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
“桐子花,桐子花花开花揽花。花揽花,日日树下吹喇叭。吹喇叭,喇叭一吹嘀嘀哒。嘀嘀哒,下举过去大良畲……”儿时外婆教的歌谣穿越时空再次萦绕耳边。
村口山边长着十几株大大小小的油桐树,有的树干挺拔高过屋顶,有的嫩枝初发叶阔如盖。每到农历三四月间,桃花褪李花谢,桐花就热闹起来了,喇叭状的花在枝头上挨挨挤挤怒放。人在树下,如盖云霞,花在天上,洒香如雨,沐浴其中,遐思万千。
儿时,小朋友们常在树下争抢落花,掬一把白中带红、娇嫩含羞的花儿,贪婪地吸着,直到那香味沁入心脾,身心为之陶醉;折一根青葛藤将花儿一朵朵串起,做一顶漂亮的花冠戴在头上,挂在项上,自感美若花神。初夏的雨来得急,瞬间豆大的雨点就啪啪地落下,小伙伴们可不着急回家,反倒有了一种兴奋的冲动,个个摘片硕大的桐叶反盖头顶,冲进雨里,任凭雨珠在头顶欢快地跳跃,好不惬意!
稍大些,依然去桐树下玩耍,偶然发现那棵最大的树上有图案,看起来约是一根柱子和一朵花,中间一颗心。回家后问外婆,外婆说小孩子不懂事别问。但我们发现村上的一个老人莲九姑婆经常要到那棵桐树下去,有时仿佛在左顾右盼地等人,有时又摸着那些图案喃喃自语老泪纵横。我们这群小家伙走至跟前她也毫不知觉,于是大伙儿更觉奇怪。后来通过我们的软磨硬泡,通过家长们的片言只语,大概知道了梗概。
那是上世纪30年代,年轻的莲九是村上的大美人,村里最壮的小伙子叫三柱。莲九和三柱青梅竹马。人们时常见到他俩在村口的桐树下人约黄昏后的身影。每次花开,他们都要用桐花在树下摆个大大的心形。双方的父母也喜欢这对孩子。可是战斗打响了,三柱必须去上战场。临走,几多难过,几多离愁牵挂在彼此心头。根据偷看的女伴们回忆说,那晚,他们又来到桐树下,在树上画了一朵莲花一根柱子,中间加了一颗心,三柱说:“莲妹,等我回来娶你。”莲妹羞红着脸递给三柱一方绣有两朵桐花的手帕说:
“树上鸳鸯双双飞,
今日映窗蝶成对。
阿哥今日离别后,
几时几日占归期?”
三柱回答说:
“妹问几时占归期?
池中鱼儿双追随,
树上乌儿不单叫,
桐花开哩来娶你。”
谁知,三柱走后,任凭家人怎么劝说莲九,她也不肯相亲或是出嫁,不久肚子却是大了起来,还扬言要替三柱生下这个孩子,亲人们都说她疯了。父母把她赶了出去,三柱父母收下了她们母子。她依然三天两头往那棵桐树下跑,对著树出神。
前线战事连连,三柱好几年都毫无音讯,桐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直到有一天同连队的战友捎信来说,三柱去了台湾,回不来了。莲九在那棵桐树下哭了很久。从此人们发现莲九盘起了发髻,发誓终身不嫁,只是带着三柱的儿子,孤儿寡母地生活着,期待一季又一季的花开……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时光的脚步走到了上世纪80年代,莲九姑婆已经年近古稀了,海峡那边的三柱也不例外。由于历史的原因,他们无法了解彼此,甚至生死未卜。经历了几多三更雨,离愁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直到某天莲九姑婆镇里上班的儿子拿回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莲九姑婆颤抖着拆开一看,是那方珍藏了几十年,不知擦了几多相思泪的桐花手帕……他们才真正联系上了。
再后来,记得是我读初二那年,桐花正开,三柱叔公从台湾辗转香港回到阔别半个多世纪的故乡,乡亲们敲锣打鼓迎接他,儿孙们陪着两个老人来到村口,看着他们在桐树下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几多离情别意,几多相思哀愁在桐花里随风而落。是谁在桐花开的季节放歌,是谁在云游四方后回家,接着又是一次离别,与远处的桐花相遇成风景?
听说,三柱叔公回去后,就开始申请下一次回乡,他说他打算回故乡定居了。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回来的音讯,莲九姑婆就含笑离开了人间,临走,她把儿孙们叫到跟前,要他们把桐花手帕还给三柱叔公,并写下一封信:“柱子哥,莲儿今生能够再见你就满足了。人不见了,手帕见啊,人不在了,故土在啊,桐子花儿年年开。一定要回来,莲儿在地下等着你……”儿孙们含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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