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园[宁波大学, 浙江 宁波 315000]
贾平凹先生的长篇小说《极花》向人们描述的是拐卖女性事件,看到拐卖事件,人们一般想到的都是拐卖人的可恶和对被拐女性的同情,迫切希望被拐人员可以被解救然后脱离苦海,而拐卖人可以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贾平凹先生却向我们展示了另外一种画面,读完文章只能唏嘘不已,而法律和人情更是产生了激烈碰撞。这让人不禁想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故事很简单,女主人公胡蝶出身贫穷的农村想在城市赚钱生活,却在找工作的过程中被人贩子王经理卖给了黑亮做媳妇。黑亮生活在西北地区一个偏僻荒凉、人烟稀少的村子。胡蝶在此经历了无数次的抗争,努力想要逃脱,但都以失败而告终。故事在结局出现了反转,但是这种反转似乎又是在情理之中——这么努力想要逃脱的胡蝶在被解救后却又回到了那个曾经让她痛苦不堪的小村庄。胡蝶之前所受的痛苦不再一一描述,本文主要从胡蝶思想开始有所转变论起,集中分析曾经让胡蝶痛苦不已的小村庄是如何让胡蝶又重回此地,以及这样的回归背后所隐藏的社会真实。
胡蝶到底是怀孕了。可对于这个可怜的女人来说,这是一个不速之客。“我是多纯净的一块土地呀,已经被藏污纳垢了,还能再要生长罪恶和仇恨的草木吗?”胡蝶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到来,知道苦楝子籽水喝了可以堕胎后,便央求麻子婶帮她。可事与愿违,在孩子还没有打掉之前事情就败露了。有了孩子黑亮便对胡蝶更加放心,而胡蝶也沉寂下来了。笔者依着胡蝶的视角看她慢慢参与圪梁村的事,同黑亮一起去杂货店,见证了立春和腊八分家,结识了訾米,经历了走山……有那么一瞬间,笔者甚至认为胡蝶已经融入这个偏僻的山村。在《极花》访谈中,韩鲁华先生曾问过作者这样一个问题:“《极花》的故事本来是非常残暴的,里面充满了暴力和血腥,可是,在阅读过程中,感到文本中混含着一种巨大的冲淡力量,在胡蝶叙述的背后隐含着一种平和涵纳的胸怀与境界。”作者回答说:“能全面地看一个问题,这样看问题就像看一座山一样,你能看到阳面还是看到阴面。你不能只看一面,阳面阳光灿烂,阴面冰雪严寒一片冷清,但你从高处往下一看,两面都有。”这种冲淡的力量也许就是悲苦生活中善良人性的显现,此刻看到的是世俗生活中平凡人的简单生活。这不是在单纯地讲述一个拐卖妇女事件,是从这个事件背后发现另一个事件的真相,如何处理城市与农村被撕裂的关系,如何让这些快被人遗忘的村庄焕发生机。直到胡蝶做了梦见娘的梦,才将笔者拉到现实中来。胡蝶还是被拐来的,胡蝶还是不属于这个地方,胡蝶还是依旧在努力记住大院老伯的电话号码,胡蝶依旧还是那个胡蝶。
是胎就总有落地的那一刻,胡蝶的生产来了。在生孩子的叙述过程中,采用了一种实中有虚、虚实相生的叙述。胡蝶身心俱疲,她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自己,甚至这一次站在窗格上时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看着这个正在用生命来诞生生命的胡蝶。胡蝶不再像招魂篇中想了很多,想的全都是圪梁村以外的人与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胡蝶思想的断裂带在减轻。这种断裂就是农村与城市的距离,似乎也是认命。胡蝶从农村跑到城市,即使过着最下等的生活也要待在城里,只因这是一种现代化的象征,一种自以为过上了城里的生活。不幸的是她又被拐到了农村,居然还生孩子,胡蝶自身也处在迷离之中,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虚幻,仿佛又听到了“在哪不是在中国”这句不可辩别的话。
在那个小村庄不存在现在所流行的独身主义者,也不存在丁克家庭,这样的现代潮流是和他们没有关系的,他们想要的就是简单的娶媳妇生孩子然后平平淡淡过一生,可是在中国某些农村里这样简单的要求都变成了一种奢望,甚至让他们不惜触犯法律来买卖人口,这样的农村和城市的差距是我们所想象不到的。传宗接代是黑亮家的大事,同样黑亮家可以看作是整个圪梁村的代表,甚至是整个落后农村的代表。胡蝶的顺利产子既是生命的延续也有可能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他会不会像他爹一样再以这种方式讨个媳妇呢?孩子是村里的根,是所有家庭的希望。如果一个村子没有了根那离灭亡也就没有多远了。生活在一点一点磨着胡蝶的棱角,从事件的发展进程中读出了最残忍的人性变迁,胡蝶不再那么抗拒。这种现象是可悲还是可喜,实在值得人深思。
