了检验模型的内生性问题,我们用动态面板模型,将因变量滞后一期作为IV进行再次验证,实证结果与前面一致,虽p值不显著,但社会救助支出微弱挤出慈善捐赠的方向一致。同时,用J统计量进行Sargan检验,p值=0.00018(见表7),说明检验原假设过度约束正确,模型设定有效。
表7 社会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动态面板GMM模型)
根据一般固定效应模型和LSDV的实证结果,我们可以归纳出以下结论:
我们最关心的系数α1,即政府社会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的作用,在固定效应模型皆为负值,且在相关水平上显著,这表明我国政府社会救助支出对于民间慈善捐赠存在较为显著的部分挤出效应。具体从数值上来看,一般固定效应模型显示,我国政府对人均社会救助支出每提高1%,会导致民间慈善捐赠下降0.02%,也即挤出0.02%的民间慈善捐赠,并在10%的水平上通过显著性检验。而根据LSDV法的实证结果显示,这一挤出达到了0.04%,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因此,从模型分析结果看,我国政府社会救助支出对于民间慈善捐赠的挤出效应是显著的,但挤出的力度非常小。这一结果表明,尽管社会救助和慈善捐赠的瞄准对象重合率比较高,主要集中于老弱病残、急难人员、低收入群体等,但是两者都还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因此挤出效应十分弱小。我们将在后文对此结论作进一步的探讨和阐释。
除解释变量社会救助水平对被解释变量慈善捐赠的效应以外,一系列控制变量中亦有许多值得注意的结果和发现。
首先是区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对慈善捐赠水平的正效应。主要表现在固定效应模型下,人均GDP、人均收入变量对于人均慈善捐赠水平的作用显著为正,且均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慈善捐赠与一个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有莫大联系,经济越发达,社会发展越良好,其慈善捐赠活动亦更加活跃。正如图1所示,我国京津、广东、江浙沪等地的慈善捐赠水平就大大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以及许多中西部省区。这也不难理解我国较大规模的慈善组织为什么集中在东部发达地区。
其次是教育发展水平对慈善捐赠具有正效应。本文以各省每年15岁以上的文盲和半文盲率作为一个地区的教育发展程度指标,实证结果显示,教育系数为正,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某地的文盲和半文盲率越高,其慈善捐赠收入水平也就越高,即一个地区教育越不发达,它所获得人均慈善捐赠就越多,充分表明我国慈善资源流向有明显的扶助落后、扶助教育趋向。
第三,社会组织的发展对民间慈善捐赠活动有促进作用。根据LSDV模型的实证结果,每十万人中的社会组织数量增加1%,可促进慈善捐赠增加0.08%,且在1%水平上显著,这充分说明社会组织的迅速发展对我国慈善捐赠水平提高的重要作用。
第四,社会保险的逐步健全在一定程度上亦对民间慈善捐赠活动有挤出作用。近些年来,我国的社会保险制度不断完善,以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为代表的社会保险覆盖面不断扩大,保障水平不断提高,当居民年老或陷入疾病等困境的时候,健全的社会保险制度将会保障其基本生活,这在一定程度上挤出了民间慈善活动a。本文的实证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一般固定效应模型的相关系数为-0.1040,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
最后,自然灾害往往是慈善捐赠活动进入高峰的“触发机制”。在我们的实证模型中,将各省每年自然灾害的受灾人口数量设置为控制变量,这一变量的系数在包括混合OLS和随机效应模型在内的所有模型中均为正,且在一定水平上显著。说明自然灾害越严重,对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影响越大,慈善捐赠活动便会格外活跃。现实也确实如此,如2008年我国遭遇汶川地震及南方雪灾,引发了空前的社会捐赠热潮,有人甚至将这一年称为中国的“慈善元年”。
经过比较,采用固定面板数据模型,尤其是LSDV模型下能够达到模型的最优化。实证结果显示,我国政府在社会救助方面的财政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产生了较为显著的挤出效应,不过挤出效应非常小。在LSDV法下,这一挤出达到了0.04%,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也即政府救助支出每增加1%,我国私人慈善捐赠则相应减少0.04%。
这一结论与我国目前已有的类似研究相左a参见曹洪彬:《我国捐赠的公共经济学分析》,厦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王辉:《慈善捐赠、政府支出与经济增长》,辽宁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导致结论差异的根本原因在于自变量选取的不同。鉴于我国慈善事业发展的现状和特点,选取公共支出中与慈善捐赠的流向和目标人群较为一致且有一定竞争性的社会救助支出为自变量,对于探讨慈善领域的挤出效应,可能更合理,也更有必要。
相比国外经验研究的结果,本文得出的挤出效应的绝对值过小,挤出效应微弱。我们对这一差异的解释是,我国的社会救助制度和慈善事业都处在蓬勃发展的“开拓期”,无论是社会救助支出还是慈善捐赠水平,都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从贫困群体的总量来看,在精准扶贫和精准脱贫的政策推动之下,近5年累计减少贫困人口6800多万,贫困发生率由10.2%下降到3.1%b李克强:《政府工作报告(2018)》,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zhuanti/2018lh/2018zfgzbg/zfgzbg.htm,2018年3月5日。,但目前尚有农村贫困人口3000万左右c《中农办:未来三年3000万左右农村贫困人口需要脱贫》,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food/2018-08/20/c_1123313294.htm,2018年8月20日。。社会救助作为精准扶贫的重要举措,有大量兜底保障的工作要做。当前我国城镇低保水平仅为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7.8%,农村低保水平为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32.0%,不到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7%(2017 年全国城市低保平均标准540.6 元/人·月,农村低保平均标准4300.7 元/人·年d民政部:《2017 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民政部官网:http://www.mca.gov.cn/article/sj/tjgb/2017/201708021607.pdf。,同期,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6396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3432元,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5974元e国家统计局:《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国家统计局官网: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802/t20180228_1585631.html,2018年2月28日。)。同样,我国慈善事业虽然有了长足发展,慈善捐赠已连续几年突破1000亿,但与快速发展的经济水平和不断增长的居民收入相比,慈善捐赠水平仍然偏低,我国慈善捐赠总额占GDP的比重仅为0.16%,相比之下,美国慈善捐赠总量占GDP比重常年在2%左右f张奇林:《中国慈善事业发展研究》,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40页。。由于总量有限,我国慈善捐赠流入社会救助领域的资源比较少,因此,政府社会救助支出对慈善捐赠的挤出程度自然就比较弱。
综上,虽然实证结果表明,我国社会救助支出对民间慈善捐赠存在挤出效应,但在两者均有较大提升和发展空间的情况下,如此低程度的挤出效应说明政府在社会救助领域占绝对主导地位,也意味着社会救助领域的慈善捐赠有进一步的发展空间。为此,应坚决贯彻执行十八大提出的“完善社会救助体系,健全社会福利制度,支持发展慈善事业”和十九大提出的“完善社会救助、社会福利、慈善事业、优抚安置等制度”的方针政策,促进社会救助和慈善事业在灾害救助、贫困救济、医疗救助、教育救助、扶老助残和其他公益领域发挥积极作用,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慈善工作,统筹慈善和社会救助两方面资源,更好地保障和改善困难群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