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批判性思维的高中议论文写作

纪顺

新修订的《语文课程标准》将“思维发展与提升”作为语文的核心素养之一提出来，明确了语文学科对思维能力的要求。作文作为语文学科的“半壁江山”，更是对学生的思维能力和品质提出了挑战。例如2018年全国Ⅱ卷的“幸存者偏差”与上海卷的“被需要”，都指向考生的思维。当然，思维能力是个泛概念，想要将其具体落实在议论文写作教学当中，应该明确什么样的思维。而作为理性的、反思性的批判性思维是当前写作教学，尤其是议论文教学所缺失的。批判性思维的内涵很广，在教学中不能一一落实。本文以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论证模型为例，结合优秀范文，进行具体阐述，以期提升议论文论证的合理性与深刻性。

一、问题：思维的混乱与单一

一般来说，议论文写作需要解决价值观、思维与表达三个方面的问题，这样，议论文的写作才有可能达到一个新高度。而思维乃是其核心内容——如何运用素材更好地说理并使读者（教师）信服，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着议论文写作的终极追求，但不容乐观的是，当前的议论文写作不能很好地解决思维问题，学生的作文经常出现思维单一、思维混乱等情况。我们以哈尔滨市一模作文题为例进行说明：

两名大学生利用长假，脚球轮滑鞋，历时五天半从山东到北京，完成了一次长达五百多公里的“长途刷街”，实现了多年的青春梦。许多网友为其叫好：“有志者，事竟成！为轮滑带来正能量！”而一位交警则指出：“轮滑鞋代步上路，违反了交通法规，是不对的，这种行为一旦被发现，会受到相应处罚。”

生活中，类似的事并不鲜见，“好”的事可能是“不对”的事。而另一面，“对”的事也不一定都是“好”的事，比如符合校规的着装不一定是学生心仪的着装，比如书法家为了写出好字常常打破正确的笔顺以求艺术上更美……

不同情况下，不同领域中，人们对“对与好”的理解各不相同。你对此又有着怎样的理解？请结合现实写一篇文章，谈谈你的思考或认识，要求选好角度，确定立意；明确文体，自拟标题；不要套作，不得抄袭；不少于800字。

这是一个具有思辨性的话题。很多学生在谈到“对与好”的关系时，不是思维过于单一、过于绝对，只谈两者的条件，如“只有对才能好”，就是思维过于宽泛、过于杂乱，如一会儿谈怎样选择“好”与“对”，一会儿谈“好的不一定对”，一会儿又谈“对的不一定好”。在议论文教学中，已有的结构模式如并列式、层进式、正反对照式及思维模式如“引、议、联、结”或“起、承、转、合”等并不能解决怎样将议论文写得深刻的问题，这是需要反思的。如学生文章的中心论点是“只有对的，才可能是好的”，运用并列结构模式设置了两个分论点。其一是“只有对的行为方式才可能是好的”，其二是“在思想意识方面，只有对，才可能好”。虽然文章思路很清晰，但对于“对与好”的辨析确实没有多么深入，可见学生的思维有一定的局限性。

二、策略：构建好的论证模型

针对学生的思维问题，我们引入了关于批判性思维的一个好论证模型——图尔明论证模型（见图1）。这个论证模型是由英国哲学家图尔明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由6个部分组成（董毓.批判性思維原理和方法——走向新的认知和实践[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1.数据或者根据，这是用来论证的事实证据、理由；

2.断言，即结论，是要被论证的观点；

3.保证，是用来连接证据和结论之间的普遍性原则、规律等；

4.支撑，是用来支持上面的保证的陈述、理由，它不是直接来支持结论，而是支持保证，表明这些普遍原则或关系是真的；

5.辩驳，是对已经知道的反例、例外的考虑，反驳和说明；

6.限定，对保证、结论的范围和强度进行限定的修饰词，常常是因为有了对反例的考虑，从而对结论进行限定。

（图1）

这个好论证模型的优点在于为议论文写作的每一步说理提供了可借鉴的范式，特别是其中的“限定”及“辩驳”为议论文说理的合理及思维的深化带来了可能。它促使学生考虑已有说理的例外情况，并对最终断言（结论）进行限定，从而完善议论文写作。

