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余亮:今天我们讨论的是本土作者的小说——《河流带走的》。第一眼看见这个小说题目的时候,我很期待,因为我们兴化就是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地。
姚梦:我觉得这个小说在描写方面还需要打磨,在遣词造句中有太多描绘性的词,有些句子非常长,让人一口气很难读下去。当然有些细节也非常好,比如吴老师给那个女人送东西,我觉得这个细节非常好,一下子把吴老师性格层面的东西都挖出来了。但是许多其他的细节太多,太浪费了。比如描写吴老师和丽丽两个人在吃饭的时候,对丽丽的着装、身体描写的词汇太多了。人物这一块,吴老师这个人物是立起来了,但是丽丽,相对于吴老师来说比较扁平,还停留在大家对这个人物的认知层面,它并没有让丽丽跟吴老师之间有多一些的互动。我建议他做一些修改。这个小说写得太满了,太实在了,这样就把读者可能产生的想象空间都给封死了。
庞余亮:可能跟写作的自信有关,我觉得作者的写作信心还没有完全确立。只有把人物消化到位,才能够靠船下篙。这个小说中有很多的细节都非常好,但是放在吴老师身上有些不妥。
王夔:看到小说开头写到一男一女的死亡,我以为是一个悬疑小说。我觉得如果把吴老师和这个死亡的一男一女扯上一点关系,也许会更好。但是没有一点关系,其实没有关系也行,可以作为一个隐射在里面。后来看到吴老师和丽丽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我就觉得对于人物来说太困难了,如果说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而三番五次还是如此,应该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里面。小说的结尾,作者试图回到题目,另一个人离开了。这个是吴老师生命中一段灰暗的东西,河流带走就带走吧。我觉得这些都是作者的想法,而不是小说人物的想法。其实我觉得它不一定是灰暗的,你也可以把它写得更明亮一点。
王锐:我看到“吴国才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以为吴国才是个学生,到后面才发现他是个老师。他前面说吴国才是个历史老师,后面又说吴老师有物理老师的品质。我觉得既然他已经给了一个历史老师的人设,就可以把这一点做足。另外我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吴老师有什么值得我们书写的地方?这个小说给我们呈现的就是一个“油腻中年”的形象,这个太接近我们的生活了,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是这样的男人,而我们对这样的人燃起的就是厌恶,而作者似乎把他写得让人同情了。倒不如把“讨厌”做足了,也许更好。我觉得中年男人也会有让我们欣赏的地方。我来设想一下,吴国才是一个被学校抛弃了的中年人,家庭对他的需要也不是那么强烈,他的无聊是很多人都会有的,就是在这个社会上已经没有存在感了,这个时候,再写他和丽丽的纠缠,可能会更好。
易康:小说为什么写得太满,我觉得作者在写作的时候有个错位,他把自己当成了小说中的人物,又把小说做成了自己,他在自说自话,自娱自乐。他把读者扔到了一边。这个小说里有作者的影子。有这么一句话:小说是伪装的自传。但是作者不太会伪装。这个小说的看点不是很多,不管是人物、故事还是语言。刚刚有人说小说中描写太多,而我恰恰觉得小说缺乏描写,偶尔有描写的话也没什么大的意义。不知道作者究竟要凸显什么东西。人物比较机械、扁平、不合逻辑,比如最后死的人很可能就是丽丽,但是她为什么投河,作者没有做好足够的铺垫。语言方面,除了大家刚刚说的问题,还有一点就是语焉不详,比如第一段中,“一堆人围在那儿”中的“那儿”,指的是哪儿呢?后面还有一段对警察的描写,我觉得这个描写没什么意义,作者对警察的描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育邦:一个作家需要在写作中展示他的诚实。作家不走心,很难写出一个好的作品,你的态度也决定了作品的命运。把一个作家和另一个作家区分开来,与才华无关,一个持久的作家,必须要有自己独到的观察方法,并能对观察到的事物加以艺术地叙述。准确的叙述可能就要取缔一些无关紧要的装饰性的修辞。我们今天这个小说中的解释和阐释过多,冗长的叙事,压缩了读者想象的空间,也伤害了文本可能产生的张力。