胡蝶生了一个儿子。而曾经多少的恶言恶语,心有不甘、憎恨,全在触碰孩子的那一刻消磨殆尽。她将这孩子视为陪伴,要不然也不能给孩子取名为兔子。
生活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可笔者感觉到后半部分的胡蝶是矛盾的,她再也没有想过要逃走,但是一旦有了外界的干扰后她又马上进入警备状态。“养着娃,剪着纸,我竟然好久都没有在窑壁上刻道了。”生活在逐渐雕磨着胡蝶的心,这颗心已不似从前刚强、坚固,已经有了柔软的部分。她不再排斥圪梁村的一切,学会了在圪梁村要如何生活与生存。如果事情一直这么继续下去,胡蝶的一生也许就不会再出现波澜。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胡蝶接触到了村长家的电话,并且打通了大院老伯的电话。就是这一个电话令事情有了变化。胡蝶的心愿终要了结,她娘果真来寻她了,可这也注定是一场恶战。胡蝶、娘、所长、记者他们经历了一场炼狱之战,在和村民的争斗中最终以胡蝶归来为结点,尽管他们伤得体无完肤。对于圪梁村的村民来说知法依旧犯法这才是悲凉所在。犯法会有法律审判,可找不到媳妇谁能负责,不是没有钱娶不起媳妇而是女人都跑光了,都去了城里。这些村里的汉子是被迫在奉行独身主义。胡蝶的解救过程是惨烈的,也是令人痛心的。为什么他们所有的人都敢和警察抗争,就算黑亮一家平时在村里人缘好可也犯不着袭警啊?人们是在帮黑亮可也是在帮自己,因为那些单身的男人也想像黑亮一样花钱娶一个胡蝶那样的媳妇。胡蝶是他们的精神盼头,如果胡蝶此时被抢走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被解救,那他们就真的完了,这个村子也就完了。因此这场解救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真正的胜利还是胜利之下掩藏的痛苦?
胡蝶回到了娘的身边,回到了那个曾让她朝思暮想的出租屋大院。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但同时又是那么的陌生。胡蝶的解救并没有换来她的新生,反而是将她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电视台、电台、报刊所有的一切像是蚂蟥一样在吸着她的血,似乎是要将她榨干,再公布于世。而那些闲来无事的人总想要打听胡蝶的事情,想要将她看个清楚之后作为饭后的谈资。社会给予的不是爱与帮助,而是忽略当事人情感的大肆渲染,这种做法既缺乏道德涵养也体现出人性的冷漠。就算是胡蝶最信赖的娘也因受不了这样那样的闲言碎语想要将胡蝶远嫁他人。娘是想要为胡蝶好,可是这样的决定是缺少亲情关怀的,在最孤苦、最难熬、最受伤时想到的不是共同面对而是躲避流言,这样无疑会给胡蝶带来更大的心理创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被千辛万苦救回的胡蝶又回到了那个曾经令她厌恶、憎恨的小村庄。这就是解救下隐藏的悲凉,是一种人性的悲凉。胡蝶花费所有力气想要从农村走到城市,可恰恰是这个城市里的人又将她送进了另一个农村。胡蝶该怨谁呢?是自己,是王总,是黑亮,还是被城市撕裂的农村?
“我就想我的兔子,兔子哭起来谁哄呢,他是要睡在我的怀里,噙着我的奶头才能瞌睡的,黑亮能让他睡吗?”胡蝶确实在思念她的孩子,假如胡蝶在圪梁村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她还能如此想念兔子,就算想念兔子但是这个理由或许也不能再让她回到那个虎狼之地。抛却胡蝶被拐这个事实,胡蝶其实是幸福的,面对现实这个糟糕的环境也许回去是最好的选择。从胡蝶的反抗到无奈的怀孕、生子,到安静的生活,再到带血的解救,最后的回归,胡蝶的内心是苦涩的,也是无奈的。
不是胡蝶天生就属于农村,而是农村选择了胡蝶,在这个悲凉的事件背后我们依旧可以看到善良的人性对于胡蝶的关怀,黑亮、黑亮爹、老老爷、瞎子叔……在胡蝶遭到意想不到的挫折时她唯一想要依靠的却是那个偏僻的山村。城市经济在发展但是人情关怀在减少,农村虽然穷但是人间真情在。在社会不断发展进步的同时,我们是不是也要思索一下如何在社会大环境下协调城市与农村的发展,而在发展的同时可否还能保留人性的真诚与善良。农村发展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也许城市化道路是最好的选择,可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需要牺牲二代、三代农民的命运来完成的。作品的完成是作者完成了时代的对话,在世事变迁的过程中将人事物投射到心中。一部作品也许不能改变现状,却可以敲打人心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