我们还是以上述作文题为例。例如考场优秀作文《先守对而后求好》：

长途刷鞋，实现了青春的梦想，对于那些大学生来说是好的，但放在法治层面，似乎有那么一些不足之处。“好”的事情可能不对，“对”的事情也可能不好。但是“好”的审美符合大多数人的心理，不论是校服的美观还是书法家的字。因此我认为舍“好”而取“对”，并在坚守“对”的基础上追求自己有价值的“好”，才有可能到达一个完美的境界。

当然，我们这里说的“好”不是自私的、偏狭的，为了主观的“好”，而与“对”对抗永远是不明智的，甚至是错误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黛西，从小家境优渥，基本上不会面临忧愁和苦难，但她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青春梦，以至于在不能承受黑暗的重压时，她选择了逃避。后来，她跟着汤姆跑了，去度假来躲避因撞死人而须付出的代价。对黛西来说，可能她所追求的永远是好的，但她为了追求“好”却陷入自己完美的青春梦而无法自拔并最终落入死亡深渊；在追求“好”的层面，诸葛亮也是如此。

……

然而，坚守“对”并不代表要放弃甚至否定心中的“好”。“好”不是一无是处，是有自身价值的，比如材料中提到的书法与校服。因此，我们可能更应该舍“好”而取“对”，但不能忽略“好”的价值，在坚守对的基础上追求有价值的“好”，才更有可能获得一片光明。

这段文字的结论是“在坚守‘对的基础上追求自己有价值的‘好”，是这样行文的：在对整个材料进行概述之后，提出了文章的中心论点，并说明“舍好而取对”，这个可算是论证模型中的根据；接下来，作者为了论述根据的合理性，从反面说明“为了主观的‘好而与‘对对抗是错误的”，这可算作论证模型中的保证。同时，文章还通过对经典著作《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黛西与泽尔达为了追求“好”却陷入自己完美的青春梦而无法自拔并最终落入死亡深渊的分析，以及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对“对”的坚守等两个事例，给保证以支撑。到这里作者笔锋一转，写道：然而，坚守“对”并不代表要放弃甚至否定心中的好。这一句话很重要，它为原有将“对”凌驾于“好”之上的观点提出了例外的情况：“好”不是一无是处，是有自身价值的。这个算是论证模型中的辩驳，“好有自身价值”可看作模型中的限定。在此基础上，作者的结论就更加完善了：舍“好”而取“对”，不能忽略“好“的价值，并在坚守对的基础上追求有价值的“好”。这样一来，思维就更加深刻，议论就更加合理了。

依据图尔明论证模型进行写作是不是说明我们的议论就很完美了呢？答案是否定的。图尔明论证模型有其局限之处。试看另外一篇考场优秀作文《对与好？对而好！》：

所谓“对”与“好”都是一种独特的判断标准。“好”是个人根据自己的情感体验、审美意趣、价值认同等不同的审视角度对客观事物做出的主观判断；而“对”则是人们由于共同的文化背景、道德观念、法律法规等因素形成的共同判断准则。只有是对的，才可能是好的。

因为生长环境、个人经历、所处立场的不同，人们判断事物的感情倾向也不尽相同。因此，每个人对于“好”的判断标准都是不一样的。在物质极其丰富的今天，我们在热情拥抱现代化的同时，也放松了对时代嬗变所引发的种种社会病的警惕和防范。“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这句充满无奈与讽刺的话语不知何时已成为了新时代的真实写照。在波诡云谲、尔虞我诈的商战中，黑心的不法商家用地沟油充当食用油，用三聚氰胺勾兑奶粉……在消费者眼中，不良商家的卑劣行径绝对是达到“好”的标准的，可是，在黑心商家的眼中，用他们唯利益至上的眼光来看，用地沟油、三聚氰胺以次充好，满足了自己的利益需求，便可称其为“好”。