毕飞宇:叙述的粗糙带来的毛病就是空洞。描写的空洞、不讲究,是和一个坏习惯分不开的,就是这个人爱看电视剧。他不是凭着感受去写生活的,他是冲着屏幕去写生活的。你描写的不是生活,你描写的是电视剧。这个是电视剧的语言,靠画面、靠演员的表演就呈现出这么多。小说家的语言和电视剧、摄像师不是同一种语言,小说家的语言是电影和电视剧没有的语言,一定要在画面之外去寻找语言。如果你一直按照画面去写的话,一辈子也写不好。
刘春龙:看到这个题目,我就带着疑问来看这个小说。河流带走的,究竟带走了什么?我觉得河流带走的有可能是社会丑陋的东西,是欲望,比如为社会不容的,道德不允许的那些欲望。看了这个小说,我觉得有两个方面比较突出。一方面,可能与我职业有关,我觉得他的价值观出了问题。情节的走向也缺少一种内在的逻辑关系。留白的局设得不太好,留白的度也没有把握好。另一方面,是遣词造句的问题,比如“吴老师像断了线的风筝自由自在地飘荡着”,断了线的风筝是不是能自由自在地飘荡呢?“吴老师看到眼前的丽丽像自己的女儿”,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有点想吐,哪有看一个妓女像自己的女儿的?丽丽说自己来自河南新镇,吴老师说丽丽是来自炎帝的故乡啊。这种调情我觉得也是不妥的。这样的例子很多,总的来说,作者信马由缰,缺少一种节制。
育邦:我觉得最后一段可以改得简洁一些:秋天的黄昏,吴老师伫立在大桥上,身下是匆匆流过的河水,手里拿着一份晚报,一阵狂风吹来,报纸脱手,在空中飘了一会儿,最后在水面上打几个转,很快被湍急的河水带走。从结构来说,小说整体的架构是不稳定的,失衡的,不够合理。开篇就讲吴老师去调查一男一女的死因,我们以为小说意在发现或揭示生活中的某种秘密,但是他的叙述忽然来了一个转变,从调查突然叉线了,没有说服力。乔伊斯曾经写信给他的姑妈,让她测量一个纸条从一座桥流到另一座桥需要的时间,他好在这个时间里设置情节。一个小说家叙述的精确性,是可以和科学家相媲美的。这个作者对人物的设计和结构的铺陈,都过满了,一瓶水满了,晃也晃不起来了,无法产生任何的响声。修辞的目的是为了表达,像《水浒》中,有时候不需要多少字就能够把人物的个性、事件的发展表达出来。
单玫:我觉得作者一直在保护着吴老师,他把一个男人嫖娼的行为上升到了爱情的高度。作为一个阅人无数、阅读无数的人,你让他去和一个妓女谈恋爱,而且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这太不合理了。一开始说两个溺水者到底是什么身份并不知道,可是吴老师为什么要选择去那样一个地方探秘呢?他应该是对居住在那个环境里的人感兴趣。不管那两个溺水者是不是引子,你在小说中多多少少都应该有所交代,只有这样,这个主人公的行为才能站得住脚。说作为历史老师的吴老师,有物理老师的气质,倒不如说吴老师是语文老师,爱好写小说,苦于没有素材,然后去搜集素材,这样更合理。这个吴老师明明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为什么非要给他贴上一个好男人的标签?我觉得作者就是怕读者对号入座,在不停地藏着掖着。
赵冬俊:小说中的历史老师吴国才太不像老师,尤其不像一个年已五十的老师。他的行动好像是由作者控制的,而不是由人物自己决定的(其实他是有自己的兴趣和使命的。或许正是自己设定的任务,自己赋予的使命,让他色胆包天,敢入“虎穴”)。文中较为精彩的一处是对“给丽丽二百元冤不冤的思考”。其他如“第一次见面,跟丽丽进入车库”“在茶吧,吴老师再也顾不上安全不安全、风度不风度,他把丽丽抱到自己的腿上亲吻”等等。作者缺少对人性心理的分析和探索,五十岁的吴老师还那么血气方刚,显得失真。这篇小说的重点不是写巧合,而是应该写内心的困境,写人物的挣扎和思考。
陆泉根:我有个设想——吴老师是个小学科的老师。平时不做家教的吴老师,做起了家教,因为他没钱,因为没钱他被边缘化了,在家里没地位,在社会上没地位,甚至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也没有,所以他苦闷,缺乏情感的慰藉,所以他去找丽丽。
金倜:小说过于随意,自说自话,油里油气。开头是引子,引子是中药中的名词,引子放到药中是为了让药效发挥得更大,而这个引子对于这篇小说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小说开篇有两个人死掉,结尾又死了一个人,作者的心太狠了。
顾维萍:这个小说写于很多年之前,我写的时候想写出一种空灵之感,但是功力不够,没有做到。这个小说语言比较粗糙,叙说过于直白啰嗦,而且小说里叙述者说得太多了。大家对我小说的剖析,给了我很多收获。虽然我不是凤凰,但是我有涅槃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