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黑王寨里没秘密,你想啊,针尖大一点地方,能藏得住啥?
这不,东志媳妇小满去城里打工没三个月就跑回来坐月子的事,硬是一天也没瞒住人,要说坐月子,可是比针尖要在暗处,任谁都知道,针尖在暗处都亮晶晶的,不好藏。
这里说的人,是特指黑王寨能通神的四姑婆!那天四姑婆刚好坐在门口,小满也刚好从寨子外面回来,得,撞上了。
只打了个照面,四姑婆就看出小满的虚来,一是腿上虚,二是嘴上虚,三呢,眼里虚。
身子虚的女人腿上飘,打了胎的女人飘起来没根,四姑婆就明白得八九不离十,再看小满的眼,躲躲闪闪的,根本不敢看四姑婆。
四姑婆往屋门东侧的大槐树下拉了把椅子,对小满一努嘴巴说,坐吧,歇会脚。
小满就白了脸,四姑婆把椅子拖东屋侧是有讲究的,在黑王寨,月子里的女人连回娘家都不能进屋,何况是旁人家呢,进了,不利气。
四姑婆这一拖就等于告诉小满,她心里明镜似的,眼见着藏不住,小满眼泪哗一下就出来了。
四姑婆叹口气,转身,进了侧屋,侧屋有门连着正屋,再出来时,四姑婆手里多了杯红糖水。
黑王寨的说法,月子里的女人得补红糖水,最好还是那种泥巴糖,这年头,除了四姑婆这种老门老户老规矩多的人还备这些东西,一般人家,早忘了有这个茬。
喝了红糖水,小满腿下总算有了点力气,就把力气全攒到两条腿上,扑通一声冲四姑婆跪下,泪眼婆娑地说,四姑婆您给想个方子救我……
四姑婆把手递给小满,说你起来说话,小心叫人看见,姑婆想救你都难了。
这是大实话,平白无故谁给人下跪啊,不打自招等于是。小满立马爬了起来,把头四处扭动望了望。
别人看不看见尚在其次,难过的是东志那一关,东志性子暴,做过节育手术后性子更暴了,要知道小满坐了月子,不把小满打死才怪。
四姑婆闭上眼,眉头不住地跳。
小满没敢闭眼,心头不住地跳。
远处,四姑婆的大黄狗从油菜地里蹿回来,蹦蹦跳跳地,披了一身金黄的花瓣。
菜花黄,人发狂呢!四姑婆眼里一亮,一双眼盯在大黄狗身上,嘴里自言自语了一句。
关狗什么事?小满有点不解,望着四姑婆,四姑婆的脸是在一刹那间变黑的,冲大黄狗嘘了一声,然后一指小满说,大黄,咬她!
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小满打小就怕狗,一见大黄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小满顾不得身子虚了,撒开脚丫子就跑,黑王寨人谁不晓得啊,四姑婆的大黄狗通四姑婆的人性,叫它咬谁就咬谁,不咬上一口绝对不会罢嘴。
到底腿上虚,再者人怎么跑得赢狗,小满被大黄狗咬住腿肚子下了口,有血渗了出来,小满眼前一黑瘫坐在地上,大黄狗正准备再下第二口呢,四姑婆又一聲嘘把它唤了回去。
小满是跌跌撞撞回的屋,被城里人欺也就算了,还被寨子里的狗欺负,小满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有冤无处申。
东志正在屋里喂猪,见小满血淋淋脸惨白着回来,吓了一跳,忙问小满,咋啦?
小满不敢说是四姑婆放狗咬的,只好含含糊糊说,路上碰见不知谁家的野狗,被咬了一口。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四姑婆不紧不慢的声音,小满你说清楚四姑婆的狗啥时成了野狗了?
小满像遭了雷击,门口可不正站着四姑婆和她的大黄狗。
东志看了看小满,又看了看四姑婆,稀里糊涂了。
四姑婆扶着门框站定,眼神瞅着小满,咋的,进了几天城,嫌我老婆子腌臜,连把椅子都不搬我坐?
小满面如死灰,不知道四姑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拖了把椅子战战兢兢递过去。
四姑婆坐下来,不说话,一只手就往口袋里挖,半天挖出一个手绢来,一层一层绽开,里面,是五张百元钞票。
四姑婆抖抖索索把五百元钞票塞给小满,说怪我家大黄不懂事,瞧把我娃咬的,这钱,拿去打狂犬疫苗,再买点好吃的补一补身子。
东志急忙伸手拦住,说使不得的,狗咬一口,再平常不过的事。
四姑婆拿眼瞪东志,说你娃知道啥叫再平常不过的事?这菜花黄人发狂的季节,狗最容易患失心疯了!跟着又捏一把小满的手,叮嘱着,以后千万要小心,莫再让哪只狗患失心疯咬上一口,疼一会儿的事要记一辈子,知道么?
知道了!小满双膝一软,正要跪下去,四姑婆拿眼一瞪说,知道了就回屋躺着,让东志去镇上买药回来打针。
小满进了里屋,人没躺下呢,就听四姑婆冲东志在外面说,东志啊,这狗咬了人,在过去有说头的,一个月不要同房,怕病毒跑你身上了,晓得不?
东志连声回答说,晓得,晓得!
小满在里屋热泪直涌,她这才晓得四姑婆的一片苦心。
屋外静了一下,四姑婆的声音再度响起,东志啊,姑婆还求你给保守一个秘密,不要对别人说我家大黄患了失心疯下口咬过人,好歹这大黄是你姑婆的一个伴。
在黑王寨,咬过人的狗是要划归在疯狗之列,不打死不足以平民愤的。
选自《天池》