……

当然，“好”也有自己的价值认同体系，许多大书法家为了写出好字打破了人们普遍认同的笔顺而追求艺术上的“美”，这种“错误”无伤大雅，因为它只是书法界对于“对”的一种评价，它只是为了产生绝妙的艺术效果。此时的“错”与黑心商家的行为有着本质的区别。

……

我相信，“对”与“好”的辩论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会逐渐消失：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每一个“小我”的认知水平、道德标准、法制观念将会达到“大我”的最高水准，全民族素质将整体提升，“对”与“好”将结伴同行，且歌且吟。彼此安好，便是晴天。

它的行文思路是这样的：作者在分析“‘对是人们由于共同的文化背景、道德观念、法律法规等因素形成的共同判断准则”与“‘好是个人根据自己的情感体验、审美意趣、价值认同等不同的审视角度对客观事物做出的主观判断”之后，提出了中心论点：只有对的，才可能是好的。这里有一个隐含的根据：对是好的前提与基础。它有两个保证，其一是“因为立场、环境的不同，判断事物的情感倾向也不一样”，支撑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并举出黑心商家的不法行为，说明“好”的局限性；其二是“‘对是基于人们共同利益而形成的标准”，支撑是“以‘对的标准做出符合‘大我的事，这样社会才能高效运转”。论述很充分。为显示思维深度，文章提出了“书法界的‘好虽然不‘对，但也有自身的价值认同体系，这个价值与黑心商家的行为有本质区别”的辩驳，并用“好”与“对”在本质上其实不存在矛盾作为限定。最终得出文章修改、完善后的结论：只有“对”的，才是“好”的，但在共同努力下，两者的界限将逐渐消失，最终“结伴同行，且歌且吟”。

两篇文章的思路都很清晰，思想也较为深刻。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辩驳”环节所提出的例外情况，但我们不禁要问，“辩驳”是否合理？它的本身是否需要再进行反驳？既然思维能通过考虑例外情况不断深化，那么例外情况之外的情况或其合理性就更应当被审视。例如上述第二篇范文的辩驳是书法界的“好”与商家的“好”有别，那书法界之外的“好”呢？有价值的“好”难道只出现在书法界这一特定的范围内吗？思维显然有漏洞，需要我们进行更为深入的探讨。

三、优化：借鉴弗里曼模型

美国学者弗里曼鉴于图尔明论证模型的不足，结合较早的“标准方案”，提出了弗里曼模型〔王建芳.当代西方论证结构研究的新进展—弗里曼论证模型研究[J].哲学动态.2016（6）.〕。此模型由前提、结论、模态词、反驳和反-反驳等5个要素构成，如图2所示：

（图2）

根据其要素，弗里曼模型的结论是指某个观点，相当于图尔明论证模型中的“断言”；前提相当于图尔明论证模型的根据、保證与支撑，只不过后者的划分更为细致，这也体现了图尔明论证模型的优点；模态词相当于限定，反驳相当于辩驳。而“反—反驳”要素为弗里曼模型所独有，它指的是，面对反驳，原有结论的主张者通常会捍卫自己的主张。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图尔明论证模型的不足，代表着西方宏观论证结构的最新进展。这一点是两个模型在论证辩证层的重大区别之一，同时也是本文试图在议论文写作层面优化图尔明论证模型，使说理成为更合理的锁钥。

那么，在弗里曼模型中，反-反驳是怎样展现的呢？试举一例：

①<小顺小的时候就在安徽读书>。因此，大概②<他的籍贯是安徽>，③<除非他出生在黑龙江，祖上的居住地在黑龙江，只是小的时候随父母迁移到安徽居住>。但是，④<他的户口明确说明籍贯是安徽>，而且，⑤<他的父母也说过小顺的祖上是土生土长的安徽人>。

