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新
《极花》是贾平凹2015年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共约15万字,是他所有长篇小说中最短的。《极花》讲述了一名从农村到城市发展并且极力想扎根在城市的女孩-胡蝶,结果却被拐卖到了一个农村。起初她不断地抗争反抗,最后她开始不断地妥协,屈服于现实。贾平凹“原以为这是要有四十万字的篇幅才能完成,却十五万字就结束了……十五万字好呀,试图着把一切过程都隐去,试图着逃出以往的叙述习惯……”[1]但也正因如此,才成就了其别出心裁的叙事艺术。本文试从叙事视角、叙事结构、梦境叙事三个方面,探讨其独特的叙事策略。
有论者认为,“很多情况中,如果视点被改变,一个故事就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无影无踪了,叙事视点不是作为一种传送情节给读者的附属物后加上去的,相反在绝大多数现代叙事作品中正是叙事视点创造了兴趣、冲突、悬念乃至情节本身。”[2]小说本身就包含了一部分作家的想象与虚构,即使是一部有原型的小说也不能例外,而在这样一个既虚幻又现实的世界中,作者选择怎样的视角来讲述故事就变得举足轻重。《极花》一书中,贾平凹采用了楔入观察的感知者角度和隔离观察的叙述者角度,创造了作品十分丰富的审美意味。
观察者置身于“虚构世界”之中即楔入观察。在《极花》中,胡蝶既是文本中的人物,同时又是一个感知者,故事围绕着她展开。作为一个楔入观察者,她是一个受害人的形象。
胡蝶来自农村,因为家境不好,她便退学照顾弟弟。弟弟念高中后,她便随母亲一起去城市打工。本想出人头地扎根城市的她,却十分讽刺的又被拐回农村。小说从胡蝶被拐关在窑洞里的第178天写起,从行文来看,胡蝶是视觉、心理和精神感受的核心人物。这样独特的叙事视角不仅让读者感受到胡蝶的不幸,对她产生浓厚的同情,还可以让读者感觉到胡蝶的心理变化,从抗争到屈服到最后主动地留下,让读者在阅读之后会有更强烈的共鸣与反思。
“游移观察,观察者所处的位置既不完全在‘虚拟世界’内,也不完全在这个世界之外。而是介于二者之间。这种观察角非常微妙,说楔入吧,观察者并未真正楔入‘虚拟世界’,说隔离吧,观察者又非绝对隔离在外。”[3]《极花》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限制性视角,但在胡蝶第一次逃离窑洞又被抓回、村民协助黑亮施暴、以及胡蝶分娩的时候,作者将视角转变为全知全能的身体凝视,“我”跳离出胡蝶的身体以旁观者的角度,试图通过这种肉体和灵魂的分离来叙事手法来表现出胡蝶遭遇的不幸。
“小说及其戏剧性的全部秘密-在结构上-在于把不平凡的事物同永恒的和普通的事物处理得恰到好处。作者知道如何安排平凡和不平凡的事物,才算掌握了打开艺术之门的钥匙。”[4]《极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贾平凹用了十年的时间去思考然后才落笔,“原定的《极花》是胡蝶只是要控诉,却怎么写着写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复一天,日子垒起来,成了兔子,胡蝶一天复一天地受苦,也就成了有一个麻子婶,成了又一个訾米姐。”[5]这部小说表面上是作者受着小说的指引才完成,实际上正是作者出神入化的叙事结构的安排才有了这部小说。
随着中国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村人进城打工,《极花》的现象是偶然,更是必然。在小说中。胡蝶不想留在农村,但正因为她太过急切地想要留在城市才导致她被卖的悲剧。重新被卖回农村的她不断地反抗,最初,她自己睡在炕上,让黑亮睡在席上;被强暴后她虽然允许黑亮睡在炕上,却在中间放了木棍;找到自己和孩子的“星星”后,她将棍子拿走,主动与黑亮发生关系。胡蝶来自农村,又进城打工,最后却回到农村。。胡蝶努力过,反抗过,幻想过,但现实这张大网将她紧紧地裹在里面送回了原地。这种环形的叙述结构仿佛圆形的包裹,让人感到窒息与无奈。
有论者曾言“一篇叙事作品的结构,由于它以复杂的形态组合着多种叙事部分或叙事单元,因而它往往是这篇作品的最大隐义之所在。”[6]在《极花》这部作品中,叙事结构不仅仅是叙事结构,渗透着作者对农村问题,城市化发展等问题的思考。从这种意义上来讲,这种环形的叙事结构隐含着很深刻的哲学。
一直以来,学界并未对梦境叙事有统一的学说,但在文学的叙述中梦境又是一个“可能的世界。”荣格认为,梦境具有两个功能,一是补偿,一是预示。在《极花》中,胡蝶做了两个梦(红狐狸和回到城市),则充分地体现了这两个功能。
补偿符合自我调节的目的性,是心理行为的基本规则。自从被拐卖回农村,胡蝶就在想念,想娘,想出租院,想小水池,想念城市里的一切。然而,她是一只被剪掉翅膀的胡蝶,于是在她的梦里她附身在红狐狸身上,离开了囚禁了她自由的窑洞,离开了农村。这种渴望自由的潜意识正是在受到压抑后在梦境中得到补偿。
预示功能与前者截然不同,它是潜意识对未来的预期结果。胡蝶既盼着凭借自己的力量能逃出去,又希望娘能来找她,能够救她逃离魔爪。虽然有了孩子,但还是幻想着能带着孩子一起回到城市。终于訾米姐带来了好消息,于是她满怀希望地做了一个返回城市的“梦”。胡蝶虽然一直向往着逃离,可她真正获得自由的时候却是她无法面对的局面。媒体的夸张报道,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母亲为了让她忘了一切让她远嫁,这一切都是现实中的她所未曾想到的。于是,她退缩了,她发现城市已经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又一次地回到了那个她一度认为是噩梦的地方。这时,她的梦也醒了,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该认命,她想着让娘看看兔子,却不再想着逃离。正是回到城市的这个梦让胡蝶的回城梦破碎了,在这个梦境里预示着胡蝶的未来,但以梦的形式出现,看似不真实,却是胡蝶注定的未来。
杨铖认为“文本中之所以摹仿梦境,是因为叙事性是梦的基本属性,它是确保梦的经验以最有效的方式在文学文本中展现的前提。”[7]通过这两次梦,叙述出胡蝶内心的动摇以及对现实的妥协。梦是梦,梦非梦,贾平凹通过梦境叙事这种非理智的方式,使主题更加深刻,使读者愈发地无力。
作为一名男性作家,贾平凹在《极花》中以女性的视角讲述了从被拐反抗到屈服现实的故事,作品讲述了中国当代农村的生活现状以及一系列对人性、现代性和怎样建设和谐城乡的思考。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贾平凹运用独特的叙事策略,引发读者共鸣的同时也留有余地让读者去思考。
注 释
[1]贾平凹.《极花·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第211页.
[2]华莱·马丁.《当代叙事学》,武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28-129页.
[3]傅修延.《讲故事的奥秘》,南昌: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年,第191页.
[4]张中载著.《论托马斯·哈代—思想和创作》,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7年第一版,P27.
[5]贾平凹.《极花·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第212页.
[6]杨义著.《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 年12月第一版,P39.
[7]杨铖.《文学现代性框架内的梦境叙事研究》,《法国研究》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