在上述的论证当中，③是对前面结论的反驳，④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反-反驳，⑤为反-反驳提供了例证。

通过这个论证，我们可以发现反-反驳原来的功能是捍卫原有的主张。而这种功能对议论文深化思维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如此一来，就有可能造成循环论证，既没有思想的深化，也没有逻辑的深入，兜了一圈，论证又回到了起点。我们利用弗里曼模型优化论证结构，首先就要优化反-反驳这个要素，让它的功能从捍卫原始观点，变成在原有辩驳的基础上使结论更进一步完善，更进一步合理，而不是与原有的中心论点趋同。

中国政法大学的王建芳先生在研究此模型时发现，弗里曼把反-反驳对反驳的否定分为两种情形。一种是，反-反驳仅否定反驳的效力而不提供额外信息支持结论；另一种是，反—反驳不仅否定反驳的效力，而且提供额外信息支持结论。〔王建芳.基于论辩的论证结构研究—弗里曼模型与图尔敏模型的比较[J].逻辑学研究.2016（3）.〕第二种情形特别适合在议论文写作层面利用反-反驳要素。以欧阳林老师《批判性思维与中学语文学习》一书中的《我们是否应提倡碎片化阅读》一文为例进行说明：文章首先提出了碎片化阅读所具有的“低效”“使人懒惰”“使经典作品不受关注”三个弊端，接着提出了“碎片化阅读能随时随地快速更新信息”“《论语》等经典著作也是以碎片化方式呈现的”“碎片化阅读有利于阅读的全民化”等辩驳。文章写到这里，我们已经发现了针对原有结论的反驳，但问题是这样的反驳只是提供了一种观点，只是某些思想的碰撞，并不能带来思维的深入。这个时候，就需要提供议论文写作视角的反-反驳了。文章接下来是这样叙述的：碎片化阅读应该是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去阅读，而尽量少阅读碎片内容，如果有时间的话，还应多进行深度阅读。这种反-反驳是很有质量的，它不是一味地肯定或否定碎片化阅读的优势，而是对反驳的内容有了修正与拓展，这该是反-反驳的应有之义。

据此，在上述文章《对与好？对而好！》中，针对原有的“书法界中的‘好虽不‘对，但有价值”的反驳（辩驳），如何进行反-反驳呢？我们可以先这样自问：基于反驳，原有中心论点还让你继续坚持的原因是什么？有没有更好的辩驳？自问的目的是促使思考，在“例外”的情况中选择更为合理的结论，并这样论述：“好”有自身的价值显而易见，但对其价值的肯定不应只拘泥书法界这一特定领域。“好”是否有价值的标准是其是否有益于全人类的共同审美与需求，从这一点上来看，它与“对”的判断标准基本重合了。这样就自然而然地推出上述更为合理的结论：在不久的将来，“好”将会被圈进“对”的地盘，每一个“小我”的认知水平、道德标准、法制观念将会达到“大我”的最高水准。两者将会结伴同行。由此可见，引入修正、完善后的反—反驳，推论可能更为合理，结论也更加水到渠成。

批判性思维的特点之一是反思与理性，这在某些层面也是议论文写作对思维的要求。图尔明论证模型中的各个要素之间的联系很好地体现了这个特点，完善后的弗里曼模型的反-反驳要素则更进一步完善了议论的合理性，是很值得借鉴的。可以将两个模型结合起来使用，但在实际的议论文写作时，不是说透彻地掌握论证模型就可以了，最根本的是要提高学生自身对问题或现象的理性思考能力与自我反思能力，这样才有可能真正优化议论文的说理，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

〔本文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香坊区教育学会2017-2018年度小课题“高中作文批判性思维训练教学策略研究”研究成果，课题编号：2017-136〕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德强高中